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飛前一晚,徐蒼跟陳國力聊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受不住外面的涼風回去了機場賓館裏。隻是在到了客房走廊之時,卻是瞧見他的房門口站着個佝偻的身影,走近一看,竟然是畢臨。
畢臨看見徐蒼回來,笑道:“剛才我看到你跟國力在外面說話?”
“嗯,剛才跟陳教員說了下明天的事情。”徐蒼看畢臨還有些話要說,便是先開了房門:“院長,要不進房間說話?”
畢臨點了點頭:“我是有些話要跟你說說的,走吧。”
兩人進去徐蒼的房間,畢臨随便尋了個椅子坐下,擡手止住了要給他倒水的徐蒼:“别忙活了,坐下說話。”
“哦!”徐蒼直接坐到了床邊:“院長,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還得勞煩你特意走一趟的。”
畢臨嘴唇抿了抿,看起來不是什麽很容易說出口的事情。不過,在猶豫了片刻後,畢臨還是開口道:“徐蒼啊,剛才國力跟你說了什麽?”
“嗯?”徐蒼一愣,不過倒是沒有隐瞞:“陳教員說起始爬升階段右轉的後續階段可能會遭遇下沖急流,讓我小心一些。”
畢臨嗯了一聲:“就是進入峽谷的階段吧,今年的确比較異常,平常這個時候西南風應該轉爲北風了。”
“而且,那西南風似乎特别強。”徐蒼補了一句。
“是很強,國力也跟說過了,我讓人評估了一下.”
徐蒼沒想到畢臨不僅知道這件事,還專門做過評估,立時問道:“結果如何?”
然而,畢臨卻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語重心長地跟徐蒼說道:“徐蒼啊,明天你通過起始爬升階段後轉入峽谷區域,在感受到下沖氣流影響後,隻要有察覺會影響到最後的越障,那就立刻起動另一台發動機。”
從進入峽谷區域開始到遇到最後一處障礙物,期間還是有些空餘時間的,以便讓機組做出反應。同時,當時高度不高,起動發動機還是比較迅速的,不像是在高空進場需要嘗試數次。
不過,畢臨這麽一說無疑也昭示了一個相當嚴重的事實,那就是那股下沖急流的确會存在導緻飛機無法越障的可能性。
“院長,評估結果到底如何?”
畢臨歎了一口氣:“按照氣象局給出的資料,最近一個月差不多隻有五六天的風力能允許單發飛機完成最後越障。其餘時間風力都太強了,其所形成的下沖急流會壓迫飛機無法上升,最後一道障礙物反倒是最緻命的,真是可笑。”
一般來說,單發情況下起始爬升階段是最危險的,尤其是收起落架之前。相反,等飛機進入光潔狀态,那後續的障礙物威脅就沒那麽大的。畢竟,也不是所有地方都有像是天山這般不可逾越的天塹的。
隻要經曆過起始爬升,飛機稍微上了高度,後續障礙物就不足爲患了。
就算是以奇台機場而言,進入光潔狀态下的最後的障礙物,實際上隻要持續保證1.2%左右的爬升梯度即可。
1.2%的爬升梯度絕對不是一個高要求,即便是對于單發飛機來說。至少即使是單發,飛機一般都能保持3%以上的爬升梯度。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看起來根本算不上嚴苛的要求成爲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一個月隻有五六天?”徐蒼面色變得無比凝重,這個比率太大了。如果是一個月隻有五六天會出問題,那徐蒼捏着鼻子就算認了,畢竟很多事情根本求不得十全十美。
然而,事實卻是相反的,一個月隻有五六天有存活的機會,其餘時間必死無疑,這如何是徐蒼能接受得了的?
