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所周知,737這種飛機是無法懸停在空中的。現在飛機的上仰姿态明顯是不正常的,即便助手并非飛行專業的人員也能察覺出來問題的嚴重性。
在這個姿态下,飛機肯定會失速的,然後機翼上的升力逐漸喪失掉,飛機就會以自由落地的姿态直挺挺地往下掉。
“主任!”
助手也是進入行業多年了,可是從未見過飛機如此的場景,這幅畫面猶如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助手的腦海裏。
正當劉主任近乎萬念俱灰之際,那接近在空中懸停的飛機突然動了。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誇張坡度往左偏轉而去。
“動了!?”
劉主任渾身的肌肉猛地顫動起來,眼神之中終于流露出些許光彩。
“還有辦法!”
此刻在駕駛艙中,徐蒼在臨近深度失速的前夕終于做出了自己的應對。他隻有一次機會,隻要沒有把握住,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隻見徐蒼陡然以超過五十度的坡度進行極陡峭的轉彎,在此作用下,飛機的紅黑速度帶立刻就開始往下移動。然而,飛機倒是沒有再繼續往上升了,可是飛機速度依舊在紅黑速度帶頂端來回切換,駕駛盤始終處于時時抖振的狀态。
在液壓喪失的人工恢複條件下,飛機的駕駛盤操縱難度本來就非常非常高,在駕駛盤的抖振邏輯作用下,徐蒼甚至有些抓握不住了。
可是,徐蒼依舊是拼盡全部的氣力死死地攥緊駕駛盤,他知道隻要少有差池,老天爺不會再給他一次機會的。
在徐蒼身邊,譚鶴齡着實沒想到徐蒼會來一次大坡度轉彎。這樣的确可以打斷飛機繼續上升以緻速度陡降的問題,然而,他們總不能一直這麽轉下去吧。
“飛機高度沒有下去,速度也增不上去,怎麽了?”譚鶴齡大吼道。
在譚鶴齡看來,徐蒼這大坡度轉彎的法子無異于飲鸩止渴,根本就無法從根本上改變此刻飛機的困境。
然而,徐蒼根本沒有回答譚鶴齡的問題,在他的腦海裏已經勾勒出此後的所有步驟。他不需要别人的建議,不需要别人的修正,更不需要别人的質疑,隻要按着他的想法做下去。
“起落架手柄,全部拉出!”便是在譚鶴齡兀自沒有理解徐蒼的想法之際,徐蒼已然開始發出新的指令。
在他的設想中,已經存在一個可能的落地方式。但是,在落地之前,他必須盡可能地爲自己的着陸掃清障礙,其中就包括起落架的問題。
剛才飛機複飛的原因就在于左起落架在接地後又是縮回了。或許是因爲液壓原因導緻的起落架沒有放下鎖定,亦或者單純起落架的結構問題,可現在徐蒼沒有心思去追究原因到底是什麽,他隻管如此将這個問題盡可能解決掉。…
“你要人工放起落架?”譚鶴齡愣了一下。
“不然呢?”這時候,徐蒼在說話之間竟是從大坡度的轉彎之中将飛機緩慢改平了。
眼見徐蒼要改平飛機,那豈不是飛機又要擡頭減速,深陷失速的泥淖之中?雖然譚鶴齡認爲徐蒼的大坡度轉彎也僅僅是權宜之計,可總歸撐一會兒是一會兒,也不能悶頭往失速的方向去沖啊。
譚鶴齡情急之下竟是一把抓住駕駛盤,不想讓徐蒼改平飛機:“徐蒼,你現在怎麽能改平飛機?”
徐蒼一見譚鶴齡這個時候還在幹擾自己的操作,頓時火冒三丈:“該死的,你TM給我放開!教員,人工放起落架!”
譚鶴齡被徐蒼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直接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了。而坐在後面的莫尚雲倒是反應很快,立馬掀開地闆上的人工起落架蓋闆,二話不說,也不管是對應哪個起落架了,三個人工起落架手柄依次全部拉出來了。
“你要想用重力把起落架放下來,我感覺還需要一定的機動!”莫尚雲這邊倒是能理解徐蒼的想法了,但是他并不太看好。
徐蒼之所以要改平,那是因爲人工放起落架的方式就是完全利用重力使得起落架放下并鎖定。然而,莫尚雲感覺起落架的問題并非是依靠重力就能達成了。
果不其然,通常在人工放下起落架後幾秒鍾,要是能成功,起落架指示燈就會有表現了。實際上,人工放起落架的操作跟起落架手柄的位置是沒有關系的,也就是說,就算起落架手柄處于收上位,隻要拉下人工放起落架手柄,起落架依舊可以放下來。
但是,這個時候的起落架手柄還是放下的。按照邏輯,隻要左主起落架放下并鎖定了,那便是與起落架手柄的位置是一緻的,那個相應的紅色指示燈會随着熄滅。
然而,等了幾秒後,左起落架的紅色指示燈依舊是沒有任何變化。
徐蒼一擡頭,在後頂闆上方還有一個隻有三個綠燈顯示的另一套可以指示起落架位置的裝置。在那三個燈上,左起落架的綠燈并沒有亮起來。
“我”徐蒼幾乎要罵出聲來,但是他也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此刻飛機改平所帶來的風險太大了。
然而,徐蒼顯然還是沒有放棄要将起落架放下并鎖定的想法。無論如何,起落架的問題在着陸過程中給予了太多的障礙,隻要有一絲可能性,他還是希望能夠去除掉。
不過,現在徐蒼是不能保持改平了,再這麽下去就是死路一條。此刻,徐蒼又是一把左盤壓滿,飛機再度開始往左進行大坡度轉彎。然而,在飛機坡度剛剛形成的時候,徐蒼沒有等待一刻,直接将駕駛盤壓成右滿盤。
如此一來,飛機便是如同左右搖擺的秋葉似的,而且擺動幅度非常大,若非系緊了安全帶,光是這擺動的程度足可以将人給生生甩出去。…
“他要用離心力将起落架甩出來?”在旁邊的譚鶴齡立馬就意識到了徐蒼做法的用意,心中無比驚歎于徐蒼的手段真是多得讓人難以置信。
然而,在來回嘗試數次後,左起落架的紅色指示燈頑固得讓徐蒼抛棄了最後一絲希望将之熄滅的念頭。
于是,徐蒼右手直接從推力手柄上放開,一把抓住襟翼手柄,看都不看的,直接将之放到了最下方的襟翼四十的地方。
“徐蒼,人工恢複要襟翼十五落地.不對,你要襟翼四十落地,部分起落架收上落地?”譚鶴齡長嘯起來:“徐蒼,現在我們根本下不去,飛機如何落地?”
