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齊州機場停機坪上,一衆窄體機周圍,一架空客330的龐大身形就顯得鶴立雞群,即便在初陽未出的時刻,其投落下來的陰影還是頗爲具體壓迫性的。
這架330很快就會起飛飛往法國的圖盧茲布拉尼亞克機場,即空客的主要試飛生産中心。在飛機的頭等艙上坐着空客亞太區總負責人李榮顯。原本他應該跟波音的代表李榮成一起回去的,可是有事情耽誤下來了,拖了幾天才坐上了回去的飛機。
這段時間,李榮顯的心情很不錯。波音777的項目連遭重創,甚至有可能胎死腹中。而前些時刻,波音747爆出來的S2開關存在設計缺陷,雖然各航司出于對這款經典機型的信任,沒有造成特别嚴重的影響,但也确實在一定程度上使得747的訂單銷量受到了挫折。
這下777和747接連跌了跟頭,老式的767又不堪大用,以緻于其替代品的空客330銷量漲了不少,算是意外之喜了。
然而,在一片歡愉之中總歸是有些讓人不太舒心的事情的,比如說是某些國家竟然生出了自研大飛機的念頭,比如某個狂妄到讓他感覺到厭煩的人。
不過,烏雲最終隻是暫時而稀少的,空客的未來還是光明的。現在唯一需要警惕的還是不久後777的那三次極限測試,李榮顯從自己角度來說,當然是希望這三場極限測試給搞砸了,那777真就是一點兒機會都沒有了。
當然了,李榮顯心底裏清楚,上次777的驗證飛行出了岔子其實跟飛機本身的關系不大,反倒是跟機組的誤判幹系更爲直接。
聽說這次爲了讓三場極限測試保證萬無一失,波音那邊啓用了那個葉先。私人觀感上,李榮顯是不太喜歡這個葉先的,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個葉先還是很有本事的。而且,似乎在最後一場的高高原測試裏,波音還将徐蒼給請來了,雙重保險下,出問題的概率真的是無限趨近于零了。
“當初就應該狠下心來把徐蒼這家夥給毀去了。”一想到徐蒼的存在,李榮顯便是覺得咬牙切齒。
其實,他很早也注意到了徐蒼的能力,也曾想過李榮成會就波音777的問題找過徐蒼。爲了給波音設置麻煩,他也确實進行了一些努力,比如跟金複禮的談話中提及可以用此後的空客飛機的降價來換取讓徐蒼永久停飛。
不過,李榮顯恰好不知道金複禮跟徐蒼的關系,直接踢到鐵闆上了,被金複禮當場臭罵了一頓,悻悻離去。
金複禮的态度讓李榮顯錯誤地覺得藍天航空已經發現了徐蒼的天賦,認可并樂意傾注心血将之培養。因而,在此之後,李榮顯就沒有特意去找徐蒼的麻煩了。
一來李榮顯是覺得徐蒼不過是一介稍有天賦的飛行員,難挽大局。跟木華航空的馬誠一樣,其實李榮顯也覺得一個飛行員的價值是有天花闆的,并不需要特别在意。二是,空客畢竟是後來者,在國内的勢力還沒有那麽根深蒂固,影響力比較有限,就算有心,李榮顯能調動的資源其實也不多,沒必要死磕一個徐蒼。
然而,後來徐蒼當真如彗星般橫空出世,光芒無限,甚至到後面聽說波音願意将事關未來十年的777的極限測試壓在徐蒼身上,李榮顯才知道自己錯得是多離譜。
可實際上,若是李榮顯将同樣的條件提給别的藍天航空的領導,而非金複禮,事情還真就可能成了。
一架大型民航客機可是以億爲單位的,後續的諸多維護又是一個海量的費用支出,但凡是能一個不錯的降價優惠,藍天航空的領導除了極個别的估計恨不得将徐蒼綁去送給李榮顯。
隻能說李榮顯将藍天航空的領導們的格局想得太廣了,不說全部,至少九成以上那都是見利忘義,毫無遠見的庸才。
頭等艙中,李榮顯悠閑地喝着咖啡,看着雜志。據他了解,這次航班的頭等艙人數不多,接下來十個小時左右的航程總算是可以安靜些了。
突然,李榮顯聽見一連串的消防車警笛響起來,甚至還有間歇性的紅光從舷窗外照射進來。李榮顯放下雜志朝着外面看了下,發現足足四輛消防車正在沿着機坪車道遠離而去,而在消防車後面還有不少同樣閃着燈的白色救護車。
“什麽情況?”李榮顯一怔,再是調整目光所視的方向,可是遍及之處并未發現任何異樣,這讓李榮顯心中掀起一絲疑惑。
還未等李榮顯搞清楚狀況,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了,拿出來看了下号碼,是個不認識的号碼,不過他還是接通了。
甫一将手機放在耳邊,聽筒中就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請問是李先生嗎,我們是山東航空運控中心的。”
“嗯?”李榮顯一頭霧水,他倒是知道這個山航,但是他記憶中山航是全波音機型運作的,怎麽會打電話給自己?
