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8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伊蕾娜敲響了兄長的房門。
敲響三聲，等待片刻，一陣輕微的聲響過後，四角和邊框都鑲嵌了黃金邊紋的木門向内打開。她的哥哥，克洛維·蒙特瑪爾走了出來。
侯爵長子的衣領有些散亂，腰帶也沒有系好，渾身上下除了透出一股匆忙的氣息之外，就是懶散和怪異的香味。在房門被關起前的那一兩秒，門縫裏的地面和地毯上散亂着不止一件女性的衣物。
伊蕾娜掃了一眼，對家族男性度過宴會和美好夜晚的常規方式習以爲常。
移開視線之後，她又想起什麽，朝那已經關起的門看了一眼，确認房間内的幾位男女全都沒有屬于非凡者的靈性色彩後才放下心來。
克洛維雖然疲憊了一晚上，但是精神倒是不錯，他畢竟年輕，又是一位非凡者。雖然妹妹已經來了，但他還沒有從愉快的活動中調整過來，語氣略微有些随意地說道：
“什麽事，親愛的伊蕾娜？”
“小心遇到魔女。”伊蕾娜沒好氣地提醒了一句。
克洛維摸了摸稍微冒出了一些胡茬的下巴，把這句話當成了誇獎：“憑你哥哥我的家世和魅力，會吸引幾個魔女過來不奇怪，放心吧，有你在這裏，還有哪個心懷不軌的非凡者敢靠近？”
“你錯了，魔女圖謀的東西，除了伱的錢和人脈之外，就隻有你的非凡特性。”
伊蕾娜不輕不重地回敬了一句之後，才從自己的衣袖中摸出一封燙金的信件，火漆已經被撕開：
“我們在魯恩的親戚回信了，那位霍爾小姐答應了我們的邀請，不日就将前往因蒂斯。哥哥，現在兩國之間的旅行和正常客運已經全部停止了，我們要用什麽方式安排霍爾小姐過來？”
“答應了？快讓我看看。”
他眼前一亮，趕緊從妹妹的手中接過信件，迫不及待地閱讀了起來。
讀完之後，他露出笑容，想都沒想，立刻就伸手拍了拍自己身後房門的門把手：
“輪船和列車停運了也沒關系，你的那件封印物，不就可以建立一個簡單的通道，去往你想去的地方嗎？既安全又隐蔽，用那個把霍爾小姐接過來不就可以了。”
他沒說這個還好，剛一說出口，伊蕾娜的表情就變得有些複雜。
“你對非凡的了解太少了，哥哥。”
她隻得給自己的兄長解釋道：“那件封印物确實可以讓我去往其他地方，但前提必須是‘已經建立了靈界坐标’的區域。如果不提前建立坐标，十有八九都會産生範圍不一的偏移，甚至直接把我送到異國神靈的教堂裏去。”
“按照你的想法，我必須帶着那件封印物去霍爾小姐的家裏，然後通過儀式魔法在她的家裏的某一扇門上建立坐标，再開門回到我的房間，這不是更危險了嗎？”
“還有這種要求？”克洛維愣了一下，點了點頭，“那我确實不該這麽建議。”
“除此之外——你也知道，這件封印物是原本屬于亞伯拉罕家族的，在‘秘之聖者’閣下的叛變中死去的一位高序列非凡者。每開門三次之後，第四次就會把我随機傳送到一個危險的地方，如果不能在裏面存活十分鍾以上，并且開門回來，就不算過關……”
說到這裏，伊蕾娜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
“之前的幾次，我都是雇傭野生非凡者進門，幫我抵消這一次的危險，如果他們能活着回來，從門裏獲得的一切都可以讓他們帶走，出不來的話，我會給他們留下名字的人一些金額補償。”
“實不相瞞，又到了危險的時候。現在因蒂斯内的野生非凡者基本都被教會收編了，我雇傭不到人，哥哥，如果你真的對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就去外面給我釣個魔女回來吧。”
克洛維苦笑一聲：
“不要難爲我，如果遇到了魔女，等你救援的功夫，要麽她跑了，要麽我死了。”
