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航空9811航班駕駛艙中,徐蒼默默地放下耳機,剛剛做完信息盲發,似乎整個人都松垮下來了。
“疏月,我剛才跟你說的,你可是都記住了?”徐蒼的左手五指不斷地張合着,顯露出其無比焦慮的内心。
誠然,在理論上來說,在可以得到空速,航向的情況下是可以心算出一條航迹的。唯一比較慶幸的是,在此之前,他了解到劍川本場的風速很小,是罕見的近乎靜風的狀态,這就無形中減輕了徐蒼不少計算的負擔。
可實際上,這依舊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調度室那些人哪個不是身經百戰的大佬,如何又會不理解徐蒼的打算?
然而,能夠理解不代表可以認同,而且徐蒼現在的情況比他們所知曉的還要惡劣。他現在隻能隐約聽見夏疏月的聲音了,幾乎在可以預計的時間内,他将會完全失聰,必須在此之前做完最後的交代。
且不說徐蒼所行之事産生的心算量有多大,其重要的問題之一就是即使是一個無比微小的誤差,在經曆了時間的累積後,最後會被逐步放大,以緻于讓徐蒼迎來不可挽回的結局。
但是,不幸的是,這種誤差的累積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徐蒼對此是有清晰認知的。若是他一切安好,即便是在大風條件下,他有信心将空速控制得分毫不差,而且對于轉彎的坡度,航向的正确性都能始終把握住。然而,在目不能視,耳不可聞的極端情況下,光是依靠自身的感覺是不可能持續性地維持精準度的。
所以,在僅剩的一點還能聽到些許聲音的時候,徐蒼要盡可能消弭誤差的累積,即确定修正點!
“我都記着了!”夏疏月重重地點了點頭,她知道徐蒼交代給她的事情很重要,沒有半點兒松懈:“速度變化超過兩節就拍你的肩膀,偏大的話是一下,偏小的話是連續兩下。在飛機轉向平行于跑道的時候,如果航向大于051就拍一下手臂,小于051就連續拍兩下。”
“嗯。”徐蒼輕輕地點了點頭。夏疏月沒有經過專門的訓練,注意力分配不過來,如果可以給她分配太多的提示任務,很有可能忙中出亂,給予徐蒼錯誤的信息。因而,徐蒼隻要求在幾個關鍵節點或者數據上依靠夏疏月提供提示,而且隻是非常模糊的提示,
若是夏疏月有徐蒼這樣的能力,在于徐蒼相互約定後,可以将後續所有的誤差精确地描述出來。可惜,夏疏月不具備這個能力,
其實,徐蒼有一點是比較覺得惋惜的。那就是在失去視力之前沒有将機場的距離圈和五邊延長線打出來,隻打了一個機場定位點。否則,依靠距離圈,定位點和五邊延長線,夏疏月應該就可以簡單的描述出飛機的精确位置來。
其中最要命的是五邊時候的誤差,因爲不依靠儀表,僅僅憑借着目視,普通人是看不出來飛機到底是偏左還是偏右的。
普通人或許會覺得飛機在五邊偏左還是偏右如何就看不出來了,左和右還能分不清?可事實上就是如此!
且不說更加難以分辨的高度偏差,相對容易橫滾上的偏差即便是專業的飛行員也是需要經過長時間的訓練才能找到敲門的。
不少飛行員就算到了轉左座的時候都不一定完全看清楚飛機的橫滾偏差,以緻于時不時無法落到跑道中線上。
其中牽扯到飛機機頭的方向偏移和觀察角度的問題,普通人正因如此才會更容易看錯。所以,反而在最爲關鍵的五邊,夏疏月基本上幫不上忙,也是徐蒼最爲憂心的所在。
不過,徐蒼還是要爲自己加上最後一道保險。
“伱現在看得見青峰大廈嗎?”徐蒼沉聲道:“如果我沒有記錯,青峰大廈應該在我們的三點鍾方向,你找一找。”
青峰大廈是劍川市的地标性建築,主體結構是一棟三角形的大樓,而且樓層極高,非常好分辨。
夏疏月順着徐蒼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青峰大廈所在:“哥,我看到了,怎麽了?”
