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基地小院中,易風已經結束了關于ARJ21租借的談話。不過,相較于租借ARJ21,談話中秦心透露的關于徐蒼今後的打算更讓易風感覺到動容。
易風坐在花壇邊沿,也不說話,也不幹什麽,活像一尊雕塑似的。突然,易風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出手機看了眼,正是自己秘書的來電。
易風暗忖着此前應該跟秘書交代過不要打擾自己的,怎麽還打電話過來了,莫不是出了什麽大事了?
很快,易風接了電話,對面傳來秘書的聲音:“易總,總局那邊突然說要我們把7.23事件的檔案全部調出來,送到總局那邊。飛行部請示要不要拖一拖?”
“7.23事件?”易風怔了一下:“你是說以前火山灰單發的那次?”
秘書确認道:“對,就是那件事。”
大約在三年前,國大航空的一架737曾經遭遇過火山灰。不過,那次僅僅是擦過了火山灰區域的邊沿。但是,僅僅是在邊沿穿行也導緻了那架737的二号發動機振動值超出了限制。
結果當班機長判斷錯誤,進行了一些不太合适的處置,将原本僅僅是振動值高的發動機整成了嚴重損壞。
飛機發動機一嚴重損壞,那基本就跟報廢沒區别了。在民航規定中,這種因人爲原因造成的單發狀況毫無例外地都要定性爲嚴重事故征候,這就僅僅比飛行事故稍微低一點兒了。
本來當時火山灰并不濃烈,由于火山灰碎片的存在導緻低壓風扇與外壁産生了暫時性的摩擦,這才導緻了振動值偏高。
這種情況下,主動将二号發動機的油門收到慢車即可。但是,機長在做檢查單的時候做錯了,在進行某個步驟選擇時,做出了葉片除冰的程序。
很多在結冰條件下飛行,某些情況下積冰會附着在風扇葉片上,這時候由于受力不均,風扇葉片就會在轉動中摩擦外壁,進而導緻振動值高。
對于這種情況,飛行員自有一套處置流程,并非将油門收光,反倒是應該将油門頂起來,以将風扇轉速提高,最終将附着在風扇葉片上的積冰甩出,如此一來便是從根源上去除了發動機振動值高的問題。
但是,那位國大航空的機長在做檢查單的時候腦子發昏,明明檢查單上寫明要核實存在積冰條件才能進行風扇除冰的程序。結果,這位機長直接無視了這個描述,而導緻一台發動機直接報廢。
這件事由于發生在七月二十三号,所以在國大航空一直被叫做7.23事件。隻是,這件事始終是國大航空的污點,如今被總局那邊翻出來,國大航空飛行部那邊相當警惕,自己請示了易風。
雖說民航總局是國内規則的制定者,但老話說得好,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說忤逆民航總局的意思,但是如果有需要,稍微拖延兩天也不是很難。
“總局那邊要7.23的檔案幹什麽,又要拿出來當個反面教材?”易風哼道,顯然對于民航總局翻舊賬的行爲相當不滿。
這要是民航總局真的在翻舊賬,那他可不能直愣愣地将檔案就這麽原封不動地給民航總局,總歸是要修飾一下的。
别的航空公司沒這個膽子,可國大航空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耍些小手段實屬正常。
不過,秘書給出的理由卻是讓易風感覺到不可思議的。
“我得到的消息準确來說并非是總局那邊要我們7.23事件的檔案,而是CAA那邊要。”
“CAA,英國航空局?”易風愣了一下:“他們要我們的事故檔案幹什麽?該不會是英國航空事故調查局AAIB讓CAA出面要的吧?他們想要我們的檔案,然後編錄反面教材?”
反正在易風這裏,7.23事件活脫脫就是家醜,實在是不能外揚的,更别說遠揚到英國了。在易風心裏,7.23事件的檔案就應該按死在集團總部的檔案室裏。
“好像是英航有一架飛機在雅加達區域附近遇到火山灰了,現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英航沒招了,病急亂投醫,通過英國航空局向全世界有過火山灰經曆的民航局提出幫助申請。”
“是這樣啊!”這下易風倒是明白了。
飛機遭遇火山灰的确是相當少見的,沒什麽參考案例。而且,隻要不是自己國家的事件,那基本也隻能知曉一些大概的過程,具體别國飛機在遭遇火山灰的時候是怎麽處理的,那根本就是看不出來的。
看得出來,英航的确是急了,直接通過官方渠道向全世界各地民航局申請火山灰事件的詳細檔案。在這些檔案中才能寫明機組遭遇火山灰是有什麽問題,以及如何應對的。
英航希望通過這個方法來找出解決的辦法。
不過,顯然這就是一個笨辦法,而且效率實在不高。
易風想了下:“既然是這樣,那就讓飛行部把檔案給出去吧。對了,你是說飛機是在雅加達遇到了火山灰?”
“是啊,易總!”
“雅加達?”易風想了下:“航班号是多少?”
“英航1009。”秘書倒是沒想到易風會問得這麽詳細,心裏也開始升起疑惑了:“易總,是有什麽問題嗎?”
易風沒有回答,而是擡頭看了眼從樓裏走出來的秦心,随口問了一句:“秦小姐,你說徐蒼是從雅加達轉機去英國的,航班号是多少來着?”
“1009吧。”
易風一怔,臉色驟變:“1009?英航1009!?”
此刻,遠在千裏之外的韓國首爾地區航空管理局局長辦公室裏,CFM高管李赫宰正在悠閑地坐在沙發上享受着SRAA局長沏出來的好茶。
在他的對面,不僅僅SRAA的局長在位,在局方旁邊還有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此人正是韓亞航空的社長,樸錫元。
李赫宰緩緩地将茶杯放在中間茶幾之上,後背靠在沙發之上,顯得極爲惬意。他的目光隻在SRAA局長身上停留了片刻,很快便是轉移到樸錫元身上。
“樸社長,沒想到伱們韓亞航空跟首爾管理局關系這麽好啊。”李赫宰意有所指,臉上更是噙着一些莫名的笑意。
對于這種别有用心的調侃之語,樸錫元沒有任何情緒上的變化。作爲韓國第二大航空公司的領導者,樸錫元的定力非常好。
隻見樸錫元微微颔首:“李代表,你貴人多事,回來後也不通知一聲,我發去的邀請你也沒個回複,所以我就隻能通過金局長将你請過來了。”
“韓亞航空的社長跟首爾地區管理局的局長走動這麽密切,不曉得避嫌嗎?”李赫宰笑道,目光轉回到了局長身上。
隻見這位首爾地區管理的局長絲毫不管李赫宰的目光,哈哈大笑起來:“李代表,咱們都是一家人,說話沒必要夾槍帶棒的。”
李赫宰啧了下嘴,最終聳了聳肩:“好吧!既然都來了,那你說說吧,什麽事這麽急?”