腦子一轉,李榮顯不由想到一絲可能性,那就是有新生意上門了?不過,比較奇怪的是,如果是談訂購問題,怎麽是運控中心給他打電話的?
“你好,我是李榮顯,請問有什麽事嗎?”
山航運控中心說道:“我司的一架從國大航空接收的空客320飛機在最近發生了一号發動機爆炸的問題。我司聯系了空客的技術部,可是那邊一指沒有回話。聽說李先生此前是技術部門,如果方便的話,是否在可能的情況下提供一些技術上的幫助?”
由于時差的關系,現在空客總部那邊應該是快要到淩晨了。講道理,這類技術部應該是二十四小時在線的,可山航在多次聯系空客技術部後卻沒有絲毫的回信。
不久前,通過齊州管制爲中介,山航運控中心了解到了機組遇到的情況——一号發動機爆炸!
若是普通的發動機熄火或者哪怕是發動機火警了,那山航也不至于半夜去找外援。因爲雖然幾率很小,但是航司還是可以容忍正常的故障的。
可發動機爆炸似乎已經超越了正常的可接受的故障範疇,而且,在處置程序中,有發動機失效,有發動機火警,有發動機喘振,超限,嚴重損壞或者失速,甚至飛脫,可唯獨沒有爆炸的選項。
當然,由于發動機的固有設計原因,即便是發動機爆炸,理論上可以将爆炸範圍限制在發動機内部,并不會造成損害的擴散,但這也僅僅是理論上的,空客的任何一個部門都不敢保證在發動機爆炸的情況下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碎片洩露出去。
這就使得發動機爆炸的問題相較于其他發動機問題存在了不少不可預知性,沒人會知道。鑒于對未知問題的恰當的擔憂,山航想要直接尋求空客技術部的幫助也是在合理範圍中的。
然而,大量的電話打出去根本沒有一點兒回複,後續發了電子郵件也是跟石沉大海似的,仿佛空客的技術部人間蒸發一樣。
後面還是通過國大航空了解到了李榮顯的行程,被逼無奈下,隻能找李榮顯了。
當然了,或許後續機組将之以火警和嚴重損壞的程序處置了,不會發生什麽延續性的問題。可萬一問題擴散了,而自己這邊的技術力量又解決不了,還是得要靠李榮顯的。
聽山航運控中心将情況說明了一遍,李榮顯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下去了,雖然他不曉得具體是什麽原因,但似乎僅僅靠機組的錯誤操作還至于将飛機發動機給整爆炸了。
那既然跟機組沒有關系,便是飛機本身就存在問題。那麽這個情況就比較微妙了,飛機的問題主要分爲兩種即維護問題,還有飛機本身的設計上就存在缺陷。
要是僅僅是維護問題,那李榮顯倒是不怎麽擔心,空客可以擇得幹幹淨淨,要是原因是後者,事情可就不好說了。
“這種情況我也不好說”這個時候,但凡有些腦子的人都不會瞎說,即便李榮顯心裏有些猜想。
山航運控中心也沒有過多爲難李榮顯,而是說道:“那在未來一段時間裏,李先生能保持通信暢通嗎,以便我們随時有問題咨詢?”
