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毫無限制且後果地使用軍用雷達,徐蒼自然是卻之不恭。但是,徐蒼并不相信落地後,自己可以摘除所有責任。
如果可以自己落下去,那這件事再怎麽大,也都是民航的内部事情。但是,一旦将軍方牽扯進來,事情的性質就容易發生了變化。
真當軍方是過家家,想用就用,用完什麽事情都沒了?
橫須賀本來就處在扼守東京灣的地方,地理位置極其重要。那裏的雷達有多重要?爲了一架民航客機而調用橫須賀的雷達數據,事後不得将往上三代都給查一遍?
這根本就不是危言聳聽,用于首都戍防的雷達跟民用管制機構雷達數據共享,如果造成數據洩露怎麽辦?且不說日本那邊會不會同意提供幫助,就算同意了,徐蒼也不敢接受。
從理智上來說,這個極端情況發生的可能性很小,但是隻要發生了,那徐蒼後續将引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首都戍位雷達數據洩露,誰敢承擔這個責任?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徐蒼自己有辦法處理現在的情況,這并非徐蒼逞能,而是實實在在的有效辦法。既然自己有可以不用冒險的方法,爲什麽還要冒險呢?
“徐蒼,你真的有辦法飛下去?”主管道:“如果你是擔心什麽其他問題,你盡是多慮了。就算出了什麽問題,我作爲指揮者,一力承擔。”
“真出了問題,你承擔得起嗎?”徐蒼反問道。
小問題不需要主管承擔,大問題主管承擔不起,這裏的所謂的保證根本就是毫無意義。
徐蒼騰出左手,捧着氧氣面罩覆蓋在臉上,用氧氣面罩來抵擋住氣流沖擊。但是,由于覆蓋并不嚴實,氣流依舊會從縫隙之中擠入,時間一長,眼睛還是受不了。
不過,相較于毫無防護地擡頭看東西,這樣能稍稍堅持久一些。
這次徐蒼沒有看外面,而是擡頭看向了增壓面闆上的座艙高度指示器。
“給我航向和高度!”徐蒼已經有些厭煩跟主管争論所謂的軍用雷達的必要性:“如果你想要幫助,幫我聯系橫濱機場,準備警用人員和醫療人員。”
管制室裏,主管一咬牙,也不再說軍用雷達的事情了:“ANA45,左轉航向340,下标準氣壓FL120。”
在日本的民航使用的是英制單位,而非國内的米制單位。當然,在世界民航範圍内,多數也是使用英制單位,使用米制單位才是少數的。
“左轉航向340,下标壓FL120。”徐蒼複誦了一下。
所謂的FL120即是高度一萬兩千英尺。
複誦完,徐蒼想了下,直接将油門收光,原本他是要将減速闆拉起來的,但是考慮到一些非預料的情況,他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說實話,剛才風擋破裂還有沒有給飛機造成什麽别的損傷,還是相對柔和地下降高度吧。減速闆本身就在破壞機翼上表面氣流的貼合度,在機翼上表面形成紊流。
由于紊流的存在,會聯動機翼産生抖振。不過,隻要紊流不是很強烈,機翼抖振也不會太過劇烈,除非是減速闆拉到了超過飛行卡位。現在由于風擋破裂是否對飛機産生一些不爲人知的損傷,徐蒼并不确定,小心一點還是好的。
在這個時間,飛機已經相對穩定,沒有必要過于追求下降率。
而在管制室裏,在發布完起始指令後,主管想了下跟自己的助理吩咐道:“去跟自衛隊聯系一下,申請雷達數據共享,探測地點東經一百三十九度十三分五十八秒,北緯三十四度二十四分零一秒,範圍二十海裏。”
主管給出了全日空45航班的大緻位置,這樣就可以相對容易地定位飛機目标了。
隻是,這似乎跟剛才主管與徐蒼的對話相違背。
“他不是不用軍用雷達的幫助嗎?”助理有些不解。
主管沉吟片刻:“他要不要是他的事情,申不申請是我的事。你不用管,去跟自衛隊說就行了。”
“可是.”助理這邊有些爲難:“如果申請自衛隊幫助的話”
說實話,就連助理都覺得申請自衛隊幫助會給自己帶來很多麻煩,但是上司都明确這麽說了,他也不好再勸什麽,隻得點點頭:“我知道了。”
在駕駛艙中,徐蒼并不是在意空速與高度的問題,相較而言,風擋破裂對他的影響更大。
在高空環境下,飛機在光潔狀态下的速度裕度比較大,所以徐蒼可以直接以地速爲參考。當然了,地速跟PFD上的計算空速并不一緻,地速是表速與風速的矢量之和。
