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看人家人不錯,忙不疊要來獻殷勤了。”
“說得那麽難聽,你難道不是這麽想的?”
“但你連‘詭秘侍者’都丢了……”
帕列斯忍不住發出幾聲古怪的笑聲:“你的特性都沒有了,還這麽認真,你在扮演空氣?消化空氣?你這明明是晉升之心不死啊查拉圖。你就慶幸‘愚者’比較心胸寬廣吧,現在已經沒人會想要把你這種不忠誠不虔誠還想着晉升的天使收入麾下了。”
現在哪一個天使和半神不是從小聽着自己信仰的神的神話長大,對神完全效忠且無條件服從?
這樣的天使,這樣的教會非凡者才是神最好的信徒和武裝,像第四紀這群還需要神投資才願意站隊、沒有信仰并且眼裏隻有利益的天使,已經被掃到沒人理會的角落裏,就等着全都安靜地死光了。
“有一說一,在‘愚者’橫空出世之前,我也是那個位置的有力競争者。”
“雖然我覺得把一切都推給命運也是消極的想法,但我也不得不承認,正是祂們的不作爲讓命運走到了這一步,當‘愚者’降臨的時候,我們全都失去了競争的機會。”
“就像大魚吃小魚那樣,我們的命運被吞掉了。”
查拉圖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又倒了一杯,喝着酒咕哝道:
“但是……晉升的心怎麽可能死,我跟你可不一樣啊帕列斯。”
“我不是說你的啊,但如果我索求的不是晉升,不是漫長的生命和力量,而是家庭,後裔,愛情或者家族……那麽我會在一切開始惡化之前就安然地閉上雙眼,結束作爲一個人類的一生。并且,安提哥努斯的秘偶化就是我最舒适無痛的死法了。”
“你剛才不是還因爲源堡的事情心态崩了,對着我開始懷疑自己大半輩子的努力?”
“我心态崩過很多次,源堡隻是其中之一。”
這個世界上比我強大、比我有天賦、比我命好的人多了去了,甚至還有表現出驚人的天賦但未能長大的後裔……崩也就罷了,要是來一個就自暴自棄一次,我幹脆别晉升也别活了。
查拉圖說完,見倫納德眼睛還盯着外面,便不再理會自己的老熟人,和善地問:
“看你的反應,裏面是不是有你的熟人?你要不要下去跟他們打個招呼?”
祂們的馬車藏在現實世界與靈界的邊緣,現實世界裏的東大陸人看不到祂們,但祂們看得見。并把這群人到達目的地,集體向“愚者”祈禱,緊接着靈界中某個位格極高的存在響應了他們。
就在那氣息出現的瞬間,查拉圖和帕列斯都下意識地噤聲,靜候靈界主宰的注視離去。
緊接着,一座城市憑空建立起來的全過程祂們也看得清清楚楚,偌大的奇迹就像神話中講述的那樣降臨到了大地。直到現在,倫納德的視線還難以從這座嶄新巨大的城市上移開,他注視着東大陸人漸漸消失在城市中的背影,心中久久回蕩着震撼。
聽到查拉圖的話,他遲疑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他收回了視線:“還是算了……這是屬于東大陸人民時刻,我還是不要湊過去加入其中了。”
他跟塔羅會的其他人還是不太熟,如果真的見到了,怕是雙方都會覺得有點尴尬。
“那我下去了。”
查拉圖卻出人意料地站了起來,并且朝他們露出一個相當誠懇的笑容:
“抱歉,兩位,我恐怕不能和你們一起前往那個城市了——對了,你們是不是還不知道那裏的名字?我在‘愚者’先生的呓語中得知,那座城市的名字叫做‘烏托邦’,它的含義是‘理想國’。放心吧,就算我不繼續跟着你們前進,我也會給你們指路,安排你們到達那附近的。”
查拉圖從袖子裏摸出一張牌,看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你們将會看到一條河,沿着河走,就能到達烏托邦。”
沒人料到這個發展,一時間車廂裏安靜下來,倫納德聽到了帕列斯疑惑的聲音:
“爲什麽?”
