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5
“瑞納将軍也不管了嗎？難道他也放棄了阿爾德拉嗎？”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賈維爾的腦子裏轟隆一聲，仿佛身體裏的血液全部上湧。他直接從長椅上站了起來，臉色極其難看，把長椅上那位中年男性吓了一跳。
但作爲一個以暴躁著稱的風暴途徑半神，他已經算得上相當冷靜理智，能以混血兒的身份做到将軍也足以證明他的能力和自控力。
賈維爾深呼吸，眼中銀白色的電光閃動，他努力地壓制住心中幾乎爆裂的情緒，強壓着聲音問：
“這是……哪裏傳出來的？”
他問的是“瑞納将軍已經卸任，回到魯恩”這條假信息。
在這種關鍵時刻，普通民衆裏出現這樣的假信息，可是緻命的危險！
中年男性畏懼地扶正了眼鏡框，低聲說道：“我是在購買食物的時候聽到别人讨論的，說是前任總督和将軍都已經離開了。不是這樣嗎？很多互助會裏都有這樣的消息……”
“如果瑞納将軍沒有回國，爲什麽他沒有再出現呢？”
賈維爾眉頭緊皺：“或許他隻是也因爲事務纏身，不得不暫時消失。”
中年男性注視着賈維爾，那副畏懼的樣子消失不見，面帶笑意，若有所指地問：“一位将軍會遇到什麽困難？難道是兵力不夠，不能把這些恐怖的邪教成員趕走嗎？”
賈維爾嘲諷地笑了笑，他感覺自己不應該再說下去了，但他已經受夠了歧視、冷眼和壓抑，遵循自己心中憤怒，痛快地說：
“當然不是！”
“阿爾德拉城内的駐軍尚有一戰之力，将軍仍在駐守，軍隊等待命令，風暴眷顧此地！”
他的聲音洪亮：“反而是那些邪教徒，陰溝中的老鼠！他們舉着人權做幌子，依靠偷襲才占領了城市！他們害怕了，所以才會要求和談，又暗藏别的想法！”
周圍巡邏的士兵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驚愕地轉過頭來，見他們的将軍正站在街邊慷慨陳詞。
他們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中年男性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确實，從城内的情況就能看出……”看出靈教團後勁不足，人心不齊，不然也不會請自己來，迅速地一舉把阿爾德拉拿下。
說完這句話，他話鋒一轉：“那麽，尊敬的将軍，到底是誰阻止了您的反擊？”
這個稱呼讓賈維爾眉頭一挑，意識到自己的身份被别人發現了。
但這并不奇怪，阿爾德拉城内很多人都親眼見過他，就算沒見過也或多或少見過他的照片，聽過他的語音廣播。
賈維爾沒有當回事，他看到周圍逐漸靠近的士兵，看到居民樓上陸續打開的窗戶，迅速意識到現在是個極好的機會，當即環顧四周，大聲說道：
“阻止我的永遠不會是敵人，而是一心想要保護人民的新任總督閣下！”
“阿爾德拉已經滿目瘡痍，總督閣下想要終止這一切。”
縱然不滿，他還是給尼根将軍留了一絲面子，沒有直接說是他一心想要給自己的履曆添金，而是把原因歸咎于想要恢複和平的新總督。
但就算委婉了許多，他也終于将自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在總督府裏，已經收拾家産準備舉家逃亡的托馬斯先生不想聽這些話，高高在上的尼根将軍不會浪費時間聽低賤的南大陸人解釋情況，而新總督在來之前隻是一位市長，他懂得發展民生，懂得保護弱者，懂得推進教育，卻不懂得戰場上何時該前進，何時該後退。
總督隻是在笨拙地平衡兩位将軍之間劍拔弩張的關系，想要做到一碗水端平。
頭頂上不斷傳來窗戶打開的聲音，迎着士兵和路上駐足的民衆的眼神，賈維爾感到沉甸甸的責任壓在自己的肩膀，與此同時這些期盼的表情也喚起了他心中沉寂許久的勇氣。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
“我是阿爾德拉的将軍，賈維爾·瑞納。在這次恐怖襲擊中，我與大家一同戰鬥。”
