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
愛德華·沃恩眨了眨眼睛。
“當然不是。”
祂十分疑惑地開口：“你爲什麽會有這樣的疑惑？我尊名中的「凋零」指的是生命與良性，隻不過如果明寫的話太容易指向某些死神途徑的高位者。”
“除此以外，我也不想在不夠強大時和深淵産生不好的聯系，畢竟那裏早就出現問題了。”
真實造物主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這句話回答了祂的問題，但這個回答并沒有祂想要的信息。
于是祂氣沉丹田，沉聲開口，進一步把話說開：
“那麽這一句尊名爲什麽能精準地指向你？”
“「來自深黑之地的君主」或許是你的提前扮演，因爲其他途徑裏有君主、君王和皇帝的并不多，我姑且相信它能較爲精準地在這個範圍裏指向伱。但「注視生靈之眼」這一句不應該是主要指向！「眼睛」這一明顯特征顯然會讓人聯想到窺秘人途徑，尤其是隐匿賢者，祂往往以透明眼眸的樣子出現。惡魔不該想到這個，眼睛也跟惡魔并不搭邊。所以，能夠精準地讓這個尊名指向你的，應該就是這第一句話。”
愛德華頗有興趣地聽着祂分析，有種自己埋下的伏筆終于被讀者注意到的高興。
啊，真棒，基本上把能猜的都猜了。實際上除了“陰影帷幕後的偉大存在”，另外三句都能指向“我”呢……最開始那個版本的“肆虐大地的惡魔，冷血無情的屠殺者，遍身鮮血的大公爵”才是真正的惡魔尊名，沒辦法，一百多年前理查那孩子希望我改一改，正好也要把人偶清理掉，順便就改了嘛。
這個猜測已經在真實造物主心中盤旋許久，祂看着愛德華·沃恩，發現對方依然是疑惑的表情。
天使多多少少知道屏障和外神的事情，難道祂也是被污染而不自知？真實造物主心裏一跳。
如果真是這樣，祂就必須考慮盡早将對方除掉！今日的提問早有準備，如果真的打起來，自己這個剛剛序列6撐死序列5的分身當然不可能主動面對一個被污染的瘋狂天使，或者一個倒向外神被控制的序列一傀儡。要立刻把本體喊來開打，然後自己趕緊斷開聯系防止被瘋狂污染，希望七神不要愚蠢地來阻止本體。
“我搞不懂你在說什麽。”
愛德華搖了搖頭，語氣正常，神色平淡，沒有被“點破污染”而出現不合理的舉動，祂真心實意地問道：“你爲什麽突然提到這個？有什麽問題嗎？”
“這個尊名我早就在用了，如果它不對勁，應該早就被指出來了才對。”
真實造物主依然警惕，但祂和本體溝通安全時間快要到了，再拖下去就容易被本體的瘋狂趁虛而入。
真神的位格搖搖欲墜。祂面上八風不動，好似一點都不緊張：“你沒有去過星空？”
“我？”愛德華反問，“當然沒有，我知道那裏很危險。”
“你也沒有觀測過星空？沒有接觸外面的存在？”
“你到底在想些什麽？”惡魔啞然失笑，“這當然不可能，我要是接觸了那些東西，還能好端端地活到現在？羅塞爾都還在墳墓裏躺着呢！何況那些存在真的是我一個天使能正常理解的嗎？”
祂說的都對，很有道理，祂知道那些東西的存在，也謹慎地從未接觸過……我爲什麽會懷疑祂來着？因爲祂的尊名有點奇怪，但是這麽久爲什麽我才覺得奇怪，爲什麽隻有我覺得奇怪……？真實造物主的精神稍微有些恍惚，屬于本體的氣息一點點遠去。
“今天你好像很不一樣。”
祂的盟友開口，聲音平緩溫和：“或許是因爲最近的事情太多了吧？畢竟你這個身體隻是個小孩子，信徒遭到襲擊，你需要安撫他們，還要忙碌于據點搬遷，下達神谕，應該是很累的，你可能要好好休息。”
怎麽可能？就算真的是個三歲的孩子，序列6魔藥強化的身體也足夠他每天休息很短的時間就精力充沛！這個理由太過蹩腳……怎麽回事？我居然真的十分疲倦……不對勁，不對勁，果然有問題！！
真實造物主的身體晃動了一下，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祂猛地睜大眼睛，用手撐住扶手穩住自己，同時竭盡全力地對抗這股困意，瞪着兩三米外坐在自己對面的窗邊的惡魔，暗罵一聲糟糕。祂有預感，絕對不能睡過去！一旦睡過去就會失去什麽、忘記什麽，就像祂一直以來悄悄的遺失的記憶那樣！
