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爾家豪華宅邸中,一家三口沉默地用餐。
伯爵夫人用銀制鑲金的刀叉切着盤中的牛肉,當看到女仆端着點心站在門邊等候時,她下意識地露出笑容,看向自己的身邊的座椅。
那裏空空蕩蕩,沒有自己可愛的小女兒的身影。
凱特琳夫人的動作也引起了霍爾伯爵和希伯特的注意,他們手中的刀叉不約而同地停頓了一下,在他們的注視下,凱特琳夫人忽然間落下眼淚來。
“母親……”
希伯特輕輕出聲,卻不知道該怎樣安慰抽泣的凱特琳夫人。
不知不覺,在兩年之内,整個世界都發生了這樣巨大的變故,原本幸福美好的家庭一步一步地破碎、垮塌,如今,他已經成了還留在父母身邊的最後一個孩子。
原本還有些輕浮、被霍爾伯爵評價爲政治敏感性不夠的希伯特被迫成長起來,在親愛的妹妹奧黛麗離開之後,希伯特明顯感覺到父親和母親似乎又變得蒼老了一些。
“奧黛麗,我的小天使……”
凱特琳夫人用手帕擦拭着眼淚:
“她才十九歲……連魯恩都沒有離開過幾次,就要直接離開家,離開我們,孤身前往因蒂斯……”
“沒有靠山,沒有長輩,甚至沒有一個和我們定下合約的友善家族……我的奧黛麗,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到她的機會……”
希伯特實在不忍心繼續聽下去,他開口安慰母親:
“雖然沒有定下婚約,但是蒙特瑪爾家族的那位小姐願意将奧黛麗當成自己的姐妹照顧,那個家族的勢力比我們在那裏的其他親戚都要大!……母親,或許我們不應該這樣擔心,奧黛麗很聰明。”
“再聰明,她也隻是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孩子啊。”
希伯特不說還好,一說,凱特琳夫人的眼淚頓時就又掉了下來:
“奧黛麗周圍的朋友都是好孩子,霍爾家也有足夠的資本拒絕不懷好意的追求者,甚至連前皇室奧古斯都家族的皇子都能婉拒,奧黛麗哪裏見過那些真正的人心險惡?”
希伯特終于沉默下來。
有一件事情,希伯特和霍爾伯爵心知肚明。
那就是奧黛麗——太過單純善良。
自己的妹妹奧黛麗·霍爾擁有的稱贊往往是美麗和善良,而不是聰慧和政治敏感。奧黛麗平時的社交活動隻有和朋友的下午茶、狩獵和聚會,偶爾會參加貴族的聚會,也會因爲自己是年輕的未婚少女而被母親帶着去往休息室,不參與擁有權力的男士們對政治和時事的讨論。
慈善基金會是奧黛麗能夠直觀地接觸到外界、并且爲自己積累名氣的機會,奧黛麗顯然獲得了一定的成長,但很快就因爲戰争而受到沖擊,被限制了外出的次數。
就這樣,奧黛麗失去了一個重要渠道。
她因爲戰争的緣故直接目擊到了傷者。因此展現出了自己的憐憫,在獲得了名聲的同時,奧黛麗也因爲頻繁地尋求其他貴族的幫助,而在圈子裏得到了一個“善良,卻太單純年輕”的中等評價。
可以說,奧黛麗就在他們的目光下成長,雖然在聚會上是焦點,在上流社會的圈子裏是明星和寶石,但她并沒有真正的在上層的“小社會”中謀生的技巧。
如果戰争沒有發生,北大陸的國際關系還是一片祥和,那麽霍爾伯爵這樣的培養女兒的方法是完全沒有問題的,甚至會得到其他貴族的推崇和羨慕。他以後也絕對會這樣好好養着自己最寵愛的小女兒,滿足她的所有要求,最後給她用心地挑選一位、或者讓奧黛麗自己挑選一位她喜愛的結婚對象。
可現在這樣的情況——如果霍爾伯爵更早地察覺到國家之間的不安定因素,他或許會給予奧黛麗和繼承人一樣的教育,爲的就是防止現在這樣的尴尬情況。
在霍爾伯爵決定将奧黛麗送往因蒂斯之後,家裏倒也明着暗着教導了奧黛麗一些相關知識。
但這些……顯然遠遠不夠。
遠遠不夠一個社會經驗不豐富的19歲貴族少女在暗潮洶湧的權利階層生存,奧黛麗也是有些要強的性子,如果她真的嘗試去争取一些什麽,那絕對玩不過那些老家夥,她會被撕得粉碎。
“奧黛麗,可憐的奧黛麗,她連安妮都沒有帶走,隻能坐一輛小馬車獨自離開……”
凱特琳夫人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而她的丈夫和長子在悲痛之餘又因爲各自的思考沉默,大概隻有母親,是這個房間中唯一真正爲女兒的離開和未來的命運淚如雨下的人。
“她現在應該已經到達拜亞姆了吧?我們前年還乘船出遊,通往拜亞姆的航線很快,也很安全。”
“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年,世界就變樣了。”
她擦拭着淚水,自我安慰般地說道:
“雖然聽說那裏有邪教徒在活動,但雷霆教會的打擊力度這麽大,奧黛麗走的又是頭等艙,肯定不會有事……她要在拜亞姆等多久,才能等到蒙特瑪爾家族的接應?她會給我寫信嗎?到了因蒂斯之後,奧黛麗能習慣那裏的食物嗎?……她會給我們寫信嗎?”
