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滿足麽?”妙寒用了一個詞去總結。
羅閻點點頭:“這麽說也可以,人們所有的追求,歸根結底,都是對于‘美好’的追求。”
“人能吃美食,就絕不會選擇吃糞土,人能穿華美的衣裳,就不會去穿髒破的麻布。”
“能身居于美麗光輝的世界,就不會去選擇黑暗腐朽的世界。”
“或許不同的人對于美的理解不同,炎奴追求天下太平的美麗世道,勢如烈火,欲強行令世界沒有黑暗。”
“蓬萊大仙追求的是真理之美,爲此不惜瘋狂,視衆生爲蝼蟻,甚至包括自己。”
“而我魔道,想要世間再無奇物,說到底,也是追求自然和諧之美。”
“汝之砒霜,吾之蜜糖,也許我們看來十分醜惡的東西,有些虛靈會覺得它十分的美妙。”
“但是,衛玠的特性,盡善盡美,是一切智慧生靈眼中的終極之美。”
“和他想比,你原本心中最向往的東西,最美好的東西,都黯然失色了,猶如苦水之比蜜糖。”
“蜜糖唾手可得,曾經的理想猶如苦水卻還要費盡心血去努力,還有比這更消磨志氣的事嗎?”
妙寒緊皺眉頭,衛玠的影響,很溫和,并不激烈。
沒有篡改誰的理想,隻是植入了一些感受。
但這種潤物細無聲的心靈扭曲,恰恰最蝕人心。
唾手可得的終極之美,就在這裏,它并沒有強制誰忘記什麽,或不能做什麽。
可是得到滿足的人,卻可能主動去忘記什麽,不再做什麽。
這不是強制性的,取決于個人意志。
但真的有人,能在見一眼衛玠就如見太平的情況下,再去費盡心機地争取太平嗎?
登徒子連自己的境界都忘了,甘于當一名馬車夫,好像他在視名利與仙道如糞土,實則在他眼中這是美得冒泡的日子,以至于抛棄了自己曾用盡心血的仙道。
他過得很開心,可在旁人看來,又未免覺得有些可悲了。
“我曾發誓要洗淨這渾濁世道,我可沒有忘!”
妙寒咬着嘴唇,這幾日,她好說歹說,才從衛玠那裏,得到了一塊‘假玉玺’的下落。
羅閻認真道:“我知道你沒忘,但你遲早會上瘾。”
妙寒冷汗直流,無法反駁,這種溫柔鄉,尋常人中了無所謂,他們本就沒想實現自己的理想,衛玠的存在,反而讓百姓苦悶的内心中,留有一份美好。
比幻想虛無缥缈的太平還要具體,還要快樂。
但對于擁有匡扶社稷之志的人來說,‘看衛玠’這種事,就會成爲一種消磨意志的上瘾之事!
妙寒深吸一口氣,閉上眼仔細想了想後,說道:“玉玺在江北,最近才由大将軍劉琨護送南下,根據朝廷的人鑒别,那是一塊假玉玺。”
“但我已經查到,上面的文字是‘授天之命,皇帝壽昌’,顯然這塊假的,才是真的。”
“呼……本還想着坐等其成,過幾日就能唾手可得……”
“現在想來,北方艱險,天道定不會讓我們坐享其成,恐會生變……事不宜遲,我直接親自帶人去接!”
羅閻肅然道:“伱的鬥志還沒有被消磨,那就最好不過了。”
“這裏交給我吧,趁你上瘾之前,我會找到解決辦法。”
他的話,激怒了登徒子。
“你是不是太無視我了?”登徒子抽出腰間馬鞭:“沒有人可以動我家叔寶,天王老子也不行!”
馬鞭竟是一件仙器,揮舞間如天羅地網,将羅閻連帶明裏暗裏所有的魔道中人,全部制住。
“孤寂領域!”虞青鴻直接隔絕了他的觀察。
同時羅閻也祭出一件帝器,将登徒子的馬鞭當場震裂。
乃至反推回去,力壓真仙。
以前他還怕這仙人,曾被其輕松擊敗,但現在情況完全倒過來了。
羅閻淡淡地說道:“仙規神律,都是虛妄,現在魔道才是正道!”
“噗嗤!”
“叔寶!快跑!”