襟翼四十是《起落架部分或全部收上着陸》檢查中推薦的着陸構型,目的就是盡可能減小飛機的接地速度。
其實在檢查單中還有盤旋耗油的要求,但是波音737并沒有空中放油的功能,如果僅僅是通過盤旋耗油,那效率實在太低了,少說都要幾個小時。
以這樣的時間長度,以現在飛機的結構的損傷程度,這架1566根本就撐不了所要求的的燃油結餘的條件。
所以,徐蒼直接越過了盤旋耗油的步驟,而直接開始設置襟翼四十落地的。
然而,現在的問題是飛機的俯仰姿态卡在如此誇張的地步,即便是在大坡度轉彎中,也就是堪堪讓其抑制上升的運動趨勢。不用說落地,光是讓飛機轉爲下降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在還沒有解決下降和着陸的可能性問題上,徐蒼便是開始進展到了着陸構型的步驟上,譚鶴齡如何能夠理解?
其實坐在後面的莫尚雲也不知道徐蒼會以如何的姿态完成落地,但是相較于看不清形勢的譚鶴齡,莫尚雲有一個非常不錯的特質,那就是他懂得相信徐蒼,無條件地相信徐蒼。
“徐蒼,你要開始二次進近了?”莫尚雲隻是問了這個問題,沒有如何下降,沒有如何着陸,沒有是否準備好等一系列的問題。他隻想知道是不是已經做好決定了。
“是的!”徐蒼沉聲說道,這個時候,飛機已經從往右轉彎開始轉向左轉彎:“飛機進入左轉彎就是進近的開始。所以,給我把襟翼放下來!”
如果飛機機身沒有破損,如果僅僅是有起落架沒有放下來,徐蒼或許還有更多的方法嘗試,比如進行一次紮實落地,然後複飛,将左起落架磕出來。比如,進行更大速度,更小半徑的轉彎,以此獲得更大的離心力。
但是,不管是哪種方法都會對飛機機身結構造成極大的載荷,而現在在已經破損的機身上最不能施加的便是過大的載荷了。
現在的飛機就是那即将碎裂的瓷器,沒有機會細細地把玩它了。如今徐蒼要做的便是将這崩潰在前的瓷器輕輕地放在地面上。
“好!”徐蒼有此回答,莫尚雲便是不再猶豫,他直接解開自己的安全帶,起身按下備用襟翼的位置電門,一直按着不放手。…
這時候,徐蒼開始逐漸減小油門來對飛機進行減速。由于飛機姿态非常大,又是在轉彎過程中,隻要稍稍減了油門,飛機的速度便是飛快地往下掉。
不過,飛機的速度本來就臨近失速了,徐蒼隻是稍稍減了下油門,很快便是又加了上去。其實,徐蒼的減速手法是有問題的。
一般來說,放襟翼的減速計劃必須要随着襟翼的放出來逐級減小。像是放到襟翼五的時候,飛機最小不能小于襟翼五的機動速度,否則,這會是一個警告,有可能造成安全上的問題,在操縱上也會限制飛機的轉彎坡度,因爲在小于機動速度時,飛機的機動性能是受到限制的。
但是,徐蒼是直接減到甚至小于襟翼四十的速度的。即徐蒼的減速計劃遠快于襟翼的釋放進度,而且在此過程中,徐蒼并沒有遵守十五度的坡度限制。
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徐蒼的這個操作手法是存在問題的。莫尚雲坐在後面看得更是清楚,但是他沒有說什麽,而是選擇完全信任徐蒼。
不過,即便如此,莫尚雲還是稍微提了一句:“徐蒼,會不會速度太小了。”
徐蒼不想再經曆速度增加然後再減下來的重複過程,這點兒莫尚雲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徐蒼完全可以不動油門的,保持住速度即可。畢竟起始速度就已經接近襟翼四十的進近速度了。
可是,徐蒼卻依舊收了下油門,以讓速度減小了一些,從而貼近了紅黑速度帶頂端的失速速度。這個速度已經明顯小于襟翼四十的進近速度了,顯得非常不正常。
但是,徐蒼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沒事,我心裏有數。”
聽到徐蒼這麽說了,莫尚雲也是知趣,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由于備用放襟翼的速度比較慢,徐蒼在等待襟翼放下的時刻,再次進行了旅客廣播:“飛機即将進行超大幅度的機動,請确認安全帶系好,同時抓緊座椅扶手。”
一隻手還在按在備用襟翼位置電門的莫尚雲眉毛一挑,他的目光從襟翼指位表上移開,望向滿臉嚴肅的徐蒼,蓦然說出一句:“徐蒼,現在飛機結構受損,我們能做那個機動嗎?”
