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成爲‘工匠’……想要成爲非凡者，居然是可以這樣直截了當地說出來的嗎？”
聽着這老中青三人的對話，奧黛麗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錯亂之中。
這樣的話語讓她深刻地感受到了不适應，以及特裏爾特有的強烈違和感。
非凡者不應該是希少的嗎？非凡不應該是和平民所知的世界分隔開的嗎？
教會的非凡者在暗處守護這個世界，而野生的非凡者或創出自己的勢力，或加入隐秘的組織，在暗處展現着自己的力量和爪牙……
難道不應該是這樣的嗎？
奧黛麗發現自己的心中産生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但作爲一個“觀衆”途徑的半神，她很快就把自己心裏的情緒看清楚也弄明白了。
于是她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的不适應來自這三人的态度。
一方面，這位顯然已經上了年紀的老者知道“非凡者”是什麽，甚至希望孫子爲此努力，仿佛把“非凡者”當成了一份和政府雇員，或者老師醫生一樣的體面職業；
那孩子也理解“非凡者”是什麽，甚至能把那些巨大的金屬機器人和“工匠”聯系在一起，有着和自己的爺爺類似的觀念——而那奧秘教會教士的人也欣然鼓勵了這對爺孫，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讓“非凡者”的存在被他們兩人知曉，甚至主動地用這件事情讓那孩子産生學習上的興趣！
這是其一。
在奧黛麗的認知中，非凡者從來都不是什麽體面光鮮的職業，而是一個危險的，基本不能見光的“特殊身份”。魔藥的價格不是每個人都能負擔得起的，晉升也充滿了危險，即便是使用“扮演法”也不可能完全規避失控的風險，更何況還有充滿危險的對應儀式……
但在同時，奧黛麗也必須承認非凡者的力量同樣能夠讓每個人都心生渴望。
隻要能夠克服這些危險，戰勝自己的内心，那麽在晉升成功後能得到的力量是多少錢都換不來的。
而讓奧黛麗感到心情複雜的另一方面，就稍微有些難以啓齒了——
那就是……身爲非凡者的優越感。
這種優越感，奧黛麗自己有，她知道自己有，也知道幾乎每個非凡者應該都有。
往遠了說，她在自己的慈善機構中偶然發現過低序列或者新晉非凡者的蹤迹，有人用這些力量去做好事，但更多的人則沉浸在了力量帶來的滿足感和優越感中。他們因自己擁有的力量而不再與平民爲伍，即便序列8、序列9和普通人的相差并不大，甚至還會被持槍的普通人打死。
往近了說，奧黛麗也見過馬赫特議員的女兒海柔爾小姐，她也聽“道恩·唐泰斯”先生偶然提起過海柔爾小姐。對方受到了一位序列4“偷盜者”半神的欺騙，絲毫不知道自己是對方奪取身體的目标，一心認爲自己是特殊的、特别的存在，也爲自己揠苗助長的晉升速度沾沾自喜。
這些優越感都是“非凡隐匿”的規則帶來的。
在他們所熟悉的這個世界上，非凡者是金字塔的頂端，非凡帶來金錢和地位。
他們有着強大的力量，更加豐富多彩的社交方式，和神話傳說中的“巫師”才有的神秘學技巧，了解更多被隐藏在曆史課本後的真正秘辛和禁忌，這一切都是産生優越感的原因。在罕有人知的非凡世界裏，一個剛剛成爲非凡者的存在，都可以認爲擁有了力量的自己比一位男爵更加高貴。
這也是奧黛麗的違和感和不适的來源——剛才那三人的對話，将非凡者的存在歸類爲了一種好好學習就能獲得的獎勵，一種沒什麽特殊的職業，甚至還要在大庭廣衆下走動。
這種優越感的消失瞬間讓奧黛麗覺得下一秒自己就會被教會通知：“你來了啊！聽說你已經晉升成功了？那就找一家你喜歡的醫院或者學校去上班吧。”以至于她産生了巨大的落差感。