不過,此刻飛機高度不算很高了,若是處在高高度,動不動就上百節的大風,那兩者誤差就比較大了。在此刻的導航頁面上,即便沒有導航信息了,可右上角的風向風速顯示還是正常的,足夠給予徐蒼參考了。
幸運的是,現在風向大緻是從西向東,相對于飛機飛行的方向基本就是正側風,那在矢量計算上,基本是對結果沒有影響的,也就是地速略等于表速。不過,這一切自然是建立在光潔構型下空速裕度大的前提下。要是放下襟翼後,紅黑速度帶之間的空速裕度會變小,那就不能如此估算了,而是得心算一個相對準确的數值。
現在的情況是,在一萬多英尺的風向是自西向東的,如果運氣好,在低高度也是這樣的風向的話,那徐蒼就能省卻大量心算的過程。
如果徐蒼沒有記錯,橫濱機場的跑道是09/27号,也就是标準的東西走向。這麽一來,跑道走向跟低空風的走向就是基本一緻的,在矢量計算上就容易太多了。否則,如果風向與跑道存在夾角,那在矢量計算上會增加很多的難度,對于進近階段來說,顯然是憑空增加工作量。
當然了,一萬多英尺的風向風速跟低空風之間是沒有必然關系的,隻能說徐蒼有這麽個願景,畢竟能少些動腦子,還是希望少些動的。
不過,在極端情況下,徐蒼甚至可以不關注表速,就飛地速即可。飛地速而不飛表速并非空穴來風,就那自動化程度更高的空客來說,它們的飛機在計算飛機能量時就不參考表速,而是直接參考地速。
表速會受到很多因素影響,但是地速不會。地速就是飛機相對于地面的運行速度,是不會受到風和高度影響的,是最直觀的。甚至在進近航圖中,供以飛行員預估下降率的圖表也是以地速爲标準的。
隻是,波音飛表速已經是成習慣了,将空客的東西直接拿出來,不知道會不會出現拿來主義的問題。隻要條件允許,能飛表速還是飛表速來得妥當。
不過,徐蒼心裏有一個比較在意的事情,那就是不曉得地速會不會跟表速一樣也出問題了。
衆所周知,飛機的地速是根據慣性導航系統配合GPS系統計算得到的。如今,飛機的導航頁面功能是用不了的,但是徐蒼猜測應該跟慣性導航系統沒有關系,而是因爲大氣數據基準組件的部分故障而引起的。
講道理,這不應該相互影響。隻是徐蒼也不是波音工程師,737的很多東西并不會全寫在手冊裏,這就導緻徐蒼不曉得大氣數據慣性基準的部分問題會不會也影響到地速的準确性。
當然了,作爲此刻遠不在山窮水盡地步的徐蒼,他自有辦法驗證地速到底有沒有問題。沒問題,那自然是極好的,若是有問題了,那後面再說。經曆過風風雨雨的徐蒼,還能被一個小小的空速給限制住了?
說到底,還是日本這邊的人沒親身經曆過徐蒼所處置過的那些特情。要是讓東京區域管制室人跟劍川區域管制室的人交流一下,空速和高度不可靠放在心态已經受過數次折磨的劍川管制室那邊,那根本是掀不起絲毫波瀾。
畢竟他們跟劍川塔台管制室一同經曆過徐蒼大部分特情處置,别的不說,在心理素質方面的磨煉絕對是頂尖的,哪裏會像東京區域管制室的主管那樣一驚一乍的。
至于那高度,徐蒼當然也有自己的應對辦法!甚至說,相對于用地速估算表速,徐蒼在對高度的判斷上的途徑更爲精準而有效。
所有人都知道飛機上有三個高度表,機長一側的,副駕駛一側的,備用儀表上面的。可實際上,飛機還有一個高度表,隻不過在大多數時候,它并不指示飛機的實際高度,那便是座艙高度表,它是用在指示機艙内部的增壓高度的。
常規時候,由于增壓系統的存在,座艙高度跟飛機的實際高度兩者是完全不對等的,在自動增壓模式下,遵循自動增壓計劃,兩者存在一個等比例的對應關系。
不過,在某些極端情況下,比如完全釋壓下,就如現在,由于增壓已經完全不存在了,座艙高度就應該等于飛機的實際高度。
因此,就算機長那一側,副駕駛那一側以及備用儀表的高度表都不能用了,但是還是可以依照座艙高度表來判斷飛機的實際高度。
或許沒有人可以想到那一點,但是在思維沒有絲毫阻滞的徐蒼這裏,他在擡頭看見座艙高度表的一刻就已經明晰了它的替代作用。
徐蒼的技術是無與倫比的,而他的思維,對于在特殊情況下的思維發散同樣是令人驚歎的。
而且,用地速估算表速是有誤差的。但是,在風擋破裂後,機艙内外相通的情況,座艙高度完全等同于飛機高度,那麽座艙高度表就可以精确地指示飛機的氣壓高度,而不存在所謂的誤差。
在無法進行目視的情況下,獲得更加準确的高度比速度更加重要。畢竟在極端情況下,徐蒼甚至可以通過體感來确定飛機到底是處于怎樣的一個速度區間。