“啊,是這樣的,我突然得到感召,我覺得這裏應該就是‘愚者’先生給予我的啓示和暗示。”
“你聽到神谕了?”帕列斯的聲音更加疑惑,“我可完全沒有感覺。”
倫納德不明所以:“可是您不是被我們順路帶過來的嗎?”
“沒有,沒有神谕,也沒有呓語。”查拉圖嚴肅地說,“是我覺得我應該這麽做了。你們看:東大陸的遺民來到了這片嶄新且陌生的土地,難道他們不需要一個經驗豐富,可靠的向導和指引嗎?”
裏面的那座大教堂還空着呢!
查拉圖說着,伸手在自己的胡須和臉上一抹,花白蓬亂的胡須立刻變成了純白色,并且柔順幹淨得仿佛剛被洗過。身上那套粗布和布頭縫制,毫無美感還有些肮髒的鄉下農民衣服頓時出現了水波狀的紋路,幻化成了一套繡着星圖、各種神秘符号,甚至還滾着金線鎖邊的古典長袍。
對應靈界七光的顔色不同的七枚特制靈擺懸挂在腰間,像是一排發光的寶石。
祂伸手一拉,寬大的兜帽落了下來,蓋住了蒼老的面容和那雙帶着笑意的深色眼睛,隻露出一個有着長長胡須的下巴。
人靠衣裳,短短幾秒,查拉圖就從不知道哪來的路邊老頭變成了看着就身價不菲的高位者。
也就是僅僅幾個眨眼的功夫,再次呈現在倫納德眼前的就是一位高深莫測的占蔔家。兜帽下偶爾露出的一瞥,都讓他感覺到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仿佛都被看透。
雖然突然變裝有點怪,但倫納德到這時才終于有了“祂是一位天使”的實感。
“我感覺到了,這就是我的命運,這就是祂給予我的指引……我應該留在這裏,去幫助這些新來的選民順利地建立教會,站穩腳跟,未來也幫助他們将‘愚者’的名号推行出去。”
“……‘愚者’先生會是這樣想的嗎?”
倫納德有些明白,又有些不太相信:“這豈不是說,我們找到你,以及這一路上發生的事情,也都在‘愚者’先生的計算之中?”
查拉圖神神秘秘地看了倫納德一眼,說起了謎語:“小夥子,你要記住一件事情。有時候祂們本身或許沒有産生對應的想法,但祂們的所作所爲冥冥之中就推動着命運産生這樣的結果。”
說完,查拉圖看向帕列斯,握起拳頭,做了一個第四紀的鼓勵動作:
“到你表現偷竊距離的時候了,帕列斯,加油!”
話音剛落,查拉圖的身影就驟然從馬車中消失了,馬車轉了個頭,帶着祂們沖向另一個方向。
……
“這座城市好大啊。”
戴裏克一直仰着頭,眼睛幾乎被粘在這些嶄新的房子和明亮的燈光上了,喃喃自語道:“比我們的居住區,甚至是和白銀城加起來都要大……”
半巨人們的腳程很快,好在這座城市也是按照他們的身高定制,就連路邊小商鋪的房門都有三米高,一樓的樓頂擡高到六米左右,完全是一座屬于弗薩克人的巨人城市。
大部分人正在避風的寬敞處休息,他們已經開始習慣這裏的氣溫,但舍不得在這座嶄新的城市裏生火——好在,這裏的每一個房間裏都溫暖如春。
思緒紛呈間,作爲探路小隊的他和科林以及尼姆并肩走着,來到了街上。
于他們而言,這确實是另一個世界。
雖然他們有些惶恐,有點忐忑,不是太适應這樣的場景,但每個人都能清晰地體會到蘊藏于這種場景下的蓬勃生機。
這就像是心靈裏的陽光,即便環境寒冷,大雪紛飛,也改變不了心中的向往和期待。
這就是我們将來生存、戰鬥和繁衍的地方?戴裏克、利亞瓦爾、坎蒂絲等人下意識閃過了類似的想法,有點不安,卻毫不排斥。
“……我們先去教堂,怎麽樣?”戴裏克提議。
這座城市對他們來說實在太過陌生,有一些東西,即便是他這個在外界生活過的人都搞得不太明白,如果可以的話,戴裏克真希望“愚者”先生能把“倒吊人”先生也送來。
他的提議自然得到了另外幾人的肯定,于是他們沿着城市的主幹道向盡頭的大教堂走去。
隔着很遠,他們就看到了那以黑色爲主體,金色和白色爲點綴的巨大建築。
當他們推開大門,進入其中的時候,卻發現教堂中的長椅上,有一個陰影不自然地動彈了一下。
科林的手瞬間就去摸自己背後的長劍,但想到這裏是“愚者”先生賜予的奇迹之城,他又硬生生地忍耐下來。他将另外幾人都攔在身後,和韋特·希爾蒙使了個眼色,低聲問道:
“是誰?”
