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陣飽含惱意的咒罵聲中,英航531航班駕駛艙的艙門被打開,剛才出去查看右大翼的機長大衛臉色鐵青地進來駕駛艙。
此刻,徐蒼已經坐在了左側機長的座位上。而等大衛一進來,剛才換到右座的機長施耐德很是自然地就開始解自己的安全帶,爲大衛騰出座位。
雖然名義上他是第一機長,但是在出問題的時候,施耐德的機長身份還是比不過國際民航組織飛行專員的份量。
好在施耐德這個人看得清楚形勢,很是自覺地就接受了這個操縱權上的變更。
“二号發動機的火勢還沒有停下來。”大衛還在罵罵咧咧地:“燃油控制電門都已經切斷了,哪兒來的油供給燃燒的?”
此刻,徐蒼在控制着飛機緩緩上升,并沒有回應大衛的問題。因爲就算是他也搞不懂明明已經切斷燃油了,但是二号發動機的火勢卻始終沒有哪怕減小的趨勢。
不過,大型客機涉及的系統太過複雜,有些情況連飛機制造商都不一定搞得清楚,徐蒼也懶得再糾結這種事情了。
雖說一直在放油,讓得飛機全重減小,但是畢竟隻有一台發動機,上升的速度很快。不過,有件事是讓徐蒼感覺到慶幸的,那就是随着高度的增加,頂風越來越強了,這就意味着在高空環境下更加利于滅火。
此刻,飛機距離慕尼黑機場并不遠,頂風大一些肯定會拖慢一些些落地的時間。但是,時間差距上也有兩分鍾左右,還是可以接受的。當務之急,先把火給滅了,不然飛機大翼這麽燒着,誰知道大翼還能撐多久?
施耐德這邊騰出座位來,大衛很是自然就坐了上去,然後通過右邊側窗往後看了幾眼,沒有再說什麽。
“我們上到四萬英尺高度後,隻能在那個高度維持五分鍾左右,後續我們就該下降了。”大衛剛是上座,便是開始提前爲落地做準備:“鑒于右大翼的問題,我們在下降過程中不能維持一個快速的下降率,而且,減速闆也不能用。這麽高的高度,如果還想着盡快落地,那就需要提前下降了,否則後續大量時間就會花在盤旋下降上。”
在能量轉換的基本原理中,低速和大下降率本來就是矛盾的。對飛機來說,大下降率經常也意味着大速度。但是,此刻飛機右大翼脆弱不堪,大衛是一萬個不敢讓右大翼承受過大負載的,所以他必須控制飛機的速度。
然而,想讓飛機在下降過程中維持一個相對保守的速度,那即便是在慢車條件下,飛機的下降率也不會太大。波音777機體的氣動布局相當優秀,使得它在無動力滑翔情況下比其它飛機更有優勢。
在大部分情況下,這該是一個不錯的優勢,但是在現在反倒是成爲了制約英航531的因素之一。
四萬英尺這個高度太高了,要是慢騰騰地下,估計能下二十多分鍾。而且,更要命的是,大衛也不敢用減速闆。減速闆是比較常見的增大下降率的手段,它可以破壞機翼的升力。
但是,此刻大衛也不敢嘗試。
減速闆有一個副作用,那就是會引起飛機機身抖振。那是因爲減速闆升起後會阻斷機翼上表面的順暢的氣流流動,在機翼上表面形成一些紊流。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減速闆達到了破壞飛機升力的作用。
但是,機翼上表面的紊流的存在會讓機身産生比較細微的抖振。因此,在飛行過程中,對于減速闆升起的位置是有嚴格限制的,如果機組誤操作,将減速闆手柄位置超出了飛行卡位,那機身的抖振就不再是細微,而是相當明顯了,這種情況下,即便是正常機體可能都受不了。
當然了,對于正常飛機,隻要減速闆的位置沒有超标,那它所産生的抖振效果都是在可接受範圍内的。
然而,現在英航531航班的飛機似乎跟正常飛機已經不太搭得上邊了。就算是輕微的抖振,飛機的右大翼估計也承受不住。更爲關鍵的是,減速闆産生的抖振效果是從大翼傳導到機身的,也就是說,抖振的第一作用點就是大翼,這不是雪上加霜?
