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又是一聲鍾響,而後倫納德再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倫納德的身影沒再受到阻攔,于這短暫的空隙裏,他被人抓着,進入了他不太熟悉的靈界。
他眼前所見的一切頓時變得顔色明豔而抽象,高空還有七道明淨的光帶懸挂,道旁的煤氣路燈已是散發出光芒的幾何光點,但整個世界似乎都在自行發亮,并不需要任何照亮。
克萊恩抓着他穿過一重一重的門,試圖在靈界甩開那如影随形的怪異雷霆,抹去自己的蹤迹。
老頭……直到此時,倫納德才初步找回思緒,心中一緊,就想要掙脫後面那隻手,回到現實世界。可他對靈界不算太熟悉,也始終沒辦法從桎梏中離開。
平斯特街7号的大門和剛才的那一幕幕還刻在他的腦海中,倫納德的雙手有些顫抖,後頸和手臂不由自主地爬滿了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甚至有隐約的黑色毛發從皮膚中生長出來。
阿蒙的欺騙,死去的朋友,在自己的神靈手中覆滅的教堂……種種景象和回蕩在耳邊的阿蒙的聲音彼此疊加,撕裂了倫納德的思緒,刺痛了他的靈魂,讓他的腦袋出現了實質的膨脹和收縮,讓他的臉上長出了一撮撮黑色的短毛,讓他的肋間和腰部蠕動着凸起血肉,仿佛要形成新的肢體。
“老頭……”
倫納德的雙手在虛空中抓撓了幾下,肋骨間的血肉似乎也要變成幾隻多出來的手,去抓住什麽東西。
他的思緒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之前那一次又一次的襲擊,以及在襲擊中因他而喪生的許多人——即便他不能離開辦公室,阿蒙也有的是辦法欺騙他,寄生其他的非凡者哄騙他。
“艾爾諾,威廉,傑拉德……”
光是稍微回憶一下,倫納德就接近失控,痛苦萬分,完全沒有對抗的能力。
如果是奧黛麗在這裏,她就能輕而易舉地判斷出倫納德的情況——“應激性心理創傷綜合征”。
這是在長時間、多次面對阿蒙、多次面對阿蒙帶來的犧牲之後疊加産生的心理陰影,導緻信念和對自己的觀念都産生了一定程度上的崩塌,需要大量的安撫和治療。
但顯然,克萊恩并不具備心理治療的能力。
就在這時,克萊恩終于停了下來,他停在靈界一處安全的地方,雷霆暫時沒有追着他跑。
他将倫納德提到自己面前,卻看到了一張失魂落魄,正在不斷長出狼毛的臉。
那雙碧綠色的眼睛正往外流着眼淚,而倫納德似乎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狀态有多糟糕,動物的特征不斷地從他的身上顯現,令克萊恩想起失控之後變成巨大怪物的因斯·贊格威爾。
再這樣下去,倫納德也會失控!
克萊恩的心頭一沉。
他迅速回頭,眼瞳深處開啓一扇門,瞬間就穿過極遠的距離看到了外界的情況。此時,廷根市中今年剛剛翻修過一遍的河與海教堂已經完全垮塌,化爲廢墟。
目前還沒有人敢靠近那裏,整個教堂的構造都被雷霆摧毀,裏面當然不可能還有人活下來。
——如果還有人活下來,那那個人就該是當之無愧的“神眷者”了吧?
但是,從自己的神的攻擊中活下來的神眷者,多麽諷刺啊……
克萊恩看得明白,那些堆疊着的建築廢墟、磚石和碎掉的彩色玻璃之間,存在着不少像是焦炭一樣的東西,那些東西可能是用來建造教堂結構的木材,也有可能是人在那裏,化爲了焦炭。
雷暴的氣息還充滿着廷根城,接下來至少一個月内那裏恐怕都不會有晴天。
這些氣息讓克萊恩追蹤阿蒙的痕迹變得困難,但克萊恩知道,阿蒙的本體已經成功逃走了,并且達成了預期的目的。
等到祂恢複過來,這位天使之王隻需要一個儀式就能登臨神座,成爲這個世界所有“錯誤”的化身。
“錯誤”的成神儀式到底是什麽呢?