“那意思是其餘時間完全沒有生還的幾率嗎?”徐蒼問道。
可能是話說開了,畢臨這次回答得很快:“理論上來說是的。之前在軍方運輸機的單發驗證中,實際上也有這麽一段。但是,那次驗證的日子很好,湊巧西南風減弱了,所以運輸機受到的影響不大,最後堪堪完成了驗證。”
之前畢臨跟邸清泉私下透露過軍用運輸機的驗證效果其實并不理想,其實就是這個意思。說實在的,那次驗證結果具有很大的或然性,其實并不具有普遍性。如果再來一次,很可能結果就不一樣了。
徐蒼的臉色漸漸變得陰冷起來:“那爲何運輸機的驗證結果還被通過了?”
畢臨的目光悠遠而平淡,但是其中所蘊藏的複雜卻是徐蒼難以深刻體會的。
“徐蒼啊,人命有時候重于泰山,有時候卻輕如鴻毛,你明白嗎?”
徐蒼的臉色一下子煞白起來,他當然能聽明白畢臨話中之意,可是對徐蒼這個沒有經曆過那個年代的人來說,有些理念是他接受不了的。
像陳國力所說的風切變,徐蒼是比較釋然的。那的确是一個概率問題。要是運氣差,遇着嚴重的風切變,就算雙發正常的飛機也抵不住。世界上很少有飛行程序将風切變這種不定量納入考慮之中的。
但是,後續的下沖急流已經不是概率問題了,而是一個穩定的現實威脅。隻有六分之一的理論存活概率,那就基本等于宣判了,隻要奇台機場遭遇單發,那基本就等于宣判死刑了?
徐蒼沉吟了片刻,最後還是問道:“設計院不能重新修改程序嗎,他們不是知道了下沖急流的存在了嗎?”
“你以爲之前設計院不知道?”畢臨反問起來。
這下徐蒼直接一愣:“那他們還設計出這個毫無意義的程序?”
話語一出,徐蒼一下子反應過來。如果不是設計院的人故意爲之,那就隻有一種可能.
“他們也沒有辦法了?”徐蒼呆呆地問道。
“徐蒼,在那裏機場的選址本來就很少,奇台已經是相對較好的了。而設計院那邊也是在拿不出更好的方案了。”
畢臨的話是那般沉重,這種事情又不能給波音設計部門。當然了,徐蒼也是相信設計院的能力的,他們說沒辦法,那大概率波音那邊也沒辦法。
“國力自己發現了,也省得我跟他再細說了。之前,我給他的交代也是一樣的。隻要覺察到一絲無法越障的可能性,立刻起動發動機,驗證終止。剛才他跟你說了?”
“提了。”徐蒼道:“不過,剛才我還以爲是他個人的意見,沒想到你院長你的想法。”
畢臨歎息道:“這是客觀條件限制,非人力所能影響的,徐蒼你不必糾結。明天你的驗證隻需要保證起始爬升階段穩定的越障性即可,後續越障淺嘗辄止。”
“那就是說直接無視下沖急流的問題了?”徐蒼反問道。
畢臨這次沒有說話了,但是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
一時間,整個房間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之中。
終于,在經過大約一分鍾後,徐蒼還是冒出來一句:“我想給他們再尋得一條生路。”
“徐蒼,這是死局,你改變不了什麽的。”畢臨正色道:“我再說一遍,你進行完起始爬升驗證後,試探性地進行後續驗證即可。徐蒼,你有這個心就行了,但是這不是你能改變的。”
徐蒼的眼睛眨動起來,似乎腦中在急速運轉,片刻後,他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我想試試。”
“徐蒼!”畢臨豁然站起:“有些事可以做,因爲它有成功的可能性,有些事卻不能做,因爲那是無意義的。”