基于這種合理且極具說服力的推斷,大衛是半點不敢用減速闆增大下降率的。
如果,英航531不想後面因爲高度原因在天上花費太多時間,那就需要提前下降。也就是在距離慕尼黑還有一些距離的時候就從四萬英尺的高度往下走,而後随着遠離氣旋核心區,可以嘗試突破三萬英尺的禁飛區頂端高度繼續下降。
不然,真一直等到臨近慕尼黑機場再開始下降,真的需要盤旋不到半個小時,這個時間就太過誇張了。
“五分鍾?”徐蒼臉上并沒有什麽特别的表情:“五分鍾夠了,基本上如果火能熄滅,上到那個高度就知道了。下高度的話,在減速到合适的速度後,放下起落架吧,這樣應該能增加一些下降率。”
大衛點了點頭:“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這個右大翼,隻要它沒問題,那就沒問題。如果它出問題了,那”
以大衛的水平,他自己完成單發落地還是相當有信心的。而且,隻要距離氣旋區足夠遠,那暴風雪對飛機的影響就沒有那麽大了,他也相信自己可以應對氣旋邊緣區的大風亂流。
唯獨是這大翼斷裂的問題,正如徐蒼所言,這是一個誰都無法解決的問題,除非坐在駕駛艙的那個人是神!
“徐蒼,如果右大翼斷了,你有辦法嗎?”在沉默了半晌後,大衛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他知道徐蒼之前的經曆,如果真的出現了那些狀況,想要扶大廈之将傾,唯有徐蒼可以做到。
“機翼斷裂。”徐蒼握着駕駛盤的左手動了動,随即偏頭看向大衛:“你來操縱?”
大衛一愣:“什麽?”
“我是說交操縱。”
“現在嗎?”如果僅僅是現在的狀況,或者說隻要不是機翼斷裂,大衛一個人就能完成所有操縱。不過,看徐蒼的樣子,應該隻是讓他搭把手,并非将機翼斷裂的問題丢給他。
大衛抓了一把手邊收納格裏的半濕毛巾,将掌心中的汗漬擦去,接着很快就握住了駕駛盤:“接操縱。”
“交操縱。”徐蒼直接松開了駕駛盤:“舵也交給你了。”
在爬升過程中,一号發動機基本都在保持大推力。因此,飛機的側滑是非常明顯的,需要輸入極多的左舵舵量。有時候,在這種情況下,交操縱僅僅限于駕駛盤,而舵還是控制在自己這邊的。不過,徐蒼知道大衛也是國際民航組織的飛行專員,操縱功底肯定是沒話說的,于是也放心地将方向舵也交了出去。
現在就是大衛一個人全盤操作飛機了。
一開始,大衛是覺得徐蒼有些累了,想要将操縱交給自己,從而稍稍歇息片刻。然而,大衛在操縱之間瞥見徐蒼的臉色,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很明顯,徐蒼并不是喜歡将情緒掩藏在心裏的人,從他的臉上是可以看到他的内心活動的,比如他對此刻飛機狀況的評估。
“徐蒼,剛才施耐德說的是真的?”現今的操縱負荷對大衛不大,他可以分出大量的精力來,然而,真正的負荷在于徐蒼的表現,他怎麽感覺徐蒼的壓力也很大?
就在剛才,施耐德提及徐蒼大量放油還有别的考量,比如爲墜毀做準備。
當然了,大量放油以便讓飛機單發升限更高,但是也沒有必要将油放到就剩一噸多,這就意味着飛機差不多就隻有一次進近機會,完全不給自己留後路的。
唯一的解釋就是徐蒼認爲飛機有很大的墜毀的可能性,提前将燃油釋放掉,以防止墜毀後發生劇烈的爆炸。
不然,數十噸的航空燃油一旦爆炸燃燒,那産生的危害是難以想像的。
一般來說,做到這個地步上,飛機就已經在死亡線上掙紮了。大衛知道現在自己的處境很危險,但是沒想到徐蒼的預計比自己更糟糕。
“你對機翼斷裂沒有一點兒辦法?”坐在後面的施耐德心頭也是一緊:“雅加達那次你都能落下來的。”
徐蒼沉默不語,隻是不斷地張合着自己的左手,那種不适感開始出現了。
醫生曾經說過,徐蒼左手上的異樣感覺大概率不是生理上的問題,因爲各種檢查都反饋出徐蒼的手部神經并沒有問題,而且恢複得很好,在正常情況下依舊可以完成極其複雜的操作。
那種異常的感覺卻又是真實存在的,不管是第一次無法感知到溫度,抑或是後來在洱海進近時,那種無法人機合一的不暢感。一次或許僅僅是意外,但是兩次,三次就不是了。
現在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又出現了。
剛才徐蒼在抓着駕駛盤的時候,此前洱海進近所遇到的情況又襲來了。
表面上,他依舊可以完成飛機操縱,甚至很多普通飛行員無法觸及的頂尖操縱。但是,徐蒼知道他已經跟飛機無法達到某種和諧感。在大部分時刻,這不是一個問題,因爲徐蒼的技術已經到了圓潤無暇的地步。
可是在某些特殊的時刻,這種不和諧感就是阻礙他成爲奇迹的罪魁禍首。
徐蒼是可以複制的嗎?那當然不是!
