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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結束？”
赫密斯看着牆上的挂鍾，發覺時間居然已經過去了四十分鍾，而奧黛麗的靈體依然沒有回去的迹象。看來祂又一次誤判了“愚者”的相關信息，對方不僅看起來脾氣不錯，還很有耐心的樣子？
……
“隻要祂想。”
這句話落在奧黛麗的耳朵裏，就明晃晃地剩下了一個意思。
上帝真的能做到，也真的會去做。
這甚至可能不需要其他信徒和天使的幫助，祂一個神就能做到，不僅能做到，還能維持下去……隻要祂願意，那天國降臨就是明天，隻要祂一直愛人類，那幸福和和平就是永遠。
奧黛麗的内心無可抑制地激動了起來，她已經意識到了階級，意識到了這個世界無法根絕悲傷痛苦的原因，但就在她以爲自己根本無力改變這一切，隻能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的時候，通向神話和自己夢想中的那個世界的大門忽然又向她敞開了，那後面籠罩在金色陽光中的畫面露出了一個角落。
腦海中的情緒一時間紛亂複雜，奧黛麗竟然沒有注意到“愚者”的狀态有些不對。
“這樣的世界……”
奧黛麗的聲音有些顫抖：“……這樣的世界，完全依賴于神的力量而存在吧？”
一個所有人都幸福的世界包含什麽樣的要素？這首先要求物質條件極其豐富，福利和各項政策極其完善，每個人都能夠吃飽穿暖地活下去，随後要求每個人的受教育水平和道德修養都非常高，即便不能做到每個人都是好人、聖人的地步，也至少是得到了教育之後無法在這個環境裏變壞的人……這裏的法律肯定也非常公正……除此之外，人類和非凡種族地位平等，不會互相當做食物和材料……
這樣的世界——不要說人類了，奧黛麗已經完全不覺得憑借人類能夠達到。
高地在她看來接近這個狀态，但這也隻限于一個不大的國家内。如果讓高地擁有魯恩的地位和人口、面積，那麽無數的問題就會立刻暴露出來，即便是理查也無法全部解決。
能夠完成這個偉業的隻有神。
“如你所言。”
長桌的上首，“愚者”輕輕颔首：
“你們将會成爲羔羊，如同神話中狂信且蒙昧的先民，依靠祂的力量活着。”
克萊恩不想多說，他知道自己的态度對衆人來說至關重要，如果自己明确表态不希望奧黛麗以及其他塔羅會成員和上帝有任何牽扯，那他們說不定也就真的會遵從他的要求。但——克萊恩不願意表現出這樣明顯的反對傾向，他看得出來奧黛麗的真心和那被天國吸引的純粹夢想，看得清清楚楚。
上帝的啓示中展現的确實是奧黛麗最想看到的畫面，途徑自上而下也确實讓奧黛麗心生好感。
然而。
上帝并沒有用夢想去欺詐，也沒有改變奧黛麗的想法，即便是來到了源堡，被隔絕了那些好感，奧黛麗秉持自身的理性和最後的猶豫發問之後，内心依然是有傾向性的。
這是祂的嘲弄……
頭痛讓克萊恩愈發煩躁，他意識到這就是個在明顯不過的嘲笑——你看，跟随伱最久的信徒，最終還是沉迷于我創造的世界，隻需要你我都說出實話，她就會走向我。
怎麽樣，你能忍受這樣的侮辱嗎？你要欺詐嗎？你要把她變成秘偶嗎？你要違背自己的選擇嗎？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上帝那澄澈也輕蔑的注視，這樣的眼神讓他異常憤怒。
而奧黛麗反而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通過“愚者”的回答，她終于知道了進入上帝的國度的門票到底是什麽——是抛棄一切和上帝信仰無關的東西，包括自己的一部分。
然後成爲聖典神話中那些虔誠、純潔、樸實的先民。即便自己做不到，上帝也會幫你做到。
“神給予，或者說施舍人類需要的所有東西……”
