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黛麗一進門,蘇茜就搖晃着尾巴跑了過來。
它親熱地繞着圈蹭着奧黛麗的小腿,四隻爪子在一塵不染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哒哒哒的聲音。
兩位女仆走過來,引奧黛麗進入更衣室,爲她去掉束腰,換掉身上專門爲了洗禮儀式而準備的,以白色和金色爲主色調的長裙,拿來舒适柔軟的家居服裝。
“伊蕾娜小姐在哪裏?”奧黛麗轉頭問黑發的女仆。
女仆低頭,用柔和的聲音說道:“伊蕾娜小姐吩咐過,如果您有事找她,就去二樓的書房。”
奧黛麗點了點頭,緊接着,她忽然又問:
“你們平時的工作是哪些?每周的薪資是多少?”
兩位女仆對視了一眼,考慮到這位貴客的待遇幾乎和大小姐本人一樣,她們謹慎地,由被提問的黑發女仆如實彙報了自己的薪水:
“我們都是爲府邸内培養來專門客人服務的女仆,負責幫客人更衣,帶路,關注訪客們的需求和管理府邸内的客房。如果沒有來客,我們會協助更衣室女仆管理衣櫥和鞋子,或者協助其他女仆工作。我們每周的薪水是4金路易10費爾金,在社交季會有上漲,偶爾也會有訪客贈與物品。”
因蒂斯,鍾愛黃金的國度,奢靡的宴會動辄持續好幾天甚至一周。
在過去,女仆們總是在節日期間忙得連軸轉,但也有極大的概率得到客人們随手贈與的小物件和珠寶,甚至是衣服——往往一件就抵得上她們數月甚至一年的薪水。侯爵府也不會在意女仆們得到的禮物的價值,她們可以自行将這些财産帶走留下,或者走渠道賣掉,因此也有極大的工作熱情。
棕色頭發的女仆補充道:“原本有七位,但是現在隻需要我們兩個,因爲也沒有那麽多來訪的客人了……我們在府邸内爲侯爵服務了三年,本來的周薪是3金路易。”
客人減少的原因不言而喻,奧黛麗沉默了片刻,說道:
“好的。”
“你們去忙吧,我有事情要跟伊蕾娜小姐讨論。”
這時,蘇茜咬了咬她的裙擺,做出想要獨處交流的申請,而奧黛麗搖了搖頭,躬身撫摸蘇茜的腦袋和耳朵:“蘇茜,你現在不能跟着我,我還有正事要去做——你先回房間吧,我會去找你的。”
伊蕾娜是一位半神,雖然蘇茜這個序列6的非凡狗不會瞞住對方太久,但是直接把它帶到對方的面前,讓它旁聽自己二人的對話就有些不禮貌了。
蘇茜隻好汪了一聲,乖乖地退到一邊。
“請你們幫我把它帶回房間。”
它的乖巧和通人性已經不止一次讓府邸内的仆人們驚訝了,大家都知道霍爾小姐的寵物聽話又溫順,兩位女仆當然不會有異議。棕發女仆輕輕地牽住了它的項圈,她們對着奧黛麗微微鞠躬,等到奧黛麗帶着那條金毛大狗離開之後,才帶着她換下來的禮服裙送去換洗晾曬。
很快,奧黛麗敲響了伊蕾娜書房的房門,有一次看到了在自己的空間裏表現得非常随意的親戚。
奧黛麗看到對方手中争捧着一本《羅賽爾戲劇合集》翻看這次,可她沒有心情再和對方開玩笑或者寒暄什麽,她直接在伊蕾娜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毫不掩飾自己的緊張和憂慮:
“我對造物主……我對上帝教會的教義,還有一些無法理解的地方,希望得到你的幫助。”
之前“愚者”先生的那一句話莫名其妙地讓她心神不甯。對方居然選用了“上帝”這個冷門的稱呼,而不是在神秘世界内耳熟能詳,且位格最高、是所有神靈和神性的源頭的“造物主”,這讓奧黛麗這位半神級别的“觀衆”立刻就嗅到了一些不妙的氣息。
最重要的是,“愚者”先生的态度很值得揣摩。
塔羅會裏對信仰并沒有很苛刻的要求,當然,以奧黛麗對當時的自己和“倒吊人”阿爾傑先生的理解,就算“愚者”先生說想要在這裏組建會議就必須信仰自己,隻要聚會足夠隐秘,他們也會考慮。畢竟,自己一直對神秘世界懷揣期待,而阿爾傑先生想要獲得的力量,教會給不了他。
而奧黛麗聽佛爾思說過,佛爾思本來想要改信“愚者”并且侍奉對方以表達這位神靈從滿月呓語中拯救自己的感激,但“愚者”先生也拒絕了。
原本自己得到了心理煉金會的招攬的時候,“愚者”先生也表示随意,她還興緻勃勃地當起了間諜……而現在,她跟随心理煉金會到達因蒂斯特裏爾,順理成章地舉行了入教洗禮,還聽了教會安排的經文解讀,熟悉了一下未來的同事,回來的路上就立刻被找上,顯然是自己做錯了什麽讓祂不高興了。
照這麽看,“愚者”先生現在的不正常态度,絕對是因爲上帝的教會本身有什麽問題。
祂似乎讨厭這裏。
“當然,沒問題,我很樂意給你解答疑惑。”