飛行技術是可以複制的嗎?是的!
說到底,飛行一個熟練工種,如果付出常人難以企及的努力,那大概率就可以将自己的技術打磨到一個近乎完美的地步。
那些飛了幾十年的老教員單純在技術層面上真的比徐蒼差很多嗎?
可是,優秀的飛行員很多,但是徐蒼隻有一個!
因爲他就是天生的飛行員,從航校時期第一次握住塞斯納152的駕駛杆的時候,徐蒼就能感覺到他的思維,他的想法,他的感知能跟飛機心意相通。在别的學員還在練習最基本的操縱動作時,他已經能夠完成尾旋改出等複雜的機動動作了。
所以說,徐蒼飛行從來靠的不是技術,而是本能,那種與生俱來的本能。然而,這個時候他感覺那種本能在離他而去。
“心理壓力太大了嗎?”徐蒼想着。
之前,他是因爲擔心自己左手真的有什麽生理性上的不可逆的傷勢,所以才出現了第一次無法感知溫度以及後續洱海進近的情況。
但是現在,徐蒼不是因爲左手的問題而是在機翼斷裂的巨大潛在壓力下開始有些動搖了。
有一句老話,天塌下來了有高個兒頂着,徐蒼就是那個頂着的高個兒。
别看大衛和施耐德都知道現在的嚴重程度,但是他們跟徐蒼所承擔的心理壓力是完全不同的。大衛和施耐德潛意識都在依賴徐蒼,他們知道自己在機翼斷裂的時候肯定不行,所以将所有他們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徐蒼身上,自己反倒是沒有那麽大壓力了。
隻要有依靠,一切其實就沒有那麽恐懼。
然而,他們可以依靠徐蒼,徐蒼能依靠誰呢?
徐蒼一個人幾乎承擔了機翼斷裂的所有壓力。
他剛才沒有胡說,曆史上有過極少的水平安定面或者垂直尾翼斷裂而成功着陸的。但是,不管是水平安定面還是垂直尾翼損傷所帶來的影響遠不及大翼。
但凡,右大翼一斷,巨大的升力差就能将飛機直接側翻,而且幾乎沒有任何反制措施。
已經站立在飛行員頂點的徐蒼來說,大翼斷裂的問題依舊是無解的。
“後面你來操縱吧。”徐蒼突然說道:“我操不操縱其實也沒有意義了。”
大衛一怔,瞬間就明白了徐蒼的意思。
如果大翼不出問題,那大衛自己也能落地,如果大翼出問題了,徐蒼自己也沒有辦法。所以,本質上徐蒼操不操縱真的沒有差别。
施耐德臉色煞白,不過他沒有再說什麽。
将大翼斷裂這個無解的問題全部推給徐蒼的确是有些殘忍了,也相當不負責任。
大衛抿着嘴,他也聽出了徐蒼話裏意思,那種頹然感是無法抑制的。如果徐蒼也沒有辦法,那他們的命運真的隻能交予上天了。
“英航531,高度FL400,預計巡航五分鍾。”大衛沒有再問徐蒼什麽,而是在改平之後向米蘭管制報告了自己的意圖。
如果徐蒼也束手無策,那他就隻能依靠自己了。
此刻,在飛機客艙中,頭等艙乘務員已經被安排在了經濟艙中部,她就坐在挨着機翼的那個靠窗的位置。這個安排是剛才機長大衛出來看發動機和機翼狀況時安排的。
自從發覺到飛機大翼有問題,駕駛艙那邊已經打開了機翼燈。在機翼燈的照射下,一部分大翼表面是可以看清楚的。
機翼燈原本是供機組觀察機翼表面的積冰的,尤其是在夜間。不過,這個時候反倒是成爲了目視觀察大翼前緣損傷狀況的光源。
現在什麽都不重要了,最大的問題就是看右側大翼頂不頂得住。所以,機長大衛就讓經驗還比較充足的頭等艙乘務員什麽事不做,就看着右大翼即可。其實,機長大衛倒是想讓客艙經理還承擔這個責任,但是畢竟要稍微顧及一下客艙秩序,也不能完全不管了,看在頭等艙乘務員也是老員工了,想來也勉強靠得住,隻得退而求其次。
隻能說有些東西看到了比不看到是要有更多好處的。
如果是什麽比較隐秘的故障,客艙的乘客反倒是心裏沒底,或者無法意識到事件的嚴重性而出現一些騷亂。有些人的自我意識是過剩的,即便在面對特情時,他們大概知道自己是做不了什麽的,但是還會做出一些無意義的行爲,來給客艙增加一些麻煩。
可現在不一樣了,包裹着火焰的二号發動機實在是過于醒目了,所有乘客不用詢問乘務員發生了什麽,不用質疑乘務員有沒有隐瞞他們什麽内容,隻靠着他們的眼睛就曉得現在飛機所面臨的是什麽狀況。
