很明顯,現在機長的腦子有些不清楚,這麽簡單的問題都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倒是副駕駛想清楚了。
天塌下來有個兒高的先頂着,先是徐蒼,後面是機長,過了兩輪才到他,副駕駛反而壓力不大,腦子也清明些。
“你要去中國?”副駕駛問道。
現在他們大緻已經掉頭過來了,如果往西邊去,那就是去往中國的東部沿海地區。
“當然,中國東部海岸線足夠長,即便稍微有些偏差也是可以容忍的。而且,國内東部沿海地區大機場足夠多,我們更容易找到備降的機場。”
像是日本,南北長度還可以,但是東西長度就很狹窄了,稍微對不好,那就得對着俄羅斯去了。
現在水羅盤幾乎就是失效的,雖說确定了北方,理論上其他方向也能确定了。不過在偏轉角度上沒有航向表和水羅盤的幫助,隻能依靠坡度和感覺來判斷,誤差是有些大的。
覺得左轉了九十度,實際上轉個七十度,一百多度都很有可能,要不是對着中國,當時不曉得飛哪兒了,中國東部海岸線足夠長是一個巨大的優勢。
而且,從對待外航計劃外的備降,國内的态度應該要好很多。至少不用擔心,一言不合就給打下來。
另外,别看現在飛機僅僅是斷電,誰知道還有什麽問題不知道?就像是之前就不知道水羅盤受到如此強烈的磁場影響,另外電力系統的煙霧問題也沒有解決,可能這個問題不會嚴重化,但是一旦引發了火災,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以目前的位置來說,往西飛去中國實際上距離還短一些,現在那是分秒必争,不管從哪個角度,備降國内都是最好的選擇。
而且,徐蒼是國人,在交流上也相當順暢,這絕對是一個優勢點。
機長深以爲然,反正他既不是中國人,也不是日本人,去哪兒對他來說都一樣。
“那就往西邊?”機長又問了一句,确定一下。
徐蒼感覺有些困意,擺擺手:“就去西邊。”
在如此高強度工作下,大腦始終在飛速運轉,這還能感覺到困倦之意,那就不是真的犯困了,而是失血下大腦缺氧所緻。
徐蒼雖說能強忍住,但是這種感覺對于注意力的負面影響很大,極其容易分散精力。盡管夏疏月給徐蒼緊急包紮了,但是實際上傷口還是在持續性的微弱出血的,這種情況是不可避免的,如此造成徐蒼的虛弱愈發明顯,要是再一番折騰想直接回日本,且不說能不能飛到,那精力消耗速度遠高于往西飛,徐蒼怕自己撐不到進近的時候。
那些什麽其他原因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導航,煙霧什麽的都是技術問題。如果徐蒼現在是全盛狀态,這些根本不是問題,實在不行,找一個差不多風浪不大的地方進行水上迫降,這事兒徐蒼又不是沒幹過,屬于一回生,兩回熟了。
可以現在的狀态,如果後續飛機故障惡化,估計自己都指望不上,隻能依靠理查德了。但是,理查德畢竟不是自己,有些東西是不能保證的。
所以,在合理範圍内盡快落地是徐蒼之大的訴求。
而且,徐蒼不會将真實的情況說出來。
現在雖說很多人知曉徐蒼受傷比較重,但是徐蒼的光環是真實存在的,有他在飛機上,無異于一顆定心丸入肚,在穩定人心上效果極好。
一旦他們知道徐蒼自己都感覺不妙了,那很容易引起恐慌的。
副駕駛在确認徐蒼的指令後,稍稍壓了下側杆,來形成一個坡度。定位了北方,那麽應該左轉九十度就是西方了。
隻不過,這個偏轉角度不好把握。
但是,值得慶幸的是這是一架空客飛機,在操縱邏輯上,至少在轉彎上是要比波音要簡單的。
比如,同樣是轉彎的操作。波音737在壓盤後,飛機形成坡度,這時候機組必須維持着壓盤量,是不能回正的。一旦駕駛盤回正,那麽飛機大翼也會改爲水平。
即需要持續性的操縱輸入。
但是,空客320的邏輯不是這樣的。同樣的操作,空客機組在壓下側杆形成坡度後就可以回杆了,飛機并不會跟着回正,而是保持剛才輸入的坡度,即隻需要瞬時的操縱輸入。
如果操縱熟練,不說難度,單說操縱量,空客是要比波音輕松很多的。
但是問哪個飛行員如果想要混着,那麽在空客混着決計比波音好很多。
因爲光線太暗,備用儀表不太好看,波音飛機的話不太好保持一個穩定的坡度,這樣累積誤差下,偏轉的角度總量就很多了。
但是,對于空客飛機來說,一旦形成了坡度,飛機就可以自動保持相對穩定的坡度,那麽在偏轉角度的計算上,就要比波音飛機好很多。
副駕駛的本願是形成一個十度左右的坡度,以一個相對平緩的速度轉向西方,但是他稍稍壓了下側杆,飛機立刻形成了一個極大的左坡度,而且形成速率極快,雖說沒有看坡度表,但光靠體感,這一下飛機怕是一下子壓了超過四十度的坡度。
徐蒼那時剛剛站起來,萬萬沒想到副駕駛操縱如此粗猛,他本來身子就虛,這麽一晃,差點兒跌倒,情急之下,左手本能地要擡起,撐住牆壁來穩住身形。
可他忘記左肩受了槍傷,左手一擡,牽動傷口,疼得徐蒼冷汗直流,臉色就跟抹了金粉似的,滿是不健康的色彩。
别說徐蒼一個受了傷的人,就算是機長在意料之外都踉跄了一下,氣得他朝駕駛艙嚷嚷:“轉個彎都不會嗎?”
