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0
阿蒙按捺住心裏的奇怪情緒,沉聲回答: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爲什麽他知道我是善于欺騙的偷盜者,是隐姓埋名躲在圖書館裏的野生非凡者,知道發生在市内的非凡事件和我有密切的關系,居然還選擇相信我,相信一個欺詐者?
這個風暴信徒難道也隻是看起來聰明而已?
實際上是換了一種傲慢的方式,是個和知識信徒一樣好爲人師的書呆子?
老教授一樣溫和儒雅的盧爾彌并不因爲被拒絕而生氣,極有耐心地解釋道:
“格林先生,或許你并不清楚在這近三個月内你做了什麽。”
阿蒙毫不客氣地指出:
“伱是指我用假身份在斯托恩裏潛伏至今?”
“并不是。”盧爾彌笑道,“在您的工作期間,一直因屢禁不止的偷盜、倒賣和盜版而頭疼的市立圖書館沒有發生一起盜竊案件,北部市區的偷竊、搶劫事件也急劇減少。”
“……?”阿蒙沒有想到自己黑吃黑的順手牽羊也能被認爲是爲城市治安作出了貢獻,但仔細一想好像也确實有幾分道理。
這老家夥真是奇怪(阿蒙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才是老家夥),想要用這種方式給自己貼金?想要說服他幫助風暴教會安置平民?
這未免有些異想天開了。
阿蒙捏了捏右眼眶,幻想有一片單片眼鏡挂在那裏,不置可否,等待下文。
他随意往兩邊看了看,意外地發現那條金毛大狗居然聽得還挺認真,坐在地上認真地看着他和盧爾彌,眼中閃爍着智慧的光芒。
阿蒙眉頭一皺,感覺這條狗有些不簡單。
盧爾彌倒是沒注意到金毛大狗的表情,有教無類也沒有把動物劃分在内,他見阿蒙沒有反應,又抛出另一組情報:
“根據您的同事們的反應,您在閑暇時間喜愛閱讀一些神話和奇聞異事,也熱愛探究曆史。”
“嗯,有一次我想找一本館内收藏的孤本,還是您幫我找到的呢。”
“您擁有相當正常的普通愛好,比如飾品,某些口味的食物。”
“您隐姓埋名來到斯托恩近三個月,沒有嘗試偷竊封印物,沒有惹是生非,沒有傷害無辜群衆,也沒有做任何危害教會和居民人生安全的事情。”
“基于這些理由,我爲什麽不能認爲您是一位值得信任的非凡者呢?”
我偷東西被你說成維護城市治安清理罪犯,我不想接觸教會怕惹麻煩擔心身份暴露被你說成秩序善良……雖然你說的很有道理,但你隻是想把我抓壯丁給你幫忙……不過這件事情本來也就該我來處理,你主動幫我分擔一些麻煩也不是不行……阿蒙用捏眼眶的動作遮擋住眼神,并在心中嘀咕。
這老狐狸完全吃定他了,每一句話都在捧他,把他誇得有些飄然。
世界上竟然存在這樣的風暴信徒?這不合理!
接着,他注意到一件事情。
盧爾彌認爲他“隻來到了斯托恩近三個月”。
可是在他之前的那個阿蒙已經在這裏,以格林·埃利斯這個身份生活許久了。
……難道是因爲他多少還是表現出了一些和阿蒙不匹配的特點,比如挑食,改變閱讀習慣,改變了一些着裝習慣,這些細微的差别導緻這個風暴主教認爲自己在兩個多月前剛剛來到這裏?
