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提哥努斯一心求死,得到了祂認爲的詭秘之主的承諾之後已經沒什麽要說的了,而克萊恩被對方的情緒稍微感染,想起了自己的事情。
“你的姐姐會希望你這樣嗎?”克萊恩還是忍不住委婉地問了一句。
安提哥努斯笑着搖了搖頭:
“姐姐希望什麽已經沒人知道了。”
這句話說完之後,源堡上便陷入了一陣難言的沉默。
“渴望死去,渴望沉睡,渴望回歸……渴望真正地成爲曆史的一部分啊……”
克萊恩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竟然有種已經麻木的感覺。
雖然比較誰更痛苦是一種愚蠢且不尊重人的行爲,但克萊恩聽了這句話之後,忽然覺得安提哥努斯似乎和自己還挺相似——都是活在過去的人,家族和曆史都已經徹底消亡,都在追求力量想要去保護自己重要的人,但區别在于,安提哥努斯被奪走了一切,直到最後隻剩下複仇和求死欲,而自己爲了力量親手和重要的人告别,走到現在已經舉目無親,卻依然要繼續前進下去。
想到這裏,克萊恩忍不住放輕了聲音,問道:
“你想要的死亡,是什麽樣的?”
察覺到自己流露出的情緒,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又很快地、不以爲意地補上一句:“這也是等價交換的一環。你的死亡和奉獻讓我滿意,所以我也會盡量讓你滿意你的死亡。”
安提哥努斯對此倒不是很意外。
比起一無所知地等死,祂倒也樂意和對方好好商量自己的死法,免得連死的時候都不舒服。
“其實,那不重要。”
祂說:
“重要的是,我将不會再在痛苦和絕望中度過餘生。”
在那一瞬間之後,祂就解脫了,陷入了永恒的安甯。
祂的生命就此終結,并且永生在每一個無人知曉的曆史片段中。
在那停滞的世界裏,祂可以無知無覺地在父親身旁和兄弟姐妹們嬉戲,可以随心所欲地和姐姐依偎着入睡,可以在霍納奇斯山脈的山巅俯瞰着自己的夜之國,可以聽着姐姐的搖籃曲欣賞夜色,伴随微風在山間奔跑,再也不會有人打攪安提哥努斯,安提哥努斯也不會知道自己的未來該有多麽痛苦。
正因爲已經對自己的死亡了解得一清二楚,甚至連死後的虛無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安提哥努斯才不希望自己獲得一個臨終關懷。
哪怕是給他一個看似美好的,和家人和姐姐重逢的夢境,本質上也是欺騙。
祂不想看到這種東西,這等同于再一次撕開祂的傷疤,自作主張的安慰和美夢反而是鈍刀割肉。
因此,安提哥努斯壓下自己心中最後一點點本能的求生欲,以及對虛無的死亡的恐懼,說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直接了結我。但我也知道,即便是秘偶化,也伴随着一瞬間思緒的遲緩和本能的畏懼……沒有任何痛苦的死根本就是奢望吧。”
“可以。”克萊恩說。
見安提哥努斯擡頭看着自己,他重複了一遍。
“你的要求可以得到滿足。”
“我會無聲無息地殺死你,讓你沒有痛苦,甚至意識不到自己的死亡。”
知識之妖抹去白銀城和月城的事情給了克萊恩一些靈感,這兩萬人在一瞬間就全部消失,在沙灘上被“複活重塑”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經曆過什麽。結合源堡,克萊恩想到的第一個“無痛殺人”的辦法就是直接借用源堡的力量讓安提哥努斯的意志瞬間停止,然後消失,等同于讓祂死去。
“是嗎?那就好,感謝您。”
“不過,在那之前……”
克萊恩不打算暴露出自己對源堡的真實掌控力,雖然他現在基本等同于“福生玄黃天尊”,等同于源堡之主,控制力和親和拉滿,但隻要一行動,就會被對方看出自己對源堡的能力的運用不夠強。
作爲占蔔家,克萊恩用源堡用的最多的就是占蔔和賜福。
克萊恩當“奇迹師”都沒當滿48小時,至于之後什麽的“詭秘侍者”,“愚者”……“侍者”要怎麽扮演?沒有詭秘之主的話要怎麽侍奉詭秘?“詭秘”權柄到底又是什麽意思?是“詭谲”和“隐秘”,還是“神秘”?……更不用說另外兩條途徑的權柄和非凡能力了,簡直就是一概不知。
……當了十來分鍾的“門”确實沒錯,但是很快就被“門”本人罵了。如果說我對“門”的力量的運用理解有多深刻,那也是絕對不可能的……神秘學知識需要大量積累,克萊恩可不希望在安提哥努斯的面前用“福生玄黃天尊權柄自動檢索器”現場看小抄,這會讓自己的形象變得怪異且丢人。
但是詭秘之主應該對自己的途徑都不了解嗎?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所以,爲了不暴露自己這個短闆,克萊恩想到了一個辦法。
他決定利用安提哥努斯。
“你不想親自動手嗎?”他笑着問。
安提哥努斯先是皺眉,随後眉毛皺得更緊,完全不明白克萊恩在說什麽:“什麽意思?你不用來侮辱我這個将死之人。如果我有本事複仇,都不至于現在半死不活地躺在一邊。”
“半個愚者。”
克萊恩強調了一遍對方的稱号,緊接着用一種更加意味深長,更有誘惑力的語氣開口:
“你真的不想親自報仇嗎?難道你不想親自動手殺死巴德海爾嗎?”