然而,徐蒼的腦海裏已經在閃爍着一些畫面:“或許,我真能找到路來。”
在奇台機場不遠處的一個稍矮的山頭,上面覆蓋了大量積雪,别說樹木植物了,連石頭都看不見。
此刻,山坡之上有兩個小點在緩緩地往上移動,拉近一看,卻是兩個裹得嚴實的人。
這兩人除了身上着了厚厚的保暖衣物,背上都有着巨大的包裹,像極了挑戰極限的攀登者。不過,這裏不是天山主峰,海拔還沒有高到特别誇張的地步,所以冷是冷了些,行走在積雪之上也是艱難萬分,但是總歸危險系數不大。
兩人中,黑色羽絨服的走在前面,後面跟着的白色羽絨服的家夥喘着粗氣:“我說季哥,你說院裏是不是有毛病,咱們是測繪的,不是登山的,這不得累死人啊。”
這兩人正是國家設計院的測繪員,前面那個叫季東,後面說的是王文。季東是老員工了,對這種活計倒是沒什麽怨言,可王文不一樣,他才進測繪隊沒多久,這種體力活哪裏受得住,一路上抱怨個不停,搞得季東不勝其煩。
“又不是讓你爬珠峰,你嚷嚷什麽?我看你也沒多累,聲音洪亮得很啊。”季東不滿道。
原本被老員工教訓一頓,王文作爲新人總該老實一些。可王文這人天生社交牛逼症,不但不住嘴,反倒來了勁了:“季哥,我聽院裏說你家有個大果園,有錢得很,怎麽還來測繪隊裏,這裏多辛苦啊?”
“你能不能閉嘴啊?”季東實在有些受不了這個隊裏分給他的新人了。測繪隊這邊經常要出外勤,那其中涉及的東西就多了,因此裏面也會有老帶新的情況,像王文就是隊裏分配給季東,讓他帶王文一段時間的。
季東說着,擡頭望了眼已經近在咫尺的山頭:“馬上就到了,到了山頂.”
“架好攝像機,對着峽谷裏的飛機拍就是了。”王文碎碎念地接茬道。
“你少給你吊兒郎當的。攝像的角度給我盯好了,必須要拍得清晰,後面這視頻是院裏重要的參考資料,要是拍糊了,轉正的事情就别想了。”
“好好好!”王文垂頭喪氣地答應道:“可是,院裏不是說這峽谷單發飛不得嗎?那還驗證什麽,有什麽意思?”
季東額頭上青筋暴起,也是懶得再搭理王文了。再是往上攀登,不過幾步,便是到了山頭平台。隻是這剛到山頭,季東就覺得狂風大作,身子幾乎站立不穩,還好右手抓握的棍子撐進雪中固定了身體。
随後而來的王文也是始料未及,但季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王文,這才免得王文摔倒下來。
王文身體微微下彎,重心放低:“什麽玩意,這風也太大了。”
雖說王文是個大碎嘴,但是到了山頂,幹起活來還是可以的,立馬開始放下背包,取出其中的攝像器材。
“是那個缺口!”季東習慣了強風後,倒是還感覺還可以,一直右前方遠處的山脈豁口。
此刻,季東和王文處在U型峽谷的内彎,季東所指的則是外圈的山脈豁口。西南風吹來,被峽谷外圈的山脈擋住了。
其中一部分沿着山坡往上,然後繞過山脈,于背風坡形成下沖急流。而一部分則是直接從山脈豁口沖擊進來。
那豁口就好像洩洪口一樣,狂暴的氣流經過那山口擠壓之後更是愈加不可控制,而山口所對的區域将會遭受極爲恐怖的風力沖擊,以緻于即便隔了老遠,季東依舊能感覺到難以置信的強風。
“那飛機呢?”王文架好三腳架,将攝像機安裝在上面,目光已經在下方峽谷中搜尋着飛機的身影。
季東也跟着往下方峽谷看去,很快就在空中看見了并不遙遠的白色塗裝的飛機:“在那兒!”
“是呀!”王文趕緊控制着攝像機往飛機拍去,但是很快,王文心中生出了一點兒疑問:“哥,好像有點兒不對啊。”
季東半個身子的重量都撐在棍子上,還想着偷個懶,聽見王文的話:“怎麽了?”