這種赤裸裸地将一切展現在乘客面前的情況雖然殘忍,但卻是極爲有效的。
乘客們有的沉默不語,有的偷偷啜泣,有的則開始祈禱起來,就是沒有再站起來破壞客艙秩序的。
相較于沒有别的事情的頭等艙乘務員,客艙經理以及一些别的乘務員則是事情很多。剛才機長大衛出來的時候,跟客艙經理提過一件事了,那就是飛機有可能會迫降。
雖然機長大衛不敢保證飛機一定會迫降,但是還是指揮客艙經理以陸地迫降的前提來進行準備。
即便客艙經理在英航工作了這麽多年,但是迫降還是從未遇到過的。因此,就算是有準備的,客艙經理還是心理壓力極大。
跟普通乘客不同,客艙經理是跟機長大衛私下溝通過的,她更理解現在飛機的處境。
說實在的,如果按照機長大衛所言,所謂的陸地迫降也是沒有必要的。此刻駕駛艙中彙集了三個頂尖實力的飛行員,隻要大翼沒有問題,那就不存在迫降的可能性,其中任何飛行員都能保證将飛機安全落下去。
但是隻要大翼出問題,那很可能也不需要迫降了,等死就行。
等死!這是機長大衛明确跟她說起的詞彙。
不過,客艙經理沒有将這些話告訴其他乘務員。因此,跟徐蒼一樣,客艙經理就是乘務組中承擔壓力最大的那個人。以緻于,經驗豐富的客艙經理頻頻出現失誤,在準備過程中,做了很多有失水準的事情。
頭等艙乘務員看着同組人員緊張忙碌地進行迫降前的準備,這種事情在乘務的航前會議上實際上也是會提到的,但是真的遇到了,還需要再通一通氣。因爲雖然有标準程序,但是個人在實施過程中會有自己的小習慣,這種差異有可能會導緻迫降程序的合作出現問題,需要提前确定好流程。
這其實跟飛行那邊一樣,即便存在SOP,但是在處置問題上,飛行員之間還是存在差别。不過,駕駛艙中一次性工作的就兩個人,這種差别的影響範圍沒有那麽大。
畢竟兩個人合作跟十幾個人合作的差别是很明顯的。
因爲頭等艙乘務員要承擔機長交代的職責,所以這個迫降以及撤離的準備并沒有帶上她。不過,正常航班的乘務員配置是超額的,即便少了一個頭等艙乘務員,迫降程序的流程的執行并不會有什麽大的影響。
不過,頭等艙乘務員光是看客艙經理的表情就能體會出現在無比糟糕的情況。
突然,頭等艙乘務員目光一凝,自出事以來,她的臉上頭一次看見笑容了。外面的二号發動機外面的火焰消失了,至少從目視上來看是這樣的。
頭等艙乘務員立時解開安全帶,就要将這個好消息告知駕駛艙。這個時候其他乘務員還在忙迫降準備的事情,還是不要讓她們傳話了。
然而,頭等艙乘務員離開座位往前走了沒兩步,右手手腕突然被人給抓住了。回身低頭一看,發現坐在靠着走道座位的一個女性乘客抓住了她。
雖然乘務員多是相貌出衆之人,但是眼前這個抓着她手腕的女孩子卻是有着令人窒息的美貌,一頭齊肩黑色秀發,雙目如同黑寶石般閃亮,好像會說話似的。
“你好,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雖說心中焦急,但是頭等艙乘務員還是控制着自己的語氣問道。
女孩子将乘務員的右手往下拉了拉,同時臉湊近過來了。
頭等艙乘務員一怔,立時明白過來,彎下腰,側耳傾聽。
隻見女孩子靠近頭等艙乘務員的耳朵:“跟駕駛艙說,右側機翼翼尖的擺動幅度有問題,最好讓他們出來親自驗證,而且需要帶額外的照明設備。”
頭等艙乘務員身子一顫,不可思議地看着這位如同從畫中走出來的女孩子:“你懂飛機?”
女孩子沒有多說什麽:“我覺得你該去前面了,了解我并沒有什麽意義。”
頭等艙乘務員愣了一下,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這個女孩子還是如此氣定神閑,但是這份氣度已經是很多人不可及的了。
“機翼翼尖擺動幅度?”頭等艙乘務員默默地記下,接着果然不管這個女孩子了,快步往前跑去。
“右側機翼翼尖擺動幅度有問題?”在内部通話中,當大衛聽到頭等艙乘務員報告過來的事情時,臉上全都是疑惑:“這是原話?”
