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這個駐德國的代表職權很高,沒有任何請示就直接答應下來了。但是,在涉及C系列飛機公司的股權變動時,他就有些拿不準了。
其實,不管是索要百分之五的CS300飛機,還是要求龐巴迪C系列飛機有限責任公司開放股權買賣,徐蒼的立足點就隻有一個,那就是看好龐巴迪在幹線飛機市場的表現。
“徐先生,我雖然是龐巴迪的人,但是我不自我吹捧。到目前爲止,龐巴迪進軍幹線市場的表現幾乎就是災難級的。财務上的糟糕表現迫使我們隻能涉足幹線市場,但是這塊市場中的兩座大山,太高,太重,我們移不動。”龐巴迪代表歎了一口氣:“你們中國有個傳說,是一個老人子子孫孫立志要移開大山。這樣的毅力很好,但是我們等不了那麽久了。”
龐巴迪在支線飛機市場有多風光,在幹線市場就有多落寞,這在國際民航市場已經不算什麽稀奇的消息了,所以龐巴迪的代表太如此直白地說出來。
龐巴迪的代表不明白徐蒼爲什麽能如此看好C系列飛機,即便是業内最樂觀的預測員也不會有如此反應吧。
然而,徐蒼才不會跟龐巴迪代表過多地說些什麽,他是一指頭點在桌面上,就好像法槌落下:“我是不是過于樂觀,這就不是你們需要考慮的了。”
“但是,這涉及到C系列公司的所有權變更。龐巴迪總部雖然在C系列飛機公司是大股東,但是比例也就是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十的比例已經能夠直接威脅到C系列公司的最終所有權了。”龐巴迪代表目光遊離:“我要想想,再想想。”
徐蒼上身微微往後靠了靠:“你要明白,截止期就在破曉之時,你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你能保證成功嗎?”龐巴迪代表忽地問道。
“雖然我不喜歡說一些類似于保證的話,至少對你,你還沒有資格讓我給予保證。”徐蒼緩緩地站了起來:“我以爲你們真的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心,看起來我還是高估你們了。無所謂,你們就把C系列飛機緊緊地攥在手裏吧。”
說完,徐蒼右手插入兜中,朝着龐巴迪代表微微颔首:“你可以回去慢慢想了。”
龐巴迪一愣:“那之前百分之五的利潤分成?”
“就當作沒有說過吧。”徐蒼一指遠處還在坐着的德國空客代表:“或許我該去問問,在剩下的不到九個小時内,羅羅能夠将一台遄達1000裝配到A319上。空客飛機的動力适配性應該做得很好,或許來得及呢。”
“你要跟空客合作?”
“不要浪費任何一次危機,隻要能看清楚這一點,我就始終擁有主動權。”徐蒼回望着龐巴迪代表:“對于沒有搞清自己立場和處境的人,我的談話興緻并不高。”
龐巴迪代表皺了皺眉:“我們龐巴迪雖然現階段遇到了危機,但是如何斷定就沒有翻身的機會?”
“你們CS300需要一個契機,空客的A319同樣需要一個契機,你說我該給誰呢?”徐蒼笑道。
龐巴迪代表眯着眼睛:“你把自己的價值看得太重了。”
“在CS300飛機缺乏後續發動機供應的情況下,在空客向你們直接宣戰的情況下,在CS100糟糕的前期表現下,你們還能維持自己可憐的尊嚴是我沒有想到了。”徐蒼豎起一根手指:“一百台PW6000發動機,這将代替現金模式,作爲我購買龐巴迪C系列飛機公司百分之十股份的籌碼。”
“一百台PW6000發動機!?”龐巴迪的代表直接給驚住了:“你們下一百台PW6000發動機的訂單。不對,你敢故意挑釁空客?”
對于徐蒼知曉普惠向己方禁售PW6000的事情,龐巴迪代表并不感覺到意外。畢竟,中航工業後續提供的機身構件中有一部分徐蒼的功勞。
對于徐蒼和中航工業之間的合作關系,龐巴迪是有些了解的。
給普惠下訂單,這算不了什麽。不管怎麽說,普惠就是做生意的。在沒有直接突破與空客的協議的情況下,向他人售出一百台PW6000發動機何樂而不爲?