伊蕾娜坐正了一些,把手上的戲劇合上放到一邊,随和地問道:“今天賽爾提神父應該給你講解過《聖經》的一些内容了吧,他是極光會在永恒烈陽教會的老人,而且不是狂信徒,他對聖典的理解相當透徹,他給你講,總好過幽暗,秘血那類家夥……他們會讓課堂變成瘋人院的即興喜劇。”
“我比較在意的是……上帝對人類的态度。”
奧黛麗咬了咬嘴唇,她并不認識伊蕾娜所舉例的那些人,也有些沒心情回應伊蕾娜活躍氣氛的玩笑話,她開門見山地說道:
“我今天偶然遇到了我的那位前輩。”
“他之前從未對我的信仰和所屬組織發表過任何評價,但得知我想要加入上帝的教會的時候,他罕見地有些不快,并且暗示我‘再多想想,再多看看’。”
伊蕾娜的表情有了一絲變化。
“請原諒我插話。”
她想了想,說:
“看起來,你這位前輩也是一位沒有信仰的人,并且是一位在神秘世界中頗有見地的大人物。”
“我想來想去,《聖經》之中,這位神靈讓我不安的地方隻有一個,那就是舊約裏,祂——祂的表現完全是全知的暴君,就宛如魯恩目前所信仰的那位一樣。”
“想要得到的,就必握在掌中,違逆了的,就注定要滅亡……或許神靈就應當是這幅以自己爲絕對正确模樣,或許雷霆之神也保護着魯恩的人民,但是——我的那位前輩的出現提醒了我。天國中美好的那一面實在太完美了,以至于我上午讀完了舊約,心中都依然無法完全放棄美好幻想。”
“我說的有些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朝一日,上帝認爲人類是錯誤的,那該怎麽辦?”
到那時,天國的許諾還會存在嗎?人類這個種族還會存在嗎?
我們是會被輕飄飄地抛棄,還是會被上帝随手抹去,然後換一個新的種族眷顧——就像上帝在黑暗和混亂之中選中人類的先祖那樣?
“……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奧黛麗。”
伊蕾娜沉默了片刻,随後緩緩地倚靠在了軟墊上,以一種自嘲的語氣放松地說道:
“你的正義感和善良總是讓我驚訝,這讓我想起我們書信交流的時候,隔着文字和數千公裏,我都能感受到你在幫助了别人,救助了病人之後發自内心的滿足和快樂。”
“你的這個問題也是如此,雖然我不理解你爲什麽會這樣想,但你有着這樣的擔心,還是因爲你太過重視人類,甚至可以說是重視每一個人類,你希望每個人都能獲得幸福……盡管你我都未必能活到主抛棄人類的那一天,你仍然會擔心這樣的事情發生。”
“而我不一樣,我隻是力所能及地在做一些幫助,因此我從未想過某天神靈食言的後果……”
“……畢竟對我來說,讓天國降臨,哪怕隻有一天,對那些可憐的人們來說也是天大的幸運。”
伊蕾娜想到了南大陸。
奧黛麗也想到了南大陸。
“但或許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天國的幸福?理查殿下的生活那樣辛苦,祂經曆過那樣的不幸和打擊,祂依然能夠因爲高地的一些起色而開心。嗯,我很自私,也很自大,我追尋的光明是我想要的光明,我想把這些東西給他們,因爲我覺得,天國會真的讓他們露出笑容。”
……
特裏爾東部城區,亞伯拉罕家族宅邸。
下午兩點,宴會準時開始了。
佛爾思早就穿上了典雅美麗的禮服長裙,這是她的老師多裏安送她的禮物。在她來到亞伯拉罕宅邸的下午,多裏安就以“慶祝你即将成爲‘旅行家’,以及在宴會上向大家炫耀我優秀的學生”這兩個佛爾思根本拒絕不了的理由喊來了裁縫,爲她量身定做,并且兩天内就趕制出了一套合身的禮裙。
手藝高超的設計師爲佛爾思制作了因蒂斯風格的長裙,綴上了許多在魯恩的禮服中難以看到的蝴蝶結、蕾絲花邊和緞帶。盡管佛爾思極力要求老師不要花費太多,多裏安還是送了她一套首飾。
“這太破費了,老師!”佛爾思苦笑。
“不,這樣才是勉強夠。對那位大人物來說,我們竭盡全力也不過如此罷了。”多裏安也苦笑。
如果佛爾思早知道自己要參加的宴會有着這樣高的規格,她估計就要社交恐懼症發作,暫時找個理由回避了。
大廳裏面溫暖仿佛春天,巨大的水晶吊燈從穹頂垂落,閃爍着數不清的燭光,将整個場地照得如同白晝。
右側角落裏,穿馬甲打領結的樂隊成員奏出了輕快的旋律,左邊則擺放着一張張長條桌,上面有烤仔雞、香煎鵝肝、炖羔羊肉、特裏爾的名菜紅酒焗蝸牛、奶油芝士焗大龍蝦等美味菜肴。
哪怕隔得很遠,佛爾思也聞到了它們散發出來的香味。
“我身上穿着一瓶序列7的魔藥……或者我一年的稿費……或者是喬伍德區的一間三居室房子……”
“這要怎麽帶回去保存啊?要不還是托老師存放在亞伯拉罕家族吧。”