“而人類要放棄神給予的以外的所有，隻留下一顆對信仰忠實的心，并且不要思考天國之外。”
好像并不是那麽難以接受，因爲現在世界上活着的人們已經幾乎都付出了差不多的東西，隻是還沒到以神爲自己的全世界的程度。
嗯，其實也還好，就像被我資助的那些傷兵和孩子，他們也隻能依靠我的錢和善心活下去……這個世界上總是避免不了類似的關系。奧黛麗感覺自己的心微微作痛。
七神也沒要求信仰到這個程度……
……但七神也不一定真能做到吧？難道豐饒之國裏就沒有吃不上飯的貧民、治不起病的窮人？難道契約商業之國就沒有不公平的判決、肮髒的商業競争？皇室是律法的保護者的魯恩，替罪羊、醜聞和賄賂依然層出不窮。神靈的存在，如果隻是給予人類一個遇到苦難時的寄托和咒罵的借口，卻不能給人類帶來真實的利益的話，那到底還有什麽意義？
這件事情本來是稀疏平常，理所當然的。
被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忽略了的。
确實，隻有最天真無邪的孩子，才會在初步接觸信仰和祈禱之後，問出“信仰神靈有什麽用？”這種話語，而長輩往往也隻是以浪漫色彩的話語回答，或者說“這樣我們死後就有了歸宿”。
畢竟神也不是全能的，神不會不能也沒必要拯救所有人……但是由于“錨”的存在，我們已經爲你們付出了信仰，爲什麽我的生活卻沒有因此而改變？……而當真的有一個神出現并宣稱：“我可以用我的力量讓你們到達天國。”的時候，這種故意的視而不見就無法繼續維持下去了。
“你們爲什麽做不到呢”？
“你們爲什麽不去做呢”？
——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
奧黛麗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她認真地擡起頭，看向了“愚者”。
“尊敬的‘愚者’先生，感謝您的解答……”她站起來，朝着克萊恩行了一禮，随後像每一個找到人生目标的年輕人一樣露出了發自内心的喜悅笑容，鄭重地說道：
“我決定加入上帝的教會，爲了讓人們生活得更好而努力。”
“雖然神僅憑自己的力量就能改變一切，但在天國降臨之前，我可以去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長桌的兩側，“月亮”埃姆林微微點頭，他認爲自己已經完全理解了“正義”奧黛麗的想法，而其他人也沒有對此發表什麽看法，或者有什麽較大的反應，因爲改信和加入教會這一事件在目前很平常，塔羅會也不是信仰組織，就像“月亮”加入大地母神教會，“隐者”成爲奧秘教會的聖者，“倒吊人”先生自己在建立“愚者”從神的教堂，大家聽聽也就過去了，頂多驚訝一下。
“這确實是你會做出的選擇。”
克萊恩低聲歎息，他注視着奧黛麗，仿佛注視着即将離家遠行，且此生都不知道還會不會重逢的朋友，這讓祂不由自主地多說了一句話：
“……無論選擇哪個途徑，你最後都會走上這條路吧。”
奧黛麗沒太聽懂這句感慨，她已經猜到“愚者”似乎不太樂于見到這件事情，似乎是和“上帝”有着矛盾，但她心意已決，隻好說道：
“贊美您的仁慈。”然後坐下。
長桌的末尾，受到本體的影響，“世界”的頭稍微低下去了一點，肢體動作呈現出了痛苦。
“星星”倫納德對神的信仰的話題興緻缺缺，當他發現“世界”的動作改變，并且似乎是身體不适的時候，他一下子緊張起來，小聲問道：
“你怎麽了？”
并沒有人注意到這裏的小插曲，過了幾秒“世界”聲音有些嘶啞地回答：“沒事……”
倫納德見大家都在小聲讨論，“正義”和“愚者的話題結束，便又把頭轉了過來，聲音更低地說道：“其實我之前去了一趟霍納奇斯山脈頂峰的夜之國……那個安提哥努斯公爵的遺迹，在裏面見到了你們‘秘偶大師’的那種非凡能力，還從裏面得到了一張亵渎之牌，是‘愚者’。”
