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并沒有隔多久,阿蒙再次踏上了東大陸的土地。
頭頂的太陽曬得祂有些熱,但是如影随形的死亡又不斷地提醒祂這一程的終點。
去到切爾諾貝利,祂自己這麽想着,又或者是有個人在祂的耳邊這麽說着,你的父親(我)曾經從那裏出來,現在祂(我)也在那裏等你,所以你必要回去,回到祂(我)的身邊。
神棄之地,祂很想繼續用神棄之地來稱呼這裏,畢竟眷顧這裏的神依然死着,早就死了,對阿蒙來說,隻要不是遠古太陽神眷顧東大陸,那這裏的人就都是被神抛棄的。
當然也隻有祂會這麽想,如今的東大陸人已經得到了“愚者”的關注,他們擁有了陽光,也擁有了各種各樣安全健康的食物。“愚者”也即将履行祂拯救的諾言,北大陸北方的廣袤土地已經幾乎被祂收入囊中,那是巨人的後裔在外界的新家園,也即将成爲白銀城和月城的新家園。
雖然是奔向死亡,但阿蒙也别無選擇,因此祂保持着一個比較均勻的速度。
在遠離巨人王庭遺址的路上走了一會兒之後,阿蒙看見了人類活動的痕迹。
在看到那東大陸特色的營地之後,阿蒙立刻就回想起了很多事情——走過路過順手拿走一兩盞燈籠,或者從營地裏摸走些東西已經是最溫柔的事情,祂曾一夜之間偷走了一整個改信了真實造物主的城邦的燈火,聽着黑暗中傳來斷斷續續的慘叫和各種各樣的哭嚎,看着裏面抛棄了遠古太陽神的異教徒在“陰影”,怪物和隐秘的夾擊下,不到一分鍾就再沒有了一個活人。
真實造物主才不會救你們,阿蒙戲谑地想,祂都已經瘋啦,自身難保啦。
祂隻會用呓語讓你們改信,在幻覺中得到自認爲的救贖,最後陷入瘋狂。等到所有的人都瘋了,自然也就不存在在黑暗中求生的痛苦和絕望了。
就這樣,又慢悠悠地前行了一陣,阿蒙看見了利用廢棄建築修建起來的白銀城下午鎮營地。
那一塊塊巨石、一根根石柱圍成的壁壘後,篝火靜靜燃燒着。三三兩兩的白銀城探索小隊成員在這光芒的照耀下,或巡視,或看守,預防着意外。
這讓阿蒙想起了這座城邦,想起了月城,想起了自己的分身和克萊恩在東大陸上的同行經曆。
真實造物主不存在了之後,這裏的人又被轉交給了“愚者”,也就是克萊恩·莫雷蒂。
老實說,阿蒙第一次得知這個情報的時候是很震驚的。
因爲祂不相信叛徒薩斯利爾居然會還想着給東大陸的這些殘存的人類找一個下家,即便這是對方用來拉攏“愚者”所以才贈與的錨,即使這不過是裝模作樣,把那些信徒和人類當成物品一樣交出,但結果不也是讓這些人有了活下去的機會嗎?承認薩斯利爾是真的想救這些人,而不是單方面的誘惑堕落,是真的想抓住點什麽、拯救點什麽,就像否定自己之前的行爲一樣。
就像承認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爲都隻是毫無意義的洩憤和私怨一樣。
阿蒙不樂于見到這一幕。
誠然,祂沒有道德,祂可以不受道德束縛,祂想殺就可以殺,不需要找什麽理由。
但偏偏阿蒙認爲自己是站在遠古太陽神的立場上處理這些叛徒……但祂其實也沒什麽好在意的,即便祂的父親可能也更認同真實造物主的想法,也不妨礙阿蒙自己厭惡這些人。
阿蒙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因爲太陽神不會批評祂了。
所以祂決定幹脆讓東大陸的幸存者徹底消失,但又不想給他們一個痛快,于是祂将這些人逐步寄生,讓單片眼鏡的象征像是污染一樣逐漸蔓延,帶來無數的恐怖,最後徹底将這兩座城邦吞沒。
在做完這一切之後,确實,就像過去的每一次處理背叛者那樣,阿蒙感覺心情不錯。
但是……
“那是什麽?”