“按照正确的下滑軌迹,飛機在最後下降階段會從青峰大廈上飛過去,高度應該是四千五百英尺左右。跟此前約定的一樣,如果飛越青峰大廈的時候,高度偏差超過兩百英尺,偏大就拍一下我的背,偏小的話,連續拍兩次,如果高度正好,那就放在後背上超過三秒就行。”徐蒼認真地交代着:“疏月,這個最重要,比前面我跟你們說的更重要。”
相較于空速,隻要維持不變的油門和姿态,那基本可以将空速維持在一個相對準确的範圍内。但是,高度的變化難以表示出來,而且能影響下降率的因素太多了,另外徐蒼爲了避免地形因素的影響會采用某種特殊的下降辦法。
理論上來說,他有辦法保持一個相對穩定的下降率,但是受到氣流影響,下降率會出現無法預計的浮動,因而在青峰大廈的位置上,徐蒼要進行最後的高度修正。
青峰大廈的位置正好位于23号跑道五邊五海裏處,依照三度的下滑梯度,那飛越青峰大廈時的AFE高度就應該是一千五百英尺,加上劍川機場本身的海拔高度三千九百多英尺,那青峰大廈點的氣壓高度就應該是四千五百英尺,這是最準确的高度。
“知道了,哥!”夏疏月将徐蒼交代的牢牢記在心上。
“好了,現在做最後的準備吧。”徐蒼長出一口氣,爲了消除一切不可控的因素,他必須在此刻就将着陸形态構建好,否則,建立構型期間的減速時段非常難以計算,平白給自己增添麻煩:“好了,給我報空速吧。”
夏疏月馬上說道:“哥,現在速度是兩百.”
徐蒼輕輕抿了一下嘴:“降到一百六十節的時候,拍一下我的肩膀吧。”
說完,徐蒼一把将所有油門全部收光,保持俯仰姿态不變,接着一口氣将襟翼放到了着陸襟翼的三十位置。
這其實是一個違規的操作手法,因爲空速的減小很可能快于襟翼的釋放速度,這就容易導緻速度偏小,從而産生QAR警告。
不過,徐蒼這個時候也顧不得什麽QAR警告了。他不可能按照常規的放襟翼計劃去做,這太消耗時間了,要是在此期間,飛機飛過了作爲定位點的機場,那後續的計算就全亂了。因而,甚至可以不管襟翼有沒有落位,隻要速度降到一百六十節即可。
放襟翼的計劃在此之前徐蒼就跟夏疏月溝通過了,當時徐蒼明明說讓夏疏月持續報速度的,然而到現在卻變成了用拍打的方法提示最終的目标速度。
這是一個非常不好的信号,或許徐蒼現在已經聽不見了,也可能是覺得已經處于失聰的邊緣,提前來适應完全無法聽見的環境下。
在減速過程中,夏疏月一直盯着空速表,突然,她問了一個剛才就想要問出的問題:“哥,如果飛機沒有飛越青峰大廈呢?”
這是一個無比尖銳的問題。徐蒼讓夏疏月在飛越青峰大廈時提醒他高度偏高還是偏低,以此做最後的修正。可前提是,飛機能夠準确無誤地飛過青峰大廈。那如果飛機偏離了五邊航道呢?飛機便會與青峰大廈擦肩而過,這樣的情況該怎麽辦?
然而,徐蒼卻像是沒有聽到似的,低着頭,也不說話。
就在夏疏月以爲徐蒼完全聽不見的時候,徐蒼突然開口了:“疏月,這是一個沒有意義的問題啊!”
劍川機場塔台管制室裏,一衆人都在注視着一塊雷達屏幕,在藍天9811的信号點旁還有不斷微調的數據,這是由飛機應答機傳輸過來的各項飛行數據。
“他在減速?”管制員不由地皺起眉頭:“減得好快,這是減到光潔速度以下了,他放襟翼了?”
羅勇也是覺得奇怪:“這麽早就放襟翼嗎?”
就算是爲了盡快落地也應該推遲放襟翼啊,因爲一放襟翼就要減速,而現在最寶貴的就是時間,哪裏能這麽揮霍?如今9811的高度進近隻有兩千七百米,這是一個非常低的高度了,具有極大的減速空間,完全就可以将減速放襟翼推遲才對。
這麽早放襟翼非得讓落地時間推遲上兩三分鍾!
“因爲他要在通過本場定位點前将速度維持在一個穩定的範圍内。”葉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減速放襟翼的過程會導緻速度的巨大變化,會極大影響對飛機距離的計算,所以即使推遲落地,他也要消除這個隐患。而且,他似乎想要繞到北邊進近。”
“北邊?”劉主任若有所思,自言自語起來:“他爲什麽要從北邊進來,很少有飛機從北邊進場的啊?”