“沒錯,是那名乘客的原話。”頭等艙乘務員補充道:“她還說讓你們最好帶着照明設備去親自查看一下。”
“機翼翼尖擺動幅度?”徐蒼皺着眉,在思考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像波音777這種固定翼飛機實際上并非真的固定翼,它的大翼其實是會跟鳥兒一樣出現上下擺動的,隻是幅度沒有鳥兒撲翼那麽大。這樣是爲了增加機翼的強度和韌性,否則在超高的氣動強度下,機翼可能支撐不住。
畢竟有一句老話叫剛過易折。
突然間,徐蒼想到了什麽,臉色驟變。抓起耳機,将發射機切換爲客艙内話:“二号發動機的火焰消失了?”
“是的,剛才我看火已經熄滅了。”
徐蒼直接将耳機扔到遮光闆上,跟大衛急忙道:“申請下高度了。”
“下到三萬英尺?”
“不是,更低!”徐蒼已經在解安全帶了:“開始進近了。用氣象雷達掃,找出一個相對安穩的通道出來。”
“這麽急?”大衛一愣:“要是提早進入氣旋區,飛機會更早遇到亂流的,會增加機翼的氣動載荷的。”
“沒讓你現在就進入氣旋區。隻是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右側機翼翼尖擺動幅度有問題,我不知道那個人是怎麽看出來的,但是如果是真的,那右側大翼前緣的裂紋所帶來的影響遠比我們的預計要更嚴重,也可能事态惡化的程度比我們預料的更快。”徐蒼道:“不要放襟翼,先減速放起落架。你控制一下下降率,再往前飛八海裏就可以嘗試突破禁飛區的頂層高度了。”
“八海裏?”大衛看了下氣象雷達,八海裏外基本就出了紅色地雷達反射區,天氣活動的強度的确會小一些。而且,現在距離核心區已經比較遠了,應該危險系數會比較低。
當然了,這僅僅是應該,不飛到裏面誰也不知道裏面什麽狀況。
“你手電筒呢?”
大衛一怔:“我箱子不在這兒。”
“在最外面的那個口袋裏。”施耐德道。
徐蒼往左邊的箱子翻了下,很快就找到一個巴掌長短的手電筒:“我去客艙看一看。”
說完,直接起身。
“如果後面管制不讓我們下高度怎麽辦?”
“不管!”徐蒼厲聲道:“又不是軍事活動或者一些其他目的的禁飛,單純的天氣方面的考慮,憑什麽不讓我們穿越?”
說完,徐蒼直接越過施耐德,也不管外面的保護措施了,開門離開了駕駛艙。
徐蒼一出來便是直奔經濟艙中間而去,而頭等艙乘務員則是緊跟在後面。
很快,徐蒼拿着打開的手電筒,隔着舷窗往機翼前緣照過去。
說實話,即便施耐德這個手電筒功率還是可以的,但是穿過厚厚的舷窗後再落到機翼前緣就剩不了多少光線了。徐蒼貼着窗戶,仔細搜尋了好一會兒,忽地臉色驟變:“該死。”
在金屬碎片插入的地方延伸出來了一道細細的裂紋,如果不是一直照着,徐蒼還真不容易發現,很容易被誤認爲光線陰影。
幸好,這道裂紋還不算太長,現在似乎隻限于機翼的前緣裝置,還沒有蔓延到機翼的主體結構。
但是,這依舊是一個非常不好的兆頭。機翼結構損壞的程度比他預想得要嚴重太多了,這樣的機翼是肯定會斷的,隻是時間長短而已。
徐蒼關閉手電筒,回頭問頭等艙乘務員:“剛才誰跟你說機翼翼尖擺動幅度有問題的?”
機翼翼尖擺動幅度有問題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機翼結構受損。不過,現在前緣雖然有裂紋了,但實際上反應在翼尖的擺動幅度變化其實應該不大,就算是老飛行員很多估計都看不出來的。
這能讓一個普通乘客看出來的?
還是說,那個乘客也是一個飛行高手。
頭等艙乘務員指了下前面不遠處靠走到的座位:“那邊。”
徐蒼走過去,想要看看這位洞察力極其驚人的乘客到底是何方神聖。
結果走過去一看,當即一怔:“是你?”
女孩子也是注意到了跟前打量她的徐蒼:“你認識我?”