“這個沒問題!”李榮顯當即說道。
“好的,保持聯系。”說完,山航運控中心直接挂了電話。
李榮顯緩緩放下電話,他現在終于知道那些消防車和救護車是幹什麽的了。看消防車和救護車的出動時機,估計飛機很快就要落下來了。
一想到可能是飛機發動機本身存在問題的可能性,李榮顯就覺得心髒砰砰亂跳。前一刻,他還在因爲波音在777上遭遇滑鐵盧而幸災樂禍,轉眼禍水卻是可能要引到自己這邊,端是世事無常啊。
若是真的因爲空客320本身出了問題,那還跟747的S2開關存在設計缺陷的性質不一樣。不管怎麽說,747推出已經超過三十年了,在這三十年裏是經過市場檢驗的。
不管是人還是市場都是存在巨大的思維慣性的,對于747這款運行了三十年的經典機型,人們願意給予無限大的寬容。
可空客320在全世界内的飛行時間才堪堪十年,遠爲達到所謂的情懷的地步。隻要其中出現了因爲飛機本身設計缺陷而導緻的飛行事故,那即便市場不至于立刻抛棄空客320,但也絕對是重創。
李榮顯絕對不能允許出現這個問題,這也就意味着即便是最低要求,山航的這架飛機不能墜毀。隻要不墜毀,一切問題在某些程度上都是可以修飾的。
緩緩起了身,李榮顯心亂如何,他隻覺得待在機艙内讓他感覺到憋悶。于是,他簡單收拾了下自己的東西直接往艙外走去。
這個航班是法航承運的,機上的機組人員也都知道李榮顯的身份。在李榮顯走到艙門口的時候,金發碧眼的乘務長竟然以一口流利的中文問道:“李先生,飛機馬上就要上客了。若是你要出去透透氣,請你注意一下時間。”
乘務長說完,才是注意到李榮顯似乎不像是單純地要出去透氣,而是連随身的包都帶上了。
“伱們不用等我了。”
乘務長愣了一下:“李先生,你是打算終止行程嗎?”
“嗯。”李榮顯頭都不回,徑直往艙外走去。看起來,他的回國時間又要推遲了。
9451航班駕駛艙中的氣氛略有些凝重,在臨近齊州機場時,ATC曾經詢問是否需要雷達引導就近截獲盲降,不過是被史颀給拒絕了。
主要是這次回返齊州時間略顯倉促,不僅僅駕駛艙這邊,客艙那裏也很亂。倒不是乘客有什麽混亂的情況,而是整個乘務組都沒有遇到過實際的單發落地的情況,需要一定的心理建設。
不是說乘客沒問題,乘務組就該是也沒問題才對。因爲雖然史颀沒有明确提及撤離或者預計撤離的情況,但是身爲乘務組就應該将此種情況在心裏建設一番,省得真的遇到突發情況無法處理。
而說實在的,模拟訓練跟實際情況還是有很大差别的,有幾個小乘務員在聽到乘務長讓她們做好撤離的思想準備時,壓力那可不是一般的大。
乘客不需要承擔任何撤離的任務,真要撤離了,撒開腳丫子跟随着乘務組的指引往外跑即可。而且,在初始的發動機爆炸後,後續飛行下來很穩,時間一長,又是在史颀的旅客廣播安撫下,恐怖情緒逐漸消失下來了。
人說到底還是群體動物,情緒是可以被感知和傳染的。史颀打從心底裏就不覺得單發落地是多麽沒把握的事情,反應在旅客廣播,史颀的語氣就相當鎮靜且平和,以緻于讓飛機上的乘客逐漸深信狀況并不是那麽糟,而從實際觀感上來說,此後的飛行基本跟尋常情況沒太大區别。