看到“世界”的注意力轉移了過來，不再忍受痛苦，倫納德趕緊說：
“我現在已經在因蒂斯，現在在前往一個叫做‘第蘭’的古堡……但是這地方到底在哪老頭也沒告訴我，你現在在什麽地方？我把‘愚者’牌直接交給你吧。”
你明明可以獻祭……克萊恩沉默了一秒。
你在因蒂斯，你徹底離開黑夜教會，也不打算再加入雷霆教會了啊……他這時忽然感覺倫納德和自己很像，都幾乎放棄了和這個世界建立新的聯系，而是轉而試圖保護、維護現在已有的聯系。面對倫納德期待的眼神，他實在無法把拒絕說出口。
“我盡量。”
克萊恩問了問倫納德的前進路線，發現對方正在一路往北方走，目标異常明确。
于是他借着“世界”的嘴說道：
“我現在在弗薩克，暫時不能去因蒂斯。嗯……放心吧，帕列斯·索羅亞斯德的最終目的地也在弗薩克帝國内，祂應該已經把‘愚者’牌的出現當成了某種預示，準備前往這個即将改信的國家了。”
“預示？”
倫納德皺了皺眉，随後若有所思地回憶着：
“你現在也懂得很多了啊，難怪老頭看到牌之後就讓我立刻動身，祂應該也是借此解密或者占蔔了什麽？但是既然這樣，我們可以直接前往弗薩克，爲什麽要去‘第蘭’？”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倫納德難以置信：“你這句話的語氣和内容都跟老頭一模一樣！你怎麽也變成這樣了？”
克萊恩沒說話，就在此時，“太陽”又一次舉手發言了，他剛才一直在跟“倒吊人”小聲說話。
“對了，您剛才說的，關于修訂您的教義和聖典的事情……”
戴裏克斟酌了下又道：
“我們在神棄之地的時候就已修建好屬于‘愚者’先生的神廟與教堂，完全可以一進入弗薩克就配合紅天使的行動進行傳教，這需要注意什麽？”
“隐者”嘉德麗雅有些難以執行，摩斯苦修會有現成的理念和儀式，但是在建立教會的時候依然讓負責這部分的非凡者甚至聖者都晝夜不眠地忙了好久。她微皺眉頭道：
“你們已經編寫出聖典了嗎？也設計好彌撒的流程和祈禱的細節了？”
“嗯。”“太陽”戴裏克重重點頭。
那都是根據“愚者”先生展現的神迹和戴裏克本身的了解，結合之前那位造物主遺留的宗教典籍改出來的，而且，白銀城也向“愚者”禱告，說明過這件事情了，祂的态度是默許。
“教會的内部體系構建好了嗎？”嘉德麗雅繼續問道。
戴裏克下意識看了眼被層層灰白霧氣籠罩着的“愚者”先生，回過頭來道：
“目前是模仿其他教會的内部體系，由我們‘六人議事團’的首席和月城的那位大祭司兼任大主教，如果傳教開始，我們可以立刻任命已經有備案的，也有傳教熱情的居民爲主教和牧師。”
至于說教會内部處理超凡事件的機構，白銀城并沒有設立，因爲他們大部分人都是非凡者，而且平時也有相應的組織。
“倒吊人”阿爾傑見“愚者”先生沒有反對，也沒有贊同，若有所思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教導和開口欲望，微微點頭道：
“在離開之前，我們可以再集體讨論，改進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麽疏漏。”
他頓了一下又道：
“但要注意兩點，一是不要宣揚其他教會的不好，免得造成沖突，二是尊重現在的神使，在‘愚者’先生沒有任命教會首領的情況下，神使就是神靈的代行者。”
三是不要以騷擾的方式傳教……而且，我對白銀城那些主教牧師們的口才深表懷疑，得讓達尼茲找專業人士做下培訓……安靜旁聽的“愚者”克萊恩在心裏咕哝了兩句。
他對白銀城編寫的聖典不發表意見是因爲這事有點尴尬，畢竟“愚者”沒什麽事迹，因此被最重點描述的就是真實造物主和他這兩個“神使”一前一後來到神棄之地的故事……如果克萊恩想，他可以把這個形象往上帝身上靠攏，讓上帝給自己當神使狠狠地吃癟，但他又不想這麽做。