前方不遠處的下午鎮營地中,一位身高接近兩米三的“黎明騎士”正站在壁壘之上,眺望着遠處。
陽光清掃了大部分危險之後,人們的死亡率大大降低,許多怪物的食物來源都減少了,他們現在需要防備的僅僅是在白天出來覓食的部分怪物。但即便如此,這些戰士依然不會懈怠。
忽然,他看見遠處有一個人形的影子正在靠近。
那是……“黎明騎士”的眉毛微微皺起,他想到了什麽,心情略微有些激動。
穿着和白銀城、月城的風格完全不同的服飾的人,能夠在東大陸自由行走的人,在記載中隻有兩位“愚者”的神使,要麽就是行蹤不定有時候幫助他們,有時候又敵視他們,看起來精神有點不正常的“聖言天使”斯提弗殿下。此刻,一個明顯不屬于東大陸的陌生人出現,不得不讓“黎明騎士”心中産生了莫名的激動,思考着是不是神使回歸,準備帶着第二批人前往外界。
但是,第一批人不是才離開沒多久嗎?剛剛一個星期,這段時間真的夠他們在外界建造好接下來的居住地嗎?最重要的是,那真的是“神使”嗎?“黎明騎士”思緒連篇。
緊接着,他腦海中的這個想法就消失了。
偷到了這個想法的阿蒙有一些意外,祂頭一次感覺自己偷來的“想法”的手感有些不對。祂感覺自己似乎是偷到了一組疊代的數據,而不像是一個人的思想。
阿蒙以外的人很難理解“手感”這種玄妙的東西,但阿蒙清晰地感覺到眼前的人類似乎并不是真正的人類,而是一個用記憶、數據和靈性完美地模拟出來的血肉,他們仍然有着非凡特性,也被編入了計算好的壽命,他們不是真正的人類,反而有點像是靈界生物了。
阿蒙琢磨了一下,再次擡頭看向這些人的時候,眼中一點興趣都沒有了。
“原來已經都死了……”
欺詐之神若有所思地捏了捏自己的單片眼鏡,心情愉悅地勾起了嘴角:“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爲是複活的‘奇迹’呢……呵,看來即便是源堡,也無法完成這樣大的奇迹。”
“我本來還在想,我明明把你們都殺死了,全部寄生了,爲什麽你們還能活着出現。那個時候,源堡明明還在我手上。我本來以爲你們中應該有被‘奇迹’複活的存在,也有祂的秘偶,也有那個知識之妖的造物,所以還打算來策反你們,讓你們意識到和自己相伴的家人,朋友,親屬,全都是‘愚者’讓你們做的美夢,沒想到,你們居然是‘複現’的産物,那就沒有欺詐的意義了。”
阿蒙笑了一聲,直接欺詐了距離,穿過了下午鎮營地,直接到達了白銀城之前。
祂看着城内來來往往的“人”,看着城牆上來回巡邏的“人”,看着那些正在吃飯的,正在休息的,正在演奏者樂器歌唱贊美造物主的詩歌的“人”,正在收取食物的面帶笑容的“人”……阿蒙看着這些人,看着這些複活了的“人”,這一組組活龍活現的數據,祂嘴角的笑容漸漸擴大了:
“克萊恩,你應該知道你的信徒都是什麽東西了吧?但你依然決定保護他們,并且把他們當做真正的人來對待,看來在欺詐自己這方面,你比我更加出色。”
