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工!”
“吩咐下去,立即停工!”
柴安代替齊朗,去了工地那邊,找到臨時負責人,要求他們停止作業。
這麽大的雨還進行施工,本就違反了珊瑚城的安全條例。
如今出了這麽大的事,廢墟裏還有幾十具沒有被挖出來的屍骸,另一邊大教堂裏的事也還沒完全解決。
一日不解決,就一日不開工,這是對死者應有的交代。
得到命令後,廢墟上那隆隆的機械聲漸漸小了,工人們也紛紛離開,隻剩下漫天的雨聲。
在大教堂裏,齊朗尴尬地坐在一根凳子上,手裏握着名單,面對無數死者的家屬,咳了兩聲,安撫道:“這次……是我們的不對,我沒能及時發現這裏的情況……”
教堂裏的哭聲依舊,有人悲切地喊道:“城主大人,您要爲我們做主啊!”
齊朗的額頭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汗水,立即回複:“會的,會的……你們放心……”
他擦了擦汗水,看了眼教堂門口的方向,如坐針氈。
柴安怎麽還不回來?
要他一個人面對這些悲憤的貧民,旁邊還有個蘇藥師在看着,齊朗隻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還是更習慣坐在幹淨溫暖的辦公室裏,閱讀下面的人提交上來的彙總報告,而不是直接面對這些繁瑣複雜的問題。
“你們都放心,放心啊……”
眼下,聽到衆人的要求,齊朗有些手足無措,一時間根本不知道該從何入手。
應該立即給這些人請律師嗎?
還是先逮捕王弘爲首的惡劣團隊?
或者說先發放一些救濟糧?
還埋在廢墟裏的人又該什麽時候處理?
諸如此類,種種問題在他腦子裏閃過,亂成一團,讓他都快慌亂了。
幸好這次帶着柴安一起出門,要是讓他一個人全程面對,他可能會當場崩潰,找個借口直接跑路。
“蘇大師,你說句話啊。”
齊朗咽了咽唾沫,攥着死者名單的手指都快發白了,向一旁的蘇夏投去求救的目光。
蘇夏微微點頭,輕聲說:“城主大人,解決問題的關鍵不在伱這邊,而在死者家屬那邊,先解決他們的首要需求,别的問題可以靠後。”
“哦對,對的!”
齊朗恍然,腦子裏瞬間就清明了。
他想那麽多問題有什麽用呢?
萬一死者家屬不滿意,這些人還是會接着鬧的。
剛才這些家屬全都喊着要齊朗做主,讓齊朗一時間有些懵,他都不知道要做什麽主。
把問題抛給死者家屬就行了,讓他們組建團隊,選出代表,提出具體需求,然後和自己的團隊慢慢溝通……
“蘇大師不愧是餘陀大人看重的人啊,可有意願來城裏任職?”齊朗低聲問道。
他尋思,有一個柴安就能解決他大部分問題了,如果蘇夏再願意幫他,那他以後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當甩手掌櫃。
當然,這前提是,蘇夏不會奪走他的城主位置。
蘇夏搖頭,回複齊朗:“城主大人忘了嗎,我已經在城裏有職務了。”
“哦,是情報部門那個嗎?”
齊朗想起來了,随即說道:“蘇大師,你每天都是缺勤狀态啊。”
“我不太喜歡摻和政治的事,希望城主大人理解。”
“理解,當然理解。”齊朗連連點頭,“以吳中桂那人的性格,多半和蘇大師合不來,我聽說你們之間有些小摩擦?”
“嗯,問題不大。”
“那就這樣吧,以後的缺勤問題,我會爲蘇大師解決的。”
“多謝城主大人。”
“不謝,應該的。”齊朗幹笑了兩聲,他擁有員工系統的最高權限,可以更改任何員工的狀态,這對他來說隻是小事一樁。
而蘇夏的态度,也印證了之前柴安對他說的話。
像這種天才藥劑師,往往都性格古怪,心裏隻有藥劑,不可能會在部門内部長期留職的。
沒多久,柴安也回來了,告知了工地那邊的消息。
“城主大人,那邊穩妥了。”
有這個助手幫忙,齊朗又輕松了不少。
随後,柴安開始有條不紊地安排後續事務,工作細緻且認真,比齊朗這個城主不知好了多少倍。
如果讓這人成爲城主,珊瑚城或許能走上正确的道路。
期間,蘇夏詢問齊朗:“城主大人,爲什麽非要推平這些貧民的住所?”
齊朗一愣:“蘇大師的意思是?”
“我看城裏還有許多空置的土地,例如城南那片龐大的廢墟。”蘇夏緩緩叙述,“那片區域無人居住,荒草叢生,正是重建項目的完美選址。”
“這……”
齊朗面露難色,低聲說:“蘇大師有所不知,那片廢墟是有主的。”
“誰買下的?”
“秦凡,一個富商。”
“哦?”
蘇夏略有耳聞,問道:“是城裏最大的那個糧食商人?”