那陰影變高了一些,原來是背對着他們坐在那裏的人站了起來。
——盡管對神棄之地的人來說,這站起來和沒站起來的區别不大。
因爲站起身來的是一位身軀矮小的老人,雖然沒有看到臉,但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無法忽視的白胡子。黑色的長袍修飾了他的體型,不然他這個年齡的人應該更加瘦弱,佝偻,甚至是幹枯。
那老人擡起頭來,目光和科林相接,後者沒有感受到絲毫的惡意。
他的頭又低了下去,發出含混的笑聲:
“……我是來幫助你們在這裏立足的人。”
“也是一位爲‘愚者’先生服務的人。”
聽到這句話,戴裏克條件反射地想要否定:因爲神谕裏從來沒有關于這位陌生的老神使的内容,這是在騙人!他略微後退幾步,和首席進行了眼神交流,做好了随時在首席的掩護下向“愚者”先生祈禱的準備,并且謹慎地問道:
“你是誰?”
老人被兜帽掩蓋的臉轉向了他:
“我認識你的一位朋友,呵呵,不必那麽緊張,我們路上還見過一次,難道你們已經忘了嗎?”
朋友……戴裏克立刻想到了那輛巨大的馬車裏,似乎是“星星”先生的人。
首席還對他說,馬車周圍的靈界生物都是半神層次,甚至是半個序列三,所以坐在車裏的必定是一位天使……他當時還覺得“星星”先生也深不可測,居然認識一位天使。
“至于我是誰……”老人嘀咕了一聲,“不指望你們這些剛來到外界的人全都知道,但,你們應該,或許,知道‘密修會’這個地方吧?”
密修會——外界的古老隐秘組織。
來到外界,已經習慣了戰鬥的東大陸人首先開始了解的就是局勢分布和隐秘勢力劃分,密修會雖然已經在神秘世界裏逐漸轉入暗中,但依然有着不小的名聲。聽到這句話,科林的眼睛微微睜大。
密修會的天使,難道是那位據說早就失蹤,甚至有可能是已經瘋了、死了的首領……
“看樣子你們已經猜出來了……是的,你們可以稱呼我爲,查拉圖。”
查拉圖笑了兩聲,用自己流利的巨人語對客人們道:
“呵呵,不用那麽拘謹,我現在已經加入了‘愚者’先生的麾下,以後都是一家人了。”
祂表現得非常親熱:
“快要天黑了,我來幫你們在這座城市裏安頓下來吧。”
“不過,‘愚者’先生爲你們創造的城市的地方已經非常完善,根本沒有我這個老頭子繼續出出力的地方,感謝‘愚者’先生吧。”
說完,查拉圖就往前走,剩下的幾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這個不高的老頭往前走。接下來,查拉圖一邊用占蔔的方法找出最爲合适的房間,一邊和戴裏克等人幫他們演示了怎麽開關自來水,怎麽使用馬桶,怎麽點亮電燈(查拉圖偷偷占蔔),全然沒有任何架子。
祂這個“向導”的身份和仔細的工作态度很快就讓大部分民衆對他産生了好感,看得第一次來到外界的人們有種來到了神國的錯覺。
隻是擰一下就會出水的開關,隻是按一下就會沖走排洩物,不殘留什麽痕迹的機器,隻是點燃就能一直發光的燈籠,都是他們過去無法想象的事物。
而這些事物将組成他們新的生活。
等到衆人初步适應了旅館,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黑夜開始統治這座城市。
雖然戴裏克等人早确定外界的黑夜沒有怪物來襲的危險,但還是本能地害怕,于是,或自我發光,或點亮了光線較爲柔和的壁燈。