“再殺死他們一遍?也不是不行。我原本是真的這麽打算的,但克萊恩現在應該在融合唯一性,不可能清晰地感覺到我的行爲,當祂醒來之前,知識之妖肯定又會把被我殺死的‘人’都補上,那我就沒必要這麽做了。”
阿蒙捏了捏自己的右眼眶,朝着東方走去了。
……
次日,周六。
天空的灰沉似乎更加濃厚了,莫雷蒂家所在的房屋内,許久沒人說話。
中午下班回來後,班森表情凝重地立在凸肚窗後,看着外面匆匆來往的行人,不知在想什麽。
梅麗莎坐于茶幾旁的沙發上,低着頭,看着自己制作的簡陋機械們,如同變成了一尊雕像。
“呼,不管怎麽說,雷霆教會正在積極維護秩序,來自費内波特的兩批救濟糧食也逐漸讓社會回到了正軌。”班森吐了口氣,摸了摸自己的發際線,回過頭來,勉強笑道,“不管怎麽樣,貝克蘭德都肯定比大多數地方安全。梅麗莎,休息一會兒吧,下午不是還有社會實踐活動嗎。”
梅麗莎沒有擡頭,嗓音帶着點飄渺感地說道:
“克萊恩找到了好的工作,我們的生活逐漸好轉,結果,一場意外帶走了他……”
“我們搬離廷根,準備開始新的生活,你獲得了渴望的政府雇員職位,我進入了大學,開始在正确的道路上前行,結果,戰争爆發了……”
“我們好不容易适應這種環境,祈禱着戰争早點結束,結果,皇帝被炸死了……”
“終于,秩序稍微穩定了一些,雷霆教會開始維持這個國家,結果,邪神奪走了克萊恩的靈魂,女神的教會消失了,我們失去了信仰,必須改信雷霆之神……”
說到這裏,梅麗莎緩慢擡起腦袋,用滿是迷茫的目光望向哥哥道:
“班森,隻是比以往美好一些的生活,就這麽難以獲得和保持嗎?”
班森一時失言,他看着妹妹迷茫,難過的眼神,這個早早地就扛起了家庭,一直在弟弟妹妹面前做出可靠樂觀的家庭支柱模樣的大哥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對不起。”死一樣的沉默之後,梅麗莎輕聲說道。
“你不用道歉,梅麗莎。”班森強打起精神露出笑容,“我們誰都沒有做錯,但生活和命運就是這樣,總是讓厄運接踵而至。……算了,不說這個了,你要睡一會兒嗎?還是吃點點心?”
“不用了,我馬上就回房間。”
梅麗莎安靜地站起來,低着頭,情緒低落地走向自己的房間。她将手放到了門把手上,過了一會兒,朝着班森小聲說道:
“班森,雷霆教會的教授們希望我們全部改信,并且,他們似乎不打算繼續招收女學生。班森,我好擔心,我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如果我改信雷霆之神,會不會被退學?”
“不會的,梅麗莎,你不要吓唬自己。”
班森也被妹妹的發言吓了一跳,他有些緊張,但他終究不能在妹妹的面前做出緊張的行爲,這會讓不好的情緒進一步感染妹妹。他快速發揮自己口才安撫妹妹:“不要太緊張,梅麗莎,教會不是發了公告,要把大地母神教會的信仰引入嗎?”