一聽到李赫宰這麽說,樸錫元立馬挺直腰身,目光微凝:“李代表,現在都在傳聞波音已經有了下一代窄體機的計劃了,而且連發動機的選擇都決定了,就是你們即将推出的LEAP系列發動機,這個消息是否屬實?”
李赫宰皺起眉來:“樸社長,你這麽問問題是相當失禮的,知道嗎?”
樸錫元也是不惱,臉上堆砌的笑容更是燦爛起來,打了個響指:“李代表常年爲CFM奔波,這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我自然是準備了一些小小的禮物,好讓李代表感受一下家鄉的味道。談話結束後,李代表回去就能收到我的小禮物了。”
李赫宰微微垂目:“果然是家鄉人熱情啊!”
“這是自然的!”樸錫元笑道:“李代表回國休假,還特意過來走一趟,我感激不盡啊!小小禮物,隻是聊表我意。”
李赫宰長舒一口氣,沒有再讨論禮物的事情,他相信樸錫元這種老手在送禮方面絕對是摸得清清楚楚的。
“波音的确已經有了下一代窄體機的計劃,而且不是在概念上,而是已經進入了實質性的推進。”李赫宰随意道。
前面一直寵辱不驚的樸錫元握着茶杯的右手都微微顫抖了一下,茶水差點兒抖落出來。
“果然,世界上從來沒有無的放矢的消息。那傳說空客的下一代窄體機計劃也是真的了?”樸錫元急切道。
傳言空客的下一代窄體機也采用了CFM的LEAP系列發動機,那李赫宰肯定知道相關内容的。
李赫宰挑了挑眉:“樸社長,你這是付一份錢吃兩頓飯啊,這樣不太好吧?”
樸錫元愣了一下,腮幫子上的肌肉微不可查地緊緊繃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壓下了内心波動的情緒,換上一副笑臉:“李代表,是我失禮了,咱們就說波音的事情。”
李赫宰嗯了一聲:“你想知道什麽?”
“李代表,你能給出波音下一代窄體機的準确進度嗎?”樸錫元急道:“這個很關鍵,關系到我們的機隊升級計劃。”
飛機升級是每一家航空公司都要面對的問題。但是,如何進行飛機升級,那可是天大的學問。要是飛機升級計劃做得查,很容易出現買了一大堆新飛機,結果不久新機型發布,買完即過時的尴尬局面。
新機型是具有初始紅利的,不管是在宣傳上,還是在實際的航線運行中。人們都是具有新鮮感的,如果差不多價格和時刻的航班,自己用的是新飛機,那就比其他航空公司具備更多的競争力。
而且,飛機升級涉及巨大的資金投入,想要将升級的資金最大化地利用,那新飛機的升級計劃就要做得盡量完美。但是,由于飛機産能的原因,買飛機可不是買白菜,當時去,當時就能有。
通常來說,從下訂單到到飛機到貨,期間間隔數年都是常見之事,這就導緻在制定飛機升級計劃時需要考慮多大數年的提前量。
而且,飛機制造商由于商業機密原因,對于新機型的發布會遮遮掩掩,這更加劇了航空公司在飛機升級上的難度。
在民航曆史上存在過太多因爲飛機機型更新換代決策失誤而讓公司由盛轉衰,甚至跌入破産深淵的例子。
韓亞航空很急切,因爲他們是挑戰者,上面還有已經坐了二三十年國内第一航司的大韓航空。大韓航空家大業大,犯些錯誤還有彌補的空間,可韓亞航空最爲追趕的一方,隻要出現一次重大的決策失誤,那他們将永遠被大韓航空甩開,失去競争的資格。
所以,在涉及到本司飛機升級的事項時,其中關于窄體機的部分,韓亞航空想要做到萬無一失。隻要能知道波音在下一代窄體機上的準确進度,他們就可以跟着波音的項目進展來調整自身的機型升級計劃,這樣偏差就能控制在極小的範圍内。
韓亞航空在波音本部沒有足夠份量的人來得知波音下一代窄體機的項目進度。可好在波音與CFM公司合作關系極爲密切,更是波音下一代窄體機的動力選用了CFM的LEAP發動機,這更加讓兩者的關系緊密起來。
無法直接從波音本部得知相關信息,那就從側邊切入,以CFM爲突破口,恰好CFM的高管李赫宰又是一個韓國人,這下更是方便了。
“詳細的項目進度?”李赫宰面露難色:“這恐怕不好辦啊。”
首爾地區管理局的局長插了一句進來:“李代表,僅僅是項目進度都這麽麻煩嗎?樸社長這次相當有誠意的。”
樸社長馬上附和起來:“李代表,你要相信我們韓亞航空的信譽。”
“首先,對于波音下一代的項目進展的準确消息,那是涉及到商業機密的,有的我的都不知道,怎麽提供給你?”李赫宰正色道:“還有,這麽麻煩的事情全壓在我一個人身上”
樸社長愣了一下,旋即會意過來:“明白明白,此後我們韓亞航空的747與330的選裝動力都會選擇GE的CF6發動機。”
李赫宰眉毛一掀,端是沒想到樸錫元反應這麽快,自己稍微點撥一下就明白過來了。這種透露商業機密的事情算不得什麽光彩的事兒。所以,李赫宰不能一個人吃獨食,得要讓CFM公司也綁上來,所以也要給予整個CFM公司以利益。而通用是CFM的大股東,也是主導方,給通用利益,那就相當于給CFM利益了。
“樸社長的誠意果然是讓我很驚訝啊。”李赫宰已然是相當滿意了:“放心,樸社長的要求我會以最完美的狀态滿足的。而且,作爲額外附贈,我可以跟樸社長透露一點,波音下一代的窄體機在經濟效益上會是比波音737NG系列更加優秀。”
聞言,樸錫元精神振奮:“那就麻煩李代表。我聽說LEAP發動機會比CFM56更大,不知道波音那邊會不會重新設計飛機機身啊?”
衆所周知,波音飛機那都是小短腿,這其中是有很多曆史原因的。當初在裝配CFM56發動機的時候就已經比較吃力了,這下裝更大的LEAP發動機,那還塞得進去嗎?
“沒事,這件事會被解決的。”李赫宰隻是淡淡地回道。
“哈哈,我就是單純好奇而已,李代表不要在意。”樸錫元笑道:“今天的談話很愉快,要是李代表不介意,我帶李代表去些有趣的地方,讓李代表感受一下家鄉的變化。”
對于這種有錢人來說,有趣的地方那肯定是相當有趣的,而李赫宰自然是知道些内幕的。
不過,李赫宰卻是擺了擺手:“樸社長,聽說你們韓亞航空想要更換在CAAC的聯合經營方了?”