“非凡不再隐匿……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對于因蒂斯的情況，奧黛麗其實有所耳聞，但因爲信息的封鎖，覺得頂多也就是和魯恩一樣的，在貴族和上層階級中流傳開的非凡信息，沒想到特裏爾内居然是個人就知道。
在她出神地思考的這段時間裏，那一老一少已經和奧秘教會的教士告别，走向了其他城區。
見那位教士也要離開，奧黛麗趕緊走了上去。兩人視線交彙的瞬間，奧黛麗讓自己在對方的眼中成爲了一個和剛才的少年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聲音和視線高度也做了改變，穿着也樸素簡單。
“先生！”
奧黛麗小聲問道：“奧秘教會，真的能讓我成爲非凡者嗎？”
教士露出尴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從對方的肢體語言中，奧黛麗解讀出了“你們就非得讓我一個奧秘教會的成員在光明大教堂門口傳教拉人嗎？”的信息，這讓她有些不好意思。
“是的，孩子。”但教士還是盡責地傳教，“出色的努力的人們，都能夠得到神靈的嘉獎。”
“都能嗎？”奧黛麗以天真的孩子的口吻反問，并且試探道，“魔藥會不會不夠呀？”
“不會的。”教士笑着對眼前的金發小姑娘說道，“神的恩賜是無盡的，你不用擔心。隻要你足夠聰慧，足夠認真，神靈就會讓知識的光芒落到你的身上。”
沒有反駁，所以成爲非凡者需要喝魔藥也是常識之一……奧秘教會難道能夠收集到所有的“窺秘人”和“工匠”魔藥材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奧黛麗張了張嘴，又問：
“可是，我聽其他非凡者說，喝魔藥和晉升都很容易失控，先生，聽說失控了會變成怪物，我想要成爲非凡者，但是又害怕變成怪物，我該怎麽辦？”
無論是對教會還是其他非凡者來說，這個問題都相當尖銳，因此奧黛麗特地在問這句話之前先讓對方對自己多産生了一些耐心和好感。但饒是如此，奧黛麗還是看到這位教士的笑容淡了下來。
“孩子，如果你想要背下一篇文章，難道不需要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嗎？”
教士變得嚴肅了一些，但依然保持着平和的聲音問道：
“如果你想要制作一個金屬模型，難道不需要時間和思考，甚至将自己的手指磨破嗎？”
奧黛麗點了點頭：“需要。”
“付出能夠得到回報，但有時候付出和回報并不會對等。”教士像是在回答這個對非凡世界抱有期待和畏懼的孩子說話，又像是在對自己說話，“……我們可以降低風險，也有着預言的能力，能夠讓你知曉最好在什麽時候停下，但知道了自身的極限同樣也會讓人失去前進的意志。孩子，非凡能夠讓你獲得更多的回報，能讓你變得聰慧而多才，但同時，它可能也會奪走我們的生命和靈魂。”
“因爲那些智慧和才能原本不屬于我們，爲了得到這些力量，付出生命也非常正常，不是嗎。”
說完這些話，教士伸手想要摸摸小姑娘的頭發，但實際上卻是拍了拍奧黛麗的肩膀，帶着笑容又認真地說道：
“所以，成爲非凡者需要魄力，也需要勇氣。不僅僅是成爲的勇氣，也有随時停下的勇氣。”
“孩子，不要爲了力量就選擇貿然前進，你需要更多的思考，來決定是否要走上這條道路。”
說完這些話，這位序列7的中年教士便禮貌地和面前的小姑娘告别，然後腳步飛快地離開了光明大教堂前方的這條主幹道，頗有點迫不及待的意思。
奧黛麗看着他的背影，一時陷入了沉思之中。