克萊恩覺得自己有必要警惕起來。
“雷霆之神是真的……雷暴抹去了一切阿蒙的痕迹,祂到底在想做什麽呢?”
“……我還在爲自己擺脫了阿蒙高興,爲連續避開祂沒踩中陷阱滿足,結果最後還是沒逃過,讓祂抓住了這個機會,抓走了帕列斯……”
“呼,剛才給我發送源堡的邀請的,肯定是阿蒙本體,祂當時應該就在源堡上。如果我選擇去往源堡,祂就會下來殺死倫納德和帕列斯,但我沒有上去,導緻被祂通過源堡幹擾,讓倫納德受到欺詐,打開了門……我應該也受到了欺詐,認爲我的封印還很堅固……我雖然在和阿蒙的鬥智鬥勇中飛速成長,完成了蛻變,但和祂這位頂級欺詐師相比,還是差得太遠,太稚嫩了……”
“源堡給祂的增強也太直觀了——這就是我以前的敵人面對我的時候的想法嗎?”
“一旦阿蒙成爲了序列0‘錯誤’,并且還可以行于地上,那我的局勢又要變得糟糕……”
“不行,得弄清楚‘偷盜者’途徑的成神儀式,想辦法做些破壞,不能讓阿蒙輕輕松松就登臨神座……”
“可這會不會正是阿蒙希望發生的事情?祂故意舉行儀式,就等着我帶着‘門’途徑的非凡特性送上門?”思緒電轉間,克萊恩長長地歎了口氣。
随後,克萊恩看向倫納德,張了張嘴,最後選擇以以一個沉穩可信的聲音說道:
“帕列斯還有回歸的機會。”
他已經不在乎倫納德如何看自己,也不在乎這些空頭支票了——欺騙就欺騙吧,他已經騙了那麽多人,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倫納德趕緊冷靜下來,給他一個盼頭,一個活下去的目标。
果不其然,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倫納德的眼睛又亮了一些。
他張了張嘴,正要說出什麽話,忽然看見這位樣貌陌生的高序列強者神色驟變,猛地将他丢出了靈界!
下一刻,克萊恩的頭頂生成了一塊巨大的雷雲,那無形的閃電如雨般落下。
克萊恩頓時毛骨悚然,直接開門逃遁,但那雷雲和閃電仍然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他不敢讓那些閃電再粘上他一點,如果再被打到,自己說不定就會暫時失去“門”的控制權!
……
瞬息之間,阿蒙回到了源堡,将寬敞的空間中唯一的青銅高背椅變成貝克蘭德中常見的居家軟椅,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伸了個懶腰。
源堡輕微地震動着,阿蒙揮了揮手,源堡的“牆壁”上出現了“一扇窗戶”,還是貝克蘭德時興的凸肚窗,而外面的靈性天空是不是閃過一道光芒,似乎正在電閃雷鳴。
“一次還算成功的賭博……”
阿蒙舒舒服服地躺在軟椅上,欣賞着窗外的閃電和雷光。甚至要是有個壁爐,蓋上一塊毯子會變得更好,這樣,祂就可以閉上眼,像人類一樣打個盹。
“得到了源堡之後,我的唯一目标就隻剩下帕列斯·索羅亞斯德,因此也正常地把重心轉移到了貝克蘭德……”
“通過源堡的占蔔能力,找到帕列斯所在的教堂一點都不困難。”
“那隻不過是一個接近序列1的受傷天使……”
“嗯,那位外神若有若無的阻礙實在讨厭,但如果不是爲了蒙蔽他們,讓他們真的以爲自己在列奧德羅的教堂裏就可以高枕無憂,我怎麽會和他們玩那麽久的貓捉老鼠遊戲?”
