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4
布置奢華古典的會議廳内氣氛壓抑，自坐在上首的人進入前就已經跪在兩邊的惡魔們至今依然沒有被允許站起，并且可見在未來的一小時内也不會獲得這份殊榮。
而家族的管理者，以一年的時間從直系中不算出衆的序列7飙升至半神的族長，此刻恭敬地站在上首的人影的前方，作爲唯一一個可以暫時站着的人，以一個平靜卻依然有些發抖的聲音報告道：
“……如您所見，我想要在混亂中尋求機遇，讓惡魔家族的整體實力再上一個台階，卻因爲我對局勢的錯誤估計而錯過了進行計劃的時機……”
“現在北大陸的局勢已經相對穩定，費内波特從官方層面向魯恩承認了屬國身份，魯恩國内各階層的互相敵視程度也大大減弱，宗教氛圍增強，來自費内波特的食物總量大，質量高，由半神參與運輸，在很短的時間内瓦解了我們等待的社會秩序崩壞，大地母神教會借助這些食物順利地進入了傳教的黃金時期，他們推行高效且便宜的牧師免費集體治療，藥師和醫生壓榨了我們的生存空間……”
越往後說，米蘭·諾斯後背的冷汗越多。
他感覺自己仿佛在以各個角度闡述“諾斯家族決策失誤，已經沒用了，完全辜負了您的期待”，而沒有用了的東西在惡魔的社會裏隻有一個下場。
愛德華不認爲自己對惡魔家族有任何期待。
祂把手上已經壓縮到了極緻但仍然是厚厚一本的彙報随便翻了翻，這些内容按照日期做得一絲不苟，充分表達了諾斯家族上下一心想要在自己面前繼續得到青眼的機會，但愛德華不慎在意地随手丢到一邊，被砸到的“欲望使徒”也一聲不吭。
“這些事情我走在路上看一眼就知道了，倒是麻煩你再說一遍。”
大地母神教會都開連鎖了你們現在才急了寫那破報告有什麽用啊，誰教你們的形式主義……愛德華和顔悅色地說：“我比較好奇你，對接下來的家族前進方向的規劃？我是說所有的惡魔，不是你們一家。”
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承認我成爲惡魔家族的……本性難移，即便是面對本途徑的神靈的問責，米蘭内心中對權力的貪婪還是讓他本能地恍惚了一瞬。
這一瞬過後，他壓制着有些激動的心情，緊張地說道：
“我們讨論後，認爲可能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撤離時機，我們在魯恩投入的成本較高，現在已經獲得了爵位。而匆忙撤離也隻能回到南大陸，還有在半路遭到雷霆教會狙擊的可能……”
米蘭實在是有些惴惴不安——因爲那位雷霆之神的“全知”。
祂的眼睛注視着一切，祂的神性在每一滴雨水中體現，海浪和潮汐是祂的恩賜，也是祂的怒火和威嚴……在貝克蘭德社交場上，米蘭的信仰自然是“雷霆之神”，他是一位虔誠的信徒，對《雷霆之書》中的重要章節倒背如流，出手闊綽，并且沒有其他雷霆教徒言眼高于頂的壞脾氣。
主教們自然和他走得很近。
這樣的身份讓他在社交場上很受歡迎，也讓他每次靠近、進入教堂的時候都難免瑟瑟發抖，主動地上交更多的金錢，稅收和土地當做贖罪劵。
此時，他及時打斷了自己對雷霆之神的恐懼，畢竟以他，和惡魔家族的整體實力，恐懼被那位神靈親自動手或者下令殺死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惡魔家族講究一個血腥競争和弱肉強食，或許其他組織裏的非凡者能有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的僥幸心理，但身爲惡魔的他絕對不敢有，不僅是他，他相信隻要自己遇到超出能力範圍的危機，他這個半神不僅會跑得比其他惡魔更快，還會有選擇地打斷其他惡魔的腿來拖延時間。
“……但是南大陸的局勢并不明朗，或許也不是一個好的地點。所以，我們決定讓部分人員尋找和‘旅行家’有關的物品，繼續冒險待在魯恩國内，尋找新的機會。”
逃亡南大陸其實也不是個好辦法。
南大陸早就不是那個被極端情緒籠罩，普通人個個生不如死，非凡者個個都是殺人狂，高序列個個都是神經病的災難與犯罪的溫床了。不說因信仰的原因越發安靜沉寂的拜朗，高地的那個天使，“玫瑰學派”的理查·恩斯特就不是個好相與的對象……雖然神秘世界裏早就聽說祂跟“深淵”已經斬斷關系老死不相往來，但米蘭可不相信一個惡魔會把“恩斷義絕”的弟子的命留着。