因爲在23号跑道五邊的北側有一處異常突出的山峰,其範圍影響了大部分從北邊進來的航空器切入五邊的操作,以緻于從北邊進來的航空器需要一直壓着不能下高度,直到切入五邊才能開始下。
由于高度太高,從北側進入的航空器切23号盲降的下滑道不是從常規的下方切入,而是從上方追趕。這并非一個理想的截獲下滑道的方式,會造成追趕下滑道的期間飛機下降率極大,很容易就處罰了低空下降率大的硬警告,有時候還會誤觸發地形警告,因而劍川機場進近修改了進近方式,基本很少再指揮飛機從北側進港了。
隻要是在劍川機場飛得稍久些的飛行員都應該知道這件事才對。劍川機場是藍天航空的基地機場,他們公司的飛行員知曉北側進港的難處才是情理之中。
劉主任強烈懷疑這藍天9811的機組是不是急昏了頭,舍易求遠是幾個意思?從南邊進場不是一馬平川?
就在劉主任疑惑之際,管制室裏猛地爆發出陣陣騷亂,其中有人指着窗戶外的天空驚叫起來:“飛機來了!”
一衆人随着那人所指的方向擡頭望去,果然在天上瞧見了一架飛機的,而且目視下,這飛機已經要到本場上空了。跟雷達屏幕上一比對,這架飛機分明就是藍天9811!
劉主任,管制員以及圍在周邊的羅勇等人沒有将過多注意力放在外面,而是死死地盯着雷達,這才是最有力的參考。
“他要怎麽飛呢?”劉主任喃喃自語,雖說從理智上來說,他覺得藍天9811已經是必死無疑了,但不到最後一刻,總歸是存在某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的。隻是,飛機一旦飛過本場,那就是屬于北邊了,他很想知道機組到底要幹什麽。
隻見所有人都屏氣凝神關注着雷達屏幕上的信号點。在信号點即将飛越本場上空時,突然微微往左轉了下彎,飛到了360航向上。
羅勇不由一怔:“他要幹什麽?”
“提前轉彎!”葉先眼中精光閃爍:“他真的在算航路!”
由于飛機的形成坡度和轉彎都需要時間,這就導緻在轉彎點不是一個常規意義上的折角,而是一處圓弧。要是想嚴格按照預定的軌迹飛,那就必須掌握好提前量,并非到了轉彎點才開始轉彎,而是提前一些些就開始轉了。
而從雷達上來看,藍天9811的飛機是提前了1.5海裏就開始轉了。而信号點的軌迹完美地切過了本場點,然後在出航的時候恰好形成360的出航航向。
“這真的是人手動飛出來的?”餘奉天怔怔地看着信号點劃過的軌迹,是那般的圓潤,而且從進入到過點再到出航,精度那是分毫不差。
羅勇龇着牙:“是不是就跟計算機飛出來的一樣?這還不是手動飛,是盲飛!”
餘奉天雖然是維修保障部的,但也是知道些飛行知識的,他看着9811飛過的路徑越發感覺不可思議:“會不會是徐蒼那家夥故意将問題嚴重化?其實,他的視力和聽力其實沒有多大的影響?”
葉先有些鄙夷地望了眼餘奉天:“他這麽幹是爲了什麽?”
“誇大問題,如果後面僥幸落地了,不就顯得他功勞大了嗎?”餘奉天懷揣着最大的惡意在揣度徐蒼欺詐的可能性,他還推了推旁邊的羅勇:“你說是不是有這個可能性?剛才盲發消息的時候,你回想那語氣,哪裏有半點兒慌張?如果真的是看不見了,聽不見了,用不了儀表了,那換誰都會害怕緊張的吧!可他那語氣有這些情緒嗎?”
羅勇跟看白癡一樣看着餘奉天,或許是出于保護自己的本能,或許僅僅就是想找個心理安慰,餘奉天開始胡言亂語起來了。
徐蒼是不是裝的,下了飛機去醫院一查就知道了,蠢貨才在這種事情上耍心眼!
正當餘奉天胡言亂語的時候,管制員突然咂咂嘴:“主任,9811這飛機的軌迹怎麽有些眼熟啊?”
葉先眉毛一挑:“你們機場有沒有通過本場上空的23号進近程序?”
“有倒是有,那就是從北邊進來的飛機會先飛到本場上空,然後加入右三邊,最後23号跑道着陸。”劉主任思索片刻:“可這也不對啊,他是在往北飛,那個程序是往南飛的,難不成他要空中掉頭一百八?”
“應該不是!”葉先想了下:“他剛才能直接飛向本場是因爲起始進場方向的延長線正好穿過本場。但是,如果他原地掉頭就不一定能飛回本場了,他非常需要一個準确的定位點,不能有絲毫誤差。所以,任何超過九十度的轉彎都要盡可能避免。”
由于飛機巨大的速度,它的原地轉彎會畫出一個巨大的圈,飛行員是無法保證轉一圈回來還會是起始的那個點。都不用管風的影響了,隻要坡度稍微有變化,那起始點和最終點就會有差别。
徐蒼又不是神仙,在看不見的情況下,能保證坡度始終不變化。
這下搞得劉主任摸不着頭腦了:“那什麽意思,北邊沒有23号的進近程序了啊?”