如果忽略了“源堡”,忽略窗外的雷電是神靈的憤怒和靈性的實質象征,阿蒙現在就像是一個在雷雨天居家休息的普通人類那樣,眯着眼睛享受着壁爐的溫暖和家裏的安逸氛圍。
“就和我的猜想一樣,雖然源堡已經屬于我,但克萊恩·莫雷蒂和他們應該是有聯系的……”
“雖然不知道祂用了什麽方法,又給自己重新編寫了什麽樣的新尊名,居然能夠繞過我鎖定另一個‘愚者’……什麽樣的尊名,能夠讓祂和我的區别這麽大?呵呵,真是有趣啊,這樣有趣的人,如果能成爲我的眷者,一定能夠給我提供更多有意思的點子。”
“祂果然是克萊恩·莫雷蒂……伯特利絕對不可能爲了那個人類而拒絕我從源堡傳遞下去的‘鑰匙’,如果是伯特利,祂會直接通過我的邀請打開源堡的大門,獲取一定的權限,而我屆時就隻能暫時撤出源堡,隐藏一些分身在上面。但同時,我也有了充足的時間來處理他們兩個。”
說話間,阿蒙在軟椅上翻了個身,祂的手在空中一抓,輕輕松松地就從空氣中抓出了一塊晶體。
那是一枚宛如光與影聚合成的晶柱,諸多有十二個環節的“時之蟲”在裏面飛快遊動着,徜徉着,周圍的一切都似乎靜止了下來。很快,這些“時之蟲”在阿蒙的注視下融合到一起,變成了更大的,身上有着十二個環節,閃爍着靈性的光彩的蟲子。
這隻“時之蟲”看似和阿蒙的分身形态一樣,實際上的力量卻弱了不少。不僅身上的靈性光彩開始潰散,還透露着一股仿佛随時可能死去的衰弱氣息。
阿蒙笑吟吟地拎着這條蟲子:
“啊對,帕列斯,忘了告訴你,在第四紀後期很長一段時間内,雅各家族的始祖是我假扮的。”
“我早就秘密吞掉了祂,然後看着祂的後裔們驚恐慌亂,想辦法在圖铎成爲‘血皇帝’的那個地方又附加了一個秘密的寶藏……”
“我沒有解決這些家夥,因爲我有預感,這個寶藏會很有用處,我有一個分身,沉睡在那裏已經一千多年,耐心地等待着有人打開寶藏,而其他分身,我并沒有将這個信息同步給祂們,這樣也許能在某些時候不經意地完成誤導……”
“嗯,這種同步是我的‘發明’,帕列斯,你落後于時代了……”
得到源堡之後,在占蔔方面的加強讓阿蒙再也不需要去到處尋找帕列斯·索羅亞斯德。但這個陷阱還是祂在得到源堡之前布置的,對陷阱的成功,阿蒙感到相當滿意。
“爲了真正地确定你的下落,我看着那群家夥破壞陷阱,拿走物品,看着你的分身從他們手中竊走特性和封印物,看着祂小心翼翼地吞食和消化,而現在,耐心終于有了回報……”
“嗯,你怎麽不說話,是在不服氣,還是在嘲諷我?确實,那家夥已經成爲了‘門’途徑的真神,伯特利應該已經死了,而我現在也缺少了了舉行成神儀式的機會……但這些并不重要,”
說話間,阿蒙擡手捏了捏水晶磨成的單片眼鏡,臉上充滿了笑意。
“我的賭博很成功,我完美地把握了你們每一個人的心情,硬生生地在兩位神靈的手中搶走了你。”
“而我唯一做得還不夠好的地方就是……”
阿蒙看向天空。
構成源堡的灰霧忽然劇烈地湧動起來,整座空間的震動變得徹底無法忽視,天空中仿佛有一隻大手在攪動灰霧和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來的厚厚的雷雲,數十團房屋大小的球形閃電拖着銀白的流光,狠狠砸在了還躺在軟椅的阿蒙身上。
雷霆穿過了灰霧,阿蒙的身影頓時在雷光中一寸一寸崩塌。
轟隆!