要麽是根本沒有斷絕關系，要麽是對方活着是祂想要的，是個明晃晃的魚餌。
因此惡魔家族不敢保證，如果自己等人和“節制天使”發生了沖突，“深淵”會注釋這誰——在這種情況下，或者“深淵”坐視不理，看他們自相殘殺都是最好的發展。
“沉沒成本太高，但是現在又不方便你們搞事情，想跑又害怕跑到一半被雷劈水淹，最後就這樣打算待在貝克蘭德混日子，等一個天上掉下來的機會讓你們回本？”
愛德華臉上寫滿了“孺子不可教也”：
“确實讓人失望，看來惡魔不該成群結隊，我一個人的時候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你們應該是用金錢操縱人心的，現在卻擔心沒了金錢和地位就不能再随心所欲。”
“用錢買人命很爽，用機器和輿論殺人于無形很快樂吧？現在不敢冒險了？”
會議廳内的惡魔齊齊一驚，唯一站着的米蘭也跟着劇烈地顫抖起來，聲音依然竭力維持着平穩：
“是我的責任，我誤判了神靈之間的戰争的烈度和後續影響，是我的錯，不敢請您原諒……”
愛德華又歎了口氣，語氣忽然變冷：
“跪下。”
惡魔們的血刷一下全都冷透了，米蘭更是想都沒想就撲通一下砸在了地上，大氣都不敢喘，堂堂的“魔鬼”膝蓋着地的聲音聽上去和一袋土豆落地也沒什麽不同。有幾個震撼于被認爲是“眷者”的家主都會遭到這樣嚴苛的懲罰，但剛剛把頭略微擡起，就更深地低了下去，惡魔們的臉似乎要和華麗的暗紅色地毯長在一起了。
“别那麽緊張，我也知道，你一個半神怎麽可能預判得了神戰的局勢變化。”
祂的語氣和聲音又變回來了，仿佛剛才的冷漠隻是一個錯覺：
“但是，米蘭，我還記得你當時帶着諾斯家族力排衆議向我效忠時候的樣子呢，那時候你眼裏的欲望之火熊熊燃燒，甚至敢于就這樣帶着部分家族親信前往‘萬都之都’，衆神眼皮子底下的貝克蘭德購置産業，怎麽，現在産業多了，你成了‘魔鬼’，反而更謹小慎微，畏首畏尾了？”
愛德華左右看了看，剛才被自己丢出去的報告砸到的“欲望使徒”跪在不遠處，但他在跟大理石地磚行貼面禮，顯然是不會意識到相隔兩米的神靈的需求。
于是愛德華放棄了再看一眼那些優美精緻的手寫書面報告的想法。
“你的責任？這樣概括性的回答可不能讓人信服啊，我倒不是想苛責你，我甚至爲你惋惜，畢竟失去一個成爲‘呓語者’，甚至有可能未來成爲天使的機會的可不是我。”
話音未落，跪在最前面的“魔鬼”的脊背便顫抖起來。
往後一倒，愛德華順便用惋惜的口氣随口說道，絲毫不在意會給惡魔們帶來多大的心理壓力。
太陽還沒升起，而惡魔家族的窗外竟然能直接看到遙遠的聖風大教堂。
愛德華看了一眼就把眼閉上了，不過反正祂也不是本體來這兒，一個情緒分身罷了，主要是來考察一下貝克蘭德目前的情況。
反正……确實是活過來了，但是跟“融洽”依然沾不上邊。
會客廳内一時都沒人敢說話，愛德華也不說話，加重他們的心理壓力，等他們自己想到解決辦法。
惡魔家族的宅邸選址确實不錯，看得出來是花了大價錢的，内部的擺設和裝飾也都在爲了有朝一日獲得魯恩的貴族爵位而努力——現在是什麽來着？好像是給教會貢獻了大量的土地和金錢之後，想辦法繼承到了一個死了的子爵的位置？
嗯，前期雷霆教會對惡魔家族視而不見，把他們當做和其他神靈制衡的道具，然後當惡魔家族的資産開始擴大，開始大量頻繁招工并且用錢買命，用自己的方法“穩定中下層”之後，雷霆教會看出了他們在社會秩序這方面能夠發揮的價值和能給自己的錢，繼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偶爾打擊一下，他們就開始擔心自己的小命不停地給教會打點關系。
之後需要爵位，先想辦法從跟皇室有血緣關系的貴族找關系，找到最後還是避不開強勢的雷霆教會，而爲了找皇室的關系就最好選擇信仰雷霆之神，關系就這樣一點一點被拉近。
現在更是被教會通過關系“賜予”了一個子爵的位置，再加上魯恩現在貴族階層也确實沒什麽新鮮血液，惡魔試圖在上層也獲得一定的影響力和地位，就徹底放不下沉沒成本了。
天哪，真是沒個樣子，這不是完全被雷霆教會套牢了嗎？
祂是叫列奧德羅吧？又或者這些都是下面的某位半神或者天使做的，真是智商見長啊……愛德華又啧了一聲，把底下的小惡魔們吓得不輕。