樸錫元倒是沒想到李赫宰會提到這種事情,不過這也不是什麽秘密,早就是傳得沸沸揚揚了,索性攤開了說:“此前我們與木華航空聯合經營兩國航線。結果自從木華航空戰略部的一個叫馬誠的主管上來了,這生意就不太好做了。馬誠這個人太厲害,做起生意來敲骨吸髓,當真是惹不過這人。所以,我們打算更換合作方。”
“那樸社長可是有一些理想的替換方?”
興許是剛才達到了談話目的,樸錫元的心情很不錯,說話就相當直白:“現在倒是沒有。那邊的三大航裏,天東航空一直就跟大韓航空合作,國大航空他們有能力,不需要我們的合作。這麽看下來,估計要找規模稍微小一些的航空公司。現在還在選擇當中,暫時沒個定論。李代表,沒想到你還對這種小事感興趣?”
“沒事,随便問問而已。”李赫宰緩緩站起身來:“好了,話也談完了,走呗!金局長也要一起嗎?”
“這次談話金局長可是勞苦功高,那肯定是要一起的。”樸社長笑道。
金局長聞言露出一個男人都懂的笑容,拍拍樸社長的後背:“我交代一些事情,咱們就走。”
說完,金局長也跟着站了起來,當下就打算招呼自己的助手進來吩咐一些事情。然而,助手還沒有受到金局長的召喚自己就走了進來。
“嗯?”金局長有些奇怪,不過也沒有多想,朝着助手說道:“你來得正好,我有些事情跟你說。”
“局長,總局那邊剛才打電話過來了。”
“怎麽了?”
助手望了眼局長身邊的樸錫元:“英航1009航班在雅加達區域遭遇火山灰,現在似乎無法落地。英航透過CAA向近年來遭遇過火山灰的航空公司申請事件檔案。前幾年,韓亞航空在北歐海空遇到過火山灰”
“哦,那次事啊!”樸錫元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大約是在兩年前,韓亞航空在執行北歐航線時遭遇冰島艾雅法拉火山噴發。當時機組的處置還算是妥當,并沒有造成什麽危險的後果,後續韓國民航總局還對韓亞航空進行了嘉獎。
樸錫元揮揮手:“既然是總局要求,我讓下面人把檔案送過去。行了,還有沒有什麽事?”
助手點點頭:“沒事了。”
金局長一見韓亞航空的社長都親自過問了,自然是沒什麽問題了,當即跟助手交代了一些小事,便是跟着李赫宰以及樸錫元離開了辦公大樓,逍遙快活去了。
便是在李赫宰舒舒服服享受之際,雅加達海域上空于極低空中正在盤旋着一架龐大巨物,一架747-400飛機。
不久前,已經決定海上迫降的機組在臨入水的關頭意外發現右前風擋角落處竟然存在一條細微的裂紋,當即徐蒼放棄了海上迫降。
拉起之後,飛機維持高度在三千英尺,這個高度下,火山灰的濃度是比較低的,至少目視來看,已經看不到多少聖艾摩之火了。
而且,由于是在海上,下方沒有什麽障礙物,即便是看不見下方區域,飛機處在一個超低空,但是也不用擔心地形障礙的問題。
由于火山灰濃度的急速降低,一号和三号發動機在此後的盤旋過程中并沒有再發生問題,甚至徐蒼右邊那一側的飛行管理計算機都恢複正常了,重新出現了導航信号。
不過,接二連三的好消息并沒有讓駕駛艙中的三人有絲毫欣喜。現在大部分不是飛機本身的問題,而是外界因素在阻撓他們進行落地。
“我們公司那邊已經在想辦法了,應該很快會有消息的吧?”這個時候即便是上了年紀,經驗豐富的責任機長也覺得無路可走了。
不久前,拉升盤旋後駕駛艙裏的三個人合計了一會兒,當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出于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責任機長通過雅加達管制向英航總部發去了求助申請。
這架飛機上是沒有衛星電話的,所以隻能讓雅加達管制當個中介方了。當然了,就算有衛星電話,由于蘊含大量靜電的火山雲層的存在,衛星電話估計也不好使。他們通過甚高頻聯系雅加達管制的信号都相當差。
“能有什麽辦法,路都給堵死了!”第二機長恨恨道。即便他不願意承認,可現在的情況就是這麽讓人沮喪。
兩個機長還有一個徐蒼在這裏,硬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這事兒真的是人多就能想到法子的?
說話之間,第二機長望向了右前風擋下面角落的裂紋。那裂紋很小,隻有一個指節的長度,前面一段時間,駕駛艙的光線都調得比較暗,将之忽視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就是這麽一個小裂紋直接掐斷了他們唯一的出路,第二機長恨啊!
徐蒼揉着自己的太陽穴,目光始終在剩下的三台發動機上遊離着。現在外界狀況的确還可以,但是火山灰濃度低不代表沒有,再這麽耗着還是會出問題的。
可是,經曆了這麽多事情的徐蒼頭一次感覺到無助了。這次火山灰影響的區域實在太大了,而且還在持續擴張。
原本他們還在合計能不能就保持着這種超低空的掠海飛行,然後飛出火山灰的區域,去區域以外的機場落地,比如澳大利亞東海岸的悉尼。
747的動力裕度設計得非常大,三台發動機飛到悉尼絕對是可行的。
結果,這個構想跟雅加達管制溝通後,雅加達管制聯系了一下澳大利亞民航安全局CASA,得到的回複是火山灰已經開始影響到悉尼區域了,而且程度在不斷加大。
要是徐蒼他們改航去悉尼,等飛到悉尼了,那悉尼的金斯福德.史密斯機場也要變成雅加達蘇加諾-哈達機場那樣,這還有什麽意義?
火山灰擴散得太快了,根據預計,想要完全超過火山灰,隻有往東飛,一直飛到夏威夷的火奴魯魯國際機場降落。
但是,其飛行時間超過六個小時,也就是說飛機要在低濃度的火山灰中持續飛行六個小時,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徐蒼預計就算火山灰濃度再怎麽低,頂多兩個小時,飛機的發動機裏還是會累計足夠的火山灰,之後還是要出問題的。
就像是此前出過喘振,現在還勉強能用的一号和三号發動機其實已經開始出現故障征兆了,其發動機振動值要明顯高于稍好一些的二号發動機。
按着這個速度,一号和三号發動機振動值超标就是迫在眼前的問題。
第二機長越想越氣,當場就開始罵人了:“印尼的氣象局跟地震局簡直就是一群廢物,克盧德火山噴發了都不給消息的。”
此前他們就想過一個問題,巨型火山噴發這種事情英航簽派竟然完全沒有消息,已經不是可以用離譜來形容了。
結果跟雅加達管制核實了下,他們空管部門竟然也沒有得到相關信息。也就是說,不是英航簽派不管事,而是壓根就不知道這件事。
原本像火山噴發這種大型的自然災害應該由地震局或者災害管理部門發出預警,在航空方面,由氣象局計算可能受到影響的區域,然後将結果傳達給民航部門,由民航部門商議決定是如何應對。
其中就應該将可能影響的範圍告知給航司簽派以及空管部門,以便讓航司自行決定取消或者變動航班,同時讓空管管制在指揮時盡可能提前引導飛機避開受影響區域。
然而,反正是航司層面和空管方面完全沒有收到任何預警,就這麽讓1009航班進去了一座巨型火山的大噴發中。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分析,這件事簡直是難以想像的。
此前遭遇火山灰的事件大多是火山噴發等級不高,受到關注度不夠,飛機誤入其中了。而向克盧德這種級别的火山噴發應當是在很早之前就該關注的。或者說,印尼的地震局或者災害管理部門的确知道火山噴發,但是因爲某些原因,壓根就遺漏了向航空方面通報的事情。
對于這種堪稱愚蠢的低級疏漏,第二機長當真是快要氣瘋了。
就是那群人的失誤,結果買單的卻是自己,還是要用自己的生命!