這是她第一次從“愚者”以外的人的口中聽到類似“付出和得到”的話題，而對方的話語又比較準确地概述出了非凡道路上的種種危險。從這套理論對方坦誠的心理狀态來看，奧黛麗可以确認，奧秘教會不存在鼓吹非凡、制造大量非凡者和非凡失控事件的情況，态度較爲客觀。
“用自己的生命甚至靈魂去換取原本不屬于自己的才能和力量……”
“要有前進的勇氣，也要有在認清自己的資質之後及時停下的勇氣……”
這些新奇的言論引發了奧黛麗的思考和共鳴，令她之前心中的落差和不适感少了很多，甚至有些發自内心地覺得這樣的制度和觀念，或許是和“非凡隐匿”一樣好的管制方法。
就在她思考着，準備離開的時候，奧黛麗忽然心有所感，看向了街道的另一邊。
她看到自己的正對面站着一位有着白色胡須的老者，面容蒼老，眼神明亮而充滿智慧，老者朝她笑了笑，張開嘴，聲音便直接傳遞到了奧黛麗的耳邊：
“你比我想的還要聰明，還要優秀。”
“我已經聽說了你的事迹和選擇，擔心你找不到去大教堂的路，便找過來順便歡迎你了。”
話說到這裏，奧黛麗已經猜到了對方的身份——必然是一位“心理煉金會”的強者，并且頗有地位，至少是聖者——奧黛麗露出真誠的笑容，朝着老者行了個提裙禮：
“我很榮幸能夠得到您的肯定。”
“不用客氣，我隻是順路。”
那老者忽然對着奧黛麗眨了眨眼，露出一絲俏皮的笑容：
“你可以稱呼我爲，赫密斯。”
“你晉升半神的‘老年心靈巨龍’血液，正是來源于我。”
……
亞伯拉罕家族的宅邸。
佛爾思來到門前，屈指輕輕敲了敲門，足足半分鍾沒有人開門之後，她選擇了直接穿牆。
寬敞的正廳出現在佛爾思的眼前，陳設，雕刻和壁紙都充滿了古典高雅的氣息。佛爾思認真地觀察這些擺設并努力取材，沒過多久，肩膀寬闊，胳膊粗壯，穿着黑色正裝的多裏安·格雷·亞伯拉罕從側面的樓梯中快步走下，朝着自己的學徒露出燦爛的笑容。
“老師。”佛爾思也被這笑容感染，“您看上去心情很好。”
“是的，我非常高興，甚至整晚沒睡着覺。”多裏安笑意連連，接着，他有些神秘地對佛爾思說道，“歡迎你來到亞伯拉罕家族，我也有一件好事要告訴你。”
說完，他上下打量佛爾思一眼，更加高興：
“你的‘記錄官’的消化進度很不錯，佛爾思，我真爲你高興。”
以這個時代的标準而言，他已經算是中老年人士，可依舊停留在序列7“占星人”，根本沒有晉升的希望。
而他的學生佛爾思沃爾從序列9到序列6，才用了一年左右的時間。
兩者對比，由不得多裏安不心生喟歎，暗自驕傲。
“這都是老師您教導的好。”佛爾思雖然不愛出門，喜歡待在家裏，但也是時不時會受到貴族邀請，參加上流社會文學藝術沙龍的暢銷作者，不至于不懂得怎麽說話，而且她也确實從自家老師這裏得到了不少幫助，從知識、金錢，到配方、材料，都是如此。
多裏安看了她一眼，搖頭笑道
“我又不是隻教過你一個學生，這樣的晉升速度，我記憶裏隻有一個人能和你相比。”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接下來，你的目标是序列5‘旅行家’，而我對你有更高的期待，希望你能獲得神性，成爲序列4的‘秘法師’。這确實有一定的危險，但對序列4的半神來說，有足夠的能力承受，沒有别的因素，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
“當然，我還有另一件事情要告訴你，但是要稍微往後推一推。”
想到老師對自己的照顧，最近幾年裏從長輩出隻收獲了這一份關切愛護的佛爾思張合眼睛，微低腦袋，用力點頭道：
“我一定會努力的。”
多裏安收起剛才的感懷，輕輕颔首道
“你最值得贊賞的一點就是你的善良。”
佛爾思有點不好意思了，她跟着老師的腳步走向二樓的房間，轉而說起老師之前信裏提到的一個詞語：
“我能問問是亞伯拉罕家族的哪一位大人物嗎？或許我還在曆史書上看過他的名字。”