不管怎麽說,大一點速度落地跟小一點速度落地在很多時候都是沒有差别的。但是,高度多少是決計不能依靠體感來辨别的,這要是砸在地上,區别可就大了。
因此,在徐蒼看來,最重要的高度問題是可以非常靈巧地解決的,一切自然都在掌握之中了。
實際上,最讓徐蒼感覺到困難的就是他看座艙高度表的過程。由于座艙高度表在前頂闆,要看座艙高度表是需要擡頭看的。而且,座艙高度表跟PFD上的電子顯示不一樣,座艙高度表是機械式儀表,本身就不如電子顯示那般易于讀數。
另外座艙高度表其實是跟座艙壓差表整合在一起的,兩個表是共用一個表盤的,隻不過是内圈和外圈的區别,稍微不注意就容易看錯了。由于風擋破裂,徐蒼看座艙高度表本來就比較麻煩,高度表和壓差表還做在一起,看錯讀數真不是不可能的。
不過,徐蒼唯一可以感覺到慶幸的是現在速度還比較大,等後續襟翼放出來了,速度就能減下來了,說不定氣流沖擊就沒有現在這麽猛了。而且,爲了盡可能地将速度減下來,徐蒼可能需要使用襟翼四十的着陸構型了。
管制那邊指令下高度前,徐蒼是看了一眼座艙高度表的,高度是一萬四千多英尺,距離指令的一萬兩千英尺差距很小,在慢車推力下,一下子就能達到了。
徐蒼隻是将推力手柄收于慢車持續了五六秒,之後就開始稍微将油門加回來。他不能一直擡頭盯着座艙高度表看,所以在最後幾百英尺時,需要将下降率減小下來,省得到時候因爲下降率太大穿越了一萬兩千英尺。
不過,徐蒼感覺在已經被清空的東京空域來說,稍微偏離一點兒管制高度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很快,甚至還沒有精确到達一萬兩千英尺,下一個高度指令就下來了。
“ANA45,繼續下修正海壓六千英尺,修正海壓1012。”說完之後,東京管制還特意加了一句:“請嚴格保持修正海壓六千英尺。”
徐蒼複誦完之後,心中起疑。講道理,按照徐蒼的估算,現在應該已經快要到橫濱機場的進近空域了,周圍并不該有什麽地形才對,附近空域的航空器也被清空了,特别說一句嚴格保持六千英尺高度是幾個意思?
在無線電通話中,這種特别強調高度保持的,一般是發生在不久後會發生航空器穿越或者飛越地形障礙時才有。
不過,徐蒼也沒有多想,照着座艙高度表就開始往下下高度。
實際上,徐蒼心裏是有一些疑問的。那就是座艙高度表是沒有QNH的調整旋鈕的,也就是說,徐蒼無法按照管制員提供的1012來進行修正海壓數值的調整。而座艙高度表是基于修正海壓,場壓還是标準氣壓而産生的高度數值,說實話,徐蒼是有些不确定的。
徐蒼不是神仙,他也不是所有東西都知道的,就比如這個問題。
不過,按照邏輯來說,應該可以排除場壓基準。因爲如果座艙高度表是基于場壓基準,那落地後,機艙在完全釋壓後,座艙高度表的數值就應該是零。但是,實際運行中徐蒼偶爾關注過座艙高度表,具體數值有什麽聯系,他不太确定,但絕對不是零。
相比而言,徐蒼還是傾向于座艙高度表天然的就是基于修正海壓,因爲他似乎記得落地後的座艙高度就是跟機場标高比較一緻。但是,這種事情徐蒼也不會刻意去檢查,所以他隻是有個大概的印象,并不太确定。
然而,幸運的是此刻橫濱區域的修正海壓爲1012,跟标準海壓1013差距很小。即便是徐蒼記錯了,那麽座艙高度表的高度數值也就是與實際高度差距在二十七英尺,這個偏差即使存在也是可以接受的。
這次下去的高度稍稍大了些,在此期間,徐蒼又是呼叫了一下客艙,很快機長接通了電話。在詢問了一下客艙的具體情況後,徐蒼總算是長出一口氣。除了因爲氣壓急劇變化,一個牙齒中裝有填充物的乘客出現了比較明顯的出血之外,其餘人的狀态都還好。
客艙的氧氣面罩普遍都是能支撐超過十分鍾的,而從釋壓到下降至接近一萬英尺,期間所消耗的時間甚至都不超過十分鍾,算是處置比較迅速的。
“隻是在下降過程中,飛機好像非常不穩定,我感覺出現了數次大幅度的機體滾轉和下俯,有些乘客在機動中應該是受到了驚訝。”機長說道。
提到這個徐蒼就不好做出回答了,他可是不能說剛才下降的時候,他是讓着飛機完全自由發揮的。這話要是說出來,機長指不定後面要跟他拼命的。
“緊急下降的時候沒有關注那麽多。”徐蒼随便找了個理由敷衍過去,于是立刻轉變話題:“艙門鎖閉總不是辦法,我從内部打不開,你們有辦法嘗試從外部打開嗎?”