“所以,我們隻有一次嘗試的機會!”徐蒼的神色一凝,接着說道:“教員,襟翼放下後,P6闆3:D18起落架聲響警告跳開關,P6闆2:B9飛行操縱自動減速闆跳開關給我全部關閉了。”
這兩個跳開關一個是用于防止設置着陸襟翼時出現起落架音響警告。因爲左起落架未放下鎖定,一旦放到襟翼三十,那麽起落架音響警告就會響起來。
這個警告原本是爲了防止飛行員忘記放起落架的情況,可是在起落架部分放不出去的事情下,這個音響警告反而會幹擾飛行員,所以需要将之抑制掉。
另外一個自動減速闆的跳開關則是爲了防止落地時,地面擾流闆意外升起。…
在部分或全部起落架收上的着陸時,跟正常落地的流程并不一樣。隻有在着陸距離受限,無可奈何的時候才能使用減速闆,否則在部分或全部起落架收上着陸的滑跑過程中是不允許使用減速闆的。而且,即便是要使用減速闆,那也必須是機翼或者發動機吊艙與地面開始接觸後才能拉起減速闆。
而反推的使用也是跟減速闆的使用是一個原則的。
但是,在某些情況下,即便沒有人工拉起減速闆,飛行擾流闆不會生氣,可地面擾流闆會在空氣邏輯轉換和推力手柄的慢車的雙重作用下升起,這就會破壞此種情況下飛機在着陸滑跑狀态,是需要被杜絕的。
這些内容都是檢查單中的,莫尚雲對于并沒有疑義,他所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徐蒼下降的方式。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駕駛艙中,隻有譚鶴齡不明所以:“徐蒼,你到底要做什麽機動?”
然而,徐蒼并沒有回答譚鶴齡,而是瞥了一下襟翼指位表,發現襟翼已經放到四十之後,往後指了下P6闆:“拔跳開關吧!”
莫尚雲深深地看了一樣,最終喟然一歎,開始去按照徐蒼的指令拔出跳開關。
在一旁的譚鶴齡聽見了莫尚雲的歎息聲,頭皮陣陣發麻。他有一個預感,一個非常不好的預感:“徐蒼,徐蒼,你到底要幹什麽?”
在聽到兩聲跳開關被拔出的動靜後,徐蒼深吸一口氣,偏過頭望了一眼譚鶴齡,鄭重道:“我覺得你該把肩帶也扣上的。”
“你你說什麽?”譚鶴齡臉上堆滿了恐懼,那種深切的不安已經襲擾上他的心頭,而且在迅速擴大,好像又回到了剛才飛機俯仰姿态過大即将失速墜落的時刻。他不曉得徐蒼要幹什麽,可是理智告訴他最好遵循徐蒼的說法,于是他開始手忙腳亂地系上自己的肩帶,嘴上更是又急又怒:“徐蒼,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這次,徐蒼沒有忽視他的問題,而是在往左轉彎的過程中,低下頭,順着側窗往下看到了位于接近正下方的劍川機場。
“大坡度轉彎的确隻能改平飛機,卻無法完成下降。”徐蒼收回目光,其中堅毅之意明了:“無法完成下降,那就說明坡度還是不夠。”
譚鶴齡的臉上先是僵住了片刻,旋即大吼道:“都快超過五十度了,這坡度還不夠?”
不管是從哪個角度,五十度的坡度絕對都是大坡度了,而徐蒼卻說還是不夠。
“不夠,還是不夠,差遠了!”徐蒼淡漠道。
此時,飛機坡度已經超過三十度了,駕駛艙響起來BANK ANGLE的警報聲。然而,這聲音落在譚鶴齡耳中卻猶如催命的死神低語。
在這一刻,他終于知道徐蒼要幹什麽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怖籠罩住了譚鶴齡,他不可思議地望向徐蒼:“你要倒飛?”…
徐蒼還在操縱着飛機的坡度繼續增加,坡度警告又是響起了第二聲。而在警告聲中,徐蒼那不容置喙的聲音落下:“沒錯!”
“你這個瘋子,大型客機根本承受不住倒飛的氣動載荷,波音手冊也不建議進行倒飛的機動。”譚鶴齡吼道:“而且,現在我們飛機機身結構本來就是受損的,你就不怕空中解體?”
在此之前,莫尚雲就已經想到了徐蒼想要倒飛737的可能性,因而在譚鶴齡反應過來并且戳破徐蒼想法的時候,他并沒有多大的訝異之色。
隻是莫尚雲的臉色并不太好,顯然從他的個人想法來說,他也不是很贊同徐蒼的做法。
太危險了,着實是太危險了,這跟自尋死路沒有什麽區别!隻是他出于對徐蒼的信任,同時他自己也沒有相對具有實操性的方法,所以隻能選擇默認。
“你知道我爲什麽這麽多次特情都能活下來嗎?”
譚鶴齡一怔:“你什麽意思?”
徐蒼的目光宛如萬年不動的磐石,他輕輕吐出一句話:“因爲我向死而生!”
此刻,在劍川機場跑道旁邊的工作小道上停着一輛小型皮卡,這是一輛場務車。按照機場的要求,等飛機落地被拖車拖走之後,他們就已經進入跑道之中開始檢查了。
然而,前不久飛機落地後沒有停住,而是有一次拉升起來,這讓場務車隻能繼續停在工作小道上。
“飛機落個地而已,有必要進行一次專門的跑道檢查嗎?”其中一個坐在右座的瘦瘦的場務人員抱怨道。
而坐在左邊看起來相對圓瀾的同事則是沒有任何埋怨:“上面讓幹什麽就幹什麽,哪有這麽多怨言的?”
“你有覺悟,勞模!我這都下班了,臨時給我拉過來。”瘦瘦的場務人員還在喋喋不休的抱怨。突然,他注意到自己同事好像一直在看天上,也跟着看了過去:“飛機是要落了嗎?”
