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蒂斯,特裏爾。
“還沒結束。”當雙眼再次感受到灼燒般的劇痛時,伊蕾娜收回了視線。
她站在光明大教堂的一座陽台上遠眺。說它是陽台并不準确,這其實是在教堂外牆上一塊凸起的小平台。裝飾性的平台離地近百米,兩米見方,常人根本不可能站上來,但非凡者可以。
和總是帶着揮之不去的威嚴與曆史感的“萬都之都”貝克蘭德不同,說到特裏爾,大家第一時間想到的基本往往是“藝術”,“繁華”和“浪漫”的。王宮和議會政府所在的内城區是最爲繁華的地方,平時,廣場和街道上随處可見獲得了許可的詩人和畫家揮灑技藝。不同于被衛隊與高牆保護的“政府區域”,内城區是大多數貴族和富豪們可以接觸到的地方,中産也能夠住在外圍。
平時的夜晚,煤氣燈暖黃色的燈光映照出大街小巷,即便是路過,也能聞到醉人的花香和酒香。
不過現在,特裏爾被另外一種繁華熱鬧充盈着。
貝克蘭德此刻已經戒嚴,由于王宮區域發生着高序列的戰鬥,所有還有些身份的人都已經被第一時間轉移到了各處的避難所。但特裏爾的街道依然有人群走動,在責任和五倍工資的驅使下,蒸汽教會的非凡者們帶着他們的煉金人偶在城市中奔走,引來市民們的頻頻側目。
不過,由于特裏爾的非凡已經初步普及,這個月中城市四處都能看到煉金人偶、巨大金屬設施和有着不可思議的力量的教會成員參與工作,市民們也僅僅是觀看并驚歎,沒有更多的反應。
煉金人偶們牽着長長的黑色纜線,非凡者們指揮着它們。他們時而爬上路燈,時而又帶着管線鑽到下水道裏。聽說這是蒸汽與機械教會的新産品,能夠将雷電、風和水的力量爲自己所用。
據說雷電本身的力量可以被利用,而風吹過、水流淌時都帶着能量,所以能驅動風車和水車磨制面粉。伊蕾娜不清楚,她的工匠技藝一直不怎麽好,但依然覺得這聽起來很厲害。
蒸汽教會信誓旦旦地說,這些設備會比煤氣更加清潔,适用範圍更廣。至于危險——危險?煤氣忘了關導緻整棟樓原地升天的事情還少了嗎?教會可以保證,就算你忘了關電能的閥門,新能源也隻會讓你一個人升天!——不過,利用這幾類素材毫無疑問是直接往風暴之主和風暴教會的臉上丢石頭,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上,高層們起了分歧。所以蒸汽教會内部也經過了好幾輪投票和會議……最後反而是風暴之主的先一步對因蒂斯動手讓他們徹底下定了決心。
天空越來越暗了。
伊蕾娜站在光明大教堂的小平台上,這棟建築在陰沉得仿佛會砸下來的天空下散發着光芒。
她仰着頭,看着天空,産生了自己極其渺小的想法。
接着,她腳下的陰影緩緩站起,從中走出一個披着鮮紅長袍的人。
A先生學着她剛才的樣子極目遠眺,然後忽然炸開成滿地肉泥陰影,被炸了半身血的D女士一邊強忍着扭曲的表情,一邊很是習慣地對這灘血肉施加淨化和祭司的安神,将肉泥和陰影捏回了一團。
“我隻是想看看太陽的方向。”
“結果看到了好幾個邪神的象征。”
A先生蠕動着說:“現在應該是下午才對,但太陽并不在這裏,也不在天上。”
“主确實不在這裏也不在天上。”伊蕾娜把自己身上被濺上去的血也淨化掉,“主不是說去了很遠的地方嗎,似乎是要去選民們所在之處,我們隻要保護好因蒂斯就可以了。”
一團團血肉彙聚到A先生的頭顱附近,他從陰影裏“長”了出來,血肉讓他生長出身體,還順便連那件紅色的長袍都一起長出來了。
你們薔薇主教真的……伊蕾娜再一次習以爲常地别開了頭。她心想爲什麽難得的上班偷懶時間都能被同事打攪,但又覺得現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個人在身邊也算不錯。
如果不是秘祈人就更好了。
“你聽到水聲了嗎?”
伊蕾娜突然問道:“你聽,水聲越來越大了,是不是排水系統被破壞了?”