想到這裏，克萊恩忍不住又腹诽了幾句：
“也許哪一天，威爾·昂賽汀和烏洛琉斯看到‘愚者’教會的聖典，會驚訝地脫口而出：我什麽時候成‘愚者’座下的天使了？哦，祂們兩個還是一條途徑的，說不定會混爲一人……嗯，這在命運的方面說不定也是一種預示？”
“梅迪奇應該不會再來跟我互爲眷者了。”
“然後，倫納德的老爺爺，安……還沒複活的查拉圖會跟着說：什麽，我也是？不過祂們大概會松一口氣吧，感覺第四紀晚輩都有點畏懼伯特利先生的樣子……”
“對啊！如果我打赢了伯特利先生，那祂不就也得來成爲我的天使了嗎？”
“還沒成神，我麾下居然就可能有三個真正的天使！已經是一般正神教會的水準了吧。”
克萊恩的心思一下子活絡起來，雖然還沒開打，但是腦海中已經開始在“守秘天使”，“星之天使”，“門天使”……等種種稱号裏抽簽了。
發散了一會兒思維之後，克萊恩感覺自己的狀态又好一些了，眼見大家也都沒什麽事情要交代，他便收拾了一下心情，緩緩地掃視了一圈自己的聚會成員們。
大家也紛紛心有所感，意識到這次的會議或許即将迎來尾聲。衆人陸續停止了小聲交談，看向“愚者”先生，等待對方的話語。
“你們應該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上帝的事情。”
見衆人點頭，克萊恩直接看向了“太陽”戴裏克，語氣低沉且意味深長地說道：
“我用上帝稱呼他，是因爲祂殺死了造物主。”
戴裏克的眼睛陡然睜大了——殺死造物主的不是“背叛之宴”麽？這件事情和“上帝”有什麽關系？——他努力地聯想并消化其中的信息，而克萊恩繼續說道：
“因此，祂是我的敵人。”
“天國，你們應當都有所耳聞，祂的理念和諾言确實對人類有着緻命的吸引力。因此我不會要求你們不許信仰祂、追随祂，但是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之後，便不可再來到我的面前。”
錯愕，驚訝……這句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頓時聚焦到了已經決定要跟随上帝的“正義”小姐的身上。
這是第一次，“愚者”先生對衆人的信仰做出了幹預！
“終于到來了嗎？”
奧黛麗早就猜到兩位神靈之間可能有什麽過節，但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奧黛麗下意識地停止了呼吸，雖然已有一定的心理預備，但她還是忍不住怔了一下，湧現出了難以遏制的悲傷。
她站起來，深深地看着衆人，沒有決定放棄改信，也沒有試圖去跟“愚者”求情哭訴。
神靈的決定，凡人沒有置喙的餘地。
——對方給了她選擇的機會，也沒有剝奪她的生命，已經是相當仁慈寬厚的選項。
奧黛麗努力地收拾了一下心情，奧黛麗有些沉重地虛提裙擺，對着斑駁長桌最上首行了一禮，聲音沙啞地問道：
“我對您的尊敬不會因爲離開而減少。”
“‘愚者’先生，我會永遠記得我第一次來到這裏的那天，永遠記得是您指引着我走上了這條路。”
“大家。”
奧黛麗的目光從衆人的臉上逐一掃過，最後回到了“愚者”的身上：
“再見了。”
她不後悔，隻是感激和悲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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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羅會失去了它的第一個正式成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