登徒子嘔吐一口仙人血,頂上三花都萎靡。
他實在吃不消那件帝器,這是純純的裝備碾壓。
“登徒子!我不想傷害衛玠,說實話,就算他死了,我們也能把他救回來。”羅閻掌控局面,輕松鎮壓了這一尊仙人。
他現在哪怕不動用神珍鐵和袖藏奇寶,也有實打實的普通仙人戰力。
“此言當真?你們能救叔寶?”登徒子驚疑不定,他長期待在凡間,老老實實做個馬車夫,連自己的境界都忘了。
對于修仙界的劫數變故,略有所知,但又一知半解,竟然連地府都不知道。
羅閻當即向他解釋如今刑天的勢力,上至鎮星熒惑,下至九幽地府,從東方到西方,盡在掌握。
衛玠的特性或許無法剔除,死了複活都可能還在。
但隻要配合他們,至少死亡可以不用怕,死後還有新生。
“你魔道拷虐修士,我素有所知,爲了解決你所認爲的心靈扭曲,定然不擇手段,恐怕叔寶他生不如死!”登徒子對魔道的印象,還停留在以前。
連人家故意抹黑的話,都深信不疑,不知落後了多少版本。
現在炎奴等人的手頭上,奇物衆多,光羅閻能想到可與衛玠碰一碰的,就有好幾個,比如中人之姿的小刀。
到底是絕對之美更高,還是絕對平凡更勝?這種事,隻有嘗試過才知道。
還有華山仙宗的‘無上劍心’,鋼鐵意志特性,隻要内心堅毅,可以強行對抗所有心靈扭曲。
實在不行,那就祭出終極大殺器……‘死亡炎奴’。
深度成長,這個特性,實在是太逆天,讓死亡炎奴染上鋼鐵意志,通過對抗提升完深度後,再傳給他人就是。
凡是有正面對抗的特性,隻要足夠的時間,就沒有什麽是死亡炎奴解決不了的。
“登徒子,罷了……退下吧。”衛玠的聲音忽然傳來。
羅閻及在場魔道衆人,全都第一時間閉上了眼。
反正有神識,長不長眼睛都無所謂。
馮君遊倒是反應慢了一拍,忍不住看了一眼聲音傳來的方向,随後心裏就後悔起來。
好在衛玠并沒有出來,擱着門楣說道:“鄙人時日無多,若有何法子,盡管一試吧,我都接了。”
登徒子急道:“叔寶……”
“不必多言,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衛玠虛弱道:“我何德何能,成爲所有人心中的至美?”
“登徒子,你最愛的是你的夫人,沒有什麽可以真正的替代人心中最美好的事物。”
“也不可替代……但因爲我,你苦尋了六百年的複活大業,就此放棄,恐怕連你夫人的樣貌,都忘記了吧?”
“嗚嗚……”登徒子捂着臉,佝偻下去。
“公子……我沒有……真正逝去的人,永遠回不來了,我不是放棄,我隻是解脫了。”
衛玠虛弱地伸出手來:“帶我走吧,我也想解脫了。”
“告訴世人,就說我衛玠,今日在市井受驚,無福消受京都父老的熱情,回來以後精氣衰竭,一命嗚呼了。”
衆人眉頭一挑,若是其他人,這理由純屬扯淡。
但是衛玠,世人皆知他身體虛弱,今天剛被萬千人圍堵,說他就此受驚,病情加重,撒手人寰,恐怕都會相信。
“你倒是明事理,既然你有所覺悟,那就跟我走吧,後事我自會派人安排好。”
羅閻說着,一揮袖,放出一塊卷軸,飛入庭院。
不多時,卷軸又回到袖子裏,他已經把衛玠裝入其中。
“你要把炎奴帶去哪?這世間的一切我們都不管了,也不行嗎?”一個人影從庭院裏追出來。
正是沈樂陵,她臉色焦急,隔空一掌,拍向羅閻。
本源之渾厚浩大,堪稱匪夷所思,看似尋常的水波般的手掌,蘊含恐怖威力,瞬間把羅閻手中的卷軸奪去。
羅閻神色一肅,以帝器相抗,可沈樂陵也有帝器,當即取出一塊玉珠子。
眼看二人動手架勢要越來越猛,妙寒眼神一厲,白光起,瞬斬下沈樂陵的水體手臂。
“夠了,清醒一點,水女,你剛才叫衛玠什麽?”
沈樂陵一滞:“衛玠?啊是了,是衛玠……”
“咳咳……”
她霎時間變得有些氣餒,同時感覺衆人的目光火辣,讓她羞憤欲死。
“沒什麽,我是說,你們要把衛玠帶去哪?”
羅閻一臉公事公辦道:“我會嘗試破解他的特性,如果不成,會帶他去見炎奴。”
說着,他又把衛玠的特性及其影響講了一遍。
沈樂陵低頭,她雖然沉溺其中,但也早就感覺到不對了。
很多心靈扭曲是直接篡改人的思維,自己是感受不到的。
但衛玠這個不同,隻是植入了些感受,所以隻要稍微清醒點,就能意識到。
可她還是有意裝糊塗,因爲比起現實的‘事與願違’,這種虛假的美好令人滿足。
“這樣啊,原來我是被心靈扭曲了麽……那個,我也一起去,正好我有事要和炎奴說。”沈樂陵放開了卷軸。
羅閻搖頭:“這件事我會處理,你們這些被感染的人,不宜摻和。”
“多看一眼衛玠,瘾就重一分,一旦到了登徒子的程度,就算拔除效應,曾經心中最美好的事物,恐怕也已經模糊褪色,日後哪怕追求到,也不再那樣令人心動了。”
沈樂陵瞳孔一縮,明白這意思,就好像吃多了無上美食,日後連山珍海味都寡淡一樣。
不行,絕對不行。
她歎息道:“假的終究是假的,我不看就是了。”
羅閻笑道:“這可由不得你,過了今天,你絕對會忍不住想再見他,所以我才将其封入卷軸,誰也看不到。”
說着,他招呼了一聲,隻見從一旁鑽出一名武者。
如果炎奴在此,就會認出,這人是當年把他送進世外小鎮的柳凡,一名骨衣人。
羅閻交給他一具屍體,和衛玠長得一模一樣。
當然,又有種說不上來的區别。任何見過衛玠的人,都會認爲這不是衛玠,但無所謂,留下一具屍體隻是一份交代,世人隻能相信。
羅閻将看殺衛玠的說辭告知柳凡,讓他處理後續的事,便帶着衆人離開了。
“從今日起,天下第一美人,不堪其重,被看死了。”
“人世間,再無衛玠。”
……
p.s:抱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