“别叫喚了!”責任機長心情愈發煩躁,他沖着徐蒼說道:“要不我們還是往東飛?”
“飛到火奴魯魯?飛六個多小時?在破飛機還能撐六個小時?”第二機長大喝起來,顯然情緒已經有些崩潰了。
死亡有時候沒那麽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煎熬。
徐蒼沒有說話,但是他的态度已經出來了。往東飛去火奴魯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就在駕駛艙氣氛猶如即将爆炸的火藥桶時,前艙工作間的呼叫信号突然響起來了。原本駕駛艙裏三人是不想管的,結果呼叫信号一直在響。
本來就心煩意亂的責任機長終于是忍不了了,将發射機轉爲客艙通話,然後對着麥克風說道:“你最好有充足的理由。”
乘務長能夠感覺到機長話語之中的怒意,或許是有些心虛,等了幾秒後才是弱弱地說了一句:“機長,頭等艙的客人想要知道現在的情況。”
“那就跟他說飛機遇到了一些天氣狀況,現在還在處置當中。”責任機長說完,想了下,補了一句:“不是Leo先生吧?”
如果是那位空客的高管,鑒于他此前好像是跟徐蒼一起的,似乎可以稍微透露一下。
“不是一個,機長!”乘務長擔憂道:“是幾乎全部!現在很多頭等艙的客人情緒很激動,他們想要一個說法。”
“全部?”責任機長愣了一下,旋即沉默片刻:“我馬上出來。”
結束通話,第二機長趕忙說道:“你要出去,開什麽玩笑,他們要鬧,那就鬧呗。”
由于駕駛艙中存在外放的擴音器,所以,第二機長和徐蒼都是能聽見責任機長跟乘務長的通話的。
“頭等艙裏的人不一樣。萬一飛機能落下去,這些人後續找起麻煩來,那就很難處理了,我還是出去一下吧。”責任機長已經開始解自己的安全帶了:“徐蒼,飛機暫時先交給你了。”
沒辦法,這種能在洲際航班中坐頭等艙的,基本就是非富即貴。如果大家一起交代了,那自然是沒什麽問題。可萬一僥幸活下來了,這些人加起來的能量就相當大了。
所以,即便是爲了那一點點的可能性,責任機長還是覺得要出去一趟。
第二機長冷笑道:“還萬一,我看億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活不下去。”
雖然嘴上在抱怨着,可第二機長還是起了身,給責任機長讓出了路來。
責任機長歎了一口氣,他沒有反駁第二機長的話,算是默認了。
果然,等死真不是什麽優秀的體驗。
責任機長出了駕駛艙,第二機長想要關門,結果徐蒼擡了下手:“不要關。”
第二機長怔了一下,不過倒是沒有說什麽,便是沒有鎖好駕駛艙,而是留了一條縫。
責任機長出來後發現頭等艙的乘客已經有很多站起來了,其中幾個看起來衣着光鮮,同時氣度不凡的人已經聚集到了前艙工作間的入口,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
瞧見責任機長出來,這些人立馬沖了過去,即便是男乘務員阻擋都無濟于事。
責任機長倒是沉得住氣,看這麽多大人物沖過來,氣定神閑的。
“各位,如果你們真的想要知道飛機的真實狀況,我可以給你們說。”責任機長上來就挑明了:“但是,請你們保持克制。”
這些人倒算是涵養不錯,見責任機長如此說了,便是紛紛點頭。
其實,别說這些頭等艙的人,就連在旁邊的乘務長都豎起耳朵,側耳傾聽,她也是迫切想要知道此刻的狀況。
責任機長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還是有些刺鼻的硫磺味,但是無論如何都比不過責任機長心中的苦澀。
他微微擡起頭,面對向一衆頭等艙的大人物,開篇便是:“各位,我們遇到麻煩了.”
大約過了五分鍾,責任機長将此刻的狀況簡略說明了下。這五分鍾的時間裏,沒有人出聲,隻是靜靜地聽着,然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在責任機長的一點一滴的坦白中,周遭的氣氛降到了何種地步。
最終,在說完最後一個字後,責任機長陷入了沉默,整個頭等艙和前艙工作間也随之安靜下來。
“各位,情況就是這樣。此前,我不想告訴各位,一來是情況緊急,二來這個消息,我不想讓各位跟我們一起承擔。”終于,還是責任機長打破了沉寂,說出了一番肺腑之言。
然而,這種發自内心的話更具有穿透力。
在經過了短暫的笑話後,有個人突然說了一句:“海上迫降還是不可行嗎?”
“想必我剛才也說過了,現在右前風擋的外層和内層玻璃都出現了裂紋,其強度是支撐不了海上迫降的入水沖擊的。”責任機長說道:“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海上迫降的話,右前風擋肯定會破裂!”
“那又怎麽樣?”人群之中猛地冒出了這個疑問。
責任機長不知道是誰說的,但是他還是耐心地解釋:“風擋破裂的話,海水會倒灌入駕駛艙中的。”
“對啊,駕駛艙有艙門密封,就算是海水倒灌也大部分限于駕駛艙,我們是不受影響的。”這時候,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撥開人群走了出來,直面責任機長:“我說的沒什麽問題吧?”
在場很多人其實已經理解這位老者的意思了,但是他們沒有制止,隻是選擇沉默。沉默地想要責任機長接受這一切。
“先生,我覺得你是沒有聽懂我的意思。”責任機長臉上泛起一絲苦澀的表情:“我是說,我們.會死!”
“我知道!”然而,這句話在老者這裏沒有一絲份量:“這不就是你們該做的嗎?這就是你們的義務!”
“可是,我們”
責任機長還沒有說完,老者直接打斷了責任機長的話:“你剛才說了,現在沒有辦法了。那與其全飛機的人一起死,還不如你們履行自己的責任和義務,海上迫降吧!這樣,至少後面的人還有活下去的機會。”
“對啊,這不就是你們飛行員的責任嗎?”