雪花從黑色的天空紛紛揚揚落下來,這是永遠都看不夠的美景。就在這時,他們看見玻璃窗外的街道上,近處和遠處的一棟棟房屋内,一盞又一盞燈相繼亮起,驅散了各自區域的黑暗。
這些或明亮或昏黃的燈光映入了白銀城衆人眼裏,就如同夜晚的銀河落到了地面。
……
查拉圖離開十五分鍾後。
一條凍河旁。
感受着撲面而來的冷風,馬車剛一消失就被從靈界丢出來的倫納德有些茫然地搓了搓胳膊:
“祂就這麽把我們丢下了?”
帕列斯沒說話,半晌,祂聲音低沉地嗯了一聲:“看來是的。呵,我就知道那家夥不安好心。”
倫納德又搓了搓手,猝不及防的寒冷是他在魯恩從未體會過的,魯恩的冬天溫度最低也不過是在0度左右,但是這裏的溫度顯然是零下十幾度,0度應該是弗薩克北邊的日常最高氣溫……倫納德從自己的小手提箱裏拿出準備好的厚衣服披上,往手心裏呵了幾口氣,吃到一嘴冷風。
他此刻無比慶幸自己是個非凡者,有了非凡力量的體質提升,寒冷就隻是寒冷,不會影響他的身體素質和神志。
不然,極端寒冷加上初來乍到水土不服,十分鍾内他說不定就會失溫昏厥了。
“祂是不是說,沿着這條河走就能到達那個烏托邦?”
倫納德走到河邊,試圖召喚一個靈出來詢問情況,卻發現這條河相當幹淨,并沒有靈體寄宿。
這很不可思議。
露天水體存在的時間隻要稍微長一點,就必定會誕生一些生命,進而開始初步凝聚靈性,一般存在了五十年以上的水體裏就會存在靈體。如果有人投河自殺,或者在湖中失去生命的動物積累到一定的數量,也會加速靈體誕生的過程,逸聞和傳說中頻頻出現的“湖中仙女”就是友善靈體的一種。
這條河的寬度超過二十米,長度……倫納德往後看,又往前看,發現根本看不到頭,盡頭和源頭都必然有着一個大型水體。如果是自然形成這樣的規模,那裏面肯定是有靈體存在的。
“……這條河是剛剛被創造出來的……”
倫納德瞬間就産生了這樣一個明悟。
“這條河也是烏托邦的一部分,難怪查拉圖說隻要沿着這裏繼續往前走,就能到達那座城市。”
他緊了緊衣襟,順着河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上,朝着前方走去。
帕列斯突然開口:
“你覺得查拉圖是個什麽樣的人?”
倫納德被問得愣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有些不自信地回答道:“……大概是,狼吧?”
祂提到命運的時候,就像一頭毛發斑駁,行動遲緩的老狼,離群索居,奄奄一息,溫順無害。
但祂提到晉升的時候,那雙渾濁的眼睛又驟然變得清明,露出一閃而過的野心和驕傲的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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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薩克的天黑得很早,傍晚時分,雪原上的旅人到達了這座前所未見的城市。
他一刻也沒有因城市風光和美食停步,而是直奔城市中的“愚者”教堂,開始等待自己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