王文以一個不太确定的口吻說道:“那飛機好像是在下降,怎麽會下降呢?”
“怎麽下降了?”塔台管制室裏,周延平看着雷達監控屏幕,第一時間就發現了異樣。
“什麽?”王離剛才沒看雷達屏幕,此刻,立即回返,往雷達屏幕上一看,果然1533飛機的高度在緩慢降低。
雖說這個下降的速率很小,但是這代表了一個非常不好的征兆。沒有人會認爲是機組在主動讓飛機緩慢下降,除非他們是在主動找死。
沒錯,最後的爬升梯度要求很小,機組是有一些餘度的。但這并不代表,飛機能夠下降高度。即便是擁有一些餘度,但是也絕對不能這麽背揮霍的。
王離甫一看到飛機高度開始下降,臉色就變得無比難看。即便僅有一台發動機,想必機組也是保持着近乎滿推力,就是在這樣的前提下,下沖急流也是能壓得飛機無法保持哪怕平飛的狀态。
這就是大自然的偉力,無可抗拒的偉力。
“果然還是不行嗎?”王離臉色無比難看地轉頭望向畢臨:“畢老,還要繼續嗎?”
周延平并不知道下沖急流的事情,他僅僅是感覺到飛機不升反降便是能品出其中存在問題。作爲單發飛機,自然是不顧一切地爬升高度,哪有下降的,這太不合理了。
“畢老,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周延平奇怪道。
嶽笙和馬誠不懂飛行,但是不代表他們看不懂管制室中的氣氛,那冰冷到近乎凝成實質的感覺令得嶽笙和馬誠相當不适。
而作爲散發冰冷的源頭,畢臨的臉色從未有過的陰沉。在沉默了三四秒後,他最終還是吐出一口氣:“讓徐蒼重啓發動機,驗證終止。”
王離有些頹然地歎了一口氣,雖然有所幻想,可真到了這個關頭,他還是感覺到難以遏制的失望。
王離沒有再說什麽了,而是輕輕拍了下塔台管制員的肩膀:“轉述畢老的話。”
管制員點了點頭,立時對準話筒:“1533,驗證終止,請重啓發動機,爬升至安全高度。”
即便下沖急流再狂暴,如果是兩台發動機一齊工作的話,那下沖急流也不能壓制住飛機,便是能在短時間内脫離地形威脅。
然而,在揚聲器裏很快就傳來徐蒼無比堅定的聲音:“驗證繼續。”
王離和畢臨一愣,在持續了兩秒後,王離一把搶過話筒:“徐蒼是吧,我是奇台機場的駐站站長王離。你沒發現飛機下降了嗎?都這樣了,你還要繼續?”
但凡飛機能保持住平飛狀态,王離和畢臨或許都能讓徐蒼繼續試一試,可飛機都開始下降高度了,即便幅度很小,暫時還不會引起地形威脅,但是後面那個障礙物就絕無可能翻越了。
“沒錯,驗證繼續!”回應王離的,還是徐蒼那不容置喙的言語。
在駕駛艙中,陳國力一隻手都已經放在了發動機一号發動機的起動電門上。陳國力很是遵從塔台的指揮,塔台管制要他終止驗證,他便終止,要重啓發動機,便是重啓發動機。
然而,徐蒼的回答卻讓陳國力有些無所适從:“徐蒼,不重啓發動機嗎?”
“我說繼續,發動機先不管。”徐蒼沉聲道。
一旦重啓發動機,即便起動後将發動機推力手柄放置到慢車,那也跟單發是不一樣的。發動機慢車跟發動機熄火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别的不說,至少發動機慢車時,尾噴管依舊是在往後方噴氣的,産生的依舊是正推力,雖說相當微小。
但是,發動機一旦熄火,那就會産生風阻。一來一回,兩者差别很大。要是,重啓了發動機,就算防止到慢車,那後續的驗證真就是完全失去意義了。
陳國力猶豫了片刻,确實踐行了此前的諾言,他以徐蒼的意見爲主。但是,陳國力不怕死,不代表他就能接受毫無意義的死亡。
飛機在下降的一刻就已經注定無法翻越最後一個障礙物了,那後面的驗證還有什麽意義?