“命運多麽殘忍,讓她和我們分别……我的孩子,我真的很思念你……”
……
砰!
奧黛麗一拳打飛了襲來的非凡者小隊。
她的雙眸是璀璨的金色,在那些雷霆教會的非凡者被打飛的瞬間,他們就已經墜入了夢境,身軀像一袋袋沉重的土豆那樣砸在了地上,被雨水淋透。
“整一支‘代罰者’小隊全部失聯的話,很快就會引來附近的半神吧……”
奧黛麗将龍化的手臂恢複原狀,衣袖被破裂撕開,挂在她的手臂上。
她盯着那那些躺了一地的非凡者,最終還是沒有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無法做到殺死他們。
但她同樣沒準備就這麽放過這些非凡者,奧黛麗看得見他們身上多出了一些非凡者在出任務時不該有的東西,比如黃金和白銀首飾……她不想去思考發生了什麽,也沒有必要思考。
因此,她給這些人全部安排了一個噩夢。
他們将在夢裏成爲普通人,被怪物追逐,被野獸獵殺,被非凡者随手殺死……如果沒有半神來喚醒他們,那他們就會一直沉睡下去,知道被人從外界殺死,或者在噩夢中崩潰而死。
“用他們,我應該能吸引來一位半神。”
奧黛麗一邊想着,一邊給自己施加了心理學隐身。
隻去清理這些非凡者是沒有用的,根據雷霆之神教會的底蘊,就算隻是來了三分之一的非凡者,也至少有上百人,數十支經驗豐富的“代罰者”小隊,一個一個清理過去根本來不及,更何況奧黛麗現在還克服不了殺人的障礙,也無法就這麽直接剝奪正神教會的非凡者的生命。
……但是,這些人應該受到懲罰。
并不是以一個高高在上的視角去“裁定”他們的罪惡,奧黛麗不覺得自己成了半神就有俯瞰他人的資格了,但她依然覺得,即便不是“裁定”,也應該讓他們經曆同樣的痛苦和折磨。
她潛伏起來,躲在街角,一邊前往周圍的平民的心靈島嶼,給他們留下“前往庇護所”的心理暗示,一邊等待着會上鈎的半神。
過了半分鍾,奧黛麗聽到了一聲輕響。
一隻花貓出現在了幾米之外的牆頭,不斷地嗅着周圍的味道。
在心理學隐身的作用下,貓并沒有發現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一個“操縱師”正在藏匿,它隻是在牆頭來來回回走了幾圈,不停地聞聞嗅嗅,似乎是在尋找什麽東西。
這隻貓……
在觀衆的視角中,奧黛麗在見到這隻貓的第一眼就判斷出對方應該是非凡生物!
因爲她自己就飼養了蘇茜這隻序列5的觀衆犬,蘇茜時常會做出一些十分人類、卻又帶着動物的特點的行爲,而這隻花貓表現出了和蘇茜相似的狀态。如果奧黛麗沒有記錯的話,這隻貓出現的時候,頭朝着遠處躺得七橫八豎的非凡者看了幾眼,然後才開始在周圍尋找什麽。
它在找我……
正當奧黛麗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動時,一種難以言喻的危機感突然出現!
正在心靈的世界裏穿行的奧黛麗的分身忽然注意到,周圍突兀地出現了一個新的心靈島嶼。
幸好她一直都在不斷地搜尋着周圍的幸存者,給予他人指引和安撫,不然她絕對不會發現——就在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這隻花貓身上的時候,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突然憑空出現了一個她無法靠近、甚至無法接觸的心靈島嶼!