“我認識你,但是你不認識我。”
“我剛才看到你是從駕駛艙出來的。雖然我不知道你爲什麽沒有穿飛行員的制服,但是現在好像不是聊天的時候。”
這個女孩子黑發黑眸,而且一口極其流利的中文,沒想到還是國人。
徐蒼沉吟稍許:“如果能活下去,我會去找你的。”
說完,徐蒼沒有再做停留,而是往前走去。正如此前他在駕駛艙說的那樣,他們現在已經等不了,隻能搏一搏了。
看着徐蒼遠去的背影,女孩子露出深思之色,她想了許久,可以确定自己是不認識剛才那個男人的。
不過,她并沒有太久,正如徐蒼所言,如果能活下去,一切思考的前提是他們還能活下去,而從現在的情形來看,這個要求似乎有些高了。
她能看出極細微的機翼翼尖擺動的幅度差别,如何不能理解現在自己所面臨的狀況?
回到駕駛艙,徐蒼發現大衛已經在開始下高度減速了。按照徐蒼的意思,大衛控制了下下降率,以減速爲主。
放起落架的速度,收起落架的速度和在起落架放下時的最大速度都是不一樣的。而通常來說,起落架放下時可以保持的最大速度是大于放起落架的最大速度的,這就意味着等減速放完起落架後,他們就可以稍微增速了以獲得一個更大的下降率。
徐蒼進來後,大衛看了眼空速表:“後面怎麽說。”
徐蒼陰沉着臉:“前緣裝置已經有明顯裂紋了,還沒有蔓延到大翼主體,但是情況很不樂觀,管制那邊怎麽說?”
“可以下高度,不過,管制報告慕尼黑機場受到大風亂流影響,機場已經關閉,但是慕尼黑機場方面可以接收我們。”大衛抹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徐蒼,要往北邊再飛一會兒嗎?或者說不要這麽急着下高度,關閉空中放油,我們再往北邊飛,遠離氣旋區,那邊大風問題可能會好很多。”
“往哪裏去?”徐蒼反問道:“隻要出現了裂紋,那機翼斷裂的進程就會大大加快。這是一架777,不是737。附近能夠接收777的,北邊的,除了慕尼黑,還有哪個?法蘭克福,盧森堡,哪個不需要接近一個小時的航程,你覺得右大翼還能支撐一個小時嗎?不不不,它連二十分鍾都支撐不住了。”
波音777那巨大的體積使得其在降落機場方面有着很高的要求,隻有一些樞紐機場才能承接波音777。
其實,他們已經很幸運了。慕尼黑機場并不是德國排名頂尖的機場,但是不久前機場才擴建過,以應對未來可能的客流量增加。就是這次機場擴建,慕尼黑機場才能接收波音777,不然時間再往前推一個多月,慕尼黑也無法作爲備降機場。
現在南邊可以降落的米蘭和都靈都被氣旋區覆蓋了,再南邊就是羅馬,可羅馬太遠了。北邊除了慕尼黑,就隻有法蘭克福和盧森堡可供選擇。但在航程時間上也不允許。往東可以去維也納,不過時間上并不比去法蘭克福快多少,也不是一個好選擇。掉頭往西的話,倒是可以回巴黎的戴高樂機場,隻是航程時間估計要一個小時二十分鍾,根本不可能。
老天爺已經很眷顧徐蒼他們了,在極近的地方給了他們一個慕尼黑機場,否則,他們現在就要考慮真正的陸地迫降了。
說着,徐蒼指了下氣象雷達的屏幕:“慕尼黑本場也已經被氣旋區覆蓋了,我們已經無法避開了,那就隻能放手一搏。二十分鍾,不,這是最樂觀的估計,我們的時間應該更少。”
“二十分鍾。”大衛額頭上滲出汗液,這真的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了。
二十分鍾是預計的最長時刻,如果他們運氣差一些,下一秒,右大翼都有可能斷裂。
在時間的壓力上,他們的确是相當迫切。
“陣風多少?”徐蒼問道。
“二十一米。”
徐蒼抿了下嘴:“那你可以落嗎?”