阿蒙皺起眉,竭力控制住上揚的嘴角。
這個風暴主教隻有序列4,比他低,不會給自己造成緻命危險,但卻讓他有了一種被老狐狸盯上的感覺。
而且其實他很高興聽到這些話,因爲這代表自己做阿蒙越發失敗,但做自己越來越成功。
“你簡直就是風暴主教中的異類。”
被誇得有些高興的阿蒙嘴上不饒人:“簡直就像是走錯了途徑的閱讀者。”
阿蒙隻是随口說了一句,盧爾彌卻對這句話頗有感觸。
“我年輕時看了太多的雜書,以至于說出‘人生來自由’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我也曾去倫堡留學過,把追逐知識和真理當做畢生追求,但在倫堡求學的數十年并不能讓我滿足,反而有些失望。”
“知識教會太過注重‘知識’本身,他們收集知識,傳播知識。倫堡大學的畢業生,在語言、藝術、建築、工藝乃至烹饪方面都堪稱全才,并且虛心學習,學無止境。”
“然而這樣的全才們,卻往往都停留在‘已有的知識’的範疇中,極少往新方向邁步。”
“比如,論證人與自然的哲學就是一個冷門專業。”
盧爾彌聳了聳肩,像一個年輕人般朝阿蒙抱怨道:
“哲學是用來解釋神的,解釋人與神的關系,即便是人與自然世界的關系,這方面的論題往往也要牽扯到神靈。”
“我追求的人與自然世界的關系的哲學,幾乎不存在。我的教授是一位老人,當初我成爲他的學生時,他問我‘能給哲學帶來什麽’,五年後我完成博士學業時,我給哲學帶來了一門新的學科。”
阿蒙忍不住笑了一聲。
金毛大狗剛好也打了個噴嚏。
他們同時望了望彼此。
金毛大狗吐着舌頭,阿蒙的眉頭再次一皺。
“你的觀點是生來自由,生來自由你爲什麽要成爲半神?”阿蒙問道。
盧爾彌笑着歎息:“不是我選擇了成爲半神。”
“而是神選擇了我的命運。”
說完這句話之後,蒼老的主教不再繼續讨論自己近百年前的學習生活,他很是自然地把話題拉回了一開始,誠懇且客氣地希望阿蒙能夠安置好斯托恩的民衆。
阿蒙這一次沒有拒絕,并不說話。
盧爾彌踩着風和烏雲離開後,金毛大狗望着他離開的方向,轉身也跑了起來。
阿蒙突然偷竊了距離,跑出四五米的金毛大狗一下子又回到了原地。
“從剛才我就覺得你不對勁。”
阿蒙說:“你的星靈體上的靈性光彩很不穩定,但遠超普通動物的标準,你是一個非凡生物。”
金毛大狗依然歪着頭,不明所以地看着阿蒙,仿佛之前那些智慧的光芒都是阿蒙的錯覺。
阿蒙伸手一抓。
他從金毛大狗的身上偷到了一些記憶。
金毛大狗的名字叫蘇茜,是一條出生在獵場的獵犬,但是因爲品種不合适加上體質較差,被訓練成了有狩獵能力的家養犬。這個獵場面向達官貴人,它作爲獵犬的贈品被賣給了一位伯爵的女兒。
這條狗的記憶很簡單,吃飯,睡覺,玩耍和陪伴主人,幾年來一直都是如此,沒有涉及非凡的部分。
阿蒙粗略地翻看了一下記憶,又看了看它,喊了一聲:“蘇茜?”
蘇茜對這個名字做出了反應,開始觀察阿蒙,并湊近聞了聞他,仿佛是在對比确認眼前這個陌生人的身份。雖然有了反應,但表現出的智商依然在正常狗的範疇内。
“在來之前做了記憶封印或者催眠嗎?”
是别人幫忙還是它自己做的?這個目前無法确認……
阿蒙對它和它幕後的非凡者沒有多大興趣,如果幕後非凡者夠強大可自己逃跑,而不是借用一條不在影響範圍内的非凡動物傳遞信息。
突然,一段詭異的記憶引起了阿蒙的注意,一個不正常的畫面在高速讀取中一閃而過,阿蒙立刻把進度條往回拉了拉,又調慢了倍速。
這段記憶是在蘇茜逃跑的時候出現的,它路過了某個街道的角落,聞到了一股奇怪地味道。
它靠近了角落裏的黑影,看到了幾個奇怪的醫生和他們中間的一堆爛肉。
阿蒙又看了一遍這幾秒鍾的記憶,仔細觀察了那些不可描述的東西,表情從輕松變得凝重。
“那是我的鏡子。”他認出了昏暗的“鏡頭”中那唯一的圓形反光面。
它還躲在那個小偷的身體裏?