A先生用從未被知識浸潤過的腦子思考了一會兒,嚴肅地點了點頭:“或許是。”
伊蕾娜也意識到自己問了也是白問,她擡手編織出一道陽光,這道金光飛向遠處,飛向蒸汽教會所在的方向:“他們的非凡者還在鋪設電纜,如果地下河出現問題,他們應該立刻會有反應。”
蒸汽與機械之神離開時留下了巨大的天幕,這片天幕保護了因蒂斯不會被衆神逸散的靈性幹擾,也阻隔了大部分負面效果,使得因蒂斯的人民還能在街道上行走,不用擔心突然死亡或者被雷劈,從天幕之下的A先生窺視衆神的戰場結果隻是爆炸而不是被污染就可見一斑。
在他們的正前方,一支“機械之心”小隊正在圍着一盞路燈走來走去。
煉金人偶的背部幾塊機關活動,構成了幾級穩穩當當的台階,“機械之心”的一個成員踩着台階走了上去,擡手将煤氣路燈的燈罩摘下,擰掉螺絲栓,取下燈座,有條不紊地交接給了另一個人。
周圍逐漸聚集了不少人們,特裏爾的市民們仰起頭,驚訝又好奇地看着“機械之心”的行動,膽子大些的孩子目不轉睛地盯着那足有兩米高的多功能煉金人偶,心裏估計已經在琢磨着如何加入蒸汽與機械教會,如何獲得一個這樣的人偶了。
接着,他們開始對這盞路燈進行實驗性改造。
周圍的一小塊區域已經鋪設了簡易的電力網絡,機械之心的非凡者從煉金人偶的身上跳下來,在對方的幫助下切開燈柱,更換管線,将包裹着黑色膠質的細長電纜放了進去。随後,他又從手提箱裏取出一個彎曲的管狀物體,周身透明,像是用玻璃制成,其中還有奇怪的金屬絲。
人們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往前湊了湊,想要仔細看看這是什麽。
“在實驗室裏調試過幾次,能成功。”一個非凡者說。
“不一樣,實驗室裏的電流和電壓是穩定的,外面可能會有偏差。”另一個人說。
“先試試吧。畢竟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拿着管狀物的非凡者低聲贊美了一句蒸汽之神,随後他踩着煉金人偶的後背走到高處,将手上的物體和特指的燈座,線路和金屬系連在一起,這東西比煤氣燈要大不少,必須定做新的燈罩才行。
安裝好後,他們内部交流了幾句,随後其中一個人将連接着電路的箱子打開,深呼吸一次後,把其中的一個開關向上一推。
刺啦,刺啦!
銀白色的電流和藍色的電火花一閃而過,但在人們爲異國之神的權能發出驚叫之前,那透明的管狀物忽然亮起光芒,燈管中心黑色的金屬絲燒到發紅,随後陡然亮起熾白的光。
光照亮了所有人的臉,照亮了那一張張凝固着驚訝或震撼的表情。
——世界在這一刻突然發生了改變。
依然是陰暗如同黎明的天空,依然是千年的王都特裏爾,依然是平凡的人類和平凡的非凡者。但他們此時卻用一種近乎朝聖的表情和眼神簇擁着一盞從未有過的明燈。這盞燈用不容侵犯的神的權能點亮,發出史無前例的光與亮,它由幾條看上去平凡無奇的黑色金屬線控制,使用原理和煤氣燈差别不大,但遠比隻能照亮腳下的煤氣燈要明亮得多。即便是剛剛會走路的孩子,也有按下開關的力氣。
接着,一盞又一盞的新式路燈亮起,将整條街都照得通亮。
人們甚至有些睜不開眼,頭一次覺得路燈似乎有些密集了。
那潔白的燈光同樣照亮了伊蕾娜的眼睛。
那是冷質的光,金屬的光,和太陽正好相反,但不讓人讨厭。
“有點眼熟。”A先生說,“像那天的月亮。”
“是啊,是有點像。”伊蕾娜難得和A先生有了些共同語言,“或許,它将有着特别的意義……”
那支“機械之心”小隊的非凡者最先反應過來,因爲燈管開始發熱,燙到了他的手心。他趕緊把手挪開,從煉金人偶身上跳了下來,大聲說道:“成功了!快!快告知!”
“哦,好,好!”
