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聲沉悶,穿透力很強,籠罩了整個小鎮。
哪怕深處地下五層的世界,蘇夏也聽得清清楚楚。
新的一天到來了。
今天的傍晚,黃昏時分,就是審判那十多個南風組織成員的時間。
無論是對于蘇夏,還是對于那些想要實施救援的滲透小組成員來說,時間都已經不多了。
休息區裏,幾個正在打牌的傭兵都擡起了頭,望着黑漆漆的天花闆。
“最後一天了,希望别出什麽岔子吧。”那個老傭兵說道。
“真要是出了什麽岔子,咱們幾個兄弟也不會被第一時間波及到,有的是時間逃走。”另一個傭兵說。
“是啊,逃出去之後,找個地方隐姓埋名三五個月,然後再找個勢力投靠,照樣能過得舒舒服服的。”
“不錯,言之有理……”
這幾人還是抱着那樣的想法,始終沒變過。
無論會出現什麽情況,他們都能從中找到安慰自己的辦法。
簡單聊過幾句,幾人又開始打牌,牌桌上煙霧缭繞,用啤酒蓋做的花花綠綠的籌碼堆了好幾堆。
這個陰暗的地下小世界仿佛與世隔絕了,像是末日中的避難所。
那兩個正在玩遊戲的傭兵更是連頭都沒擡過,兩人的神色都極爲專注,盯着黑白屏幕的老遊戲機,大拇指拼命按動,身體時而左右晃動一下,似乎外界發生的一切都跟他們沒關系。
蘇夏與王騰坐在角落裏的黑暗中,一人拎着一瓶啤酒,平靜地聊着關于現在與未來的某些事。
“叮——”
酒瓶子碰撞,酒水搖晃,聲音清脆。
王騰給自己灌了一口,然後長舒了一口氣,随意擦了擦嘴角的酒漬,說道:“最後一天到了,喬老哥,你擔心嗎?”
“你呢?你擔心嗎?”蘇夏笑了笑,反問他。
“也是,擔心那麽多也沒用。”王騰神色莫名,看着手裏淡綠色的啤酒瓶,低聲說:“喬老哥,真希望我們能一直是朋友。”
聞言,蘇夏沉思了片刻,沒有立即開口。
過了一會,他才說道:“任何人都可以是朋友。”
“嗯,或許是吧。”
王騰舉起酒瓶子,臉上又浮現出笑容,與蘇夏的酒瓶相碰。
氣氛似乎有些異樣,隻是兩人都沒說什麽。
時間就這樣慢慢流逝,一夜很快過去了。
那幾個打牌的傭兵,一直打到淩晨三點多才爬回床上休息,兩個玩遊戲的家夥更是玩了個通宵,眼睛都快腫了。
而蘇夏與王騰也聊了一夜,聊的話題很尋常,沒有再聊南風組織和面具怪客的事,大多時間都在聊一些假設的未來。
兩人的精神都很好,比那兩個熬夜玩遊戲的要好得多,眼裏連血絲都沒有,黑眼圈更是不存在的。
早上七點過,老傭兵起床,簡單洗漱了一下,随後帶着衆人去上面一層吃飯。
吃過飯後,衆人拎着大鐵桶,給每個鐵桶裏都打滿了喂給奴隸的食物。
“铛铛铛——”
他們回到地下五層,拿着大鐵勺子不停敲打。
“起來了,吃飯了!”
“再不起來,老子就要請你們起來了!”