“反正現在也是沒有别的好的辦法了,那盡可能讓更多人活下去不是更好嗎?”
“是啊!如果我們能活下去,我們會給你的家人給予足夠的補償的。在這裏的人都是有這等财力的,你應該清楚。”
一時之間,頭等艙中聲音此起彼伏,大多就是希望機組能奉獻自己進行海上迫降,爲他們争取一個生的可能性。
雖說蝼蟻尚且偷生,可這種場面發生在文明社會卻是顯得那麽刺眼。
責任機長不缺錢,至少相對于普通人來說,他的生活非常優渥。但這是建立在他還能繼續工作的前提上,如果他死了,那他的妻子和兒子的生活質量會急速下降。
雖從理智上感覺這或許是利益最大化的道路,但是,親眼見人性薄涼如此,責任機長還是感覺五味雜陳。
“放屁!”第二機長陡然推開駕駛艙艙門,他的情緒是如此激動,以緻于都沒有切換過來語言,還是說着帶着口音的中文:“我就是要拉着你們這群狗東西一起死。”
其實,即便很多人聽不明白第二機長在說什麽,但是光看第二機長那因爲激動而漲得通紅的臉,他們大概也能想出來是什麽意思了。
第二機長在剛才心底裏倒是有過一個想法。那就是如果實在沒有辦法了,那還不如就海上迫降了,也算是全了自己的名聲。
可他自願那麽做跟别人要挾他做,那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那徐蒼呢,我記得他成功海上迫降過一次,他就沒有辦法避免風擋破裂的問題嗎?”這時候,一直在後面沒出聲的Leo問話了,而且是以中文來問的。
此言一出,很多人由于聽不懂中文沒什麽反應,反倒是最前面的那個老者回過頭看向了Leo,竟然以一口流利的中文回道:“你是說前面進駕駛艙的那個年輕人成功進行海上迫降過?”
這位老者親眼看徐蒼過去前艙工作間,此後再也沒有出來。毫無疑問,肯定是進了駕駛艙,說不定就是此前飛機遇到問題,那位年輕人進去幫忙了,應該也是一個飛行員。
老人說完,接着語言切換,用一個在場所有人都聽不懂的語言在跟Leo交流,而Leo竟然也能對答如流。
其實,兩人說的是非常古老的凱爾特語族中的蘇格蘭蓋爾語,算是相當少見的語種。
兩人你來我往說了很久,最終老人喟然歎息:“看來駕駛艙裏有一個了不得的年輕人啊。”
說完,老者沖着駕駛艙喊了一句,以中文:“年輕人,我願意以我十分之一的身家來買這條命,可否?”
頭等艙裏沒人明白蓋爾語,但是中文還是有些人可以明白的。雖然有些看不清楚形勢,但是不妨礙這些人信口開河,開出各種條件。
然而,駕駛艙中傳出來一個年輕人平淡的聲音:“要是你死了,你留那十分之九的身家還有什麽用?”
老者笑了起來:“看來你不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我十分之一的身家是多少錢!”
在老者話語落下的間隙,駕駛艙中傳出來一道悠長的歎息,其中蘊含了諸多不甘。
然而,還未等徐蒼有所回答,駕駛艙的揚聲器裏傳出來雅加達管制的話了:“英航1009!”
責任機長和第二機長身子一顫,也顧不得說什麽了,兩人皆是沖進了駕駛艙中。随着駕駛艙門轟然關閉,原本圍上來的頭等艙人員面面相觑。
前面一直想要一個說法,可現在知曉了,大家說實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也不知道爲什麽,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大家開始紛紛往自己的座位上而去,默默地,沒人在說話了。
老者怔怔地看着關閉的駕駛艙門,一直到他身邊人都離開了,他才是緩緩轉回身子來。隻是,這一轉身恰好面對上Leo。
接着是以無人聽懂的蓋爾語,Leo感慨道:“你不應該這麽說話的!”
“你是說我給的錢還不夠?”老者反問道。
Leo無奈:“我是說他并非一個完全像錢看齊的人。”
“那隻能說明利益還不夠大。”老者慢慢地走着,越過Leo時說了一句:“Leo,這個世界上沒人不喜歡錢。”
此刻,在駕駛艙中,責任機長和第二機長快速地坐好,揚聲器裏傳過來管制員的聲音:“1009,你們公司想要跟你通過,我把他們的音頻信号接進來,你們自由通話即可。”
說完,甚至都沒有得到機組的回複,直接靜默了片刻,接着就傳過來一個男人渾厚的嗓音:“喬納森,你們現在情況如何?”
喬納森是責任機長的名字,他明顯怔住了,因爲這人說話竟然用的是中文。
此前,他們将徐蒼在駕駛艙的消息一同告訴了英航總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個原因,這位英航總部的人說的竟然是中文,而且非常流利,沒有任何口音。
“現在情況還好,請問總部那邊研究出來什麽方案沒有?”既然總部那兒也用中文了,責任機長自然順着說。同時,他又問了一句:“是理查德嗎?”
“是我!我們聯系了樟宜國際機場,但是涉及到一些行政上的問題,想要讓樟宜國際機場重新運行可能需要一些額外的時間。不過,據我們得到的消息,樟宜機場那邊的盲降系統也受到了損傷。即使樟宜機場開啓,你們很可能也無法在樟宜機場落地。”理查德說道。
“沒事,反正樟宜國際機場從來就不是我們的選項。”責任機長沮喪道。
“雖然我們無法寄希望于樟宜國際機場,但是,或許你們還有落到雅加達的可能性。”
“不可能啊!”第二機長幾乎是本能地否定了這個說法,但是他轉念一想,都這個時候了,英航總部總不能開他的玩笑吧,于是帶着一絲期盼:“那裏盲降都用不了了,蘇加諾-哈達機場五邊淨空環境極其複雜,沒有信号引導,怎麽飛?”
“盲降确實用不了了,但是可以使用GLS系統。”理查德說道:“在蘇加諾-哈達機場有在驗證GLS進近。”
“GLS?這是什麽?”不僅僅是責任機長,連帶着第二機長也從未聽過這個詞彙。第二機長甚至疑問道:“這是一種新型的儀表着陸系統嗎?”
“你是說衛星着陸系統?”就在這個時候,始終沒有說話的徐蒼插話進來:“你是說蘇加諾-哈達機場有VDB廣播?”