“尊敬的、尊敬的‘深淵’，我有補救的辦法。”
沉默了足足一分鍾後，米蘭鼓起勇氣開口。
真别誤會了，我對你們能做出什麽從來就沒多少期待，你就算成爲天使又跟我有什麽關系？愛德華不理他，也不跟他講話，祂看向客廳的角落，對着一個人忽然說道：
“你是南大陸的？”
角落裏的一個人立刻做出“想要擡頭”的動作，但頭隻是稍微和地毯離開了十厘米就低了下去，隻有聲音從角落裏悶悶地傳來：
“是，是的。我來自南大陸，來自玫瑰學派。”
就在他渴望神靈詢問更多問題的時候，愛德華又無聊地把視線投向了另一個人：“貝利亞家族的小鬼？你是加入了諾斯，還是作爲合作夥伴來的？”
那名貝利亞家族的成員也按捺着内心的狂喜點頭，愛德華随口問道：“貝利亞家族現在還在培養非凡動物給自己做搭檔嗎？看樣子是的，跟隻會鑽研各種儀式魔法的安德雷拉德比起來，果然還是你們比較對我的胃口。對了，你們現在的高層，應該不會還在記恨我吧？”
被問話的那個貝利亞家族成員是序列6。
“怎，怎麽會。”他磕磕巴巴地回答，感覺到有一道灼熱的視線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後背和頭頂，他冷汗都流下來了，“祂……前任族長被您打敗，情理之中，我們隻會追随強者。”
愛德華點點頭，也不回答，又把米蘭晾了一會兒，足足過了五分鍾，祂才看向自己面前這個戰戰兢兢，汗流浃背，還有些疑神疑鬼的諾斯家族的家主，感覺自己的耐心有些不夠了：
“你剛才緊急想出來的補救措施，你自己覺得有什麽底氣确保你的補救措施生效嗎？”
“你覺得你現在有這個能力嗎？貝克蘭德裏有多少有生力量？有方案嗎？有人員調度安排嗎？有失敗之後的想辦法補救這個措施的補救措施嗎？可别因爲我訓了你幾句你就頭腦一熱想要做點事情出來啊，放輕松點，你的‘冷血者’應該不需要重新消化吧？”
“可别覺得我太嚴格了，現在上哪還能找到我這樣悉心指導信徒的好神啊？”
“魔鬼”滿頭大汗，兩股戰戰，跪都要跪不穩了，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剛才的想法是一拍腦袋出來的，越想越覺得漏洞百出，不堪一擊，恨不得把幾分鍾前的自己掐死。但就在這時，他聽到愛德華開口了。
“說來聽聽。”愛德華說，“想做就去做吧，我很開明的，反正死的不是我。”
米蘭深呼吸了幾下。
“……誘導費内波特的人和魯恩産生矛盾。”他聲音低低地說，像是從地面的縫隙裏傳過來的，“費内波特的商人，我見過好幾個，一個面粉商人瞧不起魯恩的小麥質量，卻不得不以費内波特市價的一半把他的上等面粉賤賣給我，一個臨時上陣的谷物商人，他的父母才是真正的商人，但是都已經被雷劈得灰飛煙滅，他不想和魯恩人做生意，每一次都恨得要死，卻必須收下我的錢，爲了果腹。”
“還有一些平民，一些被迫，或者失去了土地和家人想要過來進行恐怖報複的人。”
愛德華開始研究自己的袖扣。
“他們都是費内波特現狀的縮影，隻要稍微一挑動就會爆發，但是凡人的力量不足以撼動神靈之間的盟約，如果這樣，惡魔家族需要在其中大量出力，終究引起教會的注意……”
“更何況，現在是大地母神教會和雷霆之神教會的聯盟蜜月期，在這個時間段挑撥離間，任誰都能看得出來有問題——這就是，這就是我一直沒敢動手的原因。”
理由充分，邏輯正常，隻要是腦子正常的人，都知道這時候動手會被兩大教會夾擊。
米蘭說完，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忐忑不安地等待發落。
“挺好的。”愛德華完全不以爲然，要是人自己就能撼動教會了，要這些惡魔還有什麽用？“你去做吧。”
“可是……”
叮。一個東西掉到了他的面前，是愛德華左手袖子上的一枚純金的袖扣。
“欲望操縱也好，放大惡念也好，你已經是一個成熟的‘魔鬼’了，不要因爲當久了工廠主就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我相信你會有辦法的。”愛德華柔聲說道，“要麽現在就去死然後換一個人來做。”
TBC
——————
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