山航成立才一年,乘務組根本就沒經曆過什麽大事,這才算是真碰着了,還是不要逼迫太緊。雷達引導跟沿程序其實差不了太多,史颀也就省得這般給自己壓力了,就按照程序飛,常規一點兒,而且他看吳泰明這個副駕駛一頭的汗,似乎壓力也不小啊。
此時,山航9451航班的前面和後面都沒有任何飛機,他們想要用什麽速度飛,想要怎麽飛,都是任憑機組的意願,畢竟連MAYDAY都宣布了,這點兒優先權還是可以給予的。加之此刻齊州機場還沒有多少計劃内的飛機起降,調配起來倒是方便得很。
史颀雖說沒有走最近的路線,可是減速的時機還是把握得比較晚的。通常來說,若是沒有特殊的管制要求,在進近階段的速度管理還是依照計算給出的方式來進行是比較好的,當然機組機身也比較輕松。
隻要沒有額外的要求,飛行計算機可以将全部的下降計劃給做出來,不用機組有一絲一毫的操心的。隻是凡是在雷達管制的大機場,很多時候并不能完全按照進近程序來說,那就需要機組自行幹預了。
齊州機場标高四十七米,截獲下滑道的高度是一千兩百米,即三千九百英尺,算是一個比較正常的截獲距離,差不多十海裏出頭的樣子。
史颀在管制指揮下于四邊高度就下到了一千兩百米,在按程序轉入五邊後,史颀才是按壓FCU上的APPR按鈕,此刻,LOC和G/S皆是預位,在FMA上的顯示倒是都正常的。
雖說有沒有飛行指引也無傷大雅,可看到FMA顯示沒有問題,史颀還是心中一喜。由于按照程序,齊州機場11号跑道的五邊大約是十六海裏,算是相對而言比較長的,于是史颀倒是不急着減速就保持着光潔速度一直往前飛,反正後續不用下降,直接改平減速的效率非常高,倒是不用擔心減速的問題。
今天天氣還算不錯,雖然太陽還沒有出現,可在老遠的地方就能看見齊州機場的燈光,特别是跑道燈光很是顯眼。在轉入五邊後就可以清晰地看到整條跑道的輪廓了,加上後續史颀聽見後面艙室已經不怎麽喧鬧了,剛才乘務長給他報告乘務組情緒穩定,同時通過内話簡單溝通了撤離預案,算是減小了忙中出錯的可能性。
眼看到機場了,史颀心裏也稍微放松了些,此刻飛機基本沒有大的晃動,以緻于讓坐在後面的王寶田教員都不得不感歎道:“真是好天氣啊,天公作美,咱們的運氣不錯。”
不管如何,在單發情況下,飛機的操縱性能都是會降低些的,氣流能穩定些總歸是好的。
“嗯。”在王寶田教員話音落下的片刻,飛機的航向道截獲了,史颀由于在手動操縱,便是指令了吳泰明調節了一下複飛航向。
“待會兒,咱們用全襟翼落地,不過全襟翼等到最終進近定位點後再放。”現在處于落地前最後的一點兒空閑時間,史颀在這個時間裏需要跟吳泰明做最後的交代。
跟波音的襟翼分布不一樣,波音是襟翼收上位,襟翼一,襟翼二,襟翼五,襟翼十,襟翼十五,襟翼二十五,襟翼三十,襟翼四十這些檔位。而空客的襟翼分布則是相對簡單些,分别是零,一,二,三,四。其中襟翼四很多時候又叫全襟翼。