機長想了下:“以前老式的駕駛艙艙門是配鑰匙的,飛行機組一個鑰匙,然後乘務長還有一個鑰匙。但是,現在換成電子式的鎖閉系統後,好像就沒有了。抱歉的是,我們公司更換鎖閉系統還沒有多久,很多東西都沒有宣貫,有些東西我也不是很清楚。”
“這個.”聽到這話,徐蒼一時有些無語:“我記得這個電子式的鎖閉系統是有進出密碼的,你知道嗎?”
“有密碼?”機長此刻是坐在前艙工作間的乘務員座椅上的,一聽到這話,他探出身子,回頭往着駕駛艙看了一眼,果然在艙門右手邊的門框上看到了一個類似于密碼鍵盤的輸入裝置。
“真有啊?”機長怔住了,還真是跟徐蒼所言,這個新安裝的電子式鎖閉系統有密碼輸入裝置。
其實事情進展到現在這個地步,機長肯定要負一定責任的,但也不能全部怪他。全日空是剛換電子式鎖閉系統,許多宣貫事宜沒有落實到位,不少機組人員隻是知道個大概,細節方面多有缺失。
“有的,有的。”機長趕緊道:“可是我不知道密碼啊?”
徐蒼着實是被全日空的理論宣貫工作給整無語了:“既然老式艙門鎖,乘務長會保留一份鑰匙,那會不會乘務長知道艙門鎖的密碼?”
然而,徐蒼這一說出來就後悔了。乘務長由于失血過多好像昏迷過去了,也不知道現在怎樣一個情況。
“乘務長呢?”徐蒼連忙問道。
“還在昏迷着呢。”機長頗爲無奈,他感覺自己好像什麽忙都沒有幫上。
徐蒼對此有所預料,雖然比較失望,但表現也不強烈。他沉默了片刻,望了眼左邊也同樣處在昏迷的黑田隆司,突然來了一句:“現在你們進不來幫忙,我又脫不開身也沒有工具制住他.爲了以防萬一,我能直接.”
徐蒼沒有說下去,但是機長是聽明白了徐蒼的意思了。很多時候,制服一個人所消耗的精力是遠大于直接解決一個人的。從徐蒼的立場來看,他沒有繩子,也沒有什麽其他可以綁住黑田隆司的工具。就算有,徐蒼也不可能放棄飛機操縱,去花不短的時間控制住黑田隆司。
相對而言,直接将其解決是比較利落且簡單的方式,在徐蒼右手邊的收納盒裏,就有一根前面副駕駛遺留下來的圓珠筆。一根筆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但是,機長在經過思考後勸道:“我認爲不要這麽幹,在他昏迷期間直接動手解決的話,落地後,你會有大麻煩的。或許你不是這裏的人,當然了,在世界其他地區,某些風氣在事後會對你進行聲讨的,壓力會非常大。”
徐蒼沉吟了片刻,最終還是采納了機長的說法。
世界和平太久了,以緻于現今社會有着越來越多的聖母情懷的人。他們懷着超越人類道德的博愛去關懷每一個人,即便那個人是罪無可赦的罪犯。要是徐蒼在黑田隆司昏迷時動手,落地後,随着事件的曝光,幾乎不用懷疑,徐蒼肯定要被一部分人冠上屠夫的稱号。
這是一種很操蛋的事情,但卻實實在在發生在這個社會上。
而且,還有一個令徐蒼比較在意的,那就是現在動手涉不涉及法律問題。
說實話,這就觸及到徐蒼的知識盲區了。
如果在黑田隆司動手的時候,直接将之解決,那毫無疑問是不會有任何法律問題的。但是,現在黑田隆司失去了繼續作案的能力,那這個時候解決他算什麽?