副駕駛其實也吓一跳,還想解釋解釋,但是看機長臉上的怒容,隻得小聲嘟囔:“我沒壓這麽大的坡度啊。”
徐蒼扶着額頭,剛才機長那一嗓子聽得徐蒼頭疼欲裂。他向着外面的夏疏月招招手,示意過來扶他。
機長瞧見徐蒼的動作,再看看走過來的夏疏月,立刻識相地從入口處退開。
徐蒼出了駕駛艙,一隻手搭在夏疏月身上。這時,理查德過來了,急切地問道:“徐蒼,情況怎麽樣?”
“不太好,有些問題以飛機上的條件解決不了,而且可能會出現預料之外的情形。”徐蒼依偎着夏疏月,甚至鮮血都浸透到了夏疏月的衣服上:“我打算往西去中國東部沿海機場備降。”
“你決定就好。”理查德不在乎在哪兒備降,眼見徐蒼說話都費勁,不由心裏發虛:“徐蒼,你撐得住嗎?”
徐蒼幾乎大半的體重都壓在夏疏月身上了,他已經有些站不穩了,不過,從他的表情上除了明顯的虛弱和褪去血色,其餘都還好,這都是徐蒼強撐着的。
“你有320的資質吧?”徐蒼直接岔開了話題。
理查德意識到徐蒼在回避他的問題,他也懂事,不再追問徐蒼的身體狀況:“我有320的資質,怎麽了?”
“什麽水平?”
理查德有320的資質,這并不是什麽新鮮事。但是,術業有專攻,不一定每個機型都能極其精通的。
“這個……”這個問題倒是難住理查德了,這本來就是一個不那麽具有硬性标準用以形容,他想了下:“普通教員的水平?我飛320不多,稍微弱一些,怎麽了?”
以理查德這樣水平的人,普通教員的水準就是偏弱的。不過,這對徐蒼來說夠用了。
“你去駕駛艙接手飛機吧,飛機在你身上好一些。”
徐蒼話音剛落,站在他身後的機長當即喊道:“飛機不能交給别人。”
徐蒼是什麽人,在全世界都有名聲的,如今情況緊急,小命重要将飛機交給徐蒼,他是樂意的。
但是,正常情況下就跟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一樣,除了徐蒼這樣的人,機長們在飛行上服過誰?
憑什麽将自己的小命交予他人手上攥着?
機長反正是不樂意的。
不過,這硬氣也沒有持續太久,他稍微一動,看清楚說話的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表情立刻精彩起來:“主……主席先生。”
理查德此時心情不好,也不計較:“不好意思,我不是不相信你的技術,但是,特殊情況,想來你也是知道的,應該還是可以相信我的。”
“當然,當然。”機長忙不疊地點頭。
他現在是萬分後悔了,現在全美民航工會的主席就是理查德拜爾的小弟。隻要理查德拜爾一句話,不是美西南不收他,而是整個美國民航業都不會收他了。
在西方,工會的力量是極其驚人的。
不過,再是轉念一想,就算是安全落地了,十之七八也是要去監獄走一遭了。雖說有服刑經曆并不一定就與民航絕緣了,但至少在短時間内是沒可能重返民航了。
過個一大段時間,理查德拜爾估計都記不得自己是誰了,想想也就釋然了。
“徐蒼,那我先進去。”理查德拜爾說道,旋即看向機長:“我上座後,你将副駕駛替換下來。”
這樣的話,在座的機組實力就相當雄厚了。
就算是不問,理查德拜爾也看得出來徐蒼快不行了,必須要休息,很有可能後面還有徐蒼要操心的地方。
機長不敢拒絕,連連答應。
徐蒼拍拍夏疏月:“我們去後邊坐着。”
夏疏月輕輕應了一聲,扶着徐蒼慢慢往後艙而去。
在頭等艙入口,乘務長有些僵硬地站着,瞧見徐蒼過來,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分外難受。
不過,徐蒼沒有關注乘務長,而是将目光放到了頭等艙角落處陰影之中的白人男子。如今因爲角度問題,極光已經無法投射進機艙之中,讓得原本昏暗的客艙更顯漆黑,隻能借助星光月輝來照見其中,勾勒出一個幾乎隐沒于黑暗中的輪廓。
他沒有一絲動作,沒有一絲生機,好像死去了一般。
不過,待到走近過去,徐蒼可以輕微地聽到那股微弱的呼吸聲。
“剛才理查德先生用腰帶将他的雙手捆綁住了,就算他醒來也不會有什麽問題的。”夏疏月在徐蒼耳邊小聲說道。
“他暫時是醒不來了。”徐蒼落座于最前面一排,他感覺口中如同火灼一般,口渴難耐:“有水嗎?”