“……”
幾人一邊敲打,一邊大聲吼着。
牢籠裏的奴隸們急忙爬起來,有的早已經在牢房門口等着了,每天就這麽一頓飯,錯過了就隻能等下一天。
蘇夏和王騰都是第一次幹這種事。
當然,應該也是最後一次。
兩人也拎了個鐵桶,走在衆人的最後面,桶裏裝滿了看上去十分惡心的黃灰色流食,看着沒有絲毫食欲。
“那邊,那個籠子裏有兩個家夥,有三天沒吃東西了,多半是一心求死,但上面有交代,不能讓他們死得這麽輕松。”
走在前面的老傭兵伸手一指,指着不遠處一個髒兮兮的牢籠。
“吳老弟,你去,給那兩個奴隸灌幾口吃的,給他們吊一口氣!”他對着吳用吩咐道。
“哦哦,好的。”
王騰很老實地點了點頭,立即拎着大鐵桶走過去。
另一個傭兵則說:“要注意,那兩個玩意可能隻是假裝求死,爲的就是把你騙過去,等你近身就對你動手。”
“好的,我明白了。”
王騰提着大鐵桶,似乎有些吃力,臉色略微漲紅,步子也有些不穩,一步步走到那個牢籠門口,然後拿出鑰匙,把籠門打開。
蘇夏同樣走了過去,握着鐵勺,在桶裏攪了攪,開始喂食那個牢籠周圍其餘籠子裏的奴隸。
他和以往的喬土一樣,喂食時沒有那麽多花樣,話也很少,隻是很随意地把食物傾倒在牢房裏。
另外幾個傭兵都喜歡玩花樣,有的直接把食物潑出去,有的則要奴隸們跪着迎接,正如蘇夏昨天早上見到的那樣。
過了一會,進入牢籠的王騰忽然高呼:“王大哥,有個奴隸死了。”
“什麽?死了?”那個姓王老傭兵皺了皺眉,丢下手裏的鐵桶,大步走過去。
另外幾個傭兵也紛紛放下手裏的鐵桶,臉色都不太好看,向着那個牢籠走去。
死一個奴隸,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奴隸雖然低賤,但畢竟是整個組織的公共财産,并非他們私人所有。
“真死了?”
老傭兵進入籠子裏,蹲下身子,把地上那個躺着的奴隸翻了個面。
這奴隸的身體都已将僵了,氣息全無,毫無生機,死得不能再死。
蘇夏也站在外面看了眼,那奴隸頭上的血條已經歸零了,哪怕神仙來了也救不活。
“這個月死了幾個了?”老傭兵緩緩起身,問身邊的另一個傭兵。
“三個了。”那個傭兵答道。
“不太妙啊,我們這個月隻有七個指标,這麽快就死了三個了。”
“後面的日子多上上心吧,看到不吃的也給他們強行灌下去,可不能再死下去了,再多死幾個,上面的肯定會怪罪下來。”
“……”
每個月最多死七個奴隸,這是上面的給他們畫的一條線。
要是死得多了,他們雖不至于償命,但挨罵和扣錢是少不了的。
“繼續吧,都别玩了,接下來認真點。”
老傭兵揮了揮手,然後對王騰說:“吳老弟,把着屍體拖出去,放在這裏會發臭。”
“拖出去?”王騰愣了一下,“王大哥,要拖到哪裏去?”
“上面三層有個停屍間,先拖到那裏,交給那裏的負責人。”老傭兵随意地說,“有些大人物需要屍體做研究,還有的大人物對屍體有特殊癖好。”
“哦哦……”
王騰撓了撓頭,看了眼地上的屍體,也沒想太多,就彎腰攥住屍體的褲腿,用力地開始拖拽了。
蘇夏本想幫忙,但王騰卻說:“喬大哥,我一個人可以的。”
“那好吧,注意安全。”
就這樣,王騰一個人拖着屍體,慢慢挪動到了電梯口,然後乘坐貨梯去了三樓。
他走後,那個姓王的老傭兵别有深意地看了眼蘇夏,笑着說:“喬兄弟,你和吳老弟聊了一晚,聊得怎麽樣了啊?想到上去的方法了嗎?”
“不勞你費心。”蘇夏淡淡地說。
“嘿,大家都是兄弟,問一問而已。”老傭兵又說道。
“是啊,喬兄弟,你都下來兩個月了,還沒把大家當成兄弟嗎?”另一個傭兵也笑着說,“這可不行啊,大家在一起就得團結。”
“團結?”
蘇夏也笑了,并說:“在這種地方,團結有什麽用?”
“喬兄弟還是很嫌棄這裏啊。”
那個老傭兵搖頭歎氣,一臉遺憾的樣子,并問蘇夏:“這裏有什麽不好呢?安全又輕松,爲什麽非得去上面的世界拼個你死我活?”
