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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斯克街15号,盥洗室内。
克萊恩從衣物暗袋裏抽出張紙人,随手一抖,化作了替身。
他讓那替身坐到馬桶上,手拿報紙,蒙蔽他人,自己則藉此躲到陰影裏,逆走四步,進入灰霧之上。
恢弘古老的宮殿内,克萊恩坐到青銅長桌最上首,讓傑森·貝利亞的手帕具現于面前。
——這隻是投影,但也能用來占蔔。
試試看吧,投影的效果未必好,但是在教會的監視下,舉行儀式把實物獻祭上來太危險……如果不成功的話,我就回頭在想辦法……克萊恩嘀咕了一句,具現出羊皮紙和圓腹鋼筆,寫下了占蔔語句:
“傑森·貝利亞目前的位置。”
正常來說,依靠一塊對方隻在某次儀式裏使用過的手帕,是無法占蔔目标行蹤和下落的,因爲聯系不夠緊密,且有太多的幹擾,比如,很容易招惹到對方儀式指向的那位深淵大公。
但對克萊恩而言,這種程度的幹擾是可以被排除的,因爲他推測那個所謂的深淵大公頂多就是個高序列的惡魔,并非深淵的化身“宇宙暗面”。
而且這個稱号……他隐約記得自己應該在羅塞爾的日記上看到過惡魔途徑序列2的名稱,正是「鮮血大公」,這麽說來傑森·貝利亞相關的那位惡魔就是一位天使,和愛德華·沃恩先生平級,不知誰更強一點。
他灰霧之上這片神秘空間招待的對象是“永恒烈陽”、“真實造物主”等神靈,差一點的也是至少同爲天使級的“門”先生,并且至今沒有翻船。
克萊恩握住手帕和書寫有占蔔語句的羊皮紙,往後靠住了椅背。
他使用夢境占蔔的方式,迅速進入冥想狀态,并不斷默念“傑森·貝利亞目前的位置”。七遍之後,克萊恩沉沉睡去,來到了夢境世界裏。
灰蒙蒙的天地中,無數畫面不斷閃爍,彼此間斷,極爲發散。
很快,一副畫面變得清晰,燈光昏暗,書桌暗紅,一道人影立在凸肚窗前,眺望着外面的花園。
花園内有玻璃拼成的棚子,裏面朵朵玫瑰綻放,在十二月的寒冷中鮮紅欲滴。
那人影的模樣投影到了窗上,是個身材中等,褐發微卷,棕眸冰冷的男子,外表年齡也就三十來歲。
這……我不是在占蔔傑森·貝利亞的位置嗎?這是誰,感覺有點熟悉啊……克萊恩一陣疑惑,但未做思考,任由靈性繼續保持發散的狀态,仿佛在漫遊某個神秘世界。
他這個想法才剛剛出現,就看見畫面再一次變化,他看到了傑森·貝利亞進入一間陌生的民房,走向了房間一角,忽然一件一件地脫下衣服,然後将手伸到了自己的腦後,在那裏拉開了一條口子!
克萊恩一驚,險些從夢中醒來,但随即他發現那道口子裏并沒有鮮血流出,反而透露了稍微深一些的膚色。接着,他驚駭地看着“傑森·貝利亞”在短短十秒鍾左右完整地脫下了自己的皮膚。
他将那件蒼白的人皮抖開,疊好,在昏暗模糊的燈光下,披着人皮的惡魔仰起臉,光暈照出他的臉,正是剛才克萊恩看到的那個棕色頭發的陌生男子!
到這裏,畫面霍然破碎,克萊恩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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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萊恩回到現實世界,立刻占蔔,卻得到了現在不宜出門的結果。
他有些焦急,雖然教會的力量毋庸置疑,短短一個晚上就把傑森·貝利亞揪了出來,落網或者擊斃都是可以預見的事情,但如果他們找錯了人,得到了滞後的消息,導緻被惡魔從容逃走呢?
他們上午已經看到了惡魔的宅邸,裏面層層疊疊累積着屍骨,最早的甚至可以追溯到數年前,林林總總數百具骸骨。如果這次不能将他逮捕,逃出包圍之後又會又不知道多少無辜的人受害!
