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9
似乎是因爲信使小姐的緣故,D女士對克萊恩比最開始多了幾分重視。
趁着D女士看地圖做計劃的時候,克萊恩取出先前蕾妮特·缇尼科爾和D女士的消息一起帶來的資料,來自阿茲克先生的回信。
銅哨嚴重損壞之後,克萊恩都不拿它來召喚靈體送信了,好在還有信使小姐及時補上。
在回信中,阿茲克先是表示自己最近實在有些忙,很抱歉不能及時回複信息,但是卻記得之前克萊恩的問題,附上了靈界掠奪者的相關資料。阿茲克直言最近回憶起了許多事情,記憶的漏洞越來越少,不得不通過沉睡來消化和恢複,平衡人性的記憶和神性的本能,不然很容易偏向過去冷酷的模樣。
見阿茲克先生在之前的事情裏沒有收到什麽影響,現在已經恢複了正常,克萊恩真正放松下來,借着從屋頂的缺口中投射下來的金色陽光,心情不錯地讓視線移向了後面的内容。
對于靈界掠奪者,阿茲克的描述是:
“……這是一種相當狡詐數量稀少的生物,非常擅于僞裝,不容易找到……可以利用的一點是,它具備很強的攻擊性,不過,它的危險性也很高,即使有接近序列4的實力,也得足夠的謹慎,否則,一不小心就會成爲它的分魂……”
“它具體的特點是……靈界掠奪者們經常活動的區域,是靈界深處極其危險的‘卡爾德隆城’,那裏現在有許多危險的靈界生物,我不建議你前往那裏,但我也不清楚其他區域内是否還有靈界掠奪者活動……我建議你向‘紅光’艾爾·莫瑞亞祈求,祂對人類很友善,願意回答類似的問題,且掌握着相應的權柄……儀式的關鍵是正确的尊名和象征符号……”
“等你有了靈界掠奪者的線索,可以等待一陣,我也許能提供一定的幫助……”
這怎麽好意思……克萊恩擡起右手,捏了捏嘴巴的兩側。
他随即翻動紙張,看向最後一頁:
“……我現在在做一些很麻煩的事情,我從沒認真做過這些,說不上喜歡,但也不讨厭,隻是覺得這非常難以想象……好了,我應該還能空閑下來,我記得伱說過你要來南大陸一趟的事情。不要去已經被拜朗帝國占領的地方,如果一定要去,就把銅哨帶上……”
“……對了,假如隻有‘卡爾德隆城’存在靈界掠奪者,萬一你在那裏遇到了難以想象的危險,或者見到了什麽危險的人,就把銅哨扔出去。”
阿茲克先生的變化似乎不是太大,至少從信上無法看出,這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他給我的銅哨居然是這種萬金油一樣的道具嗎……克萊恩忍不住笑了一聲,随手一抖,點燃了手中的紙張,讓它們化爲飛灰,飄落進倉庫角落堆積的灰塵中。
阿茲克先生這次恢複的記憶看起來超乎想象,居然給出了一個準确的靈界地理位置。
如果不是他的語言語氣還和往常一模一樣,克萊恩都要懷疑阿茲克先生是不是已經逐漸變成了那位古拜朗帝國的“死亡執政官”。雖然阿茲克在信裏建議他不要前往卡爾德隆,要去問問靈界七光之一的“紅光”其他的靈界掠奪者活動區域,但他還是打算在回信裏詢問一句卡爾德隆城的事情。
不管怎麽樣,“詭術邪怪”已經有了,做人總要抱有期待……還有,得給阿茲克先生提一句,我到南大陸了……克萊恩認真思索起回信該怎麽寫。
不過,他沒有立刻動手,因爲另一邊的D女士已經停下了寫寫畫畫的動作。
雖然是北大陸的貴族小姐,但D女士似乎對南大陸有着足夠多的了解,很快就根據現有情況做出了新方案,并且還做出了兩版。
“我們現在直接從凱撒港出發,有兩條路線可以選。”D女士把畫着簡易路線圖和大概方案的白紙放在箱子上,用鉛筆做示意,“貝倫斯城進入戰時狀态,取消海上航線後,第一條路線是直接往西走,但可能要穿過拜朗和魯恩的交戰區。那裏現在相當混亂,據說還有受到影響的活屍在徘徊,雙方的靈性影響還有殘留,兩邊都沒有辦法及時處理。”
“雖然我們未必會碰到危險,但這條路并不适合運輸物品。”D女士看了看倉庫内的箱子。
克萊恩對南大陸的了解僅限于各個組織和他們背後的勢力,不包括交通和戰區,也沒想到自己剛來那邊又打起來了,于是故作深沉地點了點頭。
“所以我建議選第二條路線。”
D女士指着另一條線說道:“先向南方走一陣,然後繞開戰區部分往西,進入貝倫斯。但是在這個過程裏,我們可能受到魯恩軍方的注意,因此需要避開極光會和拜朗的勢力——委托你來的軍官應該有給你相應的文書吧?”