很多時候,法律上的事情跟人的直覺是有沖突的。
就像是法律上的正當防衛。歹徒砍你第一刀時,你出手反擊,那是正當防衛。但是,砍完第一刀後,你出手反擊,那就是防衛過當,因爲你出手反擊時,對方傷害行爲已經停止了。(當然了,現在沒有這麽苛刻了。)
這是不是相當反直覺?
不管是從輿論,還是從法律上都具有相當大的風險,再三思量後,徐蒼還是放棄了直接将之解決的念頭。
沒辦法,既然還要生活在這個社會裏,那就要遵循其中的一些規矩,即便這些規矩看起來很沒有道理。
很快,飛機下降到六千英尺。在平飛了不到半分鍾後,管制那邊突然問了一句:“ANA45,現在是否精确保持在修正海壓六千英尺?”
“是啊,有什麽問題?”徐蒼快速地看了一眼座艙高度表,正好就是六千英尺的數值。
在管制室裏,接通了自衛隊軍用雷達數據後,全日空45航班上的高度信息恢複了正常,上面就是顯示的六千英尺。
“他真的知道高度是多少啊?”管制員頗爲詫異。徐蒼好像真的可以自己解決高度問題。
徐蒼的反應很快,單單是管制問出來這個問題後,他就有所猜測了:“你們接通了軍用雷達?”
“徐蒼,我必須将你引導到橫濱機場27号跑道五邊十三海裏處。雖然你不同意使用軍用雷達,但是我也有我的立場,希望你可理解。這是我的個人行動,跟你無關。你說得對,你都可以解決,那我就放心了。正常情況下,我不會向你提供雷達數據,隻有在出現明顯偏差時,我才會提醒你。”主管說道:“這樣如果正常進近,你也不算使用了軍用雷達,便是與你無關了。”
主管說的橫濱機場27号跑道五邊十三海裏是一個特定的位置點。全日空45航班的方式控制面闆壞了,無法使用APP模式,但是導航面闆沒有壞,依舊可以調諧橫濱機場27号跑道的盲降頻率,自然也能接受盲降信号,從而在PFD上形成航向道與下滑道的指引。
正常情況下,在擁有航向道與下滑道指引後,也就不用管高度是多少了。因爲理論上,航向道和下滑道是可以将飛機一直引導到跑道上的,隻要飛行員操縱足夠精細。
但是,橫濱機場27号跑道的下滑道信号稍有些問題,在十五海裏左右會有波動,那肯定就不能在五邊十五海裏之外截獲下滑道了。在橫濱機場發布的航行通告中也是建議在五邊十海裏至十三海裏處截獲盲降,以避開下滑道信号不穩定的區域。
所以,主管隻需要将徐蒼引導到27号五邊十三海裏,那後面就不需要他操心了。
隻不過,在這個高度截獲盲降的話,差不多要下到高度三千英尺。而橫濱機場周圍二十五海裏的最低安全高度就是六千英尺。要是徐蒼無法精确保持六千英尺,那就說明徐蒼無法自己保持對高度的掌控,除非徐蒼後面能接受軍用雷達的引導,否則主管是不會讓他進入橫濱機場附近的。
雖然不曉得徐蒼用的什麽手段,但是徐蒼的确做到了,說下六千英尺,那就精确地下到六千英尺,沒有什麽誤差。這麽一來,至少主管是願意将徐蒼引導到橫濱機場了。
“随意!”徐蒼倒是無所謂,甚至他還加了一句:“不過,我感覺你們怕是無法引導我下到三千英尺了。”
“什麽意思?”主管一怔,顯然沒有理解徐蒼的意思。
對于這種問題,徐蒼可沒有興趣回答,而是直接要求:“現在驗證好了,可以繼續引導我了吧?”