接着，他清了清嗓子，重新進入談正事狀态，又問道：
“那麽，用什麽辦法可以讓霍爾小姐過來？”
“一位序列5來到我們這裏，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會去想辦法的。”伊蕾娜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太久，外來的序列5不容忽視，但也不能太放在心上，“對了，有兩件事情我要告訴你，第一件事是，亞伯拉罕家族的一個分支準備回到因蒂斯，準備優先接觸奧秘之神的教會。”
“亞伯拉罕……”
真是一個讓人懷念的姓氏啊。
蒙特瑪爾家族并沒有出過半神，雖然是和王室有着血緣關系的侯爵家族，但因爲先祖在王位競争中失敗，早已偏離政治中心，連姓氏都不再是索倫。
在二百年前，他們屬于一個既沒有強大的非凡力量，又沒有實權的空有名頭的大貴族。和雖然爵位不夠高，但有着不止一位半神，其中本傑明·亞伯拉罕甚至還被羅塞爾·古斯塔夫稱爲“四騎士”的亞伯拉罕家族完全沒有可比性。
當羅塞爾加冕爲帝的時候，他們這些因改姓逃過一劫的前皇親國戚甚至需要對亞伯拉罕們行禮。
而後來亞伯拉罕家族在這位半神和羅塞爾死後迅速地衰落了下去，再一次分散到了北大陸各國隐姓埋名，留在因蒂斯的這一支也沒有什麽好下場。
幾十年前，又被兩個叛徒殺死了一部分成員，奪走了不少封印物，幾乎算是一蹶不振。
作爲曾經對亞伯拉罕落井下石的家族之一，又想到現在的造物主教會、曾經的極光會至今仍然保存着從亞伯拉罕家族搶來的非凡特性和封印物，以及重用“秘之聖者”，克洛維就覺得亞伯拉罕家族現在的選擇一點都不奇怪。
同時，他也一點都不在意亞伯拉罕家族會不會反過來報複他們，隻是很平靜地點點頭：
“知道了，是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嗎？”
“沒什麽，就是讓你約束一下其他人，不要和亞伯拉罕家族起沖突。”
伊蕾娜把克洛維手中的信件拿走，重新疊好收起，說出了一個真正的重磅消息：
“教會最近正在讨論一件事情，或許你們還不知道，不過，議會應該很快就會收到消息了。”
“教會，我是說兩個教會。你知道的，奧秘之神教會對于改良民生和社會制度一向很有興趣。”
伊蕾娜欲言又止，沉默兩秒，看着哥哥。
克洛維看着妹妹的表情，試探着發問：“……是要進行什麽制度改良嗎？比如重修法律？”
“不，比那大得多……”
見哥哥實在猜不出來，伊蕾娜隻得歎氣：“奧秘之神教會提出，爲了進一步解放生産資料和生産力，他們準備趁此機會在全國之内徹底廢除貴族和爵位，從法律上消滅特權階級。”
“廢除爵位？！”克洛維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他愕然道，“這，這！這怎麽可能？！難道教會答應了嗎！沒有貴族，誰來約束那些平民，誰來給教會定時捐獻呢！”
“很遺憾哥哥，主允許了。”
“自第四紀以來就有貴族的存在，我們繼承了偉大存在的血脈，天生高貴，怎麽可以與平民爲伍？！我們一代一代積累的财富！一代一代積累的地位和人望，就這麽交給别人？！”
伊蕾娜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主的神谕——‘無論卑賤或高貴，你們都是我的信徒’。那麽既然無論高低貴賤都是了，那還何必有高低貴賤之分呢？所以，我們接受了奧秘教會的提議。”
“這，這怎麽可以？！”
“你不接受嗎？”
她目光銳利地看向克洛維，等待着繼承人的回答。
克洛維陡然被她的眼神驚住，失去聲音。
“啊……啊——”