克萊恩點了點頭:“我給他們的履曆裏有在南大陸的相關經曆,可以适當接觸。”
履曆裏這麽寫了,D女士便很高情商地沒有問克萊恩到底有沒有來過。
她看了看倉庫,問道:
“你打算怎麽搬運這些?”
這些東西需要專門喊來一個小客輪來裝,如果用馬車來運送,不僅需要先拆開重新打包,還需要至少十輛馬車。帶着這麽多東西在混亂的南大陸上行走,簡直就是移動的靶子,誰看到都會忍不住上來摸兩把。但是,如果克萊恩想要表現自己運送貨物勞苦功高,并且給魯恩官員留下一條明晰的可被調查的路線的話,那馬車和人力就是必須的。
克萊恩打算先觀望一下,便問:“如果選擇第二條路線,到達貝倫斯需要花多長時間?南大陸現在不太安全,我希望在兩周之内解決這件事情。”
随後,他想起來自己的兩周送貨期限才剛過去三天,在現在航路處處封鎖的南北大陸之間單程一次居然隻花了一天多,還避開了軍隊。占蔔結果誠不欺我,那位性子急的獵人确實有巨大的幫助。
“如果用非凡手段搬運的話,我們隻需要從這條路線走過去,也就是四天左右。”
“你有沒有能夠迅速往返于兩地的封印物?比如‘旅行家’之類。”克萊恩好奇地問道,“魯恩的軍官的手伸不到南大陸來,不然也不會找我來幫忙,我覺得使用一些非凡手段是完全可以的。”
“抱歉,我并沒有可以自由移動的‘旅行家’物品。”D女士遺憾地搖了搖頭,“我隻有一件‘秘法師’的特性制成的物品,它被固定在我的住處的一扇門上,必須得被監視,不然就會自己逃跑。隻能定時開關,不能帶走。”
沒有序列5,隻有序列4……
克萊恩沒說出話來。他開始思考策略以轉移注意力:隻要D女士在自己到達了貝倫斯城之後就離開,自己就可以利用“蠕動的饑餓”從容搬運貨物,防止自己的形象變得更加奇怪,也可以省下車馬費。
做出決定之後,他又問:“我記得南大陸的各個城市之間鋪設了鐵路,更何況,這都是港口城市。”
“爲什麽路程卻需要四天?”
“因爲鐵路已經停運了。”
克萊恩想到了羅思德島的反抗軍,有些意外,又意料之中地陷入了沉默。
D女士笑了笑:“其實南大陸人都很抗拒這些先進的物品,包括鐵路,煤氣路燈,和蒸汽機。”
“但這也不完全是因爲他們愚昧落後,而是這些物品在引進時選用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比如用鞭子和強制勒令成年男子參與鐵路修建,不給他們足夠的食物,不給他們足夠的休息。工人們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自然不會支持,但工程依舊要進行。用無數的勞動力和人命堆出這些現代設施後,它們又被拿去服務北大陸人。我們坐列車,他們買不起鞋子,你說南大陸人怎麽可能接受得了呢?”