但是這件事情急也沒有用,克萊恩隻得按捺下來,每隔十多分鍾占蔔一次,尋找着出門的機會。
不過,想着想着,最開始的緊張過後,克萊恩逐漸冷靜下來:傑森·貝利亞一直披着人皮行動這一事實是目前已有的線索和情報都推論不出來的,是自己通過神秘的灰霧占蔔得到的結果,也是隻有自己才能得到的結果。
但這個情報又太過關鍵,如果直接通報給教會,那被問起時,即便自己事後找借口,找理由,用“人脈”開脫,也勢必會引起懷疑。
甚至,假如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自己說不定還會被懷疑和惡魔有所牽連。
要是再糟糕一點,被黑夜教會更好發現自己是死而複生的克萊恩·莫雷蒂,那就要去查尼斯門後面吃牢飯吃到下輩子了!
那如果通知愛德華先生呢?
不,即使住所周圍人口失蹤事件頻發,别墅的牆壁,花園,地基裏都屍骨累累,帕特裏克·傑森在周圍的住戶心中依然是個很有精神的好鄰居。
而愛德華先生也是惡魔,還是天使,和對方召喚失敗的那位一個等級的,很難說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實……如果貿然通知祂,可能還會讓我暴露灰霧空間的秘密,即便沒有,也難保對方會不會在意普通民衆的生命安全……也就是說,通知愛德華先生,還不如告訴教會,至少教會還比較堂堂正正……
克萊恩思緒翩飛,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決定先等待兩天,再通過合适的辦法将獲得的啓示告知負責此事的值夜者。
他靜默了一段時間,大概一個多小時後,門鈴響了。
艾辛格·斯坦頓帶着欲望使徒最新的情報來訪。
根據艾辛格的消息,傑森·貝利亞又出手了,兩位信仰風暴之主的固執偵探家屬覺得自己不會被牽連,于是沒有置身于教會的保護之下。午餐時分,他們被發現死在了自己的辦公室裏,一個被自己的恐懼吓死,一個興奮到了心髒衰竭而死。
“不過,這樣一來,代罰者也就正式介入到了這件事情中,現在,據說幾大教會乃至官方的高序列強者們,都已經把目光放到了‘欲望使徒’的事件上。”
兩位偵探讨論了片刻。從結果上來看,現在三大教會齊齊出動,惡魔落網隻是時間問題,傑森·貝利亞自尋死路的行爲很符合惡魔瘋狂的特質,但又違背了「冷血者」沒有恐懼極端理性的常識。
這樣不尋常的蛛絲馬迹,不由地讓偵探們有所思考。
“‘欲望使徒’今天的行動,讓我的一個猜測被證實,呵呵,也是你之前想到的問題。”
“他的主要目的不是複仇?”克萊恩聽懂了對方的話語。
艾辛格前傾身體,鄭重說道:“既然傑森已經過了‘冷血者’這個階段,就表明他肯定有變得冷血,不可能爲那隻惡魔犬做到這種程度。
“但是,夏洛克,你看,到現在爲止,貝克蘭德所有的官方非凡勢力都被調動了,就連高序列強者也将更多的關注轉移到了這件事情上,這種時候,傑森如果想對付另外的,真正的目标,是不是會容易很多?”
克萊恩略一思索,沉聲回應道:
“很有道理!”
……………
交流了一陣,艾辛格繼續去找卡斯蘭娜,克萊恩抛了硬币後,決定出門,前往克拉格俱樂部。
他們都暫時未對官方非凡者透露自身的猜測,害怕因此對傑森造成危害,使他放棄行動。
剛進入克拉格俱樂部,克萊恩就在大廳内遇上了外科醫生艾倫。
“好久不見。”他笑着打了聲招呼。
“最近太忙了。”艾倫友善地回應,隻是習慣性保持冷淡的表情,“而且我妻子最近懷孕了,我又要做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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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走在路上,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并且刻意不去想自己的目的地,完全憑借靈性直覺的指引,在貝克蘭德的街頭慢慢地散步。
“帕拉斯·尼根是風暴之主的信徒,曾經似乎被一個海盜暗殺過一次,那時候我還在廷根,準備真實造物主的神降儀式。”
祂一邊走一邊念念有詞,肩膀上蹲着的烏鴉側頭傾聽,時而在靈性交流中回答:“所以我們要守株待兔,把注意力集中在尼根身上,等着和貝利亞偶遇?”
