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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丫頭呢?”
“伊蓮上午坐船先走了,到菲爾倫的港口去跟當地的成員接頭。”
“我以爲你會帶她。”
“我沒有教育孩子的雅興,而且她也沒什麽作爲獵人被培養的必要。”
“喔。”正抱着胳膊看特雷納整理行動報告的梅迪奇聞言眼睛一眯,找到了一個感興趣的話題,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問:
“那你小時候,你的長輩是如何評價伱的?”
特雷納裝訂報告的動作略有停頓,随即訂書機的咔哒咔哒聲便繼續響起,他用一種追憶的口吻說道:
“我是天生的序列9,畢竟那時我的母親也隻有6,這是她能給我的最穩定序列。”
梅迪奇吹了聲口哨:“起點不高。”
“是很低。”特雷納糾正,“本家分支三代之内的孩子裏沒有低于7的,我出生以後就有了。”
“結果你這孩子現在成了索倫家僅有的兩個戰争主教之一,索倫家族自以爲是的天賦和血統在你身上沒有表現出來半分。”梅迪奇掏出一根卷煙,豎起來在桌上磕了幾下,祂将卷煙點燃,燃燒了幾秒鍾後才吸了一口,吐出一片煙氣,“索倫怎麽不出來講話?哈,一個得到先祖承認的惡魔之子。”
特雷納奇怪地看了祂一眼:“您怎麽突然閑的沒事來挑釁我?有這功夫您可以去做個計劃。”
“至少等得主取回天使的力量,才能爲我重塑能夠承受得起天使之王力量的身體。”
梅迪奇悠閑地說:“我現在的容器隻能搭載一份序列三和一份二,拿着序列一有什麽用?”
“請您盡快成神。”特雷納說,“這樣您就不用壓榨我這小小的聖者了。”
“你似乎對你的家庭接受良好。”
“至少我沒有介意的地方。”
“看來你也對你的才能自豪過。”
“……或許吧。”特雷納思考着說,“我的母親嫁給了愛情,我的父親給予了我庇護,并且以身作則地告訴我,像我這樣出身尴尬的弱者要如何才能被敬畏。”
“除了還活着之外,我對我目前的人生沒什麽不滿。”
梅迪奇兩根手指夾着煙調侃:“聽起來你爸真不像‘冷血者’。”
特雷納隻有序列三,還沒到得知星空污染的最低标準,自然也不可能知道末日和真相。
梅迪奇随口一提,看見他不以爲然地點了點頭。
“母親說我小時候父親對我的稱呼都是‘眷屬’。”特雷納聳聳肩,把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完畢,這幾天用過的碰過的物品也全都一把火燒了幹淨,熟練地不留下一點神秘學線索,“直到我能說話之後,祂才逐漸用‘孩子’來稱呼我。或許我和那些祂用血制造出的東西沒有區……”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起風了。”他說。
紅天使點了點頭,神情淡定得很:“快要打雷了。”
“亞恩·考特曼?”
梅迪奇的指尖騰起一簇火焰,把隻吸了一半的卷煙燒成灰燼:“風暴的天使。”
“那就是迦德二世。”特雷納說,“剛好是從班西回來的路線。”
他手上的文件迅速起火,其中的内容已經被記到了腦子裏。
衣架上的長風衣自動飄起,向他飛來。這件衣服剛剛落到他的身上,特雷納的面容就迅速産生了變化:深刻的五官變得柔和平庸,發帶化作火焰飄散,及肩的紅發變黑縮短,身高迅速矮下去一大截。變矮的同時增加了寬度,他變成了一個随處可見的北大陸風貌的男性。
梅迪奇則在自己的頭上摸索了幾下,撥到了耳後的一個機關,祂的臉沿着面部十字線打開,裏外翻了個面,翻出了一張截然不同的臉。
兩人都完成了比較簡單的僞裝後,特雷納一隻手攏起,在手心産生一片陰影,兩秒後一枚符咒出現在他的手心,幽藍色的火焰噌一下開始燃燒。
“惡意感知”!