“你竟然知道衛星着陸系統?還知道甚高頻數據鏈廣播?”理查德顯然非常訝異徐蒼的見識,因爲這是在這個時代非常超前的技術,比此前提及的PBN技術還要超前,畢竟PBN技術已經開始在某些區域運行了,但是衛星着陸系統連試運行都沒有,還在驗證階段。
“比起我爲什麽知道,蘇加諾-哈達機場到底具不具備地面設備的要求?”徐蒼眯着眼睛問道:“準确來說,我想要知道那邊有沒有地面增強系統。”
對面在聽到徐蒼的問話後沉默了幾秒鍾,旋即啧啧稱奇起來:“你就是徐蒼,我聽說過你!沒想到CAAC那種地方還能出你這般人才。放心,蘇加諾-哈達機場是南亞的衛星着陸系統的驗證場地,那裏有完備的地面設備。”
“那FAS數據塊呢?是存儲在這架飛機的導航數據庫了,還是機場的VDB電台進行廣播?”
“隻有極少部分FAS數據塊是存儲在飛機的導航數據庫的,這架飛機也不例外。最後進近航段的虛拟航向道和下滑道會由VDB電台發送給你們。”理查德繼續道:“雖然這裏有你們飛機的信息,但是我想現場核實一下到底符不符合衛星着陸系統的機載設備要求。”
“不用了!”徐蒼直接說道:“機場那邊的衛星着陸系統是一類,二類,還是三類?”
“徐蒼,這是關系到你們生死的,我感覺還是有必要核實一下。”
“核實什麽?飛行管理計算機系統是霍尼韋爾的,符合Release 1A标準。MMR接受機是羅克韋爾GLU-925,零件代碼822-1821-430,可以進行模式切換。GPS天線滿足RCTA DO-228的标準,代碼822-2031-001。無線電管理面闆,件号C12848DA01,允許施行GLS進行。電子儀表系統EFIS達到S7标準。飛行告警計算機FWC滿足H2F3标準。中央故障數據接口組件CFDIU達到9B标準。現在都沒問題了,你說蘇加諾-哈達機場的GLS是什麽等級?”
徐蒼說完,隻覺得周圍寂靜無比,他偏頭看了眼責任機長。隻見責任機長用一種見鬼的表情在看着他。
“你看什麽?”
責任機長震驚不已:“徐蒼,你從哪裏看到的?你怎麽知道的?”
他可以聽懂徐蒼說的每一個字,但是連起來就完全不明白了。仿佛徐蒼跟他們完全就不是一個境界的人,在他面前,自己就是一個剛學飛行的學員。
“好,好,好!”通訊對面,理查德同樣是驚訝萬分:“徐蒼,如果你能活下來,我會去找你的。”
徐蒼皺着眉:“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好了!蘇加諾-哈達機場的衛星着陸系統隻有一類。準确來說,現在全世界都沒有衛星着陸系統的二類和三類,連驗證都沒有。”
徐蒼其實心底裏已經有答案了,按照曆史發展,差不多十年後才會有衛星着陸系統的二類和三類,那才是衛星着陸系統的真正價值所在。
“那通道号呢,我們沒有航圖,管制引導我們嗎?”
理查德已經對于徐蒼那令人感覺到恐怖的知識量而熟悉了,對于徐蒼問出衛星着陸系統通道号這樣的專業問題已經反應平靜了:“蘇加諾-哈達機場暫時沒有相關程序,會有管制引導你們到五邊。27号跑道的通道号是22237!”
“22237!”徐蒼将這個數字記憶下來,這個數字就是相當于盲降的導航頻率:“好了,我們要忙了!”
“你知道衛星着陸系統的操作程序?”理查德問道。
“知道!”
理查德倒是沒有再問徐蒼是不是真的知曉衛星着陸系統怎麽操作,隻是臨了鄭重問道:“徐蒼,一類信号足夠你着陸嗎?現在蘇加諾-哈達機場的目視标準幾乎爲零。”
徐蒼長籲一口氣,重重說出一句話:“夠了!”
“好!”理查德興盡而歸,直接将音頻信号轉回了雅加達的區域管制。
徐蒼偏頭看了眼責任機長,責任機長愣了下,馬上會意:“雅加達,我們現在決定去蘇加諾-哈達機場,你現在雷達引導我們吧,高度申請繼續保持三千英尺。”
“嗯?蘇加諾-哈達機場的盲降系統出問題了,你們還要去那裏嗎?”
“我們會申請衛星着陸,請告知機場方面注意接收!”
“衛星着陸系統?”顯然聽這語氣,就連區域管制都不甚了解。不過,這事兒也不需要他了解,當即說道:“英航1009,飛航向070,高度保持修正海壓三千!”
責任機長複誦完,徐蒼立刻開始改變航向,同時跟責任機長說了句:“做個旅客廣播啊,就說我們現在去蘇加諾-哈達機場。”
“比起旅客廣播,徐蒼,那衛星着陸系統到底是什麽?”責任機長問出了剛才一直想問的問題:“我怎麽從來沒有聽過啊?”
或許是聽說了還有衛星着陸系統,徐蒼看到了一線生機,他的心情也沒有那麽壓抑了,更是耐心地給責任機長解釋道:“一種前沿的着陸系統而已,以GPS信号爲引導的,在最後進近航段用FAS數據塊定義出來一個虛拟的航向道和下滑道,其實跟盲降很像。”
“用GPS信号引導?”第二機長頓覺有些奇怪:“GPS信号不是有誤差嗎?這個能達到足夠的精度?”
“所以這套系統需要地面增強系統來對GPS信号進行修正。”
第二機長一時搞不懂:“什麽意思?”
徐蒼啧了下嘴,他又不是科普老師,不太願意幹這種事情,但是想想還是算了,于是随便說了下:“既然GPS信号有誤差,那就先确定一個固定坐标的地面處理站,然後再将地面處理站的坐标與GPS測算出來的坐标進行比對,不就得到誤差值了嗎?地面處理站的計算機會對這個數值進行差分修正,然後将修正好的準确數據通過甚高頻數據鏈廣播傳導給飛機,這樣飛機得到的GPS信号的誤差就很小了。飛機上的接收機會對地面處理站傳送過來的信号數據進行解算,然後計算出一條虛拟的航向道和下滑道。”
“這樣啊!”第二機長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那那個通道号呢?”
“啧!”徐蒼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通道号就是一個五位數字,它對應了一個最後進近航段的數據塊,也就是對應一個GLS的進近程序。在選定一個通道号後,機載子系統會自動調節一個甚高頻頻率來接受最後進近航段的數據塊。”
責任機長和第二機長互相看了一眼,都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疑惑,顯然他們還是不怎麽明白。不過,看徐蒼的樣子也不好再問了,反正隻要跟着徐蒼來做就行。
于是,責任機長乖乖去做旅客廣播了,而徐蒼則是開始對飛機進行準備。
其實,衛星着陸系統在操作上跟盲降非常想像,隻不過導航頻率上換到了通道号上,其餘變化不大。
實際上,徐蒼在後世也僅僅參與過一次衛星着陸系統的二類驗證。但是,那次體驗足夠徐蒼記住衛星着陸系統的操作程序了。
在進行進近準備的時候,在導航面闆上主用頻率肯定是GLS的通道号,但是在備用頻率上,徐蒼猶豫了下跳出了蘇加諾-哈達機場的本場VOR頻率。
大約過了十分鍾,雅加達的區域管制突然有呼叫起來了:“英航1009,機場方面反饋衛星着陸系統屬于未被批準的進近技術,不同意接收你們了。”
“你”責任機長大驚:“我們現在是緊急狀态,他們也不願意接收?”