通常情況下,襟翼三和全襟翼都可以用于落地,這個兩種着陸構型也同樣适用于單發情況。不過,在單發的時候,某些情況下必須使用襟翼三,即最後下降階段存在改平。
史颀比較習慣于全襟翼落地,這當然是沒有問題的。可若是避免改平的問題,那在通過最後進近定位點之前襟翼就不能放到全襟翼的位置上,必須要過了FAF點後的連續下降階段才能放到全襟翼。
這個算是比較簡單的内容了,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史颀還是覺得有必要跟吳泰明事無巨細地說明白了,省得後續出問題。畢竟副駕駛經曆的事情比較少,壓力過大下,還剩下幾分的實力當真是摸不準的。
在吳泰明确認後,史颀又說了下:“隻要飛機的偏差太大,咱們就複飛,就算是單發,現在火滅了,大不了再來一圈,不要強行落地。若是複飛,幫我盯着複飛推力,起始襟翼收一檔,正上升收輪。襟翼和起落架的順序不要反了,反了就是給咱們惹麻煩。還有就是單發複飛注意舵量跟上,若是發覺我舵量沒跟上,你提醒無果後可以直接上腳,不用等着。”
在複飛的起始收襟翼上,空客也邏輯也很簡單,都是襟翼收一檔。即如果一會兒史颀是用全襟翼落地的,那在複飛後,起始襟翼收到三。若是襟翼三落地,那就收到襟翼二。這個邏輯是不論雙發還是單發的。
而波音則是不同,正常雙發下,飛機落地可以使用襟翼三十,有時候也能依照個人喜好放到四十的位置。若是複飛了,那襟翼并非往上收一檔,而是直接收到襟翼十五。
另外,如果是在單發情況下,波音的着陸襟翼就跟雙發不一樣了,不是在襟翼三十也不是四十,而是襟翼十五。
若是在單發情況下複飛,那麽襟翼起始就要收到襟翼一,此後都是根據增速計劃視情況保持襟翼構型還是收上襟翼的。
吳泰明抹了下額頭哦了一聲。
王寶田從後面吳泰明的樣子,用腳提了下吳泰明的座椅:“你以前遇到過單發嗎?”
吳泰明本來就神經緊繃着,被王寶田這麽一質問更是慌亂得不行,結結巴巴地說道:“沒有,教員!”
“那複飛呢?”王寶田補充道:“我不是說中止進近,是低空複飛。”
吳泰明臉色一紅:“教員,我也沒遇到過。”
“原來是個雛兒。”王寶田冷笑道:“你什麽級别?”
吳泰明被王寶田這一連串的問話搞得冷汗直冒,他感覺許是自己表現得過于慌亂了,而讓王寶田教員察覺到,同時感到不滿了。
然而,還未等吳泰明回答,史颀卻是笑道:“教員,他級别低,遇見的事情少。”
“可我那個時代飛個兩三年,什麽狀況都遇過了。”
“現在飛機好了,不太容易出問題了,出狀況的概率自然是少了。”史颀說完拍了下吳泰明的肩膀:“沒事,沒複飛過,沒遇到過事兒那是運氣好,咱們幹飛行的運氣好何嘗不是一種福氣,沒必要緊張!”
王寶田眉毛一挑,感覺這史颀倒是話裏有話。不過,現在史颀是機長,他也不好說什麽。而吳泰明則是頗爲感激地朝着史颀點點頭,就像軍人第一次開槍,飛行員在初次遇到特情時總會有比較明顯的情緒波動,史颀願意站在吳泰明的角度去考慮,所以他不是苛求吳泰明,而是加以鼓勵。
說完,史颀看距離差不多了,便是下了指令:“襟翼一吧!”