“沒錯……惡意來自迦德二世,祂在海上擁有絕對優勢,所以沒有别人,隻攜帶了一件封印物,但我不知道那是什麽……”特雷納微微眯着眼,從靈性中讀取更多的情報,“祂準備把我們逼出拜亞姆,在陰雲聚合時發動攻擊,我們的行蹤是被誰發現了?”
梅迪奇摸了摸下巴,腦子裏閃過那個年輕的無面人。
不應該吧……那可是主的眷者……如果這小子真的這麽不識時務,我回去之後一定要和主好好說道說道,先把他抓回來聽幾天主的神谕再放走!
卡特琳娜?爲了報複我們?也有可能,但這一行爲也有可能暴露她自己,不夠明智……
梅迪奇沉吟片刻,下了定論:“先離開大海,不然就是送菜。”
說着,祂就要前往靈界看看情況,如果有機會,還是走靈界最爲方便。
就在這時,特雷納突然出聲:
“等等!”
“不能去靈界!”
“靈界有——”
他呆滞了兩秒,綠色的眼眸中忽然緩慢地浮上了深不見底的黑色。
“……那是什麽……”
“醒醒!”梅迪奇也突然感到心神震動,隐約的感覺自上降落,周圍的天空迅速變得陰暗,遠處隐約有星光閃爍。祂頓時明白過來,大喊一聲,終止了特雷納突如其來的顫抖和失神,他手中的符咒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猛烈,但梅迪奇已經不需要它的提醒。
因爲敵人的攻擊已經開始了!
“……那是什麽……”特雷納表情猙獰,額上有幾滴冷汗,“那是誰?一個陌生的人?人?爲什麽那麽小的我會在和一個樹一樣的怪物說話?”
……梅迪奇突然生出了些促狹的心思,但他還沒有得知真相的資格。祂表現出前輩兼天使靠譜穩重的一面,冷聲說道:
“那是厄難。讓你見到了一些恐怖的事情。”
“靈界有什麽?”
“狼,八條腿的人面狼在徘徊,黑夜的神話生物,我不認識那是誰。”
特雷納稍稍冷靜下來:“黑夜教會的厄難?他們的教區在内陸,居然來的這麽快,看來是您的身份暴露了。請問您能負起責任吸引主要火力,讓我這不值一提的聖者趕緊離開有天使的戰場嗎?”
“你一個人能跑得掉?憑那隻貓?你小子就真的完全不肯動一下手是嗎?”
“開個玩笑而已。我不打算真的當逃兵。”
不知道黑夜教會來的聖者是誰,但已知在海上遇到一個風暴途徑的天使就已經很棘手,如果再加上一個打遊擊幹擾的就更麻煩。黑夜教會的參與讓梅迪奇感到事情變得有些撲朔迷離,按道理來講,跟自己是死敵的風暴來人很快很正常,但黑夜教會居然在同一時間出動就很奇怪了!
旅館已經起火,可周圍靜悄悄,連一個呼救的人都沒有。
“不對勁……不對勁,肯定有什麽原因在裏面。”
“大蛇,要是大蛇在就好了,區區一點厄難,大蛇的好運硬灌都能把他灌死!”
大概是厄難,梅迪奇隻覺得渾身都不自在,想到還在神棄之地失蹤的烏洛琉斯就恨得牙癢癢。
特雷納則在自己的符咒庫存裏翻了翻:“‘群體詛咒’、‘範圍恐懼’、‘群體極端情緒引爆’、五種不同的‘血咒’,‘眷屬污染制造’,‘死亡宣告’……還有一個序列一的‘罪惡之地’。”
——身家豐厚到紅天使咋舌。
同時,瑞爾傳來消息,堵在靈界的人面狼離開了,仿佛是邀請他們前往靈界。此刻拜亞姆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陰雲嚴嚴實實地隔絕了每一絲太陽光,如同晚上八九點的夜晚。
兩人化作火光在被疏散的拜亞姆街道陰影中前進,梅迪奇快速思考:
“先丢一個最不值錢但難以處理的,探探風暴手裏的封印物是什麽。”
“不方便,這裏一個人都沒有。”
惡魔的能力隻有在周圍有人時才會表現出最恐怖的力量,現在的拜亞姆安靜得出奇,沒有可以利用的素材和人類,仿佛……
特雷納突然說:“我們會不會是在做夢?”