“機場方面是這麽給我答複的,而且,他們建議你們另選備降場。”
徐蒼眉頭皺起,怎麽臨了出了這種事情。不過,按照時間來說,衛星着陸系統哪怕是一類在這個時間點的确還沒有被批準。蘇加諾-哈達機場說得其實也沒有錯。
責任機長想了下,馬上道:“幫我們接我們公司的音頻信号,可以嗎?”
“可以,沒問題!”
很快,随着一陣噪音後,責任機長感覺到應該是連接好了,急不可耐道:“理查德,機場方面說衛星着陸系統沒有被批準,不接收我們。”
“沒事,我會讓國際民航組織對衛星着陸系統進行臨時授權。”
“那DGCA呢?”徐蒼趕緊問道:“想要機場能夠運行相關程序,需要印尼民航局進行二次授權的。”
國際民航組織對衛星着陸系統授權,那就表明這套系統的運行是合規的。而印尼當地民航局的二次授權則是表明在印尼運行這套系統是合規的,兩者缺一不可。
“放心,印尼方面我們也會溝通好。在你們達到蘇加諾-哈達機場終端區前,一切授權問題都會解決的。”
說完,英航總部那邊的信号竟然直接斷開了。不過,聽那邊的語氣應該是沒問題的,在這個時候要是沒有十足的把握,絕對是不會這麽說話的。
“那人是誰?”這下就連徐蒼都感覺到了好奇,竟然能在短時間内搞定國際民航組織和印尼民航局的雙重授權,即便這個授權是臨時性的,那也是相當厲害了。
“理查德!”責任機長說道:“是我們公司的高級技術顧問。不過,他更主要的職務是國際聯邦航空公司飛行員協會主席。”
“國際聯邦航空公司飛行員協會,IFALPA?”徐蒼略帶驚訝道。
責任機長點點頭:“是的!國際聯邦航空公司飛行員協會總部就在英國,所以他在我們公司兼任了一個職務,我也沒想到這事兒驚動了他。”
徐蒼深吸了一口氣,國際聯邦航空公司飛行員協會那可是一個代表了十萬個航空公司的巨大組織,在整個世界民航界都有着巨大的能量。
沒想到,今天能跟國際聯邦航空公司飛行員協會的最高層通話,當真是世事無常啊!
果然,徐蒼對國際聯邦航空公司飛行員協會的能量的估計是沒有問題的。大約是在十五分鍾後,雅加達區域管制很快就傳達了機場方面同意進行衛星着陸系統進近的消息。
其實,徐蒼也能理解機場那邊的考量。衛星着陸系統是一個未被批準的着陸系統,要是1009航班在進近過程中墜毀了,那提供并允許了一個非正規着陸系統的機場方面說不定要承擔一定責任。
但是,如果這個系統被授權了,那就算出了問題也是機組方面的,跟機場方面就沒有半點兒關系了。
隻能說蘇加諾-哈達機場的考量實在是過于謹小慎微了。
飛機在接近機場終端區後由于地形原因,飛機爬升到了五千英尺,在越過一座山頭後,頻率轉換到了機場塔台。
很快,在機場塔台的引導下飛機重新下降到三千英尺,然後以近乎與盲降一緻的程序和減速計劃截獲了航向道和下滑道。
在兩側的PFD上的儀表着陸顯示上,并非顯示的常規的ILS,而是GLS,其餘差别就不大了。衛星着陸系統模拟出來的航向道和下滑道的指示點跟盲降是一樣的。
“英航1009,現在本場無法測出跑道視程和垂直能見度。衛星着陸系統還處在驗證階段,信号可能有不穩定,如果察覺信号有問題,請立刻終止進近。”塔台管制說道:“英航1009,修正海壓1013,跑道27可以落地了,注意信号穩定性!”
“跑道27,可以落地,修正海壓1013!”責任機長複誦道,并且感歎起來:“今天這氣溫真是不錯啊,十五度,标準的ISA溫度。”
徐蒼沒有說話,而是始終注意着航向道和下滑道的指示點。由于沒有進近圖,當然這裏也沒人能夠提供出合規的進近圖,但是,徐蒼通過高距比的計算,大約能知道飛機是處在合适的下滑道上的,而且這個下滑道是标準的三度下滑角。
看着穩定的引導信号,責任機長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看來是沒問題的,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從一個外國人嘴裏說出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句話的确是讓人相當感覺突兀。
“徐蒼,一會兒落地的動作注意一下。”
徐蒼點點頭:“我知道,我會模拟自動駕駛落地的手法的。”
像徐蒼這種技術的人,想要以什麽手法着陸已經是随心所欲了。自動駕駛落地的手法的确跟人工操縱落地有很大區别。它大約會在四百英尺左右提前往後打配平,同時增加飛機頂杆量來維持正确的下滑,然後在固定高度拉平,固定高度收油門,是直接一口氣收完的那種,最後保持姿态,平穩接地,非常固定,但卻異常高效。
責任機長沒有多說什麽,他想着以徐蒼的手法模拟自動駕駛落地應該不算什麽難事。唯一需要關心的就是衛星着陸系統的信号能不能足夠精确穩定。
一類,二類和三類的最主要區别就是在精确度和穩定性上。這要是在低高度出現了信号浮動,那肯定就是落不下去的。
高度兩千尺,唯一比較慶幸的是今天幾乎就是靜風,沒有任何颠簸與亂流,徐蒼甚至不需要對飛機姿态進行調整,隻需要維持一個穩定的動作,然後慢悠悠地修正一些微小偏差即可。
高度一千五百英尺!
就在這看似歲月靜好之時,飛機的下滑道信号突然開始上下比較明顯的抖動。這絕對不是徐蒼飛機操縱的問題,而是着陸系統的信号問題。
“嗯?”責任機長往下瞥了眼CDU,在CDU的草稿欄裏突然跳出來一個咨詢信息——左GPS失效。
還未等責任機長反應過來,左GPS失效的資訊信息一變,直接轉爲了右GPS失效。
這下,責任機長頭皮都要炸開了,這個衛星着陸系統可就是基于GPS信号的,這飛機上的GPS信号都失效了,那還怎麽飛?