隻見她的哥哥張大了嘴，露出驚愕甚至算得上是驚恐的表情，胸口劇烈地起伏着。而他身後的門裏傳來了一些輕微的喊聲，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叫喊的女性被驚醒了。
而克洛維沒有給那些聲音半點關注，他盯着妹妹金色的眼睛，在其中隻看到了光芒和平靜，沒有對家族栽培的感恩，也沒有對親人的網開一面。
但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忽然之間，将一切都想通了。
在大海嘯過後，因蒂斯的總人口銳減到了一百多萬人，而有非凡者和教會保護的貴族的存活率更高。
貴族的人口占比迅速上升數倍，但他們卻不能提供數倍的錨和價值！
徹底廢除貴族和爵位制度，把他們的财富奪走，教會這在向平民示好，吸引更多的信徒！
“——贊美主，贊美這、這個、偉大的決定。”
克洛維當即在胸口點出正十字，冷汗一顆一顆地滾落下來，但他已經恢複了正常的思考能力，說話也流暢起來：“我願意，願意跟随神的腳步！我願意捐出十分之一的家産，全部捐贈給教會，在捐出家族在特裏爾城郊的兩套别墅莊園，和部分銀行的股份……隻要這是神所期望的，我毫無怨言！”
“隻有十分之一？”
克洛維噎住，額頭的冷汗滾落得更快。他清楚現在正是斷尾求生的時候，但他已經一次性将價值快要一百萬金路易的财産許諾給教會，實在是無法再出價更多。
伊蕾娜也明白他的想法，歎了口氣：
“十分之一也很多，你安全了，哥哥。”
她從口袋裏取出帶着香水氣味的手帕，遞給克洛維，讓他擦一擦額頭上的冷汗，随後也在胸口點出正十字，輕聲說道：“别把這件事情告訴别人，哥哥，正式的法案一周後才會在議會上宣布。”
伊蕾娜湊近半步，借着遞手帕的動作，在兄長的耳邊低語：
“你現在已經站在了我們這邊，記得暫時放下貴族的身份，到城裏去走一走……去做一些教士和傳教士該做的事情……記得到教會祈禱捐獻，多去幾次，也去給戰争之紅送點軍費……”
“到時候，說不定你有機會去肅清那些不願意放棄爵位的貴族。”
克洛維驚訝地看着妹妹的臉，而伊蕾娜隻是搖了搖頭，爲他低聲祈禱了一句，随後就準備離開。
“……我會擴建工廠，提供更多的工作崗位，嗯，我這周再找個機會，去參與工程建設。”
克洛維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他的手緊緊地抓着妹妹的袖子，話語飄忽而急促，沒有比親身經曆了神戰的人更懂神靈的恐怖和無情，在生命之前，爵位、身份、财富什麽都不是。
他知道自己剛才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絕對是不合格的。
如果是突然被這樣通知，他可能會直接被判定爲不虔誠、不忠誠……克洛維想想就覺得後怕，用一種抓住救命稻草的語氣說道：
“伊蕾娜，親愛的，你才是我們家族真正的财富，真正的保障……”
749
天漸漸亮了。
心裏有詭的“占蔔家”和“偷盜者”各有各的心虛，從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夜晚，直到一個多小時候太陽重新升起，誰都沒有再說話。
沉默的第三個小時，克萊恩打破了尴尬的氣氛：
“你不該把那句話說出來。”
祈禱上帝沒聽見根本沒有用，現在我們兩個的生命可能都已經如同風中殘燭了。
阿蒙呵呵了兩聲，幹笑道：“不，親愛的愚者先生，是你不該提起真實造物主相關的事情。”
這個時候還不忘害我？
克萊恩一時驚訝于對方作爲分身的有恃無恐，也跟着冷笑：
“偉大的‘時天使’、尊敬的‘惡作劇之神’、‘源堡現在的持有者’，如果你不強行寄生我，不把我帶到月城之外，還主動跟我談天說地，我又哪裏有這個機會和你談起真實造物主相關的事情呢？順帶一提，你的衣服真有特色啊，是你喜歡的風格嗎？”