“我的同胞們，有件事情，已經困擾了我幾天。”
“親愛的民衆，來自北大陸，或者南大陸的，阿爾德拉的人民，你們現在的心情是怎樣的？”
他威嚴地掃視着衆人，四下寂靜無聲。
在氣勢上，久經沙場的賈維爾·瑞納自信比“審判者”途徑的尼根将軍更勝一籌。
在人心上，賈維爾同樣覺得自己不應該被尼根将軍比下去。
仿佛一個關竅被打開，他突然産生了疑惑——既然如此，我爲什麽會被尼根将軍全方位地壓制？
但現在不是思考的時候，賈維爾知道應該立刻說下去。坐在長椅上的男子拿起報紙，把圍巾搭在臂彎上，閑庭信步地走到了街邊，站在賈維爾的不遠處，靜靜地觀望。
“感謝我吧，将軍閣下。”愛德華嘴角上揚，“有這場演講，曆史将會把你記載爲英雄。”
而在長椅旁，賈維爾再次開口：
“諸位同胞，你們或許并不知道這次和談的細節。”
他把那幾條爛熟于心的條約報出：
“阿爾德拉方面将會賠償拜朗複國會的部分損失。”
這句話落下，周圍的人民已經變了臉色，開始竊竊私語。
而賈維爾知道這個條約其實玩了個文字遊戲，“蒼白女皇”抨擊舊總督，因此是阿爾德拉方面做出賠償，魯恩把責任推了出去，賠償和丢臉不關自己的事情。
但他知道現在不能把這條解釋清楚，因爲他需要人民的支持。
“與此同時，在新任總督閣下在任期間，拜朗複國會有資格進行監督，如果他們覺得總督做得不好，複國會或許随時有可能卷土重來！”
“這就是這次談判的細節。”
“如果承認了這次談和，就代表我們承認——阿爾德拉遭受這樣的災難，都是自己的錯。”
他輕飄飄地說。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議論。
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多了，就連牆邊的乞丐都往這邊轉過了頭，賈維爾擡起頭，隻見居民樓中的窗戶裏探出了一個個腦袋，一張張蒼白的臉朝着他，就像向日葵追着光源。
“真可惜，将軍閣下，還真是阿爾德拉自己的錯。”惡魔聳了聳肩，“如果不是舊總督放縱人販子瘋狂拐賣人口撈金，希雅·艾格斯又哪裏有正當理由攻占城市，甚至對魯恩談條件呢？”
“當然，沒有參與人口拐賣的人民是無辜的，伱們或許會這麽說。”祂一隻手掀起禮帽，理了理頭發，繼續聽他演講，“那就把這次襲擊當做天災吧，當做被拐賣的死去的無辜奴隸的冤魂複仇。”
祂微微側過頭，傾聽周圍的人們的對話。
“我的丈夫和孩子都被複國會的人殺死了。”首先響起的是一個充滿恐懼的女性的聲音，“絕對不要，我絕對不要承認這是我們的錯，那我的丈夫和孩子的死不就是活該了嗎？！”
緊随其後的是一個慌亂的男子的聲音：“該死，但這關我什麽事？讓那些大人物和土著煩惱去吧，隻要這裏的事情一結束，我就立刻回北大陸，再也不留在這該死的地方了！”
士兵們恪盡職守，不能加入讨論，但也在小幅度地和隊友交流着。
這兩種聲音是人群中的主旋律，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第一個聲音逐漸偏向了上風——
因爲現在的阿爾德拉裏百分之九十都是原住民，混血兒，有錢離開的外國人已經都離開了，從數量上，他們的聲音漸漸被本地人蓋過。
這就是賈維爾想要的。
若是在繁榮的阿爾德拉，他的話語肯定不會有這樣的影響力。
“請聽我說，我的同胞們。”
“我想要知道，如果最壞的事情發生……如果狡猾的邪教徒沒有如約退去，即便是這樣屈辱的條例也不能填滿他們的野心，如果敵人出現在這裏，出現在街道上，出現在市中心……”
他環顧着四周聚集起來的人民，衆人的情緒和他的聲音一起變得壓抑而沉重：
“那我們該怎麽辦？”
一個聲音立刻響了起來：“跟他們打！”
人們互相觀察，尋找聲音的來源，另一個方向迅速有人接話：
“絕不和談！我們的家人和朋友不能白死！跟他們打！用餐刀，用手杖，用掃帚！”
“手裏有什麽就用什麽打！”
“向神靈祈禱！神會懲罰這些惡心的邪教徒的！”