之前點燃煤氣爆炸是故意做給我看的?就是爲了給我一個它已經逃走的錯覺?
嗯,很有可能……
關鍵的拼圖終于被找到,阿蒙瞬間理解了一切。
它不會提前預知會有一條非凡狗找到它,當時的場景很有可能是真實的,它先是讓我得知霍爾城堡這個地方,讓我懷疑它可能躲在那裏。
然後又當着我的面炸死了自己的載體,讓我直接把它的載體排除在外。通過路上的阻礙和意外讓我堅信它就躲在霍爾城堡,實際上卻已經金蟬脫殼(從古文字典學來的),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
如果我真的去了霍爾城堡,肯定會遭到暗算。
阿蒙的嘴角微微上揚,如果是一般非凡者到現在才得知自己又又又被騙了,肯定會慌亂不已或者大發雷霆,但他完全沒有這種情緒,甚至覺得有些微妙。
因爲它現在的計劃……
幾乎就是當初,拿着梅迪奇友情贈送的“陰謀”符咒的自己對付它的。
它在活着的時候絕對沒有這麽狡猾,缺乏警惕,隻會做一些簡單的惡劣欺詐,不然也不會因爲輕敵被自己單殺。可它在死了之後不僅立刻變得謹慎,還好像連智商都提高了,把這個偷梁換柱用得活靈活現,以至于阿蒙一時半會都沒反應過來。
而阿蒙還在按照它生前的能力判斷,毫無疑問也是落入了“欺詐”的陷阱中。
“真厲害啊,我當時的計劃也沒有金蟬脫殼這麽一招,失敗和死亡果然能改變一個人。”
“這麽說來它還在外面,它到底是想要做什麽?”
阿蒙突然靈光一閃。
他蹲下來,靠近還在他面前溜達的金毛大狗,一邊拉近關系地撫摸着對方的頭頂,一邊從口袋裏掏出零食和肉幹,很是熟絡地問道:
“你還能聞到那股腐肉的味道吧?”
金毛大狗嗅了嗅阿蒙手心的肉幹,有些嫌棄地别開了頭。
平時都吃着幾十鎊一袋的寵物零食的它對阿蒙手中的普通零嘴不感興趣。
偷到了這樣的想法後,阿蒙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敷衍起來,他欺詐了蘇茜的感官,讓對方相信自己手裏拿着的就是它最喜歡的狗餅幹。
“吃完了幫我找找那個奇怪的人躲在哪裏。”
蘇茜似乎聽懂了這句話,它吃掉了阿蒙的賄賂,然後站了起來,不斷地在地上聞聞嗅嗅。
它一邊嗅一邊往前走,嗅着僵硬地站在那裏的行人們,然後一路往人群的深處走,阿蒙也跟了上去,讓沿路的人依次分開。
走了一段路之後,蘇茜停了下來,開始左顧右盼。
“它就躲在附近?就躲在人群裏?”
阿蒙看着周圍裏三層外三層的人,有些驚訝:“它到底想幹什麽?”
此時,就算沒有蘇茜,阿蒙也能夠聽到一個微弱的腳步聲了。
這個腳步聲是整個安靜的市區裏唯一的聲音,它一輕一重,仿佛是一個腿腳不便的人在走路。
阿蒙提高警惕,臉色微變,退至蘇茜身後:“你是獵犬,你去看看。”
然而蘇茜卻站住不動了,甚至回頭望着他,仿佛在問“你怎麽不去”。
天逐漸陰下來了,風和雲似乎都在往城外的方向聚集,阿蒙搓了搓胳膊,後悔沒把外套帶上。
然而就在他走神的一瞬間,周圍的人忽然身軀一震,無數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了阿蒙。
“我的身份被覆蓋了?”阿蒙一驚,“不對,是失效了……”
下一秒,一股難聞的腐肉氣味出現在阿蒙的身邊,陰森的氣息靠近了他的後背。
他的靈性知覺在此時突然勾勒出一幅畫面——
一個扭曲而恐怖的人站在他的背後。
這個人是碎裂後又被拼起來的,渾身上下都被透明的魚線縫合。他的身體扭曲,粘稠變質的鮮血和碎肉不斷落下,它的身體裂縫中仿佛有十二道環節的蠕蟲虛影蠕動,頭顱則更讓人驚悚。
這具屍體沒有臉,一面鏡子被鑲嵌在臉的位置的血肉中。
鏡子上原本空無一物,卻在正對着阿蒙後腦勺的時候映出了阿蒙的正臉!