這代表對方的序列高于自己,并且封閉了内心!
是敵人!有備而來!
奧黛麗猛然回頭,她看見一道劍光朝着自己的脖子橫斬而來。
……
嗡!
理查終于徹底無法忍耐腦海中的安魂曲,祂被強行從神話生物形态打落回人類,已經到了靈性枯竭,随時可能失控死亡的時候。
而這片空間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在同樣奄奄一息的黑夜教宗背後有一道虛幻的身影,這身影穿着層疊卻不繁複的黑色長裙,上面點綴着數不清的星光。
祂仿佛高山一樣巨大,頭頂着無數的星光,肋間、腰部分别長出了一對覆蓋深黑短毛的手臂,卻有一張秀美溫柔,蒙着薄薄黑紗般的臉孔。
祂的眼眸仿佛濃縮了藏着繁星的夜空,既讓人心生安甯,又不可遏制地感覺恐懼。
祂其中兩隻手拖着一把長長的巨鐮,剩餘則空着,仿佛在托舉無形的事物。
“黑夜女神”!
我想去死了。理查連擡頭去看這位女神的想法都沒有,祂胸腹部被鐮刀切開的創口已經不會再複原,因爲祂維持生命和理性的靈性已經到了最後油盡燈枯的時候。
我真想去死。
如果我死了,能拖着幾個給我陪葬?
理查本來是不想去想這些讓人絕望的事情的,但祂從戰鬥開始到現在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祂實在是累了,即便祂自己不想承認,祂也是真的在這個世界感受到了疲倦,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
祂還是決定最後再說些什麽。
“你們殺了我之後……”理查已經沒什麽話想說了,或者說祂已經早就知道了答案,但現在仍然有着最後的一點動力驅動着祂問出這個問題,“會怎樣對待這裏的人?”
“黑夜女神”并沒有回答祂,而黑夜教宗也沒有回答祂,祂們的态度不言而喻。
“……确實,是我愚蠢,不該問你們這個問題。”
理查自言自語,祂倒是也有想把北大陸的人全部殺光的想法,但祂确定這些想法隻會是想法,祂或許會對北大陸人冷若冰霜,厭棄且鄙夷,但終歸做不出這種事情。
那現在選擇倒也隻有一個了。
“不用你們動手。”
理查抹了把臉上的血,突然露出了一個陽光開朗的笑容:“我會自殺。”
“我死了之後你們随便拿走我的非凡特性,随便殺死我的人民,随便在這片土地上做什麽都無所謂。”
祂一隻手從自己胸口的破洞中伸了進去,像是沒有痛感一樣抓住了自己的心髒。
理查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因爲你們也活不了多久了!”
就在祂準備動手的那一刻,黑暗的世界中突然開出一扇門,抓住祂的肩膀,直接把祂拖了出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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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又一間房屋被切開,奧黛麗的身影高高飛起,砸到了幾米外的牆壁上。
“我是心理煉金會的成員!”
煙塵中,借助巨龍的身體素質勉強躲開了襲擊者幾劍的奧黛麗大聲說道。通過巨龍的眼睛,她清楚地看見來者是一個有着紅發和綠色眼睛的青年,這是再明顯不過的因蒂斯索倫家族的标志!
其次,他是一位高序列的“獵人”!
不屬于雷霆之神教會也不屬于魯恩的聖者出現在這裏,唯一的理由就是對方和自己也一樣,也是屬于巡禮教派、屬于理查這一方的人!
同時,她也注意到,雖然對方的攻擊方式粗暴而直接,一路上破壞了許多房屋,但也都有所選擇地避開了還有活人的靈性光彩閃爍的房子。
如果不是友方,根本不應該這樣。
嚓。
大劍輕易地刺入磚石,獵人冷冷地看着她:
“我沒見過你。”
話音未落,劍尖就直沖着奧黛麗的面門而來!奧黛麗已經沒什麽繼續躲下去的餘力,她幹脆不躲不閃,直接面對着那快得幾乎看不清的影子說道:
“我是高地的醫生!是理查先生特聘的‘觀衆’!”
“我知道祂的尊名,知道祂的住處,還記得祂對我說過的話!”
唰!
劍尖停在了奧黛麗面前不過五厘米的地方。
擦!剛才版本不對,出現了重複!可能是阿蒙發起了襲擊,大家就當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