主管眼見徐蒼沒有回答的意願,也不好追問原因,看了眼雷達屏幕,繼續道:“現在左轉航向300,繼續下高度三千英尺。”
由于導航頁面不可用,徐蒼是看不到自己跟橫濱機場的相對位置的。不過,按照管制給出的航向,徐蒼覺着這差不多應該是直切五邊的方向了。于是果斷開始繼續下高度,同時往左繼續偏轉。
與此同時,徐蒼開始翻之前副駕駛的航圖手冊。好在徐蒼還記得橫濱機場的四字碼RJHT,所以很快就找到了相應的航圖。在這個時候,徐蒼不得不感歎一句後世的航圖電子化是多麽偉大的工作,翻航圖手冊當真是件累活。
不過,在腹诽了一小段時間後,徐蒼很快就找到了橫濱27号跑道的盲降進近圖,并且按照圖上指示設置了盲降頻率。
橫濱27号跑道的盲降是帶DME測距的,在盲降頻率一調出來後,雖然因爲距離太遠還沒有航向道與下滑道的信号顯示,但是距離跑道的距離是出現在PFD左上角了。
三十七海裏!
不遠了!
由于是完全手動操縱,而且導航頁面功能不能用,徐蒼甚至都沒有在CDU上選取進場程序,反正都是雷達引導。不過,他最終還是進行了一些非常簡單的進近準備,比如設置自動刹車之類的。
心中估算了下落地時間,又是跟後面客艙說了一下,徐蒼這邊便是完全進入了工作狀态。
另外讓徐蒼感覺到高興的是,随着高度降低,風向似乎沒有大的變化。這對後續對于速度的計算還是有好處的,至少可以給徐蒼省卻不少的工作量。
在得知預計的落地時間後,機長都已經讓頭等艙乘務員做了旅客廣播。雖說本次航班的感覺非常糟糕,但是在險情出現後,艙内的乘客有過混亂,但是最終并沒有發展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不管如何,總算是要落地了,一切都要結束了。
機長沒有回頭等艙坐着,而是繼續呆在了乘務員的座椅上。突然間,他好像聽到了些許呻吟,歪頭一看,發現躺在頭等艙最前排的乘務長好像動了動。
“醒了?”
機長見之大喜,之前在釋壓的時候,雖說乘務長是帶了氧氣面罩的。但是,由于失血過多,身體狀況非常不好,能不能撐下去,機長也沒有信心。這下既然乘務長有行動了,即便是極其輕微的,那也是足夠的。
機長猶豫了下,想到此前徐蒼所言的駕駛艙密碼的事情,還是解下了安全帶,然後走了兩步到頭等艙,乘務長身邊的座位。
此刻,機長透過舷窗已經能看到外面的情況了,地面是可以清晰可見的,這說明的确是距離落地不遠了。但是,按着此前跟徐蒼說話的意思,似乎那個劫機的還有蘇醒過來的可能性,保險起見,能将駕駛艙艙門打開,自己進去幫徐蒼一手完全制服住劫機犯,那自然是最好的。
他曉得乘務長現在很虛弱,但依舊是帶着一絲期望,問了一句:“乘務長,你知道駕駛艙密碼嗎?”
徐蒼自然不曉得客艙所發生的事情,包括乘務長蘇醒以及機長去問駕駛艙密碼的事情。在下到三千英尺後,徐蒼發現風速已經比較微弱了,隻有區區三十多節,而且與飛行航向呈現的是比較标準的三十度夾角,這就容易計算相對應的表速了。
徐蒼對于各個階段平飛,爬升,下降的油門和姿态都是爛熟于心。在保持三千英尺高度一段時間後,很快原本一直沒有移動的航向道信号首先相應起來,開始緩慢向中間移動,這說明飛機已經極其接近橫濱機場27号跑道五邊了。
由于是手動操作,在航向道信号逐漸回中期間,徐蒼也開始擺出比較小的坡度來緩慢左轉以柔和地切入航向道。
一開始,管制室的主管還不懂徐蒼說他們無法将自己引導到三千英尺是什麽意思。當飛機下到四千英尺以下後,原本接通軍用雷達而獲得的高度信息立刻開始出現異樣了,無法跟随全日空45航班的下降而顯示出實時的高度信息。
在接近三千英尺高度時,那高度信息直接就消失了。
“這怎麽回事?”主管直接給愣住了,高度信息怎麽沒有了?他立刻招呼來自己的助理,讓他去詢問到底是什麽原因。
沒過兩分鍾,助理回來了,有些尴尬道:“那邊說受雷達性能限制和一些地形因素影響,在低空範圍内,探測能力受到限制了,這種高度丢失的情況屬于正常。”
“正常?”主管都給氣笑了。如果沒有徐蒼那句話,他或許還沒什麽感覺,畢竟因爲地球曲率以及地形障礙物的影響,很多雷達的确對低空探測效果不佳。但是,有了徐蒼那句話,簡直就跟他自己臉一樣。
不過,還沒等主管生悶氣,徐蒼緩慢左轉切入航向道這一操縱動作立時反應在了區域管制室的雷達屏幕上,主管當即就發現了,也顧不得談及什麽雷達低空探測的問題了,直接抓過來管制的話筒:“ANA45,截獲航道了?”