“聽說大地母神教會鼓勵生育,鼓勵工作,鼓勵女性學習,說不定我們到時候可以選擇改信大地母神,這樣,這樣應該就能繼續上學了。哈哈,你是貝克蘭德技術大學的第一批學生,如論如何,你都是不可能被辭退的。”
梅麗莎安靜地聽完了班森的話,她什麽也沒說,隻是點了點頭,進屋休息。
兩人中午在家的時間隻有不到兩個小時,因此,他們沒有打開煤氣取暖。班森抱着毯子來到沙發上,在逐漸寒冷下來的房間裏閉上眼睛,想要打個盹,卻怎麽都睡不着。
一個中午就這樣過去。
下午,他帶着疲倦和低落的情緒回到了工作崗位上。
班森認真地工作,不斷地将注意力從一份文件轉移到另一份文件上,以和往日同樣高的效率處理着手頭的各種事件。到目前爲止,政府雇員的薪水沒有減少是他最大的心理安慰,他迫切地需要用忙碌的工作來掩蓋自己心中的不安,和對動蕩的現實的無能爲力。
中途偶爾休息的時間裏,他端着味道醇厚的咖啡走進休息室裏,準備抽一根煙,緩解情緒。
他一進去,就聽到同事們正在小聲交流。
“你聽說了嗎?霍爾家族的那位小姐好像離家了,霍爾家對外宣稱是她已經訂婚,所以離開了家庭……”這位同事班森不太熟悉,但似乎是一個繼承不到爵位和家産的小貴族家庭子弟,因此對貴族之間的事情也有着更多的了解,“……那位霍爾小姐好像去年才成年,今年還沒到20歲,也不知道嫁到了哪裏……她那麽受寵,本來還以爲婚禮一定會大張旗鼓地舉辦,結果就這麽結束了。”
說到這裏,他笑了幾聲,揶揄道:“說不定有什麽隐情呢。”
“你說的那位小姐,我好像也有印象,是不是那個開基金會的?”熱愛八卦的人還是有很多,正在抽煙的另一位同事立刻興緻勃勃地接話,“這段時間裏,教會不是曝出了王室曾經的不少醜聞麽?說不定這位霍爾小姐也是出了什麽事情,才被家裏人匆匆忙忙地送走了。”
就着這些毫無道理的猜測,一群人熱火朝天地讨論了起來,
班森對此不感興趣,他緩緩地關上了門,準備前往其他的休息室。就在此時,有幾個保安、警督模樣的人和他擦肩而過,他們低聲地讨論着另一種意義上的秘聞:
“你聽說了嗎?貝克蘭德裏好像出現了不少怪事。”
“會有人在入睡後突然驚醒,然後就發現自己出現在了另一給地方,一個陌生的城市。”
班森對這種事情有些好奇,他跟在那兩個同事身後,聽他們繼續說道:“是的!聽說在那個城市裏,光明正大地有着邪神的教堂,隻不過沒人知道是哪個邪神。”
“我還聽說,有人在那裏看到了已經死去的人……有個死了未婚妻的男人,一覺睡醒發現自己到了那座城市,還看見了未婚妻好端端地在公司裏上班!隻不過他什麽都沒來得及做,就又睡着了。”
“竟然還有這種事……”另一個人驚駭不已。
能夠看到已經死去的人……班森的拳頭猛地攥緊,這讓他回憶起了不好的事情,他不願意再聽下去了,立刻轉身離開,進入了一個安靜的休息室裏。
那幾個人還在低聲交流:
“那些隐秘聚會裏,又有人開始傳播惡魔相關的信仰了。”
“教會應該會加以管制,但是……”
“……誰知道那些該死的誘惑這次又會以什麽樣的形式出現?如果要清理掉惡魔的信仰,我覺得就該先把那個食品工廠給查封了!你知道那裏每天要死多少個人嗎?”
“最多十個,最少連着兩個月無人傷亡。”
另一個人反問:“那你知道,食品工廠每個月要給教會上繳多少稅收嗎?”
說話的人卡頓了一下:“我不知道。”他的态度依舊強硬:“但我認爲他們就是真正的惡魔!如果要保護貝克蘭德的人民,我們應該先把這種産業給查封,然後收歸教會才對!”
“省省吧。”另一個人又說,“你仔細調查一下就知道,他們提供了近千個工作崗位……”
談話出現了一絲凝滞,兩位教會的非凡者小聲說着話,逐漸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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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納德昨晚到達了山腳下的小鎮,今天終于進入了因蒂斯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