“說得對,喬兄弟,你就這麽不愛惜你的命嗎?”另一個傭兵說,“别的不說,就說今天傍晚那個審判大會,南風組織的人肯定會來鬧事,到時候子彈可不長眼啊。”
“喬老弟,你要是還在以前的崗位上,今天傍晚那場審判肯定是走不脫的,必須得去看着。”
“可你現在多舒服啊,什麽都不用擔心……”
幾人都是一副惋惜遺憾的樣子,似乎很不理解蘇夏的選擇。
他們很喜歡用今天傍晚要發生的那場審判來舉例,之前對王騰是如此,現在對蘇夏亦是如此。
這兩天,蘇夏和王騰似乎聊得太多了,這讓幾個傭兵都有些不舒服。
因此,王騰一走,幾人就開始輪番勸導蘇夏。
過了十多分鍾,王騰回來了。
他的臉色有些發白,似乎在停屍間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畫面,臉上還有一絲殘留的懼色。
“吳老弟,屍體送到了嗎?”姓王的老傭兵看向他,笑眯眯的問。
“送到了。”王騰老實地點了點頭。
“感覺怎麽樣?”
“那裏有點冷。”
“哈哈,第一次送屍體都這樣,習慣就好……”
幾個傭兵都笑了起來,笑得很随和,有兩人還拍了拍王騰的肩膀,似是在故意營造一種和諧的氛圍。
經曆過恐懼與寒冷,才會更容易想要報團取暖。
“不說了,去喂那些奴隸吧,還有一百多張嘴等着吃飯!”老傭兵笑着說。
“嗯……”
王騰沒有多說,隻是拎起自己的鐵桶,繼續喂食的工作。
一直到早上九點過,今天的喂食工作才結束。
按照慣例,他們今天就沒什麽是需要做了,接下來可以随便享受放松,在這片地下世界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走,哥幾個繼續打牌,老子昨晚輸了那麽多啤酒蓋子,今天可得赢回來!”老傭兵說道。
“哈哈,走,打牌!”
幾人把手裏的鐵桶往地上一丢,動作随意,然後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牌桌。
這樣的生活,雖然工資低了點,但确實不是電子廠可以比的。
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會是今天的重複。
然而,意外總是說來就來。
中午十二點剛過,衆人正打算去吃飯的時候,上面忽然有人下來了。
來人也是老虎組織的一個傭兵,是負責人事安排的,從職位來看,應該是黑虎的下屬。
他來這裏,是爲了宣布一個消息:“傍晚的審判大會,我們組織所有人都要去,你們也不例外,早點收拾好東西,審判會場在小鎮南方。”
“什麽?我們也要去觀看審判?”
一聽到這話,幾個傭兵的臉色齊齊變了。
留在地底的好處之一,就是不會在第一時間被卷入某些沖突裏。
他們本以爲,傍晚那場審判大會就跟以前的别的項目一樣,和他們沒什麽關系,他們隻要留守在這裏就行了。
可現在這是怎麽回事?
“我們爲什麽要去?”就連向來一臉懶散的老傭兵都有些急了,急忙問道。
“爲什麽?”
來人一臉冷漠,淡淡地說:“這是上面的安排,你想知道爲什麽,就找黑虎大人去問!”
“可我們要在這裏看守奴隸啊!”老傭兵急切地說。
“這些奴隸都被關得好好的,他們還能跑了不成?”來人淡漠地說。
“可是……”
“再廢話的話,我會按違命對你進行處理,将你當場格殺!”
“我……”
老傭兵身體一顫,嘴巴張了張,似乎還想說點什麽,可卻什麽都不敢說了。
剩下的話卡在他的脖子裏,他不得不艱難地吞咽下去,然後擠出一副難看到了極點的笑容,躬身對這人說:“好,好的,我們知道了。”
“嗯。”
來人神色淡然,轉身回到電梯,乘坐電梯離開了這裏。
他走後,整個地下五層隻餘一片死寂。
除了蘇夏和王騰,另外幾個傭兵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一動也不動,仿佛石化了那般。
以他們的實力,去了審判大會有什麽用?
一旦起了沖突,他們不就是炮灰嗎?
一想到這,那幾個傭兵的腦瓜子都嗡嗡的。
“我們……我們也要去……”
其中一個傭兵神色慘然,整張臉都開始發白了,仿佛丢了魂魄,止不住地低聲喃喃。
另外幾個傭兵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個個面如土色,像是霜打了的茄子,精神遠沒有之前那麽好了。
“這地下世界,也不是什麽安全之處啊……”
躲在這裏,依舊躲不過命運的安排。
一旁,蘇夏看了眼王騰,他知道這事有很大概率是王騰安排的。
無論是站在真實身份還是僞裝身份的角度,他都覺得這安排相當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