“隻要機翼不斷,就算是單發,我也有信心落下去。”大衛繃着臉:“可現在問題是.有些事情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隻能說大衛的水平已經非常非常高了,單發情況下有信心應對二十多米的陣風。普通人在他這個水平基本已經在飛行技術的頂峰了。然而,即便是大衛,心裏也始終壓着一塊大石頭,壓得他喘不過來氣。
“那就把我們的命運交給上天吧。”徐蒼長出一口氣,有些事情,他也無法決定。
大衛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他知道是死是活已經不在他們的主觀影響範圍内了,連徐蒼也是這麽想的。
“我知道了。”
說完,大衛操縱着飛機緩慢減速,在确認足夠後,将起落架放了下來。然而,大衛稍稍增加了下降率,大約是兩千五百英尺每分鍾到三千英尺每分鍾的樣子,速度則是增加到了.74的馬赫數。
這個速度不算很大,但是在大衛心裏,他應該不會再增速了。
“低高度下,速度保持兩百八十節。”徐蒼輕聲道。
在大約兩萬六千英尺以下,馬赫數就不太準了,開始回到使用指示空速的時候。兩百八十節是應對颠簸情況的比較合适的速度,在這個速度下,飛機可以承受更大的載荷,隻是不曉得右大翼是不是也是這樣的。
大衛沒有說話,而是默默地操縱着,在突破三萬英尺高度時,機長施耐德通知了一下管制。管制沒有什麽限制性指令,現在這片空域就沒有什麽飛機,隻要機組能夠承受進入禁飛區的後果,那就不存在交通沖突或者一些别的問題,管制基本也不會幹預。
在突破三萬英尺高度後,飛機的位置已經離開了最爲危險的紅色雷達波反射區。但是,即便是黃色的反射區,理論上應該稍好一些,可剛是一下去,大衛就差點兒沒有握緊駕駛盤。
徐蒼打開着陸大燈,發現飛機已經進雲,立時開了一号發動機的防冰。在這樣的雲層中,積冰肯定是非常嚴重的,别二号發動機已經報廢,把一号發動機也給搭上了。
不過,雖然氣流很亂,但是機長大衛的手很穩,飛機漂泊中依舊能保持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态。
其實,徐蒼此前提早放起落架,一是爲了在不增速的前提下增加下降率,二就是爲了增加飛機的穩定性。在起落架放下後,飛機本身的穩定性是增加的,這是一個比較讓人忽略的點。
放下的起落架的作用有那麽一點點像是垂直尾翼,隻不過這個“垂直尾翼”并不能左右擺動而已。
徐蒼右手搭在遮光闆上,手指指尖不斷地點在遮光闆的表面上,顯示他無比焦慮的内心。跟之前決定的那樣,他還是沒有接操縱,而是讓機長大衛全盤操縱。
在起落架的加持下,飛機下得還是算是比較快的,沒過多久就下到了接近兩萬英尺。這個時候,在機長施耐德的指引下,徐蒼調出了慕尼黑機場35号跑道盲降的導航頻率。
徐蒼沒怎麽飛過歐洲的機場,大衛又忙着操縱飛機,好在還有一個機長施耐德給徐蒼提醒各種數據。
徐蒼看飛機雖然姿态不穩定,但是基本還是維持在一個範圍之内,這就是一個不錯的兆頭。想了下,他呼叫了客艙經理:“預計十分鍾後着陸,做好迫降準備。”
客艙經理很快在内話中回道:“收到,我們已經做好準備。”
“落地後,如果沒有駕駛艙指令,按照你們的程序,自行決定撤離。”徐蒼補了一句:“經濟艙那邊沒有再報告新的機翼或者發動機的情況吧。”
“沒有。”
“好!”
徐蒼直接挂斷了内話,長出一口氣,這樣最好,就這麽一直下去,穩穩落地,最好!
就這短短兩分鍾,大衛臉已經漲得通紅,全是汗,後面能看見襯衫幾乎全濕了。
飛了這麽多年,大衛現在的感覺就像是回到了第一次操縱時候的樣子。
緊張,焦慮,惶恐!