“主任,以前咱們不是有個SXS-2Y的進近程序嗎?就是從南邊穿過本場上空,出航軌迹就是360航向。”管制員突然說道。
“可是,這個程序不是廢棄了嗎?”羅勇倒是知道些内情:“講道理,這個程序應該廢棄有些年頭了,徐蒼進公司前就不用了,他應該不知道才對。”
劉主任點點頭:“是啊!不過,那條程序除了最後需要從高處截獲下滑道比較麻煩外,其餘倒是沒什麽問題。”
正如之前所介紹,這個SXS-2Y程序就是SXS-1Y的備用程序,平時用得本來就比較少。加上,這個程序的四邊正好就在北側的那個山頭上,使得隻要從這條程序進場就必須從高處截獲下滑道,導緻飛行員苦不堪言,動不動就投訴。
正是因爲飛行員持續不斷的投訴以及時時出現由于大下降率引起的地形警告的問題,使得局方要求對SXS-2Y程序進行修改,以此杜絕進近風險。
可要修改一條進近程序需要交由波音或者研飛院,光是改程序的錢就是老大一筆,都不說改完後還需要驗證一段時間。一旦出了問題,就是打回重來一遍。
對于囊中羞澀的劍川機場解決不了錢的問題,那就消除問題本身。于是,直接将SXS-2Y給删除了,反正這條程序僅僅是SXS-1Y的備份,平時用得就很少,删掉也無傷大雅。
即便什麽時候遇到進場流量過大,那就讓管制員費心人工引導就行。管制員是按時間拿錢,又不是按指揮航班的數量拿錢,所以機場方面也不用增加人工費,簡直完美。
“機組現在的狀态還要從高處截獲下滑道?”劉主任有些想不通:“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不對!”葉先搖搖頭:“他提前這麽多建立好了着陸形态,那到了五邊就會比較容易追上正确的下滑軌迹,這是可以操作的。而且,他都這樣了,還管什麽低空下降率的警告。我反倒是好奇他怎麽控制下降?飛行員可以通過體感感知飛機的坡度,姿态甚至油門,但是下降率是不好控制的,五百以内的下降率差别是基本察覺不出來的,那他怎麽将飛機控制在三度的下滑軌迹上,靠給他幫忙的那個乘務員替他計算高距比?”
若是專業飛行員給徐蒼配合,可以通過23号跑道進近圖上的高距比表格,爲徐蒼計算出合适的下降率,而夏疏月很明顯是不具備這個能力的。
當然了,就算能計算出來了,如何準确及時地傳達給看不見,聽不到的徐蒼也是一個極爲頭疼的問題。
不過,光在這瞎猜也于事無補,劉主任馬上拍拍管制員的肩膀:“把軟件号切換爲上兩個版本。”
在新版本中,雷達屏幕上是呈現不出來SXS-2Y這條程序的,需要切換爲老版本。管制員馬上一通操作,很快就将指揮軟件的版本給切換好。
也虧得版本之間基本沒有大變化,不然切換版本還需要不少時間呢。
切好了軟件版本,管制員又是一通輸入,很快在雷達屏幕上就呈現出了SXS-2Y的參考路徑。
隻聽此起彼伏的吸氣聲,9811的信号點真就與SXS-2Y的路徑高度重合。劉主任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真的是在沿着SXS-2Y飛的,他怎麽會知道?就算知道,現在在劍川機場運行的航司飛行計算機數據庫裏應該也沒有SXS-2Y的内容了吧?”
震驚之餘,劉主任逐漸望向羅勇,想要得到答案。羅勇略有些尴尬,說實話,他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這樣顯得他很無用,堂堂一個運行副總裁卻完全猜不透一個二副的想法。
“我們公司的數據庫裏的确沒有SXS-2Y的程序了,連航圖冊的相關内容都摘除掉了。”羅勇眉頭緊鎖:“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
“再等等!”葉先眼中散發着精光:“看他能不能在預定轉彎點轉彎。”
SXS-2Y程序在穿越本場上空後飛行大約十海裏就會右轉了,葉先就是要看徐蒼能不能跟着右轉。
所有人都幾乎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十海裏的距離即便對于已經完成着陸構型的飛機都很短。很快,在即将進入轉彎點的時候,徐蒼又是分毫不差地提前了1.9海裏開始轉彎,正好跟上圓弧狀的預定轉彎軌迹。
“好漂亮的提前量!”就算是葉先也不得不承認徐蒼在把握轉彎提前量上簡直完美。
上一次在本場上空的那個轉彎由于轉彎角度比較小,所以徐蒼的提前量也比較小,而這次轉彎角度就打很多,提前量也相應提高。
光是這一手提前量的微操就足夠很多飛行員學習一輩子了。
在藍天9811跟随着預定軌迹轉彎後,那就可以确定徐蒼真的是在沿SXS-2Y這個廢棄的程序在飛的。雖然不懂徐蒼爲什麽會知道這個程序,并且對于其數據了解如此充分,可到目前爲止,一切都是向好的。
“這簡直就不像是盲飛飛出來的。”見多識廣的劉主任也不免發出驚歎之聲:“人真的可以算得這麽精确?”