梅迪奇搖了搖頭:“我沒感覺到。除非是黑夜親自動手,不然我不可能毫無察覺。”
“這才幾個小時,人員疏散的速度不可能那麽快。”
“所以我讓你丢符咒。”梅迪奇說,“說不定是有什麽東西……”
說到一半祂突然恍然大悟:“這是奇迹!數十萬人在幾小時内全部消失不見,比起心理暗示和欺詐,奇迹的概率更大!如果是祂們來了根本沒必要這樣迂回,我知道帶來的封印物是什麽了。”
祂胸有成竹地看向特雷納:
“接下來,聽我安排。”
……
克萊恩和阿茲克并肩前行,他們昨晚在克萊恩投出舉報信之後就離開了拜亞姆,現在已經到了附近的另一座島嶼上。
天太暗了,克萊恩點亮住房的煤氣燈,還沒到吃早飯的時候,突然隻見拜亞姆的陰雲下翻起滔天的火焰,似乎有一柄劍将正片雲海從中間分開!火焰蒸幹了雨雲,陽光展露了一瞬後又被遮蔽。
阿茲克走到他身邊,兩人擡頭看去,但見昏暗空中火光傾瀉,時亮時暗,隐約有轟鳴雷聲傳來。
風暴教會真的動手了……克萊恩發愣。
阿茲克暗歎一聲:“克萊恩。其實這不一定會有效果,戰争不以個人的意志爲轉移。”
“我知道,阿茲克先生,我知道。”克萊恩忍不住情緒低落下來,“但就算是推遲一些也好……”
他們兩人繼續觀看,但見那火光不斷,雷聲滾滾,還有一些讓克萊恩感到靈性震動的力量爆發。
他親眼看着本應一個人都沒有的拜亞姆竟然出現了許多人影,人來人往紛紛擾擾,在天使的威勢下自由生活。繁星浮現,似乎有歌聲伴随海浪跟着風聲一起傳來,偶爾有巨大怪物的身軀撞開建築,擡起手臂就能觸碰到陰雲。但它剛剛現出隻鱗片爪,就被雷霆擊中,發出恐怖的尖叫。
正當克萊恩思考這怪物會屬于什麽途徑的時候,突然一顆巨大的異形腦袋從天上掉落下來,化作一輪燃燒的火球,滾入城市之中。
接着整個拜亞姆都開始流血,雨雲開始震動,裏面仿佛發生着激烈的戰鬥。
竟有從火球的落處升騰起仿佛隔絕了一切神秘學探索的古怪迷霧,銀白色的劍光閃動。
拜亞姆突然下起暴雨,一節章魚觸須般的東西從雲端掉落。
拜亞姆似乎同時存在天上地下兩個戰場,又過了一段時間,兩邊的戰鬥動靜似乎都小了許多,但越來越多的鮮血從拜亞姆的各處向外湧去,将整片海水迅速染紅。血海中傳來極強的吸引力,克萊恩幾乎感覺自己體内的鮮血也要帶着身體到那裏去。就像站在懸崖邊上,總有種想要跳下去的沖動。
恐怖的氣息降落,一陣暴虐雜亂的呓語忽然爆發,接着整個拜亞姆憑空消失了。
許久之後,一切歸于平靜,血海,怪物,迷霧和火焰都消失不見,隻剩下空空蕩蕩的拜亞姆重新出現,天上漆黑的雲層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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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級别的沖突告一段落,目睹了這一切的阿茲克眼神飄忽,眉頭微微皺起,仿佛又從破碎的記憶中撈起了什麽。他一隻手搭上克萊恩的肩膀,層疊的色塊飛退,難以描述的透明身影遠去,克萊恩靈性忽有觸動,感覺自己又在進行靈界穿行。
片刻後,他們置身于一個山谷内,沿河流鋪開,有着肥沃的田地,有極具魯恩特色的莊園和小鎮。
克萊恩四下打量,發現目前站立的位置是一座廢棄很久的幽黑墓園。
“阿茲克先生……”他疑惑地喊了一聲。
阿茲克走到了一座石碑折斷,雜草掩蓋的墳墓前,低沉說道:“我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我曾經告訴過你,我的某一個夢中,我的某一世人生裏,有一個女兒,她留着柔順的黑發,喜歡坐在我親手搭建的秋千上,向我讨要糖果。”