宴會已經開始,已經有人開始拿取食物。佛爾思也盡量挺直腰背保持優雅,回憶着臨時學習的餐桌禮儀,拿了個盤子,裝填自己最喜歡的食物。
雖然束腰并不緊繃,但佛爾思都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她像因蒂斯的女士們一樣帶着精緻的手套,耳墜和項鏈上襯托瞳色的藍寶石熠熠生輝。
佛爾思很喜歡搭配的扇子的手感,她用華麗的扇子擋住自己的面容,擋住正在咀嚼的臉頰,留一雙明亮的眼睛觀察着其他人,盡管實際上她對特裏爾社交場的扇語一竅不通。
她又往盤子裏放了一塊香煎龍骨魚,遠處還有用果酒腌制的海鮮。貝克蘭德有着港口優勢,新鮮的海魚不算太貴,佛爾思在貝克蘭德也偶爾吃些海鮮,因此對特裏爾的新菜式都接受良好。
宴席上的酒類也不少,迷霧香槟、奧爾米爾葡萄酒、南威爾紅酒,特裏爾酒莊的藏品……都是外面少見的名酒,這讓佛爾思對亞伯拉罕家族的财力有了一個新的認知。雖然按多裏安老師的口氣,這一次的宴會是亞伯拉罕家族各方出力一定要做到最好的,但仍然不代表他們的全部,盡管在神秘世界落魄,現實中他們也都是富豪。
簡單地吃了些肉類之後,佛爾思靠近了桌上的奶油蘑菇濃湯,黑胡椒散發着誘人的香氣,不遠處還有蔬菜湯,冬天很難見到綠色,她也打算去嘗一嘗。
她從經過身邊的紅馬甲侍者端着的托盤上取了杯色澤金黃誘人,氣泡細碎如同霧氣的香槟。
佛爾思品嘗了一口香槟,還未來得及在心中評價這賣相不菲的酒的味道,就聽到和自己擦肩而過,同樣端了一杯香槟的中年人對身邊的人說道:
“聽說隔壁的教會又有了一個新的半神。”
身邊那位女士顯然也是消息靈通的,她點了點頭:“聽說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和我侄兒一起工作的那個牧師說,那位女士極其美麗,柔順的長發像是正午陽光下的黃金。”
“最醒目的特征居然是美麗,有沒有可能是魔女?”中年人半開玩笑地說了一聲。
女士也笑了:“從她們狼狽逃走的樣子來看,應該不可能,而且我聽說,那位女士很有可能是一位觀衆,畢竟消息是從心理煉金會那邊傳過來的。不過我也不太确定,都是打聽來的風言風語。”
金色頭發,年輕女士,心理煉金會的“觀衆”……正小口小口喝着香槟的佛爾思忽然心中一動。但對方是個半神的事情又讓佛爾思不太敢确定自己的想法,再說了,奧黛麗小姐爲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她不應該待在自己的家裏嗎?在我印象裏,她好像才序列6啊……
“勞駕二位。”
但佛爾思心中的好奇還是占了上風,她也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自己的老朋友了。
于是她把餐盤放到一邊,露出早上對着鏡子練習了十五分鍾的端莊柔美笑容,主動朝這兩位前輩模樣的人靠近,表現出自己的好奇,盡量自然地和對方攀談了幾句,随後加入了話題:
“兩位前輩,關于你們剛才在讨論的事情,我這邊也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聽說,那位女士來自魯恩?”
“我也是這麽聽說的。”中年女士很自然地點了點頭,應證了佛爾思的猜測,“聽說是那個蒙特瑪爾家族在魯恩的遠房親戚,那肯定也是個魯恩的貴族了。”
佛爾思的心裏慢了一拍,她笑着說道:“該不會是那個魯恩的霍爾家族吧?”
“似乎是這個姓氏,我去辦事的時候,聽光明大教堂門口負責接送的蒙特瑪爾家馬車夫說過‘霍爾小姐’這個稱呼,不過也可能是其他同音名。”中年男士開口,“不過,這兩天造物主教會應該就會公示了,并且給這位新的聖者安排工作和負責區域,到時候就知道她到底是魯恩哪家的小姐了。”
佛爾思已經有些心不在焉了。
一個兩個是巧合,但是這些要素累計起來,佛爾思已經基本可以确定,隔壁教會新來的聖者就是自己熟悉的那個“正義”奧黛麗小姐了!比起對方爲什麽會跟着心理煉金會出現在特裏爾,佛爾思更好奇的是她是在什麽時候成爲了半神的?——她們之間的交流減少,應該過了還不到半年啊!
她暈乎乎地走開了,走向自己的目标黑胡椒奶油蘑菇濃湯,不知不覺把手中的香槟喝光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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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