“很難!但并非不可能!”葉先也變得愈加激動起來,那是一種找到對手的興奮感。
到了這個時候,劉主任也算是看清楚一些了。相較于羅勇這個運行副總裁,葉先雖說看上去年紀輕輕的,但似乎見識不凡,即使他并不認識葉先。
于是,出于本能,劉主任還是願意征求一下葉先的意見:“那你覺得他能把飛機落下來嗎?”
看得出來,徐蒼心算出來的軌迹與實際的程序軌迹高度重合使得劉主任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隻是,劉主任舍開羅勇,轉而請教葉先的行爲讓羅勇着實有些臉上挂不住。
葉先聳聳肩:“徐蒼,我聽說過。如果此前那些關于他的消息沒有誇大的話,估計有半成的幾率能成功吧。”
此刻,劉主任剛準備喝口水潤潤喉,一聽隻有半成的幾率,手一抖,差點兒把水全給灑出來了:“半成,百分之五,這麽低?”
“那你以爲呢?如果是普通飛行員,那就是十死無生。他能有半成的成功率就很不錯了。”葉先豎起一根手指:“剛才你們也說過PBN技術了。在這樣技術中,進近階段的導航精度是航路上的三倍,而最後下降階段的精度則是進近階段的三倍。現在你看他與實際軌迹符合得很好,那是因爲現在的精度要求還不高,一海裏之内的偏差反應在雷達上是看不太出來的。而且,他才是起始階段,誤差還沒有累積,自然看起來精度很高。”
“而到了最後下降階段,精度的要求将會成倍提高,要知道跑道可隻有六十米寬,差不多就是0.03海裏!”葉先露出一絲笑意:“而且,不僅僅是橫滾上的誤差控制,最後的拉平也是一個關鍵問題。對于頂尖的飛行員完全可以依靠無線電高度表的最後報數來判斷飛機的下沉,根本不用看外界。但是如果他真的聽不見了,他如何判斷飛機的下沉和地面接近率,他如何選擇拉平時機?”
“所以.我沒有半點兒貶低他的意思。”葉先笃定道:“隻有半成!”
剛剛松弛下來的劉主任的臉部肌肉馬上又緊繃起來了,他思索片刻,招呼來助手:“地面的飛機都召回了?”
“都已經通知下去了,地面席反映滑出的飛機不多,很快就能召回。”
“那跑道附近還有别的人嗎,比如機務工程車作業或者驅鳥的人員?”劉主任問道。
助手思索了片刻:“現在不是檢修和驅鳥的時間,應該是沒有相關人員的。隻不過,在23号跑道頭附近的公務機坪上有一架等待起飛的灣流公務機,上面應該有人。”
劉主任臉色一變:“讓他們趕緊撤出來。”
“主任,他們已經關艙門了,擺渡車已經離開了,現在去叫估計來不及了吧?”
“沒事,你跟他們說,情況特殊,特許他們在機坪活動,自行離開,注意避讓即可。”在平時,這種命令是絕對不能發出去的。
可現在不一樣了,特事特辦。而且,外面的飛機即将被全部召回,倒是也不虞與航空器沖撞的可能性。
“這”助手明顯還是對劉主任的命令不敢苟同。
看出助手的疑慮,劉主任大手一揮:“就按我說的辦!”
助手點點頭,面容有些凝重,如此一來,除了候機樓以及靠橋的飛機上,整個劍川機場内已經沒有半點兒活物了。劉主任這是已經爲最壞的結果做打算了。
公務機坪灣流公務機駕駛艙内,此刻正響徹着放行管制的聲音:“N254DC,你們可以自行下機,就近從機坪上返回候機樓處。如果可以的話,穿上反光背心。”
駕駛艙裏的兩個飛行員人都聽傻了,這輩子頭一次聽到這種指令的。機長不可思議地證實了一遍:“放行,你的意思是讓我們從機坪跑到候機樓?”