“我現在終于能夠理解穿行靈界時的奇妙感覺,那是來自血脈的呼喚。”
克萊恩被對方情緒感染,沉靜問道:
“這就是她的……”
阿茲克點了點頭,蹲了下去,撫摸着那半塊墓碑,古銅色的側臉上是溫柔,是傷感,是迷茫:
“這是她的墳墓。”
“如果我記得沒錯,她已經死去九百二十六年……”
926年……克萊恩本想說點什麽,卻被那漫長的時光隔斷。
如果不是各大教會強制死人安葬于墓園,并有一定看管,且第五紀以來,沒有全面戰争,這墳墓和墓碑早就無處尋找。
人的一生也就那麽幾十年,而這是九百二十六年。
廢棄的墓園安靜了好一陣子,阿茲克重新起身,抓住克萊恩的肩膀:
“我先把你送回去。”
幾分鍾的靈界穿梭後,克萊恩重新看見了潔白的床單和棕黃的地闆。
阿茲克按了按自己的禮帽,沉然說道:
“我繼續我的旅程,你也繼續你的冒險。”
克萊恩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卻看見阿茲克先生勾動嘴角,笑了笑道:
“剛才是不是很擔心完全找回記憶的我會變成魔女一樣的邪惡者?”
不等克萊恩回答,阿茲克歎息一聲道:
“我也很擔心。”
“不過,我更想找回自己。”
……
親自動手阻攔了後續趕來的黑夜教會強者,并且順利幫助梅迪奇脫離拜亞姆之後,極光會的據點内,真實造物主相當困惑地抓了抓頭發。
“梅迪奇是怎麽被發現的?”
“克萊恩?”
“他爲什麽要這麽做……我明明表現出善意了,難道是黑夜的授意?”
“但黑夜也沒有理由這麽做,一場戰争不正是祂們都需要的嗎?”
就在此時,祂突然眼神一凝,神秘學上的陰影帷幕一層層地垂落,将祂隐藏在了層層幕後,真實造物主的氣息頓時變得無比晦暗,無法觀測。
一段時間後,簾幕後傳來一聲歎息:
“梅迪奇脫困的連鎖反應啊……”
“呵,隐秘,真神級别,我剛才把神性反應壓倒最低,把自己僞裝成一位普通的聖者,隻要黑夜不親眼來看,應該注意不到這小小的區别。”
“還是往後在拖一拖比較好,現在的局勢還不夠混亂,貿然暴露自己有危險。”
畢竟黑夜一直以來都在和自己的半身合作,而且似乎已經布下了相當大的網,真實造物主可不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考驗黑夜和自己之間那虛無缥缈到根本不存在的“友情”。同屬于過往時代并不會得到優待,正相反,對過去的依戀,對保護重要之人的勇氣,對同鄉的信任,正是無情的神靈手中絕對有力的一張牌。
真實造物主最開始還想過爲何背叛之宴時黑夜竟沒有動手稍微阻止那三個叛徒,但仔細一想後祂忽然發覺,黑夜根本沒有理由幫祂,反而祂死了才真正能給其他神靈帶來利益!
如果不是現在的祂思維方式稍微偏向人類,祂絕不可能疑惑這種事情。
祂有些頭大:
“不管怎樣,發現我還算好……可别順藤摸瓜把外神牽扯出來。”
“祂正迫不及待地想要被打吧。隻要祂受到了确實的威脅,那就糟了。”
想到外神,真實造物主的頭又變大了一圈。
“祂并不介意我用種種理由阻礙祂的行爲,這很奇怪……”
“不,‘被一位真神限制’?難道這也能算‘被縛者’的扮演嗎?!”
TBC
——————
風暴先看到寶石壁畫,但風暴沒說。
黑夜得到克萊恩的舉報,梅迪奇脫困讓祂懷疑真造的情況,于是出手試探。
真造恢複部分理性的事實即将暴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