D女士對南大陸的情況侃侃而談,一點都不像是北大陸的貴族:“不過,這一次的死神教會和拜朗帝國做的不錯,沒有放任人民洩憤撬開鐵軌,隻是保護起來停運……就算這樣,破壞還是少不了的。也有很多人去撬鐵軌,或者挖開枕木尋找自己的家人朋友或者先祖的遺骨,或者直接帶一節鐵軌走。”
“帶走鐵軌?”
“人會掉進鐵水,但是也不能因爲一兩個人浪費那麽一大缸鐵水,那就太浪費了。”D女士語氣如常地說,随後看向克萊恩,很自然地換了個話題,“不好意思,在其他的方面說的有些太多了——啊,X先生,請問你已經決定不用車馬運輸了嗎?”
“是的。”
克萊恩控制住皺眉的沖動,把剛才聽到的那些話暫時抛在腦後:“女士,你似乎很了解南大陸。”
“我在這裏和海上有些産業,我名下的,所以會多關注一些。”D女士不以爲意地笑了笑,“現在已經十點了,我在來之前已經用過了早餐,請問你要去吃點東西,還是我們直接直接離開?”
“不用吃了。”克萊恩說,“直接走吧。”
D女士将紙筆收入随身攜帶的挎包,站起身來:
“好的。”
克萊恩和她離開破爛的倉庫,主動走出去找上碼頭的工作人員,想要跟對方讨論一下那間倉庫的修補費用,希望能夠給屋頂搭幾塊闆,防止自己離開的過程中貨物被南大陸陽光直射,或被雨淋壞。
“你好,請問……”
但他剛來到那位正在統計港口損失的年輕官員面前,昨晚那個主動給他倒了一杯熱水的年輕人就皺着眉看了他一眼,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到後面站着去,事情很多,别來煩人。”
克萊恩先是一愣,他看了看周圍,除了幾個正在等待統計的居民,碼頭上隻有穿着簡單破爛的人在徒手撿拾地面上的破損木料和鐵皮,根本看不出對方到底在忙什麽事情。但既然對方都這麽說了,克萊恩隻好後退了幾步。通過被強化過的聽覺,克萊恩無意中聽到了正在撿破爛的人們的談話:
“别撿木頭,撿鐵片。”
一個身材枯瘦的南大陸人對大概是他妻子的女性低聲說話,用不算熟練的北大陸通用語,仿佛是擔心其他撿破爛的人聽懂。粗糙的木料和生鏽的鐵皮一件一件被丢到他們手中的麻袋裏,木刺紮進了手指,他們也沒有停下,但丈夫說話時的表情卻是輕松,甚至喜悅的:“多撿一些,我們的房子就有屋頂了……這一塊至少能賣1便士,趕上我賣一袋的炭火了……”
妻子把巴掌大小的一塊鐵皮撿起,忽然另一隻手伸來,一用力就把它奪走,還把妻子的手掌劃破。
奪走那塊鐵皮的是個一直在旁邊偷聽的小孩子,他拿起那塊帶血的鐵皮就跑,頭也不回地竄進了人群,而被劃破手的妻子驚慌地哭了起來。
克萊恩怔然地看着這一切,看着那一邊哭泣一邊用肮髒的布條把手掌包裹起來的妻子,那逃跑的孩子,不斷低聲咒罵着那該死的孩子的丈夫,和其他無動于衷的依然在撿廢料的人們。他感覺自己不應該隻是看着,但他應該做什麽?那個孩子還沒跑出他的靈體之線控制範圍,可是把那孩子抓回來,把鐵皮送回去又有什麽意義?或者他應該告訴那衣衫褴褛,還有着體臭的夫妻二人,被生鏽的金屬劃傷需要服用藥物,但是連1便士的鐵皮都需要撿的人又怎麽可能買得起昂貴的藥物呢?