“是的,這是特殊授權,注意途中避讓即可。”放行管制确認道:“請盡快撤離,23号跑道附近區域不安全。”
既然管制員都确認了,那就沒有顧慮了。機長摘下耳機,便是準備收拾東西走人。
然而,秦心在後面問道:“剛才你問朋友了,他怎麽回的?”
“他回我短信了。”機長拔下耳機:“藍天9811機組上并沒有一個叫徐蒼的。不過,加機組的倒是有一個。”
秦心臉色驟變:“你是說徐蒼就在飛機上?”
機長茫然地點點頭:“對啊,他加機組嗎?”
在機長收拾東西的時候,秦心的臉色變得愈加鐵青。剛才徐蒼盲發消息的時候,她就覺得這聲音跟徐蒼很像,這麽一證實,果然是如此。
如果天上那個看不見,聽不見,還用不了導航儀表的飛行員就是徐蒼,秦心隻覺得心急如焚,她猛地問道:“剛才無線電裏的那個飛行員,你覺得他能落下來嗎?我是說,以你的專業視角來判斷。”
機長不由地停下手上的活計,略帶詫異地看了眼秦心。自己這個老闆好像格外關心天上那人,如果僅僅是感覺到好奇的話,有必要這麽認真嗎?
不過,雖說是奇怪秦心的态度,機長還是正色地回答道:“他死定了,雖然我不想這麽說,但是我的想法就是這樣。無論如何都不行的!機場方面應該也是這麽想的,所以要清空跑道附近的區域,防止殃及他人。”
這個問題幾乎不用思考,說實話,就算不是行内人,光靠直覺也能想明白的問題,秦心竟然如此鄭重地問出來,也是罕見。
然而,這話落到秦心耳朵裏直接令其俏臉煞白,她怔怔地問道:“那機場剛才把跑道燈光調到最亮.”
“或許是覺得他可能不會完全看不見東西吧,想給他一個指引吧?”機長猜測道,接着又是小心問道:“老闆,那咱們下去?”
可是,機長問話剛落,秦心猛地暴喝:“不行!”
“嗯?”機長着實沒想到秦心竟然不想走,有些摸不着頭腦地看了眼秦心身後的秘書。
雖說秦心是他的老闆,但平素不怎麽溝通的,與他溝通事宜的反倒是秦心的秘書。
秘書剛想勸秦心,卻是被秦心擡手制止住了。隻見秦心蓦地擡起頭,直視着機長:“我要你辦一件事!”
9811駕駛艙内,夏疏月激動無比地盯着空速表和航向表。雖說她一開始聽徐蒼描述盲飛的可能性,打心底的也覺得不可能,但是真的飛起來,徐蒼仿佛真的能看到一樣,空速就卡在一百六十五節動都不動的,而航向則是維持在051,偏差左右不超過一度的。
徐蒼在轉彎的時候,依靠體感始終将坡度維持在二十度,然後心中計時,以此完成轉彎動作。隻能說,不管是坡度的形成,還是計時,其中任何産生了大的偏差,飛機軌迹都要大大偏離實際的程序軌迹。
單從心算能力上來說,徐蒼簡直跟人形計算機一樣可怕。
也就是夏疏月看不到實際的飛行軌迹,如果她知道徐蒼盲飛的軌迹跟程序軌迹嚴絲合縫,那估計還會更加吃驚。
“哥,就這麽飛,數據一點兒都沒差。”夏疏月激動道。
從不久前,徐蒼已經不會跟她說話了,想來應該是完全聽不見了,那她說的話自然也是聽不到的。不過,夏疏月不在乎,絕望之中迎來希望的曙光,那份激動是必須要發洩出來的。
在飛了一段時間後,徐蒼又是往右轉過九十度,即轉入四邊。夏疏月往下看去,飛機下面不遠處竟是有一處山頭,距離之近,夏疏月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山頂上的樹木石頭。
可這一個轉彎落到時刻關注雷達的劉主任那些人眼裏卻是令他們大驚失色。
“他提前轉彎了?”劉主任實在搞不懂徐蒼的腦回路了:“他不是要沿着SXS-2Y飛嗎,怎麽提前轉四邊了?”
按照程序,飛機應該還要再往前多飛六海裏才能轉入四邊才對。徐蒼的轉彎時機明顯提前了,而且提前不少了。
不過,徐蒼一直沒有下高度,在地形影響上是沒什麽問題的。一旦轉入五邊,那就是一馬平川,不存在地形障礙物的問題了。
隻是,這提前轉彎又是幾個意思?合着這裏一群人全都被一個徐蒼牽着鼻子走,根本就猜不透他的意圖?
羅勇也不曉得徐蒼的意圖是什麽,反倒是葉先似乎品出些味了,有些不确定地自言自語:“會不會是跟他的下降方式有關系呢?”