“徐蒼,我們翻不過去的。”陳國力幽幽地說道。
此刻,徐蒼将二号發動機加到最大,同時有意地往後帶杆,以緻于空速在以一個極其緩慢的速度下降。
不過,以最大推力和緩慢損失空速的代價換的了高度的保持。隻是,這種速度換高度的選擇不能持續太久。
此時,飛機還在按着程序繼續往前飛,隻是時間每過去一秒,他們生還的空間就要被擠壓一分。重啓發動機是需要時間的,若是太晚做決定,很可能來不及等到發動機起動好,或者就算起動好了,也不夠爬升到足夠安全的高度了。
徐蒼望着遠處愈發接近的山頭,那就是阻擋他們的最後一座山峰。
昨晚,畢臨就跟他說過,隻要飛機出現了下降的表現,那就要立刻終止驗證。當時,徐蒼沒有說話,畢臨以爲徐蒼是默認了。
畢竟,不管是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都是一個爲機組安全考慮的建議,徐蒼沒有拒絕的理由。另外,這件事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
一台發動機的推力就這麽大,就算徐蒼是神仙也不能将發動機推力翻倍。而下沖急流就在那裏,徐蒼也沒有能力将之消除。
那既然如此,徐蒼還能改變什麽?
越簡單的問題,一旦走了死路,那就越是沒有改變之法。此事就是單純的爬升問題,飛機動力不足,氣流壓制,就是上不去,翻不了山,神仙來了也救不了。
正是因爲這個原因,陳國力才十萬個想不明白徐蒼還要繼續驗證的理由。他聽徐蒼的話,但不代表他認同徐蒼的做法。
就在陳國力提出自己想法之際,駕駛艙中也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這次不是王離,而是畢臨了。
“徐蒼,有些事不可強求,翻不過去,那就是翻不過去,驗證終止吧。”
陳國力聽到畢臨的聲音,心中微動,又是喚了一聲:“徐蒼?”
可是,此刻徐蒼嘴唇微動:“不,還有辦法。我說過,要爲後來者尋得一條生路。”
徐蒼的話回蕩在管制室中,引得王離臉色冷峻:“這小子怎麽如此不知好歹?不行就是不行,他聽不明白?”
“連原型機的遄達1000都敢實機測試,他還有什麽不敢的?”嶽笙冷笑道。
相比而言,周延平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從私人角度,他還是比較喜歡的。現在他就擔心徐蒼着了心魔,就想着完成驗證。
這就跟那些有着過強落地想法的機長一樣,也不管落地夠不夠标準就強行落地,最終釀成大禍。
三人中,馬誠最是冷漠。徐蒼是死是活,他不是很關心,隻當是看戲了。
·畢臨看了下雷達屏幕上飛機的位置,繼續對着話筒耐心道:“徐蒼,不要意氣用事。”
然而,畢臨話剛出來,王離便是湊過來了:“我說你是聽不懂話嗎,還是看不清現在的形勢?你現在上不得,下不得,左不得,右不得,不終止驗證,你想幹什麽?”
現在飛機兩邊就是峽谷,往上又被下沖氣流壓制着,再下降肯定也不行。上下左右都被封死,這哪裏還有生路?
“誰說我要翻山了?”徐蒼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卻是讓整個管制室都爲之一靜。
王離看了眼畢臨,眼神之中充滿了迷茫,他想要從畢臨那裏得到答案,因爲他完全搞不懂徐蒼是在說什麽。
不翻山過去,飛機不得要撞上去了,那還怎麽活?
畢臨其實也有些拿不準,他有些不确定地向徐蒼問道:“你的意思是要原路返回嗎?”
往前是一條死路了,那就後退不就行了?