“速度檢查,襟翼一!”收拾了精神的吳泰明馬上投入到工作狀态裏,依照命令将襟翼手柄放到一。
史颀略略地收了點兒油門,同時帶住飛機,讓飛機開始減速。很快飛機就減到了接近S速度。在減速進近時,飛機需要在建立最終下降之前建立襟翼以及S速度,不然史颀可能還會再等會兒減速。
等襟翼一的形态建立,史颀瞧了下飛機位置,跟吳泰明說道:“襟翼二和起落架稍等一下,大約在十二海裏的時候再放吧。”
一般來說襟翼位置在二的時候,起落架也該随着放下了,兩者通常是結合在一起的。不過,襟翼二的最低高度是兩千英尺,再等一等倒是無所謂。
吳泰明自然是沒有什麽異議的,而王寶田不是很明顯空客的進近程序,于是也閉口不言,全賴史颀一個人操作了。
此刻,在齊州機場塔台上,得知自己父親所在航班出了問題的史靈靈直接從山航基地趕到了齊州塔台。由于山航基地就挨着機場,基本上就沒消耗什麽時間。
而在這個時候,史靈靈的局方工作證便是好用了很多,甚至不用提前預約和臨時通行證的,直接憑着局方工作證就在機場管制區一路暢行無阻,直接上了塔台。
對于這個總局宣教中心的人員,塔台管制的值班主任還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默許了史靈靈全程觀察他們的指揮過程。
此刻,太陽還沒有升起來,周遭除了一些機場燈光說照拂的區域,其餘都是漆黑一片。不過,史靈靈挨着窗戶隐約可見11号跑道五邊上空存在了一團光點,想來就是山航的那架空客320。
“地面支援都準備好了?”史靈靈問道。
值班主任點點頭:“十分鍾前就已經全部到位了。”
“機組沒有報告新的問題吧?”
“暫時沒有。”
或許是礙于史靈靈出身總局的緣故,值班主任與之對話的态度像極了跟上級彙報時的姿态,略略地有些謙卑。
就在值班主任話音落下的一刻,其中一處管制席的無線電揚聲器裏響起來一個沉穩的男人聲音:“山航9451,11号盲降了。”
這時候,塔台管制員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旁邊的值班主任,以詢問值班主任有沒有新的指令。而史靈靈則是從窗戶邊走了過來,她聽出來了剛才的聲音是自己父親史颀的。她原打算直接跟史颀溝通一下,然後齊州塔台的頻率是開放式的,史靈靈想了下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值班主任瞧見史靈靈欲言又止,問道:“有什麽要求嗎?”
史靈靈擺擺手:“沒有,你們按自己的程序做就行。”
“嗯。”值班主任點點頭,給塔台管制員打了個手勢,管制員會意,當即給機組回道:“山航9541,地面靜風,跑道11可以落地。”
“跑道11可以落地。”史颀随口回了下,接着說道:“若是後續我們複飛,申請保持一邊。”
如果按照标準複飛程序,那在拉升之後應該立刻右轉,而且轉彎的角度很陡。若是在正常雙發情況下,那倒是沒什麽隐患。可是,在單發情況下,在大推力,大仰角起始狀态下立刻進行大角度的偏轉會給機組帶來一些額外的負擔。
雖然即便是按照标準的複飛程序飛,史颀自認也沒什麽大問題。可齊州機場标高才不到五十米,周圍一馬平川,淨空條件好得吓人,根本不存在地形威脅,那從理論上說偏離标準複飛程序保持一邊應該也不會有大問題的。
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是否會影響到其他飛機。但是,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都宣布了緊急狀态,從來不是他們讓别人,而應該是别人主動避讓他們才對。
能給自己減少些麻煩,那還是減了爲好。
果不其然,塔台管制直接替史颀更換了複飛程序:“山航9451,更改複飛程序,保持一邊上高度三千六百米。”
“保持一邊,上三千六百米。”史颀馬上回道:“謝謝!”
塔台管制交代完一切,史靈靈又是将目光放回了11号跑道的五邊上空上。值班主任站在史靈靈身後,發覺史靈靈當真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五邊,看起來分外關注。
猶豫了片刻,值班主任還是忍不住問道:“史小姐,我好奇問一下,現在總局的宣教中心是改職能了嗎?”
史靈靈微微側過身子,淡淡道:“你什麽意思?”
值班主任尴尬地笑了笑:“我是說這事兒不是應該航安司管的嗎?”
“嗯,這事兒的确是航安司管轄的。”史靈靈倒是很實在,直接點頭應道,然後接着将目光放到跑道五邊上。
值班主任還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史小姐你特地過來是爲了?”
難道總局的人覺悟都這麽高了,就連宣教中心的記者都直接替航安司分擔責任了?
然而,史靈靈隻是平靜了說了一句:“因爲我父親在飛機上。”
“嗯?”值班主任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史小姐,你說什麽?”