一瞬間,這具無臉的屍體仿佛擁有了身份,可以和現實産生交互。
鏡中的“它”表情陰森,失控般扭曲着,對着阿蒙低語:
“把我的命和身份……”
“還給我……!”
471
“真是不巧啊,這才幾分鍾,雲層就把太陽遮住了。”
霍爾城堡的溫室花園陽台上,“希伯特”看着外面逐漸陰沉下來的天空,有些失望地說道:“不過也比貝克蘭德的天氣要好得多。”
奧黛麗喝着出自家族領地的特産茶葉,不露異色地笑道:
“如果是在貝克蘭德,城堡裏的花朵也不會長得那麽好。我們的花園越來越漂亮,我都開始考慮要不要再雇傭一個園丁了。”
“當然可以,奧黛麗,不過太多的人手會讓城堡亂糟糟的,好像我們的藏書庫還沒有整理完畢。”“希伯特”說道,“不過本地的園丁或許會有更好的技藝,如果你認爲需要的話。”
奧黛麗抿着嘴笑了笑:“我會去和媽媽說的。”
“嗯。”
然而下一刻。
雲層逐漸彙聚起來,天空越來越暗,明明是下午茶的時間,卻已經無限接近晚上了。
“要下雨了嗎?”
奧黛麗的心中有些期待:“還是說,風暴教會的人來了?”
她想到了那些擺放在城堡各處的鏡子,有些擔憂。眼看“希伯特”忽然變得有些心不在焉,奧黛麗趁勢站起身,試探地說道:
“我想要去房間裏拿一塊手帕。”
“希伯特”不以爲然地點了點頭,眼睛依然盯着窗外彙聚的雲層,身上隐隐出現了一些不快的情緒。
“他”在生氣……奧黛麗快速離開了陽台,進入城堡的走廊中,鏡子擺放得到處都是,來往的傭人們的身影都映在了鏡子上。
她本能地覺得被照到可能不是什麽好事,但是又擔心刻意避開鏡面的動作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奧黛麗捏了一把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用“謊言”改變了自己的臉。
反正,隻要她還是“奧黛麗·霍爾”,那無論變成什麽樣子,傭人們都不會注意到!
她頂着這張陌生的臉走上了樓梯,一路小心謹慎地觀察着路上的情況。
當她進入轉角時,忽然看到轉角平台的窗戶外面漂浮着一位穿着風暴主教長袍的老先生。
老先生也看到了她。
奧黛麗變化過後的臉忽然不受控制地開始扭曲,僞裝的面容消失,“謊言”失效,她變回了自己的真容。
見到她的真實容貌之後,風暴主教原本嚴肅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他靠近了些,安慰道:
“你應該就是奧黛麗·霍爾小姐,霍爾家族是女神的信徒。”
“我看到了你通過寵物犬傳遞來的消息,請不要擔心,黑夜教會已經在準備行動了,但我可以先帶你出去。”
“可以和我聊一聊,告訴我你是如何發現這些異常的嗎?”
奧黛麗眨了眨眼,确認自己沒有看錯之後,一直懸着的心終于松了下來。
她在心中反複誇獎蘇茜,真心實意地露出笑容:
“當然,先生,這是我的榮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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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駕照了,加更,不要着急,在寫了,今晚肯定寫好。(憔悴)
(你甚至能在詭秘同人裏看我寫恐怖片)
加更一下把這個副本寫完然後再去忙烏洛琉斯和克萊恩,結束海上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