“對。可惜我們手頭沒有這個帕拉斯·尼根的相關物品,不能通過占蔔的手段定位。”
烏鴉遺憾地說:“我的占蔔技術也沒有那麽高明,而且既然是公爵,還被暗殺過一次,現在肯定有相應的反占蔔措施,沒那麽容易被發現的。”
“……”
愛德華突然停下腳步,祂們的位置剛好在一個街心公園不遠的位置,腳下的地面微微震動,街心公園隐蔽的排放口有黃白相間的煙霧上飄,現在下方大概剛好有蒸汽列車路過。
“你說的很對,阿蒙。”
愛德華慢慢地開口:“……這讓我想到一件事情,貝利亞家族和海盜毫無關聯,但他們都不約而同地盯上了這個尼根公爵,并且前赴後繼地前來刺殺。海盜還好解釋,足夠的金錢就可以驅動他們做些髒活,可貝利亞家族不一樣。他們的目的應該是前往深淵,崇拜法布提,而且由于途徑本身的問題早已淡出世人的眼光,不應該會被金錢和利益打動。”
“這種當時沒有人覺得有問題,仔細一想就會發現毫無道理,邏輯不通,但又确實發生了的事情,風格是不是有點眼熟?”
烏鴉安靜了下來,不太确定地回答:“偏執狂?”
“如果不是因爲欲望母樹給予了貝利亞家族饋贈,而祂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借用外神的力量,我都要懷疑貝利亞家族的準備也是祂又陰魂不散地來安排我。”
“不過,按照我們的記憶,殺死一個世俗的公爵不需要祂來動手。從紛亂的聯系裏抽絲剝繭,找到最關鍵的一點,然後将其毀去,造成整個平衡的崩塌,這是那個組織的人應該爲祂做的事情。”
烏鴉在愛德華肩膀上的的一塊金屬裝飾上磨了磨爪子,在金屬片的倒影中歪頭看了看自己的白色眼圈。他突然問:“現在的時代在走向什麽?”
“……看來羅塞爾沒打起來的戰争,這次要有人代勞了,真不錯,也是一位秩序的陰影。”
愛德華默默地心算了一下,随後點點頭:“确實,也到了該重新劃分利益,清理多餘的人口,以及解決羅塞爾遺留問題的時候了。‘席卷世界的戰争’不是一個人,一個國家能打起來的,它不取決于人、國家、或國王,而是神。當黑皇帝獨裁時,大家都想着抵抗或者暫避鋒芒,但當他們和祂們都有這個念頭的時候,這場戰争就會很自然地出現契機。”
“天災人禍,戰争兩邊參半,不久的将來還有一次完全的人禍。”祂捧讀道,“真棒,這無聊的世界總能給我整一些陳年舊事出來。”
就在這時,狂風呼嘯,吹開陰霾的雲層。愛德華伸手按住頭上的禮帽,拉高了衣領,陰冷的風如刀般割在行人的臉上。大家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縮起脖子,沒人注意到一個身影極快地從天上劃過。
烏鴉俯下身不讓自己被吹走,霧霾散開,淡淡的陽光暫時落下。愛德華回頭看了看那個消失不見的風暴半神,若有所思地在原地駐足了一會兒。
忽然,祂心有所感,快步穿過前方的街道,拐了兩個彎,視野忽然開闊——前方是一片寬廣的河岸線,整齊地排列着幾艘不大的客輪,的小港口裏還停靠着數十條漁船。這裏是内河航道,沿着塔索克河彙入大海,是從水路離開貝克蘭德的最快方法之一。
一艘不小的三桅河内帆船已經揚起了帆,乘客們陸續提着行李登船,擁擠而有序。
顴骨高聳,頭發整齊地向後梳着,眼眸藍中帶灰的男子走在上船的人群中,一隻腳已經踏上了甲闆。倏然,像是有某個奇怪的聯系在冥冥之中建立,他鬼使神差地轉過了頭,掃視着後方的人群。
他看到一群在自己身後擠來擠去的普通人類,看到遠處的被風吹開雲霧後明亮的天空,看到港口忙碌的人群,看到了一個原本望着河面,結果卻剛好轉過臉來,和她四目相對的黑色眼睛中年紳士。
巨大的恐懼在她的心中爆發了。
她的眼前頓時綻開一片深不見底的黑。
他在梯子上站得太久,本來就隻能容許兩人通過的登船梯因爲他的駐足而産生了小小的擁堵。後面提着行李背着布袋的旅客們紛紛疑惑地看着這個年輕人,站在他背後許久,離他最近的那人忍不住輕輕地在他肩上推了一把:“你還不走嗎?”
年輕人像是如夢初醒一樣,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不住地說着“抱歉,抱歉”、“我走錯船了”,然後快步地走下了梯子,回到岸邊。
他笑眯眯地走向站在岸邊的愛德華·沃恩,熟稔地站到對方身邊,烏鴉所在的那一側。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片單片眼鏡,戴在了右眼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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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去約了個新封面,本文的封面已經失敗三次了!每一個都醜得還挺好看的!
現在這個吧……也不能說醜,也不能說好看……隻能說在兩位盟主的幫襯下,這金色的字體都仿佛高貴奢華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