“倒過來了”那胖胖的同事好像看到了什麽極爲可怕的事物,臉上的肌肉都僵硬住了。
“倒過來了,什麽倒過來了?”瘦瘦的場務員眯着眼睛在天上搜尋着,即便現在夕陽西下,可真要是頂着光線往天上看,那還是有些難度的。
“飛機倒過來了!”胖胖的同事大吼着,直接下了車子,仰着頭,指向天空中的一個方向:“你看飛機在倒着飛!”
瘦瘦的場務人員瞧見同事的舉動,也在驚疑不定中跟着下了車,他擡起頭,順着同事的指引果然在天上發現了飛機的蹤迹。
然而,這架飛機卻是有些奇怪。由于相隔太遠,其實是比較難分辨飛機具體是什麽樣一個狀态的。但是,飛機的起落架和垂直尾翼實在是過于顯眼了。
視野中的這架飛機起落架竟然是朝着上面,而垂直尾翼竟然是朝着下方的,當真是反過來了。…
“倒着飛,倒着飛,這飛機怎麽能倒着飛啊?”場務人員大叫着,好像看到了什麽極爲震撼三觀的事情,他一把扯住旁邊的胖同事:“我沒看錯吧,我沒看錯吧,這飛機是在倒着飛。”
胖同事也是震驚不已,可是他的反應比瘦瘦的場務人員要好一些,情緒還算是比較平靜,隻是那不斷顫抖的嘴唇暴露出他難以自控的心境。
“這這.這.”那瘦瘦高高的場務人員已然接近失語,感覺無法用語言來描述自己的内心,他就這麽仰着頭跟着飛機的軌迹而去。
飛機從他的右側往左側而去,他是如此的震驚,以緻于都忘記轉身來使目光跟随上飛機,隻是不斷地将頭往後仰,最後達到極限處,整個人不自覺地往後倒了下去。
還好胖同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才沒有造成傾倒受傷的情況。
雖然被胖同事給扶住了,可是他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此刻,随着飛機高度的降低,更多的細節可以被看到,飛機的體積也在他的眼中愈來愈大,所能帶來的震撼感更是無以複加。
“還能這樣飛,還能這樣飛啊。”場務人員坐在地上,不斷地重複着這句話,感覺就像是魔怔了似的。
那胖同事可是知道眼前的這個叫徐明堅的場務人員可是有着飛天夢想的,而且他還參加過招飛,隻是最終被刷下來了,退而求其次,在劍川機場做了個場務。
雖說參加招飛無果,可是徐明堅還是在場務工作期間積極打聽個航司的招飛消息。然而,數年下來依舊沒有任何進展。
不過,對于飛行的喜愛讓其對飛行本身是有一些了解的。可正是因爲有所了解,徐明堅才更加了解倒飛737是何等可怖,這簡直就是超出常理了。
胖同事拍拍徐明堅的肩膀,突然間,他的眼睛被什麽閃了一下。下意識地胖同事憑着直覺望着閃光襲來的方向望去。
猛地,他的眼睛在跑道上搜尋了片刻,竟是在接地區發現了一塊金屬碎片。正是這塊金屬碎片反射陽光才照到他的眼睛的。
“老徐,你起來看一下,接地區那邊是有一塊金屬碎片嗎?”
徐明堅被同事拉了起來,在還沒有從震撼中緩過來的心境下順着同事的指示往着跑道接地區看去。
由于有人指明方向,徐明堅很快就發現了那金屬碎片所在,立時神情凝重起來。然而,正當他想要回答自己的同事之際,徐明堅的目光繼續沿着跑道掃視下去,這下臉上的表情更是僵硬住了。
“不對,不對!不是一塊,是很多!”
胖同事一怔,再是将目光沿着跑道往後移,臉上同樣變得恐懼起來了。在接地區前方的跑道道面上赫然留存着更多的飛機碎片,數量之多,根本就一時半會兒無法清除掉。
“不能落,這跑道絕對不能落的。”徐明堅忘了一眼還在天上,但是即将要落地的飛機,快步回到車上,拿起對講機開始向上級通報道面狀況。…
而在塔台管制室裏,劉主任同樣目視到了徐蒼倒飛飛機的驚駭場面,而且他借助望遠鏡的幫助細節看得更是清楚。
在他的旁邊,助手身形宛如雕塑一般,怔怔地說着:“主任,飛機真的能這麽飛?這是機組故意這麽飛的嗎?”
“不然呢?飛機正常情況下根本不會進入這個狀态。”劉主任放下望遠鏡,心髒怦怦直跳。徐蒼這人給予他的震撼當真是無以複加的,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的行爲方式就是這麽不同于常人。
由于大型客機存在強大的靜穩定性,甚至對于很多偏差狀态,即便是沒有幹預,飛機依舊可以緩慢地恢複到常規姿态。
正是基于這個特性,飛機是很難自發地進入倒飛這種複雜狀态的,隻有人爲刻意操縱才能達到此類效果。
助手也想得通這一點,隻是他有一個疑問:“機組爲什麽要這麽飛?我記得現在幾乎所有的大型客機都明令禁止進行倒飛的操作吧?現在世界内主流的大型客機在設計的時候就沒有考慮過倒飛的需求。”
商業客機的設計理念雖然追求安全性,那自然也要兼顧經濟性,甚至說在很多時候,經濟性才是第一要素。
因爲實際上商業客機機體的結構強度是不一樣的,比如機翼前緣的強度就遠強于後緣,因爲在最爲常見的鳥擊中,一般也隻是機翼前緣中招,那隻需要加固機翼前緣即可,而機翼後緣的非必要高強度就能剩下不少成本。
因而客機制造商在設想到大型客機不會出現倒飛之類的機動下,自然也不會将飛機機身加固到能做超機動的戰鬥機的級别。
沒有需求,那就沒有裝配的必要,盡最大可能地減少成本,這就是商業客機的理念。
當然,商業客機又不是紙糊的。不管是從設計上,還是程序上,波音都不想讓飛行員進行倒飛的操縱,可不代表就不行,至少在短時間内或許有可行性。
“徐蒼不是不顧一切的莽夫,他這麽做那就有他的道理。”
助手目光微凝:“如果他真的已經到了不顧一切的時候呢?”