史靈靈終于又是轉過身子來了,一指向剛才跟機組通話的管制席:“剛才說話的那個機組是我的父親。”
此言一出,值班主任霍然色變。
此刻,飛機客艙中,徐蒼透過窗戶已經能比較清晰地看到地面上稀稀落落的燈光了,看起來高度已經很低了。就在不久前,徐蒼聽見了起落架放下的動靜了,而且此後極短時間裏,飛機開始轉爲柔和的下降階段。
很多人其實分不清飛機的緩慢上升或者下降的,可徐蒼體感極其敏感,他是能感知出來的。可是,自從飛機從平飛轉入最後下降的階段裏,他感覺發動機的轉動聲音似乎沒有明顯的變化。
講道理,在轉入最後下降階段後,發動機的轉速應該是要比平飛小上一些的,這是肯定的。然而,徐蒼卻沒有聽出來二号發動機的運轉聲有絲毫減小。
而且,在後期階段,飛機經常出現比較突兀地低頭行爲。這明顯不是氣流所緻,更像是人爲的按壓的。不過,這種重複地人爲使得機頭下俯,這似乎不太正常啊。
随着高度的逐漸降低,徐蒼甚至可以看清楚地面上某些建築物的比較清晰的面貌了。可是不知道爲什麽,徐蒼老是感覺哪裏不太對。
不過,出于對史颀的信任,他還是傾向于自己的感知是錯覺。畢竟,單純的單發落地對史颀這個技術級别的飛行員來說不說手到擒來,至少不算是難度超綱的,相信史颀還是能穩穩地處理好的。
然而,跟徐蒼認爲的不同,在飛機穩定了着陸構型之後的最後低空環境下,史颀經常在人爲的瞬時頂杆,以抑制飛機不斷産生的擡頭傾向。
由于操縱太碎,就連不懂空客的王寶田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有些責問道:“要是飛機能量大,收些油門嘛,你速度也偏大了。”
史颀卻是沒有回答王寶田,這麽好的五邊環境他怎麽可能不會保持住飛機狀态,要知道現在飛機的轉速就剩五十五了,即便是在平原機場,這也絕對算不上大油門了。要是在正常情況下,基準油門怎麽也要過六十五往上吧。
然而,不曉得爲什麽,明明推力設置得比較低了,可飛機還是止不住地連續自發擡頭。爲了抑制擡頭趨勢,史颀隻能不停地頂杆。可這樣的動作下,飛機速度開始緩緩上升了。不過,飛機速度還是在可接受範圍内的,但也不能一直這麽放任下去啊。
如果是在雙發條件下,史颀早就再收油門了。可是,史颀此前是飛過單發的。在實際飛行中,單發情況下,油門不是可以胡亂收的,要是收得太多,後續飛機下墜的勢頭很容易止不住的。此時,五邊的氣流明明很穩定,在此時一千英尺的地方隻有兩米不到的頂風,而在更低處更隻有靜風,不該有這麽飛機姿态跟油門不匹配的狀況啊!
什麽海拔的機場該用多大的單發油門做五邊進近,史颀早就是爛熟于心了。他下意識感覺哪裏不太對勁,可又說不出來。
“教員,速度有些大了。”吳泰明提醒了一下。
此情此景下,史颀也是别無選擇了,将油門又收到了五十。現在高度已經剩下幾百英尺了,他不敢再減油門,再減下去,那差不多就是雙發慢車了,這樣的修正就太過火了。
此刻,一号發動機已經徹底報廢了,提供不了任何推力,而另一台發動機隻有五十的轉速,這明顯是推力過低的設置。
要知道,即便是在雙發正常時,以齊州機場的海拔,雙發的基準油門應該超過五十三才對。可現在單發動機隻有五十的情況下,飛機似乎沒有任何能量衰減的迹象,反倒是依舊能量飽滿。
“五百英尺!”吳泰明喊了一下。
說實在的,史颀心裏莫名地升起一絲不安,而且這股不安還在迅速擴大。可他又發覺不了哪裏出問題了,于是也就沒有說什麽,而是放任飛機繼續進近。
等油門收到五十後,飛機能量過于飽滿的情況似乎好轉了一些,這讓憂心不已的史颀總算是好受一些了。
“一百到決斷!”