“航道截獲了,ANA45。”
“ANA45,聯系橫濱塔台118.45,再見了,祝你好運。”主管長出了一口氣。
由于民用管制雷達對ANA45的信息探測能力不佳,所以區域管制直接接過了進近管制的活,直接将徐蒼引導到橫濱機場27号跑道,然後直接交接給塔台管制。
徐蒼将無線電頻率切換爲橫濱塔台頻率:“橫濱塔台,ANA45,高度三千英尺,27号航道了。”
“ANA45,地面風280/03,能見度大于十公裏,跑道27可以落地。警察與醫療人員已就位,落地後占用跑道就地關車,艙内人員先不要下機。”塔台那邊肯定是收到了消息了,一下子将落地後的安排全給說了一遍。
像這種情況肯定是不能先下機的,需要警察等特殊人員先上飛機将歹徒給完全控制,押解下機,後續才能組織普通旅客下機。
這個流程徐蒼自然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有時候應急演練也會遇着的。
“收到了,跑道27可以落地了。”
聽到塔台給出的地面風,徐蒼不由心中大喜。這基本就是正頂風了,表速一下子就可以算出來了。
由于飛機是從低處切入下滑道的,在截獲航向道後,需要稍稍平飛一會兒才能截獲下滑道。爲了盡快落地,徐蒼一直是推遲放襟翼的。這下在平飛等切入下滑道的時間裏,正好可以減速放襟翼。
想都沒有,直接一把收光油門,帶住飛機,稍微算了下速度,覺着在限制範圍内,先是放到襟翼一。
慢車平飛減速那可是相當快的,基本上襟翼放到哪兒,速度就能見到哪兒,尤其是後面放了起落架,那減速是更快了,完全不用擔心減不了速。
幾乎就在建立好着陸構型的同時,飛機截獲了下滑道。按着之前的預想,徐蒼是使用的襟翼四十着陸,速度非常小,隻有一百三十多節的進近速度。
下滑道一截獲,徐蒼立刻将慢車油門推到五十二,然後稍稍頂杆,減小姿态,以便跟随下滑道。
就在下滑道截獲的一刻,PFD左上角閃了個OM的标識,這是飛機經過外信标台的意思。在這個标識出現的第一時間,徐蒼立即按下了飛機上的時鍾計時。
沒錯,徐蒼就是要驗證地速到底有沒有問題。
在橫濱機場27号跑道上,内信标台和外信标台之間相距七海裏,這是标注在盲降圖上的。飛機在飛越外信标台時會有OM指示,而飛越内信标台時則會有IM指示。如此一來,徐蒼隻要計時下飛機從外信标台到内信标台之間的時間,又已知兩台之間相距七海裏,那便是能得到兩台之間飛機的平均速度。
心算之後,用這個平均速度與地速對比一下,如果想着大緻相同,那就說明地速是沒有問題的。
若是相差太多,那徐蒼就必須考慮一些相對冷僻的落地方式了。
就在徐蒼計時後,突然從門外響起來嘟嘟的聲音。這聲音不是來自于駕駛艙内,而是源自于駕駛艙艙門。在這個時代,很多人可能不太理解這個聲音,但是徐蒼卻知道的一清二楚。
這是從外面輸入駕駛艙進出密碼後,艙門鎖閉系統解析密碼,開始自動解鎖的動靜。
“知道駕駛艙密碼了?”徐蒼第一個念頭就是覺着是不是機長問到了或者想起來了駕駛艙密碼。
他又是看了一眼黑田隆司,望着隻有五海裏的距離,徐蒼猶豫了下,按下了客艙呼叫按鈕,還是保持一部分精力來維持飛機在标準下滑道上:“知道密碼了?”