但僅僅支撐了兩秒，祂的眼睛就變得混沌，眼皮慢慢地碰到了一起。
祂感到一隻手——冷的、不夠柔軟的、有分叉的，可能是手的某個東西輕輕地蓋在了自己的頭頂上，祂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吊蘭長長的藤蔓從祂的頭頂滑落，愛德華起身，看了一眼倒在長椅上仿佛在午睡的真實造物主，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輕輕地關上門。
308
“這是巧合嗎？不，這是一個意外。”
愛德華回到這個莊園裏獨屬于自己的房間中，坐在自己熟悉的單人沙發上，跷起腿，對着牆上的全身鏡開口：“真實造物主爲什麽會發現尊名的問題？”
“早在定下這個尊名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削減了這一可能性。”
鏡中的倒影神色冷漠，姿勢端正地坐在單人沙發上，右臂關節架在扶手上，手掌握拳抵着自己的臉頰。祂所在的世界色調灰暗，如同失去了色彩，牆壁斑駁剝落，雕塑鏽迹斑斑，地毯遍布黑斑，毫無光澤。
倒影靜靜地坐在那裏，無論愛德華起身還是拿東西都沒有任何變化，仿佛一尊安靜的雕塑。
愛德華站在大書架前，手指從和祂肩膀等高的第八層書架上擺放的書本脊背一一劃過，然後在一本紅色封面的硬皮書上停下。
祂把這本書抽出，循着記憶中的痕迹翻到其中一頁，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張做工精良的镂空金屬書簽——從工藝來說，有點像舊日文明時的“電鍍”，但是更加光滑明亮，烤漆顔色搭配得非常漂亮。
镂空的花紋是一副畫，兩棟房屋的側影和一個有秋千的樹蔭，是這“菲耶莊園”的一處風景。
從三樓樓梯轉角的窗戶往外看，就能看到和這個書簽上一模一樣的畫面。
一百多年過去，它依然嶄新漂亮，就像當初夾在這一頁書裏裏送給自己的時候一樣。
“祂身負兩重詛咒和靈性，對此更加敏銳。”
依然坐在那裏的倒影慢慢地開口了：“第五紀以來，監視加強，我們都沒有機會使用儀式、溝通天外，不能給尊名加固靈性。真實造物主能夠感覺到這個本來不存在的‘問題’，是因爲祂已經對自己的狀态有了另一層懷疑——對你的懷疑。看來祂終于開始意識到，神降之後就出現的種種負面症狀不是黑夜女神的力量，而是另一種權柄，祂從不知曉的權柄。”
“在這個基礎上，祂懷疑你，然後才能意識到我們的尊名的問題。”
說到這裏，外神回憶起一件事情：“靈界七光好像知道我，但也隻是知道而已。”
愛德華合上書，把它嚴絲合縫地放回書架上：“這麽說，我們不需要擔心？”
“不需要。我已經讓祂冷靜下來了。”
惡魔咧嘴笑笑：“反正真實造物主已經瘋了幾千年了，不差這一會兒。”
倒影看了過來，看着愛德華在這房間裏慢慢地踱步。愛德華感覺到了自己的目光，略有笑意地回答：“我沒想到有朝一日這裏居然還會重見天日。”
惡魔走到窗邊，撥開精巧的栓，将雕花的窗戶往外推開，看着不遠處玻璃溫室的花園裏的長椅，祂知道長椅的扶手少了一個角，換成了金屬的包邊，那是特雷納還是個不到自己腰的小孩子的時候，拿到自己送的短劍後高興地揮舞時不小心削掉的。
在特裏爾的伯爵府早就被大火付之一炬，但他處的房産或多或少保存了下來。祂知道這裏每一個有特殊意義的地方，每一件有特殊意義的物品擺放的位置，這記憶裏的人是祂，但不完全是祂。
某個失敗品人偶會因爲失去了陪伴的人類而産生睹物思人之類稍顯負面的情緒，但祂不會。重回此地時，一個阿黛拉親手制作的書簽會讓人偶感到些許落寞，而在祂看來這隻是一個書簽而已，在和别人交談提到它時需要設計一些“不經意”的額外動作和精心構思的話語來表達自己作爲“人類”的思緒，但仍然改變不了它隻是一個随處可棄的金屬片的事實。