“呵呵,你之前在霍納奇斯山巅,不是孤注一擲地選擇了非凡特性聚合嗎?你想要利用唯一性的力量,把另外兩份非凡特性聚合過來,想要成爲瘋狂的‘愚者’,然後再去戰鬥。”
“全世界的‘占蔔家’相關人和物全都向你靠近,向你朝拜,真是好大的場面啊。”
确實是好大的場面,可以說是百年,甚至千年,萬年一遇了。
在地球上,沒有幾個持有唯一性的存在敢用“放開體内的遠處意志影響”來強行攝取特性的,祂們甯願利用非凡聚合原理慢慢找,反正總能找到。
克萊恩的本意是激将法,結果一不小心把這句話說得陰陽怪氣,好在安提哥努斯既不打算反駁,也不覺得詭秘之主的人設奇怪。
“但你沒有想到,即便是不顧一切的聚合,仍然沒有讓它們出現。”
“你隻得就這麽沖上去,然後……”克萊恩笑了一聲,“被打得半死不活,差點就真的和你的姐姐團聚,還需要伯特利來救你。”
“所以,你現在都不想做點什麽嗎?”
安提哥努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祂現在感覺自己人性充沛,狼性也充沛,很想沖上去給祂兩口。
忍了又忍,祂才說道:
“請直接告訴我你需要我怎麽做。”
……克萊恩在心裏摸了摸鼻子,大概占蔔家的一生就是怒斥謎語人,理解謎語人,成爲謎語人。不過看安提哥努斯到現在都還沒懂自己什麽意思,他覺得自己的目的也差不多達到了,再這樣謎語下去也沒意思,便直接說道:
“你想不想在你的生命最後,體驗‘愚者’該有的力量?”
“呵,不要用那種眼神看着我,我隻是想知道,如果我從這個位置上讓開,你敢不敢坐上去……”
說着,克萊恩松開了交疊的手,看着安提哥努斯的眼睛,作勢要從“愚者”的座位上離開。
“你是想親自動手,還是指望我爲你報仇,到死都是‘半個愚者’?”
安提哥努斯呆滞地看着克萊恩。
而克萊恩依然保持着深藏不露的微笑,雙手按住座椅的扶手,輕飄飄地就站了起來。
一瞬間,他身上籠罩着的灰色霧氣就散去,露出了克萊恩·莫雷蒂的真容。
白襯衫和深色馬甲一絲不苟地扣好,他穿着燕尾服正裝,打了暗紅色的領帶,銀白色的領帶扣低調又醒目,更襯托出這身衣服的正式。黑色的西裝褲下皮靴被擦得嶄新铮亮,他沒有戴帽子,露出了黑色的柔軟頭發,和一張年輕的,帶有書卷氣的臉龐。
細碎的劉海下,一雙黑色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祂。
這樣的臉适合出現在圖書館裏,出現在文書的位置上,出現在大學或者城市的街道中……詭秘之主長着一張這樣的臉,安提哥努斯忍不住皺了皺眉,但随即祂就釋然了,無面人嘛。
詭秘之主長什麽樣都跟祂沒關系,祂隻是想知道這個頂級謎語人到底在說什麽幺蛾子。
接着,祂就看到克萊恩快步站到座椅的一側,對着坐在椅子上的安提哥努斯行了一個有些浮誇的禮,随後克萊恩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安提哥努斯注視着他,感覺對方身上高遠神秘的氣質瞬間消失了,消失得一點不剩,隻留下幹練清爽以及年輕的氣息。
——祂突然就變成了“侍者”!