“對的,乘務長醒過來了。”等了少許,機長的聲音響了起來:“這個門好像要等一會兒,開了我就進來。”
門外,正如徐蒼所料,還真是機長輸入了駕駛艙的進出密碼。
剛才經過好一番折騰後,機長才從虛弱的乘務長口中獲得了駕駛艙進出的密碼。他也沒有多想,就想着去開門給徐蒼幫一手。隻是他的動作有些慢了,都快要落地了。
“輸入密碼後,電子鎖需要稍等一會兒。”在别的時候,徐蒼也就很自如地讓機長進來了,隻是現在已經距離落地很近了,機長進來沒有固定,還是有些危險的。
思慮稍許,徐蒼還是道:“好,你開了就進來。不過,飛機要落地了,進來後注意身形。”
“我知道了!”機長當即應道。
頂多還有一分多鍾就要落地了,此刻高度已經非常低了,速度也是降到了最低。橫濱機場五邊氣流很穩定,徐蒼甚至都不需要過多操縱就能維持在标準的航向道與下滑道上。
徐蒼稍稍擡頭,嘗試往外看了下。氣流依舊兇猛,但是比之在高空那是遠遠不如了。他略微睜開了眼睛,感受了些許,接着很快又是低下了頭。
還可以!
徐蒼估摸了下,自己一會兒在五十英尺以下,進入跑道上空後,還是可以保持目視外界的。
很快,在看見IM指示後,徐蒼默默地瞄了下時鍾上的計時,接着心算了下平均速度,跟地速幾乎相當。這無疑就證明了地速顯示是正确的,自己一會兒落地可以放心大膽地使用。
此刻,飛機高度隻有數百英尺了。徐蒼感受着自己冰冷的軀體,心中不可抑制地火熱起來了。
從萬米高空下來,徐蒼經受了缺氧與寒冷,已然接近失溫。但是,終于還是可以平安落地了。
高度五十英尺!
徐蒼的操縱是何等精準,一直到五十英尺的超低空,他都能準确且迅速地跟上盲降指引。
便在這時,嗒的一聲,那是明确的機括開鎖的聲音。折騰了這麽久,電子鎖終于從外面打開了,消耗的時間實在是有些略長了,而且正好處在飛機即将拉平時,時機也不太好。
“抓緊了,飛機要落地了。”徐蒼吩咐了一下,都沒有回去看人,他已經将視野放到外面,他覺得飛機能量足夠了,于是收了些油門,準備拉平的一刻,在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來一道陰恻恻的聲音:“太慢了!”
便是這如同鬼魅的聲音響起,徐蒼全身汗毛倒豎,他猛地偏頭看向左邊。隻見不知道何時,一直昏迷的黑田隆司已經蘇醒過來,而且手握尖刀,獰笑着一把向徐蒼刺來。
此刻飛機已經臨近接地,猝不及防之下,幾乎是出于本能,徐蒼擡手去擋。然後肉身如何阻擋利刃,那柄尖刀直接從徐蒼掌心給穿了過去。
掌心傳來的劇痛幾乎要讓徐蒼喪失清醒的理智,即便是徐蒼,在這一刻也失去了對飛機的控制。
由于徐蒼是右手拉平的,劇痛之下,他無法準确地給予拉平量,隻是本能地往後一帶。但是,這種不加思考的拉平是有大問題的,因爲在拉平期間,由于慣性驅使,右手在拉平時會不自覺地往右壓盤,從而讓飛機形成右坡度。
即便是徐蒼拉平了,但是拉平量非常小,飛機的着陸姿态根本就沒有出現,下沉非常之快。因爲右坡度的存在,飛機右輪先接地。然而,因爲過快的下沉而引發的超大接地載荷,飛機右輪在接地的一刻直接爆胎。
然而,也是由于接地過重,雖說右輪爆胎,但是飛機依舊彈跳而起。
這次飛機彈跳之高,若是二次接地,那勢必飛機得要砸得解體。
便是在這千均一發的時刻,徐蒼大吼一聲,好似瀕死的野獸爆發出強大的求生欲望,被利刃穿透的左手五指直接包裹住黑田隆司的右手,往下一拉,接着用力一推,直接将兩個推力手柄全部推到了最前方。
轟鳴之下,兩台CFM56發動機再次爆發強大的推力,徐蒼右手一帶,飛機以極大的仰角,再次沖天而起。
由于飛機姿态一下子變成大仰角,黑田隆司猝不及防下竟然松開了刀把。徐蒼見此,收回左手,右手瞬息間将主電動配平往後打到滿,接着松開駕駛盤,反手将穿透自己左手的尖刀整根拔出。
一瞬之間,徐蒼左手飙射出大量鮮血,可徐蒼哪裏顧得上?他直接将刀從右手換到左手,隻是抓握住刀把,掌心傷口傳來的劇痛就幾乎令徐蒼昏厥。
可正是那劇痛,反倒是激起了徐蒼的兇性。這次,他再也沒有停留,左手持刀,下刺而去,直接将尖刀插入了黑田隆司的右肩胛骨。
刹那間,整個駕駛艙都在響徹着黑田隆司近乎瘋狂的嘶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