預感到事情不對勁的人已經悄悄離開了，還在聽将軍演講的人們高呼着神靈的尊名和絕不談判。聲音從前面，後面和上方傳來，數百人的聲音彙聚起來，成爲了浩大的聲浪。
“是的！絕不談和！”對着面前的人們和那些憤怒的眼睛，賈維爾高呼：
“絕不談和！”
“我們應該把敵人趕出阿爾德拉！我們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家園！”
“把複國會趕走之後再去談和！讓他們承認——慘敗是他們自己的錯！！”
一呼百應，群情激奮。頹廢的賈維爾終于在這一刻掃除了身上所有的負面情緒，前所未有的勇氣和喜悅推動着他前進，戰鬥。
狂熱的氛圍中，惡魔跟着鼓了鼓掌。
……
安撫了情緒激動的民衆後，賈維爾讓士兵們把民衆疏散。
他看上去意氣風發，神采奕奕，完全沒有了一個多小時前那副狼狽焦慮的樣子。
他在人群中來回尋找，找到了那個戴着眼鏡的棕色頭發男性，很是高興地迎了上去，張開雙臂想要給對方一個擁抱。但又想起魯恩含蓄的禮節，雙臂在空中畫了個圈，最後變成了握手的動作。
“真是很感謝你，先生。”賈維爾眼神明亮，用力地握住愛德華的手，“如果不是你和我交談，說話，估計現在的我依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很高興能夠幫上你的忙，将軍閣下。”
愛德華笑眯眯地回握，然後松開：“看來您已經有想法了。”
賈維爾點點頭：“我知道我現在該做什麽了。”
已經沒必要再把時間浪費在和尼根将軍的争論上了，也沒必要執着于說服總督。
他是阿爾德拉的将軍，在這裏長大，參軍，駐守了十多年，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也更愛這座城市。他完全有能力團結人們，制造輿論，逼迫總督睜開眼睛，不能再忽視人們和将軍的意願！
“那麽，祝您成功。”
“我會的。”賈維爾轉身就要走，然後腳下一個打彎又轉了回來，“告訴我你的名字吧，如果你想回到北大陸，我可以給你行一個方便。”
“我的榮幸。”愛德華說，“但請把這件事情留到您大獲全勝之後吧。”
賈維爾十分意外地看了祂一眼，認真地點了點頭，把這當成了某種約定和鼓勵。
他大步離去，終于有了幾分風暴途徑的急躁的樣子。
476
賈維爾火急火燎地跑到了總督府。
他喊來副官，急切地問道：“總督在哪？”
正在走廊上散心的副官被突然出現的将軍吓了一跳，驚異于将軍出去一趟之後竟然完全恢複了精氣神的同時，副官業務能力極強地回答：
“将軍，現在已經九點三十五分了，總督閣下去軍用港口接利維特上将了。”
我居然出去了那麽久？賈維爾一怔：“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總督今天的第二項日程是十點半帶着利維特将軍視察阿爾德拉駐軍。”副官趕緊說，“那應該在十點鍾之前就能回來。”
“好，那我去等。”
說等就等，賈維爾回到自己的房間，坐了一小會兒之後就站了起來，站在床邊觀察在總督府外的那條走道。
一直等到九點五十，他終于看到一輛有總督标志的馬車出現在了走道的盡頭。賈維爾趕緊從窗戶跳了下去，直接跑到總督府的門口守株待兔。
不多時，馬車到達了大鐵門，幾個人緩步下車，其中除了自己熟悉的新總督和尼根将軍之外，還多了一位黑發藍眼，看上去十分古闆嚴肅的男子。
想必這就是艾彌留斯·利維特了。
他看上去介乎青年和中年之間，比賈維爾要年輕一些。
艾彌留斯·利維特遠遠地就注意到了站在總督府門口的男子，面無表情地問道：
“那是誰？”
年輕的尼根将軍不屑地嗤了一聲：“土著将軍。”
艾彌留斯說：“我記得他的國籍是魯恩。”
“那也改變不了他有低級的土著血統的事實。”尼根将軍語帶鄙夷，“魯恩的禮儀教育隻能約束他的外表和行爲，改變不了他血統裏的愚蠢又沖動。”
“請不要這麽說，尼根先生。”
這時，新總督發話了，給賈維爾挽回形象：“瑞納将軍隻是很關心人民。”
尼根并不把這個男爵家庭出身的總督放在眼裏，但也礙着面子沒有反駁，隻是冷笑了一聲。
現在情況比較緊急，三位大人物的腳程也稍微快了一些，幾分鍾的功夫就到達了總督府的門外。