那個孩子跑進了一家廢品回收的店鋪。
陽光之下,克萊恩忽然有些茫然。
他看向那正在統計的官員,隻見對方就跟什麽都沒看見一樣,在中午熾烈的陽光下喝着一杯檸檬水。克萊恩忍不住再次靠了過去:“我希望租用港口的一處倉庫,并且修補它破損的屋頂。”
年輕的官員揮了揮手,不耐煩地說:
“我不管這些事情。”
克萊恩同樣忍耐着怒氣:“那我應該去找誰?”
年輕人打了個哈欠,他用眼角的餘光瞥着克萊恩,嘴裏用都坦語念了句什麽,然後沒好氣地說:
“要租,自己去鎮上找負責碼頭的人登記。”
“屋頂壞了去找人來修。”
接着,他就把頭往旁邊一轉,給克萊恩留一個棕色的後腦勺,仿佛是嫌他太煩。
克萊恩的眉頭幾乎要擰成一個川字,就在這時,消失了幾分鍾的D女士走了過來,帶着仿佛救世主一般的氣場直線走了過來,簡約卻依然價值不菲的衣裙掀起一陣風。年輕人被迫近的腳步聲驚動了,她直接往克萊恩旁邊一站,墨鏡下用輕蔑的眼神瞥了一眼那年輕的官員,口吻中滿是不屑一顧:
“真是肮髒,這裏是誰在管事?你?”
北大陸的貴族小姐說着貴族腔調十足的因蒂斯語,厭惡地提起裙擺,和所有人保持距離,并不經意間展示着她的長靴上鑲嵌的鑽石。年輕人被那昂貴的光彩晃花了眼,猛地站了起來,點頭哈腰道:
“我是,我是,尊貴的女士,請問您有什麽吩咐?”
他獻媚地笑着,但D女士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要租用一個倉庫,該死,你們這幫下等人連倉庫都一樣下等,這樣直接把屋頂敞着,萬一弄壞了我珍貴的貨物該怎麽辦?”
“是,是!”
“所以趕緊把它給我補上。”D女士報出那個倉庫的位置,“我那些東西可貴得很,要是你們弄壞了一點,把你們都賣了當奴隸都賠不起。”
“好!好!”年輕人連連鞠躬,一連聲地回應,看得克萊恩恨不得去幫他把腰挺直了。
“你最好快一點!”
談話的最後,D女士從包裏抽出一張5費爾金的鈔票,直接把它往年輕人的臉上一甩。
這相當于3-4金鎊,是一筆相當可觀的數目。年輕人臉上的笑容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更加熱情。
D女士揚長而去,而克萊恩也緊緊地跟了上去。剛出港口,他們就看到那年輕人喊來了一群人,把擺放貨物的那個破倉庫圍了起來,架上了梯子。
一件麻煩的事情,被D女士輕而易舉地解決了。
“X先生,你應該沒有來過南大陸吧?”
D女士恢複了正常的狀态,她調整了一下墨鏡的位置,看着沉默不語的克萊恩,有些感慨又有些調侃地說道:
“如果你來過南大陸,就會在來之前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北大陸人了。”
“……你說的沒錯。”
克萊恩隻得承認了自己的不周到,并忍不住開始思考要不要把自己的臉調整一下。若說幾分鍾前他的心情還算得上不錯,現在就完全是一片沉重,甚至帶着點憋屈和憤怒。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之前那個搶奪了鐵片的小孩子出現在了街上,縮在角落裏。
那塊帶血的鐵皮消失了,他抱着一塊隻有巴掌大的發黴面包,用力地啃着。
TBC
——————
雙更成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