“我已經看到了。”
一個平穩到讓人覺得有些冷漠的聲音在這支小隊的耳邊響起。
博諾瓦·古斯塔夫的身影的出現在街道的盡頭,祂擡起手,整座城市的地面如同水一般波動起來。
特裏爾活了過來,地下的金屬支架緩緩蘇醒,一條條停運在車站中的蒸汽列車亮起前照燈。
包括路燈在内,無數的金屬管道、金屬框架紛紛活躍起來,蒸汽教會準備好的城市規劃改建圖紙就印在博諾瓦的腦子裏,祂前進半步,十指如同彈奏一架看不見的鋼琴,有條不紊地改變着周圍的環境及設施的本質。
而這翻天覆地的變化隻帶來了細微的地震,如果沒有親眼看到,民衆甚至都不會意識到在發生什麽。
在祂的宏觀調控下,變化同時在特裏爾的各處同時開始——煤氣路燈接二連三地熄滅,自動拆分重組成最新式的電燈;地面像被無形的手拉開的拉鏈那樣分開,纜線和管道自然埋入;牆上挂着的瓦斯計費器在使用者看不見的角落裏快速進行着自我更新,蒸汽列車像蛇一樣脫去笨重的外殼、鍋爐和外燃機,逐漸生長出的新外殼無限接近于羅塞爾創意手稿中的“地鐵”的模樣……
幾分鍾後,特裏爾的設施已經完全煥然一新,整座城市瞬間顯露出更加“舊日紀元化”的模樣,就連路燈之間的間距也被調整到了最合适的距離。
确認整座城市所有的設備都能正常運行,并且順利的話就能夠在接下來的兩個月内完成電力入戶之後,博諾瓦的身邊出現一扇抽象化的門,祂走了進去,前往因蒂斯的另一座大型城市。
祂前腳剛走,後腳人群裏就出現了另一個人。
一個戴着古怪的面具的老者站在那裏,他出現得很突兀,但周圍的人卻完全沒有感覺意外,仿佛這個人從一開始就站在這裏,隻不過現在才被注意到。
這位老者嘴角上揚,心情不錯,祂看着手裏的一份“電力安全使用說明書”,笑容更加明顯。
“真是取巧的辦法啊……”
祂閉上眼睛,沉入群體心靈的海洋,像是一個郵遞員般往周圍的人們的心中投遞着正常的使用方法,還附贈一份“對電力的解析以及神靈權柄的可被利用方式”的小論文。
人們心中的恐慌和不安迅速減少,并逐漸開始對這樣新式的能源起了興趣。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機械之心”小隊的附近,一邊贊美機械之神,一邊好奇地詢問起自己家中是否能使用類似的能源。
走了幾步之後,老者一拍腦袋,身邊突然出現一輛新式的腳踏車。
祂騎上去,不知從哪掏出一個郵遞員的墨綠色郵包,悠然自得地在潛意識的海洋裏越騎越遠。
祂時而出現在潛意識的海洋裏,時而又走進他人的夢裏,一封封郵件被投遞出去,化作文字和一種潛在的思想,緩慢地影響着特裏爾的市民的想法。
電力,作爲一種新能源,開始初步爲特裏爾的人民所接受。
而在接下來很短的一段時間裏,接受的人數将以指數倍數上升。
……
星界。
那如同塑像般靜止不動的巨大金屬造物也緩慢發生着變化,“完美者”象征技術的發展,而一切技術的發展同樣會反饋于祂。
祂時代感極強的金屬外殼開始出現銀白色的光澤,更新的冶煉手法創造出更加堅固的金屬,神的外觀也開始因此更新。昏黃的探照燈的燈光逐漸變得純白明淨,滾滾升起的黑煙逐漸變得稀薄,沸騰的鍋爐和巨量的白色蒸汽逐漸閃爍起藍色的電火花,還有若隐若現的風和水也被禁锢在其中。
蒸汽與機械之神的運轉回路中傳遞着愉快的信息,祈禱的數量和自己的能力都在緩步提升,隐匿賢者避戰退去,這讓祂的爐心都明亮了幾分。
接下來,隻需要等待梅迪奇的信号即可。
祂的胸膛中,原初魔女依然低垂着頭,被綁縛在金屬的火刑架上,太陽的審判之火讓奇克無法動彈。而在精神分裂上有着旁人難以想象的豐富經驗的梅迪奇,正在與祂在精神上死鬥。
精神世界中。
原初魔女和戰争之神相對而坐,兩人的面前擺放着一張桌子,手中各自抓着數張紙牌。
奇克笑得如同露出毒牙的眼鏡蛇,祂從自己的手牌中捏出一張,往桌上一丢:
“貝克蘭德大瘟疫。”
梅迪奇不屑地哈了一聲:“痛苦?還是絕望?”
祂把其他的牌随意放在一邊,食指和中指夾着一張牌,翻轉過來:
“背叛之宴。”
轟!
原初魔女背後的兩副肖像畫豁然燃燒起來,畫面上黑發黑眼的絕世美人緩緩變形,火焰燒灼出一頭赤紅的長發,美人臉上的笑容也逐漸從陰森鄙夷偏向張狂不屑。
在“痛苦”和“絕望”方面,梅迪奇造成的範圍和後續影響都遠遠超過了相對低調的原初魔女。
奇克有所感覺,如果祂在“末日”的扮演上競争,或許同樣會被壓一頭——因爲背叛之宴就是五個紀元以來發生在大地上的最恐怖的末日!
“梅迪奇,你這一張牌打了五局了。”
奇克的蛇發嘶嘶作響:“……堂堂戰争之神難道除此之外竟沒有别的事迹了嗎?”
紅天使哈哈笑道:
“别急。”
TBC
——————
知識之妖:什麽?他們才剛開始使用電力?
知識之妖:我怎麽沒早一百年發現這裏呢……
雙更明天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