“原來是這樣……”祂若有所悟,喃喃自語。
祂感覺自己明白了什麽,一瞬間對本途徑序列一和序列零的扮演有了更多的感悟,但說不出來。
能力不夠,裝神弄鬼來湊……克萊恩的心裏有些緊張,他擔心自己做到這地步了安提哥努斯還是不敢輕舉妄動,那自己回去的時候就算不尴尬,在真正的老牌“占蔔家”面前用源堡也是很容易被看出端倪的。
好在,安提哥努斯在理解了他的意思之後,幾乎沒有猶豫地就直接站了起來。
祂大步流星地走到上首“愚者”的座位前,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克萊恩,平靜地說道:
“你真是自信。”
自信自己是源堡的化身,最初的意志,甚至不介意邀請另一個高位者來控制源質——這不是自信是什麽?這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蔑視了!這證明祂根本不在乎誰來,即便你是天使之王,是“半個愚者”也無濟于事,祂想要,随時就可以将源堡收回。
克萊恩隻是微笑,并不接話:
“我隻是一位侍者,不明白您的意思。”
“請開始吧,‘愚者’先生。”
安提哥努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後直截了當地在“愚者”的位置上坐下。
克萊恩暗中控制起源堡的權限,将其中的一半以上分給了安提哥努斯——在還有伯特利、阿蒙、安提哥努斯三個唯一性持有者都還活着的前提下,克萊恩雖然控制權拉滿,但是能分出去的并不多。
安提哥努斯剛一坐下,瞬間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仿佛成爲了這個空間的一部分,祂可以随意控制周圍流淌的灰色霧氣,可以随意更改這個空間内的陳設,可以将他人帶到源堡上,可以用源堡的位格增強自己的占蔔,可以用灰霧的氣息去污染他人,并且幾乎全部非凡能力還都得到了強化。
“半個愚者”輕輕地笑了一聲,祂很自然地在座椅上找了個更舒适的姿勢,随後伸出手,直接選中了其中一顆深紅星辰。
——那是祂自己的身體。
……
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被認爲已經進入了瀕死狀态的安提哥努斯極其緩慢地睜開了一隻眼睛。
安提哥努斯依然是瀕死狀态,從祂的身體上延伸出的黑色細線一路往上,穿透了靈界的天空,越過了七光的所在,直到被一位身形高渺,端坐于無盡灰霧之上的偉大存在連上了指尖。
祂深色的狼眼滾動一下,将靈界的天空掃過,随後看向了遠處的伯特利·亞伯拉罕。
安提哥努斯毫不意外地看到伯特利的身上也有着灰色的霧氣,但伯特利自己似乎毫無察覺,霧氣環繞着祂的上身,仿佛一雙無形的手捂住了伯特利的眼睛和耳朵。
“愚弄……”
随後,祂又開始尋找戰神的身影。
“戰士”途徑的直覺很強,但是并沒有對緻命危險的危機預感,因此安提哥努斯并沒有回歸自己的身體,反而遠遠地用靈體之線操控自己,在将自己變成了秘偶的同時,不讓巴德海爾對這具幾乎是屍體的東西産生任何的危機感。
祂沒看見戰神,但是安提哥努斯在灰霧山看得一清二楚。
巴德海爾用化光的技能隐藏在了靈界的光芒之中,祂并沒有高速移動,反而是站在伯特利側前方的位置,以一個緩慢到幾乎看不出移動的速度靠近對方。
而伯特利的感知似乎略有“故障”,祂正在嘗試用心靈和偵查方面的能力将巴德海爾找出來。理論上應該早就發覺巴德海爾的位置了,但是卻總是詭異地從那個區域錯開,并且一無所知。
灰霧之上,安提哥努斯略微思索了一下,看向了身旁的克萊恩·莫雷蒂。
伯特利被“愚弄”,是不是因爲詭秘之主想要殺死祂?
克萊恩當然不這麽想,因此他依然把微笑挂在臉上,當個安靜的侍者,一言不發。
安提哥努斯看了他幾秒,随後轉過了頭。
祂沒有任何猶豫地去給伯特利投遞了一個信息,要祂配合自己行動,争取趕緊将巴德海爾殺死,畢竟伯特利也和當年與自己敵對的七神有仇,随後将對方身上那影響了感知的霧氣收走。
得到自己的信息之後,伯特利的表情明顯地變了一下,似乎是因爲看到了無邊無際的灰霧,和某個在灰霧之上俯瞰祂的存在。不過,安提哥努斯并不知道伯特利腦海中想到的是“克萊恩爲什麽突然出現在了源堡上”,雖然源堡隻是暫時屬于祂,但祂看到老熟人變色,還是感受到一陣心情舒暢。
“該結束了,巴德海爾……”
安提哥努斯惡狠狠地想到,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經變得猙獰。
“永恒之暗和末日跟我有什麽關系?”
“我隻是一頭野狼,我想要的不過是生活和複仇,在追随姐姐的步伐離開之前,先讓我利用源堡的力量污染你,折磨你,殺死你!”
“你去死吧,巴德海爾!”
TBC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