“要喝水嗎?”夏疏月趕緊去找水,徐蒼失血過多,血液之中本身成分大部分就是水,徐蒼感覺到口渴是正常的。
沒有水杯,夏疏月隻能以最快時間去找來一瓶礦泉水。
前後不過兩三分鍾,等她回來的時候,發現徐蒼已經側着腦袋,閉上了眼睛。
夏疏月呼吸都快停滞下來了,她呆立當場,緩緩地伸手過去,顫抖着将手指置于徐蒼鼻下。
突然間,徐蒼右手抓握住夏疏月的手腕,眼皮睜開一條縫,輕聲道:“我沒死呢。”
夏疏月眼眶紅紅的,眼淚跟珍珠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你跟我保證。”
“這怎麽保證?”徐蒼艱難地笑了一聲:“我好累,讓我睡會兒,就一會兒”
說完,徐蒼眼睛再度閉上,其間隻能聞聽見徐蒼微弱的鼻息。
夏疏月站在徐蒼身旁,一時之間無措,她沒有再動,就這麽站着,站立于徐蒼身旁,如同一座雕塑。
過了二十幾分鍾,此刻駕駛艙中左座爲理查德·拜爾,右座是機長,飛機由理查德·拜爾來操控。理查德·拜爾畢竟年紀大了,視力不似年輕時候那般了,看起備用儀表來,甚是麻煩。
不過,理查德·拜爾的手還是很穩的,在确定了他們所認爲的西方後,始終保持着航向前行。
當然了,北極星始終處于右側側窗視角,講道理來說機頭所對方向就應該是西方。但是,長時間處在黑暗之中,不辨方向,理查德·拜爾和機長兩個人心裏都沒有底。
蓦地,飛機往右稍微晃了下,理查德小小地将側杆往左邊扳了一下,幅度很小。
但是,飛機一下子就從向右橫滾猛地以極其劇烈地速率轉而往左橫滾,頃刻間就形成了接近六十度的超大左坡度。按照定義,這已經可以算作是複雜狀态了。
别說在右座的機長,就連理查德·拜爾自己都吓了一跳。
“主席先生,慢點,慢點!”機長本來就是驚弓之鳥,如此誇張的姿态變化讓他幾乎呼吸停止,就算是面對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他也不由開口提醒了一下。
理查德·拜爾皺了下眉,剛才他明明是往左輕輕地扳了一下,怎麽飛機狀态變化這麽誇張?
不過,理查德·拜爾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有那麽些懷疑是不是自己剛才出現了無意識的操作。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飛行員的确可能出現某些無意識的行爲,自己都注意不到的。
稍微平緩了下心情,理查德·拜爾比較果斷地往右扳了下側杆,想将大坡度下的飛機改回大翼水平。
然而,這次理查德·拜爾可以确定自己是輸入了較大的操縱量,可反應到飛機上,飛機竟然還在保持接近六十度的巨大左坡度,隻是微微減小了一下坡度,這絕對不是輸入量還有的姿态變化。
理查德·拜爾臉色一變:“你操縱,向右改平坡度。”
理查德·拜爾松開了側杆,空客飛機的操縱是具有疊加效應的,他這邊不松開的話,右座的輸入量也會受到影響。當然了,在側杆上是有優先權的按鈕的,即按下後可以屏蔽另外一邊的操縱側杆輸入,隻是理查德·拜爾不想這麽做,他心裏有一個不好的念頭。
“改平就行?好,我接操縱!”這個操縱很簡單,機長沒有拒絕,立刻接過操縱權。
此時,飛機的坡度很大,必須要快速改出,因此機長的操縱輸入跟理查德·拜爾一樣果決,迅速地輸入了一個右滾轉操縱量。
按照邏輯上來說,飛機應該即刻改平才對。然而,飛機卻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往左滾轉而去,機長的操縱輸入極猛,以緻于飛機幾乎要翻轉過來了。
機長吓得直接松開了側杆,他已經徹底茫然了,飛機根本就不聽側杆的操縱!
徐蒼最最擔心的事情出現了,在電傳操縱的邏輯上,由于電氣系統損壞故障的延伸性影響,似乎波及到了電傳操縱的信号傳播上,飛機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