這本是一個相當正常的思維方式,可飛機跟車子不一樣的。車子可以後退,飛機可是後退不得的,兩者是存在本職的區别的。
“原路返回?”王離一聽,大概是可以明白畢臨的意思了。
但是,這個方法存在很多問題,其中一個就是飛機該如何掉頭過來?
然而,好在王離不解之際,徐蒼便已經承認下來了:“沒錯,隻要我們按照單發程序反向走一回,那就能直接回到機場了。”
“可是,你們的着陸方向反了。接近五十節的順風,你怎麽落地?而且,10号跑道時不能落地的,其接地區強度不夠,你要是在上面落地,會對跑道産生損傷的。”王離當即說道。
徐蒼的方法乍看一下似乎是可行的,但實際上漏洞是比較多的。因爲是28号跑道的起飛單發程序回返的,那回來後對着落地跑道其實是10号。
這樣一來,原本的頂風變順風,接近五十節。順風五十節,還是在濕滑的短跑道,這不是在找死?
而且,奇台機場寸土寸金,因此将爲了節省花費,并沒有可以強化10号跑道的接地區。因爲從奇台近十年的氣象資料來看,此地基本就不會使用到10号跑道,所以,從一開始,10号跑道就不具備落地的功能,其接地區的強度根本不夠,這飛機一砸下去,非得把跑道砸壞不可。
奇台機場這種地方,運輸維修材料等非常麻煩,因而維修進度會很慢。一旦奇台機場長時間停擺,那影響還是比較大的。
而且,别的不說,徐蒼的回返計劃中還存在一個極其緻命的問題。
“還有,你怎麽轉回來?”王離厲聲質問道:“峽谷兩邊離飛機那麽近,根本就沒有轉彎的空間。隻要你敢在峽谷内轉彎,那非得要撞在山上。”
飛機轉彎是要有半徑的,而且鑒于飛機的大速度,那轉彎半徑還不小。可此刻飛機的水平活動範圍因爲峽谷的存在被限制在了極小的範圍,根本容納不下飛機轉彎的。
徐蒼即便是以超大坡度轉彎,那也是沒有半點兒作用的,唯一的結果就是撞山。
“徐蒼,你的想法設計院其實論證過,但是轉彎半徑是無法消除的,此法是行不通的。”畢臨跟徐蒼說道。
設計院那幫人又不是酒囊飯袋,幾乎所有可能性都在考慮範圍了。連沿着程序回返這種偏門的方法,設計院都論證過了,可見是被逼到什麽狀态了。
王離此刻看到飛機已經離最後那山頭不遠了,心中着急:“徐蒼,現在沒多少時間了。不行就是不行。我就這麽跟你說吧,你前面還有一個山口,設計院也核實過來了,那山頭進不得,後面就是天山主脈,峰頭林立,進入了就出不來了。你也别想依靠貼着右側峽谷,經過地面摩擦,右邊山坡的上升氣流已經很弱了,擡不了飛機的。而且,右側山脈雖然比左邊低一些,但是情況更加複雜,你靠得太近,一不小心就要撞山的。”
王離看起來是真急了,一口氣将此前設計院論證過的一些偏門全給說了。在飛機到達最後的那個山頭前,會路過一處山脈缺口。
如果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說不得會有飛行員會想要從那缺口走,從而繞過最後的山頭。可實際上,那山口之後才是真正的大恐怖,那後面可是天山主脈區,走那裏,不過是飲鸩止渴,還是死路一條。
而王離提及的上升氣流則是下沖急流從左邊山坡沖下來,到達谷底後,受到地形壓迫,肯定要沿着右邊山坡再往上發展。
這倒是比較容易理解的。
既然飛機無法上升,那爲何不借助這上升氣流幫助自己一把?
可實際上,正如王離所言,由于地形摩擦,氣流能量被削減太多了,根本不成氣候,擡不起飛機來。
王離說這麽多,無非就是想告訴徐蒼設計院已經将常規的,不常規的,正道的,偏門的全考慮進去了。
說不行,那就是不行!