“你說什麽?”劉主任冷喝一聲,臉色非常難看。其實,從剛才飛機複飛開始,他心底裏一直就有股憂慮的情緒。
747S2開關那件事裏,劉主任已經能夠深刻地了解徐蒼驚世駭俗的操縱技術了。之前在通訊中,徐蒼也表示問題并不大,那想來問題确實不大。
可飛機卻複飛了,而且是一個極其誇張,連他這個半個外行人都能感覺到問題的俯仰姿态完成爬升的。
那是不是就說明徐蒼他們遇到新的問題了,新的非常棘手問題,會讓他選擇不顧一切的問題?
“主任,是不是要聯系機場應急委員會?”助手輕聲喚道。
一旦通知道機場應急委員會,那事情可就是鬧大了。雖說即便聯系了機場應急委員會,機場進入緊急狀态,對他的影響也不是很大。可終歸是能将事情的影響範圍盡可能縮小才是他身爲值班主任的職責所在,凡是不管,什麽情況下都要讓機場進入緊急狀态,那這個值班主任也太好做了。…
“等一等吧。”劉主任吩咐了一聲,不過他最後還補充了一句:“讓消防部門和醫療隊各就各位,但是不要出動,等我們指令。”
這是劉主任能做到的極限了。消防和醫療但凡是一出動,那就是警笛聲大作,影響範圍太大了。
“好!”
雖然想法有一些不同,可助手還是遵從了劉主任的說法,打消了聯系機場應急委員會的念頭。
就在這時,另外一個工作人員快步走到助手身邊,在他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短短時間内助手便是臉色驟然變化。
“當真?”助手驚叫道。
“剛才場務部門才報上來的,是在待命的場務人員目視觀察到的,确認無疑。”工作人員點頭道。
“該死!”助手罵了一聲,撇下工作人員,快步來到劉主任身邊,低沉着聲音說道:“主任,剛才場務人員在跑道上目視到大量飛機的部件殘片。”
“嗯?飛機殘片,哪兒來的。”劉主任這前腳話剛說出來,後一刻他馬上明白過來,一下子神色慘白起來:“是從9951N飛機上掉下來的!?”
正是剛才的那次接地後複飛,9951N飛機竟然掉落下如此多的殘片,這說明此刻飛機的結構狀态絕對是比他們所能想像的最壞的結果還要可怕。
或許,他有點兒開始理解徐蒼倒飛737的想法了。
“當真是到了不顧一切的時候了嗎?”此時此刻,劉主任也明晰了事情的嚴重性。如此巨量的飛機殘片分散在跑道道面上,一時半會兒根本清除不了。
然而,依照劉主任的設想,9951N飛機的狀況似乎撐不了足夠機場方面清理跑道的時間了。這不是又進入死局之中了?
不管如何,劉主任都要更改指令了:“通知機場應急委員會吧,劍川機場進入緊急狀态。同時,通知場務部門,以最快速度清理掉道面上的危險物。”
助手馬上道:“那飛機怎麽辦,看樣子他們都快要落地了。”
從目前飛機的軌迹來說,機組似乎并不願意進行一個完整的儀表進近程序了,而是自行完成一個目視着陸。
此刻,飛機已經轉入三邊,如果夠快的話,機組甚至不會走四邊,而是在連續轉彎中直接插入五邊航道。
“什麽怎麽辦,飛機肯定不能落啊。”
“那如果他們沒有選擇呢,必須要降落呢?”
光是想像道面上布滿的飛機殘片,助手就能聯想到此刻9951N航班的狀态。有些時候,不是管制不讓飛機落下去,機組就能夠選擇不落下去的。
飛機在某些時刻可是容不得操縱人員的思考以及施展空間的。
“不管如何,先通知機組吧。”劉主任其實也沒有好的想法,真的遇到這種兩難的境地,那還是交給機組來決定吧。
其實從剛才複飛的時候,劉主任就想着要聯系機組了。但是,鑒于擔心幹擾到機組的應急操縱,他一直沒有主動聯系,而是被動地等待機組聯系過來,可到這一步,劉主任還是選擇主動聯系機組了。…
而在駕駛艙中,在徐蒼将飛機持續性地轉到超過九十度的時候,莫尚雲的表情還好,他是飛過戰鬥機的,倒着飛也是家常便飯,所以心理接受能力還算是比較高的。
可譚鶴齡不一樣,别說是在真飛機上了,就算是在模拟機上,除了刻意的複雜狀态訓練,在模拟訓練上都不會有倒飛的情況。
在他的思維裏,在正規的商業運行中就不該有倒飛這種事情發生,以緻于徐蒼在将坡度增加大超過九十度的時候,譚鶴齡的心髒就好像被一隻大手給緊緊握住,好像是要窒息了一般。
“徐蒼,徐蒼,要是再想想辦法,倒飛,倒飛太冒險了。”臨近關頭,譚鶴齡還是不願意面對倒着飛飛機的情況,希望徐蒼能找到一個相對可以接受的方案。
而且,并非他出于害怕心理,而是真的覺得倒着飛的方案不可行,飛機肯定要空中解體的。
然而,徐蒼壓着駕駛盤的雙手始終沒有回正的迹象,而且他的聲音是如此淡漠:“沒有别的辦法了。”
就在這個時候,飛機的坡度已經超過九十度,已然呈現出倒扣的狀态,而始終在上升或者改平的高度終于喪失了最後的倔強,開始轉而下降。
眼見于此,譚鶴齡幾乎要崩潰了,他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吼道:“徐蒼,你是在拉着我們一起死!”