唰，阿蒙身上的月城式獸皮裝備變成了阿蒙标配的尖頂軟帽和巫師袍。
他調整了一下單片眼鏡，似乎是把和克萊恩扯皮當做一種簡單的、不費力的娛樂活動：“我說過了，是你的古代秘聞讓我有了一些興趣，才會追問你，但你可以不回答我，不是嗎？”
克萊恩繃不住了：
“你爸知道你甯願詭辯都不願意承認自己就是做得不對嗎？”
阿蒙停頓一秒，沒有說話。克萊恩觀察他到現在，發現也隻有在提到遠古太陽神的時候，阿蒙才會有一些相對人性化的反應，不然克萊恩對他的印象就隻有“讨人厭”而已。
“……祂當然知道，不然怎麽會有‘惡作劇之神’這個稱呼流傳到信徒裏面？”
阿蒙似是無意地說道。
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克萊恩也不說話了。他能毫無負擔地調侃甚至挑釁阿蒙，但很難評價談起遠古太陽神時的阿蒙。可以說，就連克萊恩也不知道該對遠古太陽神做出什麽樣的态度——于情于理，那是真正的老鄉，完整的老鄉，但克萊恩認識的熟悉的隻有真實造物主。
遠古太陽神仿佛隻是一個遙遠的影子，就像曆史書上素未謀面但耳熟能詳的一位大人物。
“其實，你說的那個可能，我也想過。”
阿蒙移開了話題，大概是因爲自己也不想反複提起過去的傷疤——他總是在這種時候會表現出一種類似人類的情緒，但克萊恩也不敢完全相信，畢竟，他也是欺詐之神——他隻是想了想，說道：
“但說實話，我并不能理解其中的區别，也想不出祂這麽做的理由。”
“因爲我是天生的神話生物。”
“我很想理解父親的想法，理解人類的想法，但我試過了，就是做不到，所以就不做了。”
對遠古太陽神來說，被“上帝”的意志逐漸覆蓋是一件宛如死亡般恐怖的事情，但對阿蒙來說，祂的意志就是神性，和途徑本能、和“詭秘之主”本就有着一定的相似性，并不能理解人類所恐懼的那種意識層面的死亡嗎？
克萊恩皺了皺眉，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神話生物居然完全沒有“怕死”的想法。
他決定暫時把阿蒙說的這些話忘掉。
但阿蒙卻又一次問他：
“所以，你說的那些，真的是‘救贖薔薇’的真相？”
克萊恩想了想，又想了想，還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阿蒙不再說話，專心緻志地前進。
說話間，他和阿蒙已經走出很遠，跨越了許多遺迹和不可思議的大型野獸的骸骨，隻剩下屍骸和一座座風化嚴重的石制建築展現着此地曾經擁有過的熱鬧。
城邦之外是一片在閃電照耀下也看不到邊際的荒蕪曠野。
“嗯，我本來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克萊恩不說話，阿蒙自覺沒趣，于是再一次轉移了話題：“那是個有趣的地方，但你提到了那個家夥，我現在不敢帶你去了。”
“什麽地方？”克萊恩好奇地問。
阿蒙張了張嘴，露出一個笑容：
“那是一個古代遺迹，一個奇妙的建築。大概是來自很久很久之前的文明吧，我想要尋找一些曆史，但根本不敢靠近。那裏也是傳說中我父親出現的地方，是那個家夥現在所在的位置。”
“我的父親稱呼那裏爲，切爾諾貝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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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你們都是我的羊，羊之間隻有我喜歡的和我不喜歡的，沒有高下之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