“提前轉彎的話,肯定不是擔心高度太高,那麽就是害怕高度太低?”葉先啧啧嘴,腦子裏在不停揣摩徐蒼的想法。
劉主任有些不懂了:“不是說這個程序容易引起高度太高嗎,就算是提早建立了形态,也不至于擔心高度太低吧?”
“那如果是他一會兒的下降方式不是常規的呢?”葉先腦中靈光一閃:“比如.油門慢車?”
劉主任一怔:“油門收光嗎?”
“沒錯,沒錯,肯定是的!”葉先激動起來,爲猜透徐蒼的想法而感覺興奮:“即便在固定速度和構型的條件下,不同油門對應的下降率便是不同,我們不可能記憶每個對應關系,那就選擇一個我們知曉的對應關系,那就是慢車推力下的下降率!在着陸構型和最終進近速度的情況下,慢車推力的條件會産生一千五百英尺到一千八百英尺的下降率。”
葉先說着,突然皺起眉頭來:“可是,這個下降率依舊有浮動啊,而且他如何知道核實回到了正确的軌迹上,何時可以加回基準油門?”
葉先狀若瘋魔一般,不斷地推演徐蒼的意圖:“除非,除非他有一個驗證點,來驗證他的下滑軌迹。可是,這個驗證點在哪裏呢?如果幫忙人的可以看懂進近圖來給予下滑軌迹參考,他也不該使用慢車下降的極端方式啊?”
就在葉先仿佛着魔似的在試圖理解徐蒼的想法時,又一次完美轉入五邊的徐蒼在心算對齊跑道後,果然一把将四個油門杆全部收光。
在油門全部慢車的情況下,飛機的開始逐漸形成下降率,正如葉先所說,下降率就是在一千五百尺往上浮動。但是,這個數值一直不穩定,這點是徐蒼無法控制的。正因如此,葉先不明白在不太穩定的下降率下,徐蒼如何做最後的修正,而修正驗證點又在哪裏呢?
突然,夏疏月大叫起來:“哥,我看到跑道了,青峰大廈就在正前面。”
即便知道徐蒼聽不見,可夏疏月還是難掩激動之情。從她的目視來看,似乎飛機還在正确的軌迹上。
實際上,雖然徐蒼看不見東西,也确實沒有完全瞎。在他的視野裏,眼前幾乎全部被暗紅色覆蓋,自然是分辨不了東西的。
可是在轉向五邊後,微微似乎看見一點兒光暈,非常模糊。但是,也是一個大緻的引導。依照徐蒼的猜測,這個光暈很可能就是跑道燈光。隻是,這片光暈太模糊了,在遠處還好,等到近處,隻是模糊一片,根本無法當成引導。
不過,近處的事情之後再說,還是先把前面的事情做好吧。後面如何就交予天意決定了!
此時,灣流公務機裏,機長爆發出了無比震驚的叫聲:“老闆,你什麽意思,讓我進跑道,進跑道幹什麽,馬上可是有飛機要落地了。”
透過風擋玻璃,他甚至已經能目視觀察到一架龐然大物已經在五邊上,這時候進跑道,不就是跑道入侵嗎?
“不行,不行!”機長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老闆,我隻要把飛機開進去,我執照估計就要吊銷了,我後半輩子拿什麽吃飯?”
秦心表情無比的冷冽:“你現在不進去,我現在就能讓你吃不了飛行這碗飯,你信不信?如果你聽我的話,就算民航局吊銷了你的執照,我會在集團你找個工作比現在清閑,工資比現在更高的職位給你,這是我的承諾!”
機長的臉色都陰沉下來了,秦心的話可不是說說而已。春夏旅業跟各大航司保持着良好的業務往來,若是秦心開口,各家航司還是會給些面子的。而大部分用得上公務機的有錢人都是有些私交的,而且公務機的工作本來就難找,秦心讓他找不到别家工作也是正常的。
如此一來,公務機飛不了了,回121部也不行,真就是堵死了!
秘書趕忙勸道:“小姐,這太危險了!”
“你給我閉嘴!”秦心斷然喝道,她望了望五邊,已然快來不及了,再晚飛機都要落地了,那一切都晚了。于是,厲聲道:“下決定吧!”
副駕駛臉色都白了!根本不知道事情爲什麽會發展成如今的境況。
“好!”機長仿佛下了巨大的決心,直接跟副駕駛說道:“起動發動機!”
跟大型客機不一樣,公務機的發動機起動很快,而且隻要起動一台就足夠滑行了,不需要兩台全好。
副駕駛已經愣住了:“機長,我們真要進去啊?”
“那能怎麽辦?”機長此刻已經做好吊銷執照的準備了,眼看副駕駛吓傻了,索性自己來。同時問秦心:“老闆,你要我進跑道後幹什麽?”