徐蒼的眼睛逐漸眯了起來:“沒有人會死的。”
“TMD,737根本就不能倒飛,你還說沒有人會死。”在這個時候,譚鶴齡滿臉漲紅,也不知道是因爲情緒過于激動,還是頭腳倒懸,血液逆流所緻。
然而,徐蒼卻是臉色不變,言語之中堅定道:“737可以倒飛!”
不過,看徐蒼的樣子,雖然看似堅定不移,可實際上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放你的狗屁,根本就沒有手冊裏提及737可以倒着飛。”譚鶴齡大叫道。
“不!有人這麽做過!”這是徐蒼的最後一句話,在此之後,徐蒼便是沒有任何話語了。
這下連同莫尚雲,兩人全部都驚住了。因爲在他們的記憶裏,不僅僅是國内,就算是在國外民航曆史上都從未出現過倒飛737的先例。
正是因爲沒有這個先例,波音公司才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在設計時就抛棄了737倒飛的能力。
然而,徐蒼又不是無的放矢之人,這可是事關生死的時刻,他還會杜撰出一個先例?莫不是僅僅是礙于自己的學識,他們不曉得而已?
正當莫尚雲和譚鶴齡驚疑不已之際,徐蒼已經操控飛機完成最後的坡度建設,飛機正是轉入了倒扣的狀态。
不過,有一點隻有徐蒼自己知道。莫尚雲和譚鶴齡的記憶并沒有出錯,到目前爲止,世界民航曆史上的确沒有過倒飛737的先例,因爲徐蒼所知的那次案例是發生在二十年後的,一位同樣驚才絕絕的天才完成了倒飛737的壯舉,證明了這個機動動作是可行的,至少是在短時間内是可行的。…
現在未來的那位傳奇已經給他做好了榜樣,徐蒼爲何不循路而行呢?
隻是,飛機畢竟在機尾處存在破損,所以徐蒼才說隻有一次機會。時間一長,那難保有别的問題會發生。
飛機一旦轉爲倒飛,那原本誇張的上浮姿态就轉而爲下俯,飛機便是開始以極其巨大的下降率開始往下沖了。
因爲下沖的姿态是在太大了,使得即便在油門收光的條件下,飛機的速度還在往上沖。這下莫尚雲眼皮一跳,立刻想起來不久前他還在質疑徐蒼爲何要将進近速度調節到明顯小于襟翼四十的速度。現在他終于理解徐蒼的用意了。
在超大的下俯姿态下,慢車推力也阻止不了速度的增加。飛機倒飛本來就對機身結構産生了巨大的負擔,其中脆弱的襟翼結構亦是如此。
所以,徐蒼不能容許有額外的載荷施加到襟翼之上,即所謂的超速下的超限載荷。
如果在本就不堪重負的襟翼上在疊加超速的影響,那說不定襟翼結構會率先撐不住而産生崩裂的情況。因而,在轉入倒飛前,徐蒼必須要爲增速流出一定的空間,即便是将速度減小到臨近失速也在所不惜。
“他都知道!”在這一刻,莫尚雲不得不欽佩徐蒼那算無遺策的預知能力,他好像能想到未來的一切,那似乎并不清晰的未來在徐蒼便是如定格動畫一樣,他做好了一切的準備。
然而,莫尚雲還不知曉徐蒼到底是何人,他的驚歎遠還未停止!
在飛機堪堪越過跑道頭的時候,徐蒼幾乎沒有等待,直接開始轉向跑道五邊,隻不過在倒飛情況下,操縱都是鏡像的。
而且,依照目視,徐蒼的三邊保持得與跑道非常近,而且現在風向是将飛機往五邊上吹的,那很有可能飛機就不能走一個正式的四邊,而是在連續轉彎中切入五邊。
果不其然,徐蒼的轉彎坡度很大,飛機便是在急速墜落中轉入跑道五邊之上。如此狀況下,譚鶴齡隻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堆積到了頭頂之上,他隻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要炸開了,他的眼睛裏充斥着密密麻麻的血絲,明顯地突起,仿佛下一刻就要脫于眼眶而出。
太痛苦了,他已經很久沒有進行鍛煉了。想要學飛的時候,爲了應付每年的體質測試,各種體育器械信手拈來,可真的到了工作的時候,自己已經離曾經的樣子越來越遠了!
然而,在這個時刻,大量的血液郁積到徐蒼的腦子裏,他在這時候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現在是,未來也是!
“近地起落架抑制電門,抑制!發動機引氣電門.關閉!”
在飛機即将轉入五邊的時候,徐蒼發出了指令。
莫尚雲倒是可以伸手關閉發動機引氣電門,但是他無法夠到近地起落架抑制電門。不過,好在在此關頭,譚鶴齡還是發揮了一點兒他的作用。掙紮着将近地起落架抑制電門給抑制住了。…
“教員,聽我口令!”徐蒼猛地說道。
莫尚雲嗯了一聲,可是他猛地發現飛機機頭對着的方向似乎有些問題。
“徐蒼,跑道在你右側,你改平太早了。”
原本這種事情莫尚雲是不願意提醒徐蒼的,因爲這是最基本的修正動作,就算是飛行學員都要掌握的基本技術。
然而,此刻由于徐蒼三邊的轉入時機非常早,這就使得五邊的長度非常非常短,幾乎就是轉過來就要進入跑道上空了,以緻于供給飛行員修正的空間非常小。
所以,在這種超短五邊的操縱中,最好起始就對正跑道,否則後續就相當被動了。
可是,如此基本的知識下,徐蒼好像犯下了一個低級失誤,他偏在了跑道延長線的左側,而且偏差并不小,若是還不修正,那就要失去最終的修正時機了。
“不,我沒有問題!”