當北大陸一片混亂，人偶定居南大陸時，帶過去居住的正是這座宅邸。
它表現出了出格的“懷念”，安靜的時候也比以往要多，超過了扮演悲傷的限度，因此被自己确認損壞，但它依然覺得它是神的一部分。
因此，被抹去時，它沒有反抗。
“所以……我真沒想到，還有重新回到這裏的一天。”
愛德華的手指從被保養得很好的鍍銀壁紙上拂過，語氣十分平常：
“我本想把它賣掉。可惜，它近似封印物的力量實在不好出手。”
倒影依然坐在那裏，不鹹不淡地把視線轉了過來：“當初爲什麽要親自設計這棟房屋？”
“因爲阿黛拉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了我。”
愛德華用一種似乎是感慨，又似乎是外人叙述一個無關的故事的口吻說道：“索倫家族當然不相信惡魔會被情感打動，更不相信區區序列7的小丫頭能有和天使交易的資格。在他們的計劃裏，阿黛拉是要嫁給一個有身份和地位的老牌貴族，獲取對方的巨額家産和新興工廠來擴充軍備的。”
“雖然有點委屈她，但是她的哥哥弗洛朗剛好因爲和前輩遺留的特性相性好而被看重，王室的身份和重視她的娘家人，未來亡夫的家産，都足夠低嫁的她過上幸福快樂的一生。”
一個身份高貴且沒什麽天賦的王族姑娘，是應該被安排到這樣的未來。
“但她選擇了嫁給我，唉，真是無法理解。”
愛德華深深地歎氣，惋惜地用手拍了拍造價不菲的家具，像一個人類那樣歎息道：“更讓我無法理解的是，它試圖衡量阿黛拉付出的‘真心和愛’的價值，它認爲，按照人類的價值觀，既然對方抛棄了本應擁有的家産和生活，那自己至少得給予對方差不多價值的回饋，所以它親自設計并且建造了這棟宅邸送給她。”
“昂貴且耗時三年半，當時的開支折合過來近百萬鎊，這就是它衡量出來的‘愛’的價值。”
衰敗君王敷衍地點了下頭：“哦。”
“最重要的是，當時花費最多的是地皮！”
“這棟房子後面的兩座山和一個高爾夫球場都是我買下的，可是搬運的時候隻能帶房子啊！！”
309
阿蒙敲了敲門，然後推門進去，一眼就看到了門後的鏡中世界。
他躬身行了個禮，然後好奇地走上前去，将手掌整個貼在鏡子上，鏡子并沒有映出他的影子：“您這個風格跟《寂靜嶺》的裏外世界好像，我可以到那邊去嗎？”
倒影擡眼看了看他，沒有反應，阿蒙手掌和鏡子相貼的地方忽然泛起陣陣水波。阿蒙試探地将手伸了進去，立刻就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和侵蝕肉體的衰亡氣息。風從指尖穿過，帶走生命和水分，他看着自己的手以極快的速度衰老，脫水，變得幹癟瘦小，萎縮成幹屍，但沒有感覺到半分疼痛，也沒有危險的靈性預警。
“你将不會被衰亡之風所傷。”
這個時候，倒影淡淡地開口了，阿蒙感覺從自己指縫中劃過的風停下了，自己受到的影響被抽絲剝繭般消去，他的手開始恢複，但是比起衰老時緩慢了無數倍。
阿蒙試探性地伸進去另一隻手，見它毫無變化，才大着膽子一步跨入，進入了鏡中的世界。
眼前的畫面豁然一變，這面鏡子裏的世界和外面的房間布局完全相同，唯獨像是經過了數千年的滄桑。外神的樣貌也不再是愛德華·沃恩的樣子，而是阿蒙在源堡上見到的那個近似人類的拟态，依然是模型未渲染的樣子，模模糊糊的色塊。他繞過外神所在的座椅，略顯雀躍地走到了窗戶所在的位置。
腐朽的窗棂一觸即碎，玻璃和窗框在下墜的過程中就灰飛煙滅，金屬的裝飾落地，發出幾聲悶響。
阿蒙看向遠處，發現天空時陰沉沉的傍晚的模樣，廣闊的土地上沒有人煙，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再往遠看，隻見天邊遙遠的黑暗中有些許光芒和輪廓，仿佛是一座座被夜晚吞噬的城市。
有的高聳入雲，有的低矮平緩，有的有着建在空中飄帶狀的環路，像舊日時代科技雜志對未來的幻想，但風格和建築尺寸十分巨大，都不像給人類的。每一個都像是一個獨立的世界，似乎是很多個不同文明的城鎮被剪了出來，拼湊在這裏。