其實,就算是周延平也感覺到事不可爲了,他忍不住勸了一句:“徐蒼,算了吧,沒人會怪你的。”
然而,就在周延平話音落下的片刻,揚聲器裏響起來了徐蒼有些蒼茫的聲音:“院長,我看到右邊山頭的那兩個人了,你是安排的吧?你還是期望我能找到路的是吧?”
說到這裏,畢臨喟然一歎。沒錯,季東和王文就是他安排在山頭的。他的打算是如果徐蒼真能在下沖急流下翻越山頭,那季東和王文拍攝的東西肯定有極大的參考意義,畢竟不管數字怎麽精細,視頻給人的感覺總是更直觀的。
可哪裏知道,徐蒼的飛機甫一遭遇下沖急流直接被壓得出現了下降的情況,一下子就絕了畢臨繼續驗證的念頭。
太強了,那下沖急流太強了,人力根本不可能改變的。
“是的,可是我現在願意接受現實。你回來吧,安全最重要。”畢臨歎息道。
然而,回應畢臨的卻是徐蒼無比堅定的聲音,那聲音似乎比那天山都不可動搖!
“我徐蒼是要青史留名的人物,那從這開始吧。從今天開始,此後在這裏飛過的每一個人都會念誦我的名字!”
“院長,你且看着,我是如何給後人尋得生路的。”
畢臨一直半閉的眼睛陡然睜開,其中爆射鋒芒之光,這一刻,嶽笙甚至能感覺到整個管制室的氣溫都下降了好幾度。
這就是從那個年代一路走過來的人物的精氣神!
顯然,徐蒼一次又一次的拒絕已經讓畢臨動了真怒了。
然而,突然間,猶如冰封一般的管制室響起來一個極度震驚的聲音:“怎.怎麽可能?”
那是周延平的聲音,隻是的聲音顫抖着,散發出不可思議的驚歎。
“怎麽了?”
王離望向周延平,隻見周延平正呆呆地看着雷達屏幕,而他也順着周延平的目光望過去。隻消片刻,王離也是倒吸一口涼氣,撐着控制台的右手都在止不住的顫抖。
嶽笙眼見畢臨發怒,起先還打算勸一勸畢臨。可是,忽然間,嶽笙發現畢臨側臉之上再也沒有怒意,有的隻有錯愕和驚意,甚至那瞳孔都在不住地震動着。
順着畢臨的目光望向雷達屏幕,嶽笙有些不解,不僅僅是畢臨,連帶着王離和周延品也如同雕塑似的,臉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着,看起來神魂都已經不附其身。
“什麽啊?”
嶽笙打量着雷達屏幕,他大略可以看得懂雷達屏幕上的東西,但是想不通畢臨幾人爲何反應這麽大。
“咦!”
突然,嶽笙心念一動,他好像抓住了什麽,但是又如夢幻空花,并不真切。
“不對,不對,不對!”
陡然間,嶽笙腦中閃過一個令他感覺到疑惑卻又恐懼的想法,那想法是如此的不合常理,以緻于嶽笙心生大恐怖。
隻見嶽笙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雷達屏幕上那個代表飛機信号的光點。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了,管制室裏落針可聞,隻有那微不可查的呼吸聲昭示着時間并未靜止。
可在那還在流動的時間裏,飛機信号的光點卻不動了!
它就這麽定在了那裏,詭異而恐怖!
好像飛機懸停在了空中!
晚上老時間可能還會有一章。
不過酒店桌子太小了,碼字的時候,手腕懸空,太容易累了。要是累着了,晚上就不寫了,明天還是白天更新。
這幾天工作忙,更新時間稍微亂一些。不過,我都會在後面提前說的。
最近月票太少了,暢銷榜也經常下滑。
大家多多訂閱,打賞。
感謝大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