譚鶴齡這個時候也注意到了徐蒼的偏差,這個偏差大到了但凡是個飛行員都能看出來的地步。可是,徐蒼竟然還在說自己沒有問題。
“你明明差了很多!”譚鶴齡說道:“趕緊修正啊,不然來不及了。”
這架飛機可不能再支持再來一次的負擔了,他譚鶴齡也不想再來一次了。
正在此刻,駕駛艙突然想起來劉主任的聲音:“徐蒼,在跑道上場務目視觀察到大量FOD,不能落地,不能落地!”
FOD是一個專業術語,即Fn Object Debris,是指那些會損傷航空器的外來物質,碎屑或者物體。當然,劉主任所說的自然就是跑道上那些飛機殘片。
不過,場務部門報告的是極有可能是飛機殘片,因爲場務人員還沒有進入跑道直接目視檢查。因而,即便可以确定,但劉主任還是秉承着專業性以FOD來描述。
他覺得以徐蒼的能力,應該很快能明白他的意思。
可首先有反應的是莫尚雲,他在腦海裏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顫巍巍地說道:“是剛才接地産生的飛機碎片?”
機場跑道都是有專門人員檢查的,不可能突然出現大量FOD。在此期間,隻有他們一架飛機接過地,而且是以機身受損的情況接地的,那抖落下不少碎片便是情理之中了。
然而,還未等莫尚雲說什麽,徐蒼卻是率先開口了:“教員,我剛才說過我們隻有一次機會吧!”
“可是,跑道上存在FOD,我們落下去就是死路一條。”到了這個時候,莫尚雲也無法認同徐蒼的想法了,現在肯定是不能再落地了。
不過,徐蒼卻是沒有任何要中止進近的樣子,他隻是淡漠地說了一句:“誰說我要落到跑道上了?”
莫尚雲一愣:“你說什麽?”
此刻,在塔台之上,依靠望遠鏡發現徐蒼還在繼續進近的劉主任心中大急,頻率又沒有徐蒼的回答,情急之下,他回頭拿起話筒吼道:“徐蒼,複飛,複飛,我指令你複飛!跑道不能落,不能落,聽見沒有!”…
在駕駛艙響徹着劉主任的急叫聲時,莫尚雲的瞳孔猛然收縮,全身隻覺得涼意透體,他現在明白了徐蒼的想法了。
剛才他說徐蒼沒有對準跑道,而徐蒼卻說自己沒有問題。徐蒼沒有說錯,因爲他本來就沒有打算落在跑道上。
此時此刻,在他們視野的正前方,A滑行道赫然映入眼簾。
他不是要落到跑道上,而是要落到A主滑行道上。
從一開始徐蒼就知道跑道落不了了,他所有都知道,提前于所有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在這個時候,停在A滑行道前面的木華1233航班飛機的駕駛艙中,副駕駛猶疑不定地偏着頭,透過自己這邊的側窗望向五邊。
他已經能憑借肉眼看到五邊之上的9951N航班飛機了,隻是在經曆最初目視到倒飛進近的飛機的震撼後,副駕駛發現了一個更爲急切的問題。
他拍了拍機長的肩膀:“哥,你看那飛機是不是沒有對着跑道在飛啊。”
此刻,機長也在驚奇不已地打量着這架倒飛的飛機,經過副駕駛的提醒,機長愣了一下,他還真沒有注意到這架飛機是在對着哪裏飛。
不過,由于他們并非正對着9951N航班飛機,所以視線上有偏差,一時也不好确定。于是他趕緊在CDU上打了一個05号跑道的五邊延長線。
當綠色的虛線出現的一刻,機長的臉色一僵。由于應答機的存在,他們已經可以在導航DU上看到9951N的TACS信号了。而這個信号點并不在05号的五邊延長線上,而是偏在了左邊一點點。
“是單純的橫滾誤差嗎?”機長一時間有些猶豫,可是随着9951N飛機愈來愈近,機長的臉色變得越發煞白,他心中的不安瘋狂增長着,直到已經清晰地看到9951N飛機上的塗裝細節,而且這架飛機沒有任何橫滾修正的動作後,他大罵起來:“9951的機組在發什麽瘋?”
于是,機長直接按下發話按鈕:“塔台,9951N飛機不在05号的航道上!”
此言一出,始終沒有收到徐蒼回答而焦急不已的劉主任一愣,他直接丢下話筒,拿起望遠鏡再度觀察起9951N飛機的位置來。
僅僅是過了兩秒,劉主任的心髒都似乎停止下來了。因爲他分明看到9951N航班飛機并不是對着跑道而去的,它對着的是A主滑行道。
然而,在接收到這個令他感覺到窒息的信息後,劉主任的目光移動,一下子就落到了停在A滑行道外的木華航空的飛機。
此刻,木華航空的飛機機頭幾乎已經抵到A滑行道上了,要是徐蒼要将飛機落到主滑行道上,那稍有不慎,飛機的機翼就要撞到木華航空飛機的機頭上。
畢竟即使是主滑行道,那寬度也是遠遠及不上跑道的,機組在滑跑過程中能閃轉騰挪的空間很小。
其實,到現在劉主任還不知道9951N飛機的起落架問題。要是他知曉飛機的起落架還要問題,這無疑會加劇地面操縱的難度,非得是要吓死不可。…
然而,正當劉主任被各種恐怖的消息震驚得大腦空白之時,木華航空的機長久久等不到管制回複。此刻,他已經能看清楚9951N飛機的所有細節了,眼看飛機快要落地了,那是真真切切在對着滑行道啊。自己飛機機頭前出太多,很容易就會被高速滑跑的9951N航班飛機機翼翼尖撞擊到,到那時就是災難性的後果。
于是,機長也不管塔台了,直接在塔台頻率裏怒吼道:“9951N,你TM對着哪裏落?”
這一嗓子直接叫醒了大腦超載的劉主任,驚醒過來的劉主任一身冷汗,回頭就是抓住話筒,同時喊道:“徐蒼,A主滑不能落,有一架木華航空的飛機前出,落地後,很容易機翼翼尖剮蹭的。徐蒼,複飛,快複飛!”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駕駛艙,徐蒼終于忍耐不住,在塔台頻率裏發出了他的呐喊:“我知道所有,那麽,你們能不能都給我閉嘴!”