這些城市環繞在周圍，阿蒙覺得缺少了些什麽，果然在不遠處看到了一片奇怪的巨大空地。本來那裏應該有什麽東西，城市環繞的不是這個房間的位置，而是那塊空地。
“這裏……”
“那是「無望聖殿」。”
外神回答了他：“另一途徑的神國矗立在那裏，保存着我收集記錄的知識和文明，以及我的學生們。聖殿矗立在世界中心，無數失落的城池環繞，靜候聖殿指令，才是完整的「荒蕪之國」。”
“原來是這樣。”
“地球上應該還有不少舊日文明的遺留城市，但我沒有找到足夠完整的。”
衰敗君王看着阿蒙的背影，緩緩地問：“神棄之地還有，是嗎。”
阿蒙緩緩地轉過身來，似笑非笑：“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我還不想背叛父親。”
“真實造物主見過你了，但祂并未把你和阿蒙本體平等看待。人類在這方面總是有奇怪的執念，祂沒有把你當做孩子，你也不必把祂當作父親。”
“或許是這樣吧，但我依然覺得我應該維護祂。”
阿蒙搖了搖頭：“‘感情’是不是這個意思？并不是因爲祂對我如何，而是因爲我想要親近祂，所以才會這樣做。當然，我的能力有限，所以也隻能在這時候拒絕您一下，如果想請您去除祂身上的污染，那必然是一個昂貴到真神也不敢輕易付出的代價。”
“無妨。”
“看來你近日的學習取得了不少成果，和梅迪奇的相處也算愉快，讓你多少感受到了一些東西。”
“我還是自私的，不會試探任何能力範圍以外的事情。”阿蒙聳聳肩，“隻是覺得什麽都不做有點可惜。”
“而且您的心裏應該有答案，不必爲難我這個小小的分身。”
外神不置可否，拟态的臉上看不出喜怒。阿蒙心裏忐忑，不知會得到什麽樣的回應。旋即他感覺一陣推力傳來，他身不由己地靠在了窗戶上，然後突然背後一空墜落下去，從鏡中的世界掉了出去。
阿蒙啪嗒一聲坐在地上，屁股坐在了柔軟厚實的地毯上，剛好在愛德華的腳邊。
愛德華笑眯眯地低頭看他，和顔悅色地轉述外神的想法：“我沒有生氣，也不打算追究你，所以你現在可以繼續去自由活動了。”
“呼，感謝您的大度。”
阿蒙聞言松了口氣，拍拍衣服站了起來，又忍不住好奇地看向愛德華：“您在這裏做什麽？”
愛德華高深莫測地看着窗外的風景：“我在回憶阿黛拉。”
“您的那位妻子？”
“是啊。”惡魔感慨萬分，“她像火一樣，敢想敢做敢說，難怪我的人偶會動心，看着她自然地死去而不是将她收藏。就連我也有點可惜——像她一樣大膽又熱烈的人，至今我都還沒見到第二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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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的見證下，你我将締結夫妻的契約，忠誠于彼此，不離不棄，生死相依，直到永遠……？你應該知道，我不會進教堂，也不可能說這些話的。”
“是的，我當然知道！”
“而且我們也絕不可能做到。”
“是的，我知道。但我想聽你說，再說一遍吧，親愛的！——‘我們将忠誠于彼此，不離不棄，生死相依，直到永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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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有沒有想起來，理查曾經纏着老愛讓祂改了好幾版尊名，最後選了現在這個啊？ψ(｀)ψ
真造的話，祂隻是純粹的現在才注意到，因爲之前一直防着老愛，極光會都不怎麽念老愛尊名。而現在，注意到之後迅速地感覺不對勁：凋零，雖然可以解釋的通，但地球上沒有類似的權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