等他們進了府邸之後，賈維爾趕緊主動迎了上去。
在新總督的眼神暗示下，他先向尼根将軍打招呼，得到了一個勉爲其難的眼神。賈維爾已經充分理解了尼根将軍的性格脾性，毫不生氣，接着跟新總督打招呼。
最後，他看向陌生的客人，猶豫着伸出手：
“久仰大名，艾彌留斯·利維特将軍。”
艾彌留斯沒有尼根公爵那樣根深蒂固的歧視，但也沒有多少給南大陸的善意，他客氣地伸出手，和賈維爾握了握：“初次見面，瑞納将軍。”
總督松了口氣，主動開口，活躍氣氛。
四人邊走邊聊天，很快就來到了岔路口，總督安排下去，讓府内的仆人帶着艾彌留斯下去休息。
見外人走了，賈維爾立刻出聲：
“總督大人，今天早上我去城内視察了一番，人們普遍對這次的談和有意見。”
“或許我們需要重新……”
他話還沒說完，尼根将軍就厭惡地開口：“你想說什麽？你該不會想說，希望我們把談和推遲，去給城裏的市民解釋吧？”
賈維爾被噎住了，怒氣突然上湧：“這不是應該的嗎？”
尼根将軍呵了一聲：“人民大多數是愚蠢的，連字都不認識幾個，思想也簡單到說幾句話就會被影響。對經濟有利的《糧食法案》，雇員法案和環境保護法推進的時候同樣有的是人反對，就連機器都有愚蠢的失業工人去打砸。與其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不如直接把事情做完了，讓時間慢慢給他們解釋。”
總督開口：“兩位……”
尼根将軍就當總督不存在，直白地說道：“瑞納閣下，還是說你想違抗命令？談判是魯恩議會下達的要求，中蘇尼亞公司都有了備案，要求就在這個月内完成，你難道想要拖延？拖延對阿爾德拉完全沒有好處，我不得不猜測你這無理行爲的動機，難道你通敵了？”
“怎麽可能！”這樣一頂通敵叛國的帽子扣下來，賈維爾毛骨悚然，當場就暴怒了，“請收回你的胡言亂語，尼根将軍！我忠誠于魯恩，忠誠于阿爾德拉，我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那你爲什麽要阻止？”尼根将軍冷笑，轉過頭，“你覺得呢，總督閣下。”
總督爲難地看了一眼暴怒的賈維爾，又看了看不以爲然的尼根，最後打圓場道：
“二位說道都有道理。”
“我覺得這件事情值得觀察一下，這樣吧，我會派人去調查群衆的意願。”
“尼根将軍說得也是正确的，這是王國的命令，不以我們的意志爲轉移，完成談判是我們的任務。正好艾彌留斯閣下已經來了，如果二位還有要讨論的部分，可以在他的見證下進行。”
他巧妙地把矛盾點又推到了剛來的艾彌留斯将軍身上。
跟一個魯恩人探讨南大陸人民的意願？開什麽玩笑！賈維爾的臉色變了，不出所料，總督看似在安撫兩人，實際上再一次站在了尼根的那一邊。
勝利的尼根将軍面帶譏諷的笑容繞開他離去，總督也寬慰了幾句什麽之後跟着離開，隻留下賈維爾一個站在空蕩蕩的總督府走道上，像個不合時宜的裝飾品，周圍的仆人似乎都在竊竊私語。
“該死……”
該死！
賈維爾的眼睛唰的一下紅了，憤怒在他的心中瘋長。
他的眼前殘留着尼根将軍不屑一顧的話語和輕蔑的神情，又想到那些和他同樣憤怒的人民，想到自己慘死的部下，想到那些自己熟悉的屍體，想到不得不親手殺死被控制的士兵的痛苦……攥緊的拳頭的指縫中滲出鮮血，他的表情越發猙獰起來。
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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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更結束。
他暖暖的，訂閱數量銳減到原來的一半，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下去了。
上章有讀者注意到了，沒錯，就是在緻敬《至暗時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