沒錯,他知道所有!從剛才飛機接地後複飛,他就想到了一切。他看到了左側停在滑行道前的木華航空的飛機,他預想到了機體受損下接地會産生殘片,他知道跑道不能落,他了解滑行道落地會有可能剮蹭到木華航空的飛機。
他都知道!
所以,他也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他的目光,他的視界,他的思維從來都是領先于所有人。别人看到的,看不到的,都在他的腦海裏呈現出了畫面,并且在包圍住他的信息中找尋出來了一條可行的路!
就在徐蒼聲音落下的刹那,飛機已經通過了最後的五百英尺。
此時此刻,譚鶴齡也不管徐蒼是不是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了,飛機就在徐蒼手裏,他隻能選擇相信。
“徐蒼,要接地了,轉回來,轉回來!”譚鶴齡急切道。
徐蒼卻是不爲所動:“還沒有,再等等!”
“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徐蒼這下不再說話了,他逐漸屏住呼吸,接下來的時刻就是決定命運的時間了。飛機不能轉回來太早,否則,飛機将難以以正常的姿态完成最後的下沉。
所以,他要等,等一個不會出現任何問題的時機。
便是在飛機通過最後兩百英尺的時候,徐蒼一把将駕駛艙往右壓盤,飛機便是以順時針的角度開始轉回正飛的姿态。
要知道737-800的機翼長度将近一百三十英尺,也就是說,徐蒼隻有七十英尺的垂直餘度。而在轉彎回正的過程,飛機還要下降,以緻于在最低處,飛機機翼翼尖堪堪掠過地面,其驚險程度,光是聯想一番也是覺得脊背發涼。
在轉彎過程中,徐蒼抵住左舵,利用反向方向舵的作用力以來抵消副翼橫滾而附帶的橫向漂移。讓飛機可以始終維持在對正滑行道的方向線上。
徐蒼這次的坡度給予非常大,将飛機回正也不過是在頃刻之間。就是在飛機回正的刹那,飛機已經飛臨跑道上空。…
無線電高度表的報數甚至直接跳過了五十英尺的報高,頭一個便是四十英尺的數值。此刻,徐蒼一把油門轟上去,将原本回正飛機下沉還不算很大的飛機供給去了最後一絲能量,然後徑直将油門全部收光。
由于飛機的俯仰姿态轉爲正值,而且極其之大,飛機的起始下沉很小,消耗的是飛機的速度。可是徐蒼在四十英尺那一把油門加上去,以緻于飛機速度沒有立刻大量減小。
如此一來,飛機一直到二十英尺的時候下沉竟然還算是正常。一旦過了二十英尺,飛機的能量耗盡,速度開始不斷往下掉,導緻升力減小。升力減小下,姿态又很大,速度再度往下降,惡性循環下,飛機的下沉開始逐步加大。
可是好在在這個反饋形成的時刻,飛機就已經在很低的高度。一直降到五英尺的時候,徐蒼才是感覺到下沉變得不可接受。
然而,就在這個念頭産生的瞬間,飛機便是狠狠地砸在了道面之上。
就在飛機接地的同時,徐蒼開始逐步往右壓盤,同時踩下人工刹車。
“關閉燃油泵!”徐蒼大吼道。
原本就有所準備的莫尚雲,馬上微微起身,将燃油泵全部關閉掉。這是檢查單所需要的!
徐蒼壓盤是有技巧的,是随着飛機速度的減緩而逐漸增加壓盤量,以讓飛機始終保持在往右微微傾斜的狀态。
而由于右壓盤的存在,地面側風又是極小,這樣便是使得飛機即便沒有方向舵和差異刹車的作用下依舊開始緩慢往右偏過去。
在滑行道前停着的木華航空的飛機駕駛艙中的兩名飛行員看到飛馳而來的9951N航班飛機,心髒都快吓得停了下來了。
可就在接近木華航空飛機的時候,9951N飛機的右側起落架已經臨近滑行道右邊的邊燈了。與木華航空的飛機盡可能拉開了距離。
同時由于飛機整體往右傾斜,左機翼擡起,右機翼下俯。傾斜角度之大,右側機翼的翼尖幾乎就是貼着滑行道旁邊的草坪草尖而過的。
正是由于拉開了足夠的距離,同時左機翼翼尖擡起,便是在木華航空的兩名飛行員震驚的目光中,9951N的左翼翼尖險之又險地從木華航空飛機的機頭上空劃了過去,兩者差之毫厘。
木華航空飛機一過,由于飛機速度持續性的減小,翼面的氣動性能已經不足以維持飛機傾斜的狀态,即便徐蒼右滿盤,飛機依舊開始自發性地往左回正了。
而且,在回正後,由于左起落架沒有放下鎖緊,飛機繼續往左傾斜。最終在大約六十節的時候,随着一陣劇烈的顫動,飛機左翼翼尖率先觸地,然後便是一号發動機的吊艙。
在左翼翼尖觸地的一瞬間,徐蒼再也沒有顧忌。一把拉起來減速闆,同時拉起來二号發動機的反推。現在一号發動機吊艙已經觸地,肯定是不能動一号發動機的反推的。當然了,在六十節以下反推的效果已經很差了,但也聊勝于無。
在減速闆,刹車和反推的作用下,以及機翼翼尖和發動機吊艙的摩擦下,飛機的最後六十節速度在不到五秒内便是減速完成。
在飛機停住的一刻,空氣中彌漫着熾熱的焦糊味。
徐蒼深吸一口氣,拉出停留刹車,然後一下子癱在座椅上,全身冷汗涔涔,無力地說道:“好了,撤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