而且,作爲新型号的發動機。一單一百台,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了,足夠爲普惠提供一次不錯的宣傳素材了。
龐巴迪代表是不懷疑徐蒼能給普惠下單,他懷疑的是徐蒼能夠不在乎空客的感受。
雖然還不算完全确定,但是大概率就是空客直接鼓動普惠對龐巴迪的制裁的。這其實是一種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是有些丢人的,但是空客還是這麽做了,說明空客是急眼了。
徐蒼也是民航界的人,招惹急眼的空客,不管從哪個角度都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徐蒼不可能看不明白的。
“這次你們爲什麽會如此被動?難道不是在發動機上被空客拿捏了把柄?”徐蒼道:“你們有頂尖的航電,傳感器以及軟件技術。如果能解決動力系統上的桎梏,至少你們的最大軟肋就能消失。”
實際上,如果不是這次空客要求普惠向龐巴迪禁售PW6000,CS300在市場反饋上略微有些好轉了。隻是,但凡被空客盯上了,若是存在明顯的軟肋,那無疑就是緻命的。
龐巴迪作爲世界第三大飛機制造商,肯定是有自己的看家本領的。如若能解決動力系統方面的問題,至少CS300能有一個相對公平的環境與A319競争,而非現在的出師未捷身先死。
“解決,靠什麽解決,靠嘴嗎?”龐巴迪代表冷笑道。忽地,他對視上徐蒼冷漠的表情,蓦地心有所感,皺眉道:“你的意思.是你?”
“當出現一個單獨無法抗衡的強權時,抱團不是很正常的嗎?”
龐巴迪代表一拍桌子:“那是合作!想要成爲我們的C系列飛機公司的第二大股東,這不是合作。”
“合作的前提是對等,現在你跟我對等嗎?你們是如此的腐朽,就連我都覺得随便一推,你們就會轟然倒塌。”徐蒼擲地有聲地做了最後的判決:“我已經跟你說得夠多了。對你保持足夠長的耐心,已經讓我感覺到厭倦了。”
龐巴迪代表深吸一口氣,腦子天人交戰。在經過大約十幾秒的沉默後,他冒出來一句:“一百台PW6000,你可以确定嗎啊?”
“如果僅僅是這件事,我可以确定。”徐蒼輕笑道:“做好決定了?”
龐巴迪代表也跟着站了起來,伸出右手:“合作愉快。”
徐蒼遲疑了片刻,最終也是伸出右手,跟龐巴迪的代表握在一起了:“合作愉快。”
很快,兩人右手分開。龐巴迪代表抓過圍巾:“在德國漢莎有幾架我們的CS300,我們會跟漢莎方面以最快速度進行交涉,征用其中一架CS300飛機。”
“不過,有件事我很在意。”龐巴迪代表圍上圍巾:“你此前從未飛過我們的CS300吧?”
“那确實是的。”
龐巴迪代表皺起眉:“這樣的話,你就打算直接上去飛嗎?沒有任何訓練,沒有任何适應的過程?”
從一個沒有經驗的新人到可以在某個機型中獨當一面,至少需要七年以上。而且,在這次營救活動中,所謂的獨當一面,所謂的機長級别根本無法承擔這份責任。
然而,徐蒼不經過任何訓練,任何适應,第一次駕駛CS300就去進行如此艱難的任務。說實話,龐巴迪代表是有憂慮的。
雖然說龐巴迪這邊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的,但這并不代表他們完全放棄了掙紮,完全無視所有的風險。
“你知道爲什麽我将截止日期設定在明天破曉嗎?”徐蒼突然問道。
“我聽說阿爾卑斯山度假莊園的人情況不太好,已經有傷亡的出現了。”龐巴迪的代表有些奇怪:“這難道不是爲了保證那些人的安全?”
“不不不不!這個時間不是保證他們安全的最後期限。”徐蒼舉起右手,将一根手指放在唇邊,表明一個噤聲的動作:“你能聽見什麽?”
龐巴迪代表一愣,不由地屏住呼吸。
一開始,他的耳邊還能聽見一些雜聲。畢竟,即便他們不說話,周圍還是會傳來其他聲音的。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龐巴迪代表的心境逐漸安穩下來,開始排除掉一些環境的雜音。
蓦然間,龐巴迪代表于那心靜中聞聽到一絲異樣的聲音。
咚!
咚!
咚!
那不大,卻強勁有力的敲擊聲猶如擂鼓一般穿透進他的耳膜之中。
“你的心跳!?”龐巴迪代表猛地擡頭,不可思議地望向徐蒼:“好大的心跳聲!”
徐蒼倚在桌沿邊:“明天破曉不是給他們的期限,是給我的。”
龐巴迪代表似懂非懂地:“我無法理解你現在的狀态。”
“我也無法理解。”徐蒼低下頭:“但是,我知道的是,現在我隻要坐進駕駛艙中,飛機會跟随我的呼吸而呼吸,會跟随我的思考而思考,這就是我的極盛狀态。那些所謂的萬難,在此刻,也不過是探囊取物。”
龐巴迪代表深深地看了一眼徐蒼:“我很羨慕你,至少你實現了人生的價值。”
“不夠,遠遠不夠。”徐蒼隻是搖了搖頭,神情有些肅穆。
“可是.”龐巴迪代表指了指遠處坐着的,不死心的德國空客代表:“他剛才說可以借由EASA來阻止你的營救行動?”
“理論上來說,這是可以的。”徐蒼輕笑道:“不過,我感覺現在EASA應該比我還要着急。”
龐巴迪代表怔住了:“你什麽意思?”