史颀稍稍繃直了身體,做好了落地前的準備。
“決斷高,跑道正前方!”
此刻,飛機離跑道隻有兩百英尺的高度差了,跑道接地區在燈光的照射下已經比較清晰了,而坐在後面的王寶田甚至不由屏住了呼吸了。
史颀的手很穩,在轉入目視後,飛機依舊很穩,于五十英尺的高度精準地進入跑道上空。幾乎是在無線電高度五十顯示出來的同時飛機越過了跑道入口标準,分毫不差,下降剖面精确得異常可怕。
通常在進入跑道上空後就可以稍微收一點點油門來試探飛機的能量了。不過,這個手法不适用于單發情況。就跟此前史颀在進近階段飛機大能量下猶豫收油門的道理一樣,要是單發飛機收油門太早了,後面是加不回來的。而且,由于是隻有一台發動機,飛機的下沉對發動機的推力變化更爲敏感,這需要飛行員的油門控制更加保守。
在通過二十英尺的高度時,史颀覺得飛機的能量已經足夠了,絕對是萬無一失了,于是一把将油門收光了。
此刻,飛機的能量肯定是偏大的,這點兒就算是吳泰明都看得出來。然而,沒人會對此産生疑問。齊州機場的跑道有三千兩百米,就算後續平飄得遠了些也絕對能停下來的。
相反,要是因爲油門收的時機太早了導緻飛機砸下去,那會不會将飛機砸出個好歹,那就不曉得了。
史颀的腦子很清楚,他明白權衡利弊,以最穩妥的方法完成結尾。
王寶田在後面看到史颀的收油門動作後就不再看裏面了,而是将注意力全部轉向外邊。然而,等他一看向外面,就算是太陽還沒有出來,可在跑道燈光的映照下,隐約還是能分辨跑道道面的。
有了參考,王寶田一下子就感覺到異常了,當即說道:“你油門收光了?”
在王寶田的視角裏,飛機此刻油門收光,然後逐漸增加姿态,飛機緩慢下沉接地,應該是很順滑的過程。
可油門倒是收光了,史颀也在增加姿态,然後飛機确實近乎改平了,它不下降了!
王寶田首先就以爲史颀沒有收光油門,即便他剛才是看到史颀收油門的。
“我收光了!”史颀豈能不曉得自己有沒有收光油門,他也搞不懂爲什麽會出現這個狀況。
在史颀的打算中,他是可以接受些許的平飄距離長的,但此時飛機都快平飛了,完全沒有下降的迹象,這得飄多久?
若是在正常飛行員手中,這時候就得要複飛了。可史颀可是經驗老道,竟是直接一個頂杆,人爲地将平飄的飛機給壓了下去。
這個手法是很講究的,因爲稍有不慎,飛機機頭率先接地,那有可能讓前起落架折斷的,也就是史颀這種技術高超的人才敢這麽做。
果然,史颀這番一動作,飛機便是以一個極小的姿态幾乎是平拍在道面上。
飛機甫一接地,史颀立刻就拉起了反推。然而,這個時候異變陡生,反推剛是拉起,不知道爲何,整架飛機就跟遭受了某些不可預計的勁力似的,以極度劇烈的幅度在瘋狂抖振着,似乎要将整個飛機都震得散架了。
史颀見此,臉色大變,在他還沒有明白爲什麽會發生這種情況時,一直在關注速度表的吳泰明略帶疑惑地問了一句:“哥,這速度怎麽降不下來啊?”
此刻,在客艙中的徐蒼眼睛陡然睜得滾圓,因爲他透過窗戶清晰地看到另一邊的二号發動機的反推根本就沒有完全打開,而是僅僅隻開了一條縫。
“不對,不對,不對!”徐蒼牙關緊咬:“出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