果然,在右GPS失效的咨詢信息跳出來後不到一秒鍾,模拟出來的航向道和下滑道信号竟然直接消失了。
“這”責任機長愣了一下,當即就準備報告塔台。然而,他剛剛浮起自己耳機上的麥克風,卻是見徐蒼直接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責任機長耳機麥克風。
“不要說,繼續!”徐蒼冷聲道。
說完,徐蒼直接松開麥克風,然後将兩部導航面闆的頻率切換到VOR頻率。一瞬間,飛機的水平指引從衛星着陸系統切換到了VOR的指引。
“沒有引導,還怎麽飛?”責任機長喝道。旋即,他猛地看見徐蒼的嘴唇好像在不斷地微小張合着,仿佛是在計算着什麽。
隻見徐蒼的眼睛不停地在來回移動着,看得責任機長一呆。很快,責任機長發現徐蒼并非是在看空速表什麽的,而是在看導航頁面上的地速和高度表。
沒錯,徐蒼現在不是在看指示空速,而是在看地速。
第二機長比責任機長的反應還要快,他幾乎是要長嘯出來。
他知道徐蒼在幹什麽了!他是在人爲計算出一條下滑道!
衛星導航系統也是通過計算機計算出來的下滑,可現在徐蒼就是在做本該是計算機來做的事情。
他爲什麽看地速而非指示空速,因爲他需要通過地速來實時計算出下降率。沒錯,今天的确是一個非常好的天氣,沒有風,溫度極爲标準,除了有火山灰。
但是,在标準的ISA溫度下,那就不需要對飛機下滑進行修正。在知曉最後下滑爲三度,且地速已知的情況下,的确是可以計算出來對應的下降率的。
但是,理論上可行跟實際的可操作性可不是等同的。
由于沒有進近圖的高距比參考,徐蒼是無法得知自己是否真的在正确的下滑上的。即便進近圖上的高距比實際上也隻是整數海裏的參考,并做不到實時的,所以通常也隻能運用于非精密進近。
但是,有終歸比沒有要好!現在的徐蒼僅僅是通過地速與下降率的對應關系來實時調整。
這個轉換關系并非簡簡單單的,而是涉及到三角函數和單位轉換,畢竟地速的單位是節,而下降率是英尺每分鍾。
這種實時轉換還不是最難的,就算不需要這個實時計算的過程,在實操方面也是近乎不可能的。
因爲地速不僅僅存在數學上的直接關系,在飛行操縱上也是緊密關聯的。
地速增加,所需要的下降率也會同等增加,反之亦然。
這就意味着,爲了能将其中一個修正至标準,那另外一個數值就會跟着改變,同時變得出現偏差。
正是因爲這個關聯上的因素,飛機在操縱上将會有難以想像的困難。不對,這幾乎就是不可能的。
一方面要應對龐大到人力不可爲的計算量,另一方面還要對飛機進行無法估量的精密操縱,兩者有任何一個出現絲毫偏差,那都是無比緻命的。
而且,由于氣象條件的原因,飛機必須以近乎苛刻的标準維持在下滑道上。
“他在以VOR作爲水平引導,自己心算出一個下滑道。怪不得他之前問我27号跑道的VOR航道與五邊延長線有沒有夾腳!”責任機長心髒砰砰直跳,他知道自己正在見證一個撼動整個民航界的進近。
徐蒼抿着嘴唇,仿佛那萬年不動的磐石,在他的手中,飛機也是巋然不動,以近乎一緻的下降率在不斷往下降。
或許!或許!他真的能夠在心算中完成這個堪稱苛刻的落地?
責任機長和第二機長不知道爲什麽都在産生這個念頭!
高度五百英尺!
原本仿佛看到曙光的兩位機長突然見到PFD上姿态儀下方出現了PULLUP的顯示,接着駕駛艙中響起來了WHOO!PULL UP!的地形警報!
第二機長霍然色變,第一個念頭就是以爲遭遇了地形警告,徐蒼心算出來的下滑軌迹是錯的!
“徐蒼,複飛,複飛,地形警告了!”第二機長大喝起來。
這基本就是飛行員的本能反應,在超低空遭遇地形警告,即将出現撞地風險,沒有哪個飛行員會繼續往下降的,那不是進近,而是找死!
責任機長沒有說話,而是自己的左手握上了駕駛盤,這個動作已經代表一切了。
誠然,剛才徐蒼的表現已經足夠驚豔了,但是一切還是抵不過客觀上的難度。人類根本就計算不出來如此龐大的内容。
徐蒼終歸還是計算錯了!而地形警告就是最大的證據!因爲現在飛機的下降率是很穩定的,不存在因爲大下降率而引起地形警告的可能性。而如果飛機真的在正确的下滑道上,下降率正常的前提下,絕對不可能出現地形警告,否則,這個下滑道就是錯的。
然而,27号跑道是存在合規的盲降下滑道的,那也是三度下滑道,所以這個下滑道是不會錯的,錯的僅僅是徐蒼。
或許徐蒼是魔怔了,有必要的話,他需要接手飛機。
“徐蒼,複飛或者地形機動,你總該做一個!”責任機長沒有立刻上手,他還是期望徐蒼自己來做。
然而,徐蒼的眼睛還是不斷在地來回移動,他還沒有放棄。
“徐蒼!”眼見于此,責任機長陡然大喝:“你這樣東京公約也保護不了你的,你就算活下來,也是要上法庭的。”
在過去所簽署的東京公約裏表述了大量飛行員的豁免權,甚至包括一些刑罰上的豁免。雖說當時引起了很大争議,但最終還是簽訂下來了。
可是,如果徐蒼在執迷不悟,那即便是極大保護飛行員權益的東京公約也是沒用的。
第二機長心髒幾乎停止下來了,此刻火山灰彌漫,他們又看不見外面,隻能相信地形警告。眼看徐蒼還沒有動作,驟然咆哮起來:“徐蒼,你在幹什麽!”
就是在這一道震天的大喝聲中,徐蒼身子猛地一顫,一滴鮮紅的血液從他的鼻腔之中流了出來,隻見他喃喃自語,以那近乎絕望的語氣說道:“亂了,我算不出來了!”
即便是徐蒼,在第二機長的那聲大吼中心神紊亂,刹那間,再也無法計算出來了!
“GPS失效會導緻錯誤的地形警告,你們.不知道嗎?”徐蒼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無力地說道。
“徐蒼.”這一句話直接擊中了第二機長的内心,好像是定在了當場,他好像明白過來了,明白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徐蒼消耗巨大的心神之下計算出來下滑道,他是如何地集中,以緻于都無法說出一個字來解釋這一切。
然而,正是因爲兩位機長接二連三的幹擾,一切終于是亂了,徐蒼再也接不上去了,心算的下滑道沒了!
反應過來的第二機長幾乎要暈厥過去,這到手的生機被他自己給掐滅了啊!
“不!這一切還沒有結束!”
然而,就在這絕望一刻,徐蒼爆發出了強大的意志力,光明已在眼前,他如何能退卻?
不是我不想寫了,已經到章節上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