徐蒼呵呵笑了一聲:“EASA的局長也在那座莊園裏。”
在德國柏林國家歌劇院的某個包廂中,台上正在上演經典的《浮士德》劇目。原本在這個時候,觀衆應該将注意力全部投入到台上,感受着這部德國浪漫主義歌劇的代表作。
但是,此時此刻,包廂中的幾人卻是沒有任何一絲欣賞的模樣。
他們中間有男有女,目光始終定格在台上,可眼神閃爍,顯然并非在觀看歌劇,而是在思考别的事情。
“這麽說來,他最終決定使用CS300了?”包間最右側的座位上,一位身材矮胖的華服中年人拄着拐杖,陰沉沉地說道。
“哼,龐巴迪的垂死掙紮而已。”在中間位置,一名身形筆挺,背負雙手而站立的男子氣質壓迫,他是場中唯二站着的:“此前,我們想要聯合波音一起發力。但是,波音覺得CS300并未危及到他們的市場,因此給拒絕了。不過,近期達美航空有意将原本訂購的七十五架737改換爲CS100,如果消息屬實,不知道波音還認不認爲這件事與他無關。”
就在此話落下的瞬間,其身邊的一個老婦人重重地哼了一聲:“我來這裏不是聽你講龐巴迪和波音的,我想要知道的是,明天破曉的營救飛行能不能阻止。”
“怎麽阻止?”角落處,一位鷹鈎鼻的年輕人倚靠在牆上:“至少明面上我們不能阻止,不然傳将出去,我們就是爲了争奪家産,面對親人,見死不救的人物。你想要接下這些名聲嗎?”
“該死,那個可惡的東方人。”老婦人滿臉陰翳:“這明明是我們的家事,明明已經成了定局。”
說着,老婦人猛地轉向場中那個身材筆挺的男子:“我聽說阿爾卑斯山的風雪更強了,或許他隻是口出狂言,或許他會連自己都一起葬送進去?”
男子略微側過身子,面無表情:“沃頓夫人,我覺得你應該懷有敬畏之心的。”
“這就是你作爲空客COO對那個人的判斷?”華服中年人輕笑道:“是嗎?羅尼·柯維因先生?”
“神是需要尊重的。”羅尼·柯維因深吸一口氣:“你們無法理解他,因爲神就是無法被理解的。但是,不妨礙他,或者說此刻的他是無所不能的。”
“少在這裏說這些沒用的話。”鷹鈎鼻年輕人一擺手,顯得有些急切:“照你這麽說,隻要他出手,那就一定能成功。現在EASA的局長也在那邊,EASA肯定會放行,那現在該怎麽辦?”
說到後面,鷹鈎鼻年輕人突地嘴角露出一些邪魅的冷笑:“一個外鄉人,不如.”
“你說什麽?”羅尼·柯維因笑着搖搖頭:“我耳朵不太好,沒有聽見,麻煩你能再重複一遍嗎?”
鷹鈎鼻年輕人一怔,嘴巴嗫嚅幾下,最終陰沉着臉:“我什麽都沒說。”
華服中年人呵呵一笑:“柯維因先生,龐巴迪死而不僵。如果讓CS300飛機在這件事上出了風頭,那剛剛按下去的勢頭可能就有反彈的迹象了。你應該也不想這種事情發生吧。你剛才也說了,達美航空有意将原定的七十五架737改爲CS100,說明在飛機質量上,C系列飛機并非一無是處的。此時,不将其踩在泥土裏,難道還要給他們喘息之機?所以,柯維因先生,我們的利益訴求是一緻的。”
羅尼·柯維因下巴揚了揚:“但這不代表你們就能毫無顧忌地散發愚蠢。這不是合作,這是在拖我下水。”
“那怎麽辦?”沃頓夫人急道:“還有七個小時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據我所知,龐巴迪已經從漢莎航空調CS300了。”
“沃頓夫人。”羅尼·柯維因忽地問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你是在慕尼黑機場有股份的吧。”
老婦人怔了怔:“慕尼黑機場相當一部分股份的确是我的,怎麽了?”
“那就好了!”羅尼·柯維因輕笑道:“即便是無敵的阿克琉斯也有他的弱點,我們隻要稍微在飛機上動一些手腳.”
華服中年人有些擔心:“若是事後調查下來,動了飛機怕是能查出來。”
某些情況下,空難調查人員的毅力是極其驚人的。他們依靠锲而不舍的精神,當真有可能發現些許蛛絲馬迹,到那時候,總歸是一個麻煩。動飛機的确比動人要保險很多。
但是,飛機結構是固定的,隻要動了,那就會留下痕迹,這明顯不是一個好主意。
“不會的,任何人都不會查出來的。不對,他們甚至都想不到哪裏出了問題就該命喪當場了。”羅尼·柯維因展顔一笑:“真是令人感覺到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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