秦心長出一口氣,手指向五邊:“機頭對着那裏,打開全部燈光!”
與此同時,飛機在準确無誤地飛越過青峰大廈後,高度正好在四千六百英尺。大喜過望的夏疏月按照之前的約定将手掌拍在徐蒼後背上不動。
如此動作很快被徐蒼接收到,他心中也不免激動起來。這說明此前跟随那團光暈是正确的,應該的确就是跑道燈光,而高度也是沒有差太多,這算是一個極好的兆頭。
既然高度沒問題了,徐蒼一把将所有油門杆推到了進近的基準油門上。油門杆的行程如何已經深深地可在徐蒼的基因裏,他甚至都不用看儀表,一把油門推上去,就知道推力會有多少。
根據機場的海拔會有不同的基準轉速,隻要維持基準轉速,飛機的下降率就能保持相對穩定且正确。
根據此前的約定,在通過青峰大廈後,夏疏月趕緊給乘務長打了個簡單的信号,讓乘務長進行防沖撞廣播。
在未來一分多鍾裏,将是決定生死的時刻!
高度或者說是下滑軌迹暫時沒有大的問題,但是在橫滾上的問題就出現了。徐蒼是可以保證駕駛盤的始終水平的,但是即使本場風很小,但也不是沒有,隻要存在一點兒側風,飛機就會被平行地吹離正确的航道上,這個過程是徐蒼無法感知的,也是他最爲無力的部分。
此前,依靠跑道燈光的光暈,他大約保持了五邊航道的正确。可到了低高度,那一團光暈都是模模糊糊的,根本就無法引導。
而在低高度下,稍微有點兒偏差就是緻命的,跑道寬度六十米可不是供人随意揮霍的,他的誤差空間幾乎沒有。
可問題是,他沒有新的引導!隻要在給他一個引導,哪怕是一瞬間也行!
如果就這麽下去,那活不活得了,真的就是看天意了!
便是在這萬分緊急的關頭,塔台管制室的一個地面席管制員突然注意到明明停在公務機坪上的灣流N254DC的信号蓦地亮了一下,接着很快又熄滅了。
地面管制席怔了一下,以爲是機組誤操作了應答機,一開始沒有放在心上。不過,很快他心裏老是覺得不安,于是拿起手邊望遠鏡站起身來,對着23号跑道頭看了眼。
隻是這一眼直接讓其後背冷汗直冒,放下望遠鏡,一邊指着23号跑道頭的方向,一邊朝着劉主任大喊道:“主任,主任!有一架飛機進去跑道了!”
坐在右座的夏疏月此刻心髒都跳到嗓子眼了,随着高度越來越低,她已經能清晰地看清楚跑道上的标識。可她老是覺得飛機有點兒偏左,但是又不确定,不知道該怎麽辦。
就在夏疏月猶豫糾結之時,從跑道入口的連接道裏出現的形影倒映在夏疏月的眼睛裏,瞬間瞳孔緊鎖起來。
“一百英尺了!”徐蒼心裏默算着飛機的高度,如果下降率浮動沒這麽大,他很快就應該到跑道上空了。
然而,一個始終存在的恐懼盤繞在徐蒼的心頭,飛機到底是不是在五邊延長線上?
就在此刻,原本茫茫一片的光暈中毫無預兆地亮起一個光點,接着很快就被光暈同化,仿佛那個光點就像是幻覺似的。
可是,仿佛是如同神靈指引一般,徐蒼一個右壓盤下去,在最後關頭跟随着那光點而去。他也不知道那光點代表着什麽,但是一切是那麽的順理成章,幾乎沒有思考,他便駕駛着飛機轉向了那處。
幾乎在坡度形成的片刻,徐蒼陡然感覺到一股升力襲來,好像是一張巨手柔和地将飛機輕輕地托了一下。
便是在這四分之一個刹那,徐蒼稍稍一帶,飛機似乎要停止下沉而飄蕩起來。便是這個征兆,徐蒼知道飛機已經到了拉平的時刻,沒有半點兒猶豫了,一把将油門收光,接着柔和地開始增加姿态。
差不多就是一兩秒的時間,飛機在形成接地姿态的同時,輪車狠狠地撞擊到跑道道面,就算是有着肩帶的固定,徐蒼的身子都不由跳動了一瞬間。
然而,徐蒼幾乎要長嘯出來。在飛機接地的一刻,他就知道飛機落在了跑道上!
他們活下來了!
不行了,碼傻了,太累了!
飛機落地了,明天休息一天,這幾天差不多天天日萬,有點兒受不了了!八月最後一天偷個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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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