施耐德能清楚地看出來大衛全身的肌肉很緊繃,緊繃得非常不自然。以大衛這種級别的飛行員,飛行應該是相當自然的行爲動作,身體應該是非常放松的。
之所以大衛始終繃着身體,并非因爲雜亂的氣流,而是他要随時做好機翼斷裂後劇烈的狀态變化。
就好像捕獵的豹子,神經都緊得仿佛一碰就斷。
這樣固然能保持最佳的注意力,但是時間一長就容易感覺到疲累。大衛那滿臉的汗水就是明證,他這樣能不能撐十分鍾都是兩說。
不過,施耐德沒有任何嘲笑的念頭,他知道自己如果換上去,很可能表現還不如大衛。
以大衛現在表現出來的能力,已經完全配得上他國際民航組織飛行專員的身份了。
“就這樣,再十分鍾!”大衛的眼睫毛上都挂着汗滴,但是他一刻都不敢松懈,他的左手,右手以及雙腳都在不停地操作着,稍有不慎,飛機就容易陷入複雜狀态。
不過,大衛知道這還是最困難的,真正令人絕望的事情還沒有發生,他也不想發生。
隻要再撐過十分鍾,飛機差不多就能落地了。
或許是大衛心中的呐喊被老天爺聽到了,就這麽在驚懼中度過了八千多英尺後,臨近過渡高度層一萬兩千英尺之時,施耐德又一次報告了管制:“英航531,高度FL120,距離慕尼黑機場二十一海裏。”
施耐德這一次報告一是爲了告知管制現在飛機的狀況,二是想要得到慕尼黑當地的修正海壓,在低高度是不能用标準氣壓的。
“收到,修正海壓1015。英航531,你們可以自行選擇着陸方向,兩條跑道,四個方向全部爲你們開放,現在聯系慕尼黑進近133.35。”
此刻,在客艙之中,由于劇烈的颠簸,有人開始意識到飛機已經下降了,加上先前有人發現二号發動機的火勢熄滅了,客艙中的乘客猜測故障已經得到了控制,機組正在就近備降。
一時間,雖然颠得厲害,但是客艙中的氛圍沒有之前那麽壓抑了。
不過,那些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比如客艙經理,比如那個首先意識到右大翼問題嚴重化的女孩子卻沒有絲毫高興的表情。
在見過徐蒼後,那個女孩子便是一直在思考是不是自己以前見過徐蒼,隻是自己忘記了。可是,突然間女孩子身子一緊,耳朵微動,她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
然而,就在她還沒有覺察到那聲音是什麽的時候,一道沉悶的撕裂聲傳來,就好像是金屬扭曲而産生的巨大響動。那聲音是如此之大,以緻于大半個客艙都能聽見了。
“不好!”
在這個時候,她如何還不能明白發生了什麽。
機翼真的要斷裂了!
在那駕駛艙中,施耐德機長剛是提起話筒要複誦管制員的指令,耳邊便是響起那令人牙齒發酸的金屬變形的聲音。
在這一刻,一股寒意直沖大腦,全身汗毛豎起,就好像是被驚擾到的野獸。
下一刻,原本還處于控制中的飛機陡然有個劇烈的右翻滾。
“機翼斷了!機翼斷了!”施耐德握着手持話筒,大拇指機械性地觸碰到了發話按鈕,在通訊頻率中回蕩着施耐德無比恐懼的呼叫聲。
大衛隻覺得天旋地轉,他始終畏懼着這最恐怖的事情發生,始終在以最爲謹慎的姿态來迎接可能的機翼斷裂。他知道一旦發生,那是人力無法改變的問題,可他别無選擇。
或許或許他能從絕境中尋得一線生機。
但是,當一切真的發生了,當機翼真的斷裂了,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麽的可笑。
左側機翼帶來的巨大升力無法被平衡掉,飛機便是在不受控制的情況下往右邊翻了過去。他是在第一時間往左壓盤的,但是在如此境況下,此種努力無疑是杯水車薪。
左側機翼在上升到一定程度後,幾乎垂直于地面,這時它已經幾乎不産生升力了。飛機就保持着大翼傾斜,近乎于垂直于地面的姿态往着下方墜落而去。
“怎麽辦?怎麽辦?”大衛不斷地操縱着駕駛盤,他已經有些喪失理智了,在任何一個手冊中都沒有提過機翼斷裂應該怎麽處理,這就是一個死局。
“明明馬上就要落地了,明明馬上就要落地了!”大衛已經無法正常地思考了,他胡亂地操控着駕駛盤,但是即便如此,飛機隻是些微地改變了姿态,依舊往着地面俯沖下去。
折翼之鳥,便是如此,了無生機!
“爲什麽會這樣啊!”大衛心中呐喊起來:“我還不想死啊!”
在這一刻,他終于徹徹底底體會到徐蒼那句話了。
沒有人能在機翼斷裂時活下來,如果有,那就隻有神!
可惜,他不是神,他隻是一個卑微的凡人,一個在絕望中艱難掙紮求生的凡人!
神在哪裏?誰能救他?
如此,生死之間那無限膨脹的恐懼近乎要将大衛給淹沒了,他忘記了呼吸,忘記了思考,忘記了無謂的求生,他還隻剩下本能,求生的本能。
在那超過五千英尺每分鍾的下降率中,那幾乎喪失升力的龐然大物隕落之際,在他已經品嘗到絕望的窒息下,于那即将凝固的思維中迸發出最後一點兒靈光。
大衛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驟然呼喊:“徐蒼,救我!”
便是在這一刻,大衛感覺到駕駛盤猛地一滞,有人接管了這架飛機。他猛地偏過頭去,隻看見徐蒼的左手已經握在了駕駛盤上。
神.回應了他的祈禱!
PS大家多多訂閱,打賞,成績一天不如一天了,劇情也沒崩啊,或許這就是裸奔的痛苦吧。你們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動力,感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