“這個要等之後的宴會上宣布，現在暫時保密。”
佛爾思理解地點了點頭。
多裏安沒再多說，進入了房間後，開始布置儀式，召喚出了喜愛音樂的虛空生物馬爾莫斯，讓它吐出了三樣物品。
這一是透明到近乎虛幻的晶石，二是古舊的羊皮紙，三是一個小型獵人背包。
“這是一位‘旅行者’遺留的非凡特性，有了它，你就不需要再額外搜集主材料了，這是‘旅行家’魔藥配方，這背包裏裝的是相應的輔助材料……”多裏安将手中的物品都遞給了佛爾思。
“謝謝老師。”佛爾思真心誠意地說道。
然後，她展開羊皮紙，快速浏覽了一遍魔藥配方，将重點放在了儀式上
“于靈界深處四個完全不同，相隔很遠的地方設立特殊坐标。”
“這個儀式的目的是？”佛爾思想了幾秒，開口請教起老師。
“服食‘旅行家’魔藥後，你會不受控制地開始靈界遨遊，等到你初步掌握了力量，會發現自己已迷失了道路，這個時候，就能借助那四個特殊坐标返回現實世界，否則你将長期困在靈界深處，那裏不僅危險，而且還會同化你，讓你失去理智，變成依附靈界的生物。”多裏安雖然自己沒希望成爲“旅行家”，但之前見過學生晉升序列5。
“那應該有别的辦法替代……”佛爾思仿佛在思考般低語了一句。
“對。”
多裏安點了點頭道：“之前裏有件物品，能讓人直接從靈界回歸現實，可惜它遺失了。”
“對了，我希望你能在亞伯拉罕家族小住幾天，以你的魔藥掌握進度來看，你在這段時間内就可以舉行晉升儀式，我覺得你可以順利抵成爲‘旅行家’。”
佛爾思這一下是真的驚訝了，她顧不上驚喜，直接問道：“這會不會太快了？”
知道自己的學生得到了先祖的肯定之後，多裏安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一點都不快，你有這樣的資質。”
“說不定，過幾年，你就可以考慮成爲‘秘法師’，推開神性之門，我對你很有信心。”
不等佛爾思詢問，多裏安轉而說道：
“當然，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真的能成爲半神，完成我的那個心願，我會把我執掌的一件重要物品交給你，這是一個老師對你的期許。”
亞伯拉罕家族的強大封印物之一？佛爾思隐約有了些猜測，沒敢承諾什麽，還是像剛才一樣道
“我會努力的。”
接着，她就着這個話題，好奇問道
“老師，您剛才提到，序列4是‘秘法師’，那序列3，序列2，以及序列1呢？”
多裏安頓時笑了一聲：
“你才序列6啊。”
“嗯，序列3叫‘漫遊者’，序列2是‘旅法師’，序列1的魔藥名稱是‘星之匙’。
“呵呵，還好你提到了這方面的問題，我竟然忘記給你整理一份靈界探索注意事項了，這些都是成爲‘旅行家’後必須牢記的事情。
“這樣，我回頭就把資料給你。”
佛爾思一邊回味“學徒”途徑高序列的魔藥名稱，一邊答應了下來
“好的，老師。”
交待完這些事情，多裏安來回踱了幾步，思索了一陣，再次叮囑道：
“同一途徑的非凡特性間會有一定的吸引力，序列低時還不明顯，序列越高越是強烈。
“有的時候，這種吸引力不會直接讓你感受到，它會使你不知不覺靠近本途徑某位高序列者。等你成爲了‘旅行家’，就要時刻注意這方面的事情了。”
佛爾思很快将心裏的驚喜和不安壓了下去，開始請教扮演“旅行家”的種種事項。
與此同時，老師有了這麽大的改變，讓她更加好奇那位“大人物”的身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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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