阿蒙那水晶磨成的單片眼鏡驟然出現了一道道細小的裂縫,頭上的尖頂軟帽一下垮塌。
不過,有源堡庇護的“時天使”并沒有驚慌。雙途徑真神的力量一道雷電就可以讓祂粉身碎骨,質壁分離,但穿過了源堡的力量隻能讓祂差點當場去世。因此,即便是在頭發和衣服呈現出遠超時代的時尚之後,在臉龐出現了不受控制的抽搐後,阿蒙依舊保持着微笑。緊接着,祂拿着那枚光與影聚合成的晶柱,幻影一樣徹底潰散,在填滿了源堡的巨大空間的雷霆風暴裏消失不見。
借助源堡的權限,阿蒙躲藏進了曆史迷霧之中。
祂覺得自己不需要做什麽,也做不了什麽,最好的方案就是等待列奧德羅放棄攻擊源堡——反正對方本來也不可能真的損害到源質。
身邊的深色霧氣漸漸變得濃郁,阿蒙吸收了那枚晶體和其中的時之蟲,一邊不緊不慢地融合,一邊朝着曆史的深處走去。
祂有了一個目的,那就是走到第三紀去,走到遠古太陽神的身邊,告訴祂——
“我已經得到源堡,很快就要成爲‘錯誤’。”
即便得不到誇獎,隻能對着曆史影像說出這句話,阿蒙也感到莫名的振奮,仿佛腳步都快了一些。
就在這時,阿蒙忽然感到一陣怪異,外界的雷鳴聲仿佛突然靜止了,變得十分安靜。
……列奧德羅那麽快就放棄了?
祂敏銳地察覺到了異常,有些警惕地轉過了身。
無數的透明書頁在源堡中飄散着,飛舞着,一隻隻黃銅色的眼睛似乎是伴随剛才的雷霆降落,暫時将力量和靈性投射到了源堡的内部。
眼睛四處打量,觀察着,解析着源堡淺層次的象征和權柄,過了片刻,那些半空中的書頁彙聚到一起,逐漸化作了一個人型。
——變成了一個紙做的阿蒙。
“紙片阿蒙”的臉上并沒有單片眼鏡,它由無數張寫滿了“源堡”的權柄和信息,以及阿蒙的權柄和信息的紙張構成,一篇論文折成了臉,而論文的标題部分剛好在嘴的位置。
“紙片阿蒙”的胸前刻着一枚聖徽,雷霆之神的聖徽,而對方的力量被記錄在這枚聖徽之中,細小的閃電環繞在“紙片阿蒙”的胸前,仿佛随時都要炸開。
它正對着阿蒙,身體逐漸變得立體,像是層層疊疊的報紙裹在一個人偶模型的身上。
當它完全成型的那一刻,真正的阿蒙想也不想,立刻朝着曆史迷霧的深處狂奔。
而在祂的身後,“紙片阿蒙”伸出手,在空無一物的右眼上捏了捏,接着蹒跚學步地走了兩步,似乎是熟悉源堡的排斥力和壓力,緊接着,它走了起來,它跑了起來,它用和阿蒙一模一樣的跑步動作追逐着對方。第五紀的曆史紛紛朝着“紙片阿蒙”的位置彙聚過來,又被真正的阿蒙打散。
祂必須去往第三紀!
無論是第四紀還是第五紀——列奧德羅都遠強于祂!
阿蒙(本體)在曆史迷霧中一騎絕塵地狂奔,祂感覺自己從來沒有跑那麽快過,但和身後的承載了列奧德羅的部分權柄和力量的“紙片阿蒙”仍然越來越近。
此刻,祂們才剛剛跑進五十年前的曆史。
聽着背後越來越接近的電流聲,阿蒙的頭上,一滴虛幻的汗水緩緩流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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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之妖的靈性受到觸動,祂朝着召喚儀式的方向看了看,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源堡的異常。
從目前的情況看來,克萊恩暫時保住了高地,但他和阿蒙同時被雷霆之神盯上,看來對方正在大發雷霆,準備一舉将克萊恩這個不識好歹的,和阿蒙這個跟自己早就有恩怨的小詭全部還原成非凡特性。
知識之妖又看了看伯特利。
對方正在玩克萊恩的曆史投影,雖然在這片隔絕外界的封印中抓不出人物,但是卻能不斷地抓出一些“計算機”,“手機”,“遊戲機”之類的東西,讓這位第四紀的公爵玩得不亦樂乎。
看到克萊恩正在被雷霆之神的力量追得從靈界跑到物質界,知識之妖也不覺得急躁。
祂想了想,将一句話通過召喚法陣傳遞了回去:
“按照計劃動手吧。”
“弗薩克,費内波特和魯恩,北大陸的任何國家和城市,選一個你喜歡的動手,給克萊恩制造機會。”
“至于混沌之子……如果和祂談好條件,也不是不能放祂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