齊朗點頭:“是的。”
“他什麽時候買下那片土地的?”
“就在戰争結束後。”齊朗解釋道:“當時土地的價格很便宜,城裏許多閑置土地都被私人買下了,郊區的大量土地也被買走。”
“那片廢墟的原住民呢?”蘇夏問道。
“打了那麽多年的仗,各個城市都被打爛了,到處都是逃難的,哪還有什麽原住民啊,現在城市裏的居民有一大半都是别的地方過來的。”
“爲什麽不讓那些買下土地的商人各自開發?種點糧食也好。”
“這事,我也催過他們。”
齊朗的語氣裏滿是無奈,繼續解釋:“但他們不肯,甯可讓土地一直閑置。”
“爲什麽?”
“蘇大師……你也明白的,糧食這種東西,一旦多了,就不值錢了。”
“哦。”
蘇夏當然懂,他之前還以爲能有别的原因,目前看來是沒有了。
以後如果輪到他開始清算,他不會任何心理壓力,該殺的一并殺了。
過了片刻,蘇夏想了想,又問道:“能拿到這些商人的把柄嗎?”
“當然能,把柄多得是。”齊朗點頭,“我知道蘇大師的意思,但……蘇大師不知道的是,他們手裏也有我的把柄,我不能以把柄要挾他們,隻能相互制衡,保持一種平衡。”
“這樣嗎?”
“是的,我當我的城主,他們賺他們的錢,必要時候,他們還會用錢支持我。”
在這個位置上坐了這麽多年,齊朗的雙手當然不會幹淨,把柄多得數不勝數。
一旦爆出來,都不用蘇夏動手,這座城市平民的憤怒就會吞噬他。
這座城市隻能維持現在的模樣。
動了任何一個地方,都會牽一發而動全身,導緻現有的秩序徹底崩潰。
到時候,就怕引出機械族,又來一場清洗,這是所有人都不願意見到的。
“城主大人有沒有想過,把那些東西慢慢收回來?”蘇夏問他。
“怎麽收?”齊朗問道。
“拉攏一批,打壓一批。”
“這事……說着容易,做起來難啊。”
齊朗擺了擺手,他可沒這種魄力。
蘇夏則說:“能源,糧食,醫療以及公共交通等,這些必須收回來,否則你這個城主永遠隻能像個傀儡一樣登台,讓别人看笑話。”
聽到這話,旁邊的柴安眼裏閃過一絲驚訝。
他放下手裏的事,認真看了眼蘇夏,點頭認同道:“蘇藥師說的不錯,這話我以前就跟城主大人提過了。”
“結果呢?”
“城主大人自然是不肯。”柴安看了眼齊朗。
齊朗則攤了攤手,說道:“我還沒活夠呢,真要是這麽鬧,你們第二天就會看到我被刺殺的消息了。”
“哦?城主大人害怕這個?”蘇夏問道。
“當然,這世上誰不怕死啊?”齊朗坦然承認,“在我之前,上一任城主就這麽做過,但他還沒來得及收回你說的那些,就在某天坐敞篷車出門的時候,被一槍爆頭了。”
“……”
短暫的交流後,蘇夏不再提這類話題了。
做大事不能惜身,否則永遠成不了事。
齊朗終究是爲這座城市的富人們服務的,叫他去改變什麽,無異于是叫他去死,他天生就不是做大事的料。
“這些孤兒,城主大人打算怎麽做?”
“送去兒童福利院吧。”齊朗說道:“我會給城市各地的福利院多撥一筆錢,順便讓那些富商去作作秀,再找幾個媒體去采訪,叫各方都捐點……盡量保證這些孤兒能活到成年。”
“可以。”
目前也隻有這個辦法了。
蘇夏目光移動,看着教堂角落裏的趙小白。
這孩子也聽到了他們的交流,得知自己以後要去一個叫兒童福利院的地方,摸了摸眼淚,眼睛依舊紅腫,悲傷地看着母親的屍體,緊緊握着母親已經冰冷的手。
他不想去那個陌生的地方,也不想離開。
離開之後,或許就再也見不到母親了。
蘇夏走過去,蹲下身體,平靜地說:“福利院裏有獨立的學校,以後好好學習,至少要學會寫字認字。”
“叔叔,我……我會寫字認字。”趙小白聲音哽咽,嗓子已經沙啞了。
“以前學過?”
“嗯,有個老爺爺教我們。”
“那位老爺爺呢?”
“那裏……老爺爺也……”
趙小白悲傷地指着另一個角落,紅着眼睛,淚水又滾落下了,傷心不已,止不住抽泣。
角落裏蓋着一張染血的白布。
蘇夏望過去,眼前出現一串人物描述。
【何秋白:城東小學教師,退休後變賣家産,深入貧民窟建立學堂,在貧民窟裏教導貧民人家的孩子,二十年如一日】
【不少學生在他的幫助下走出貧民窟,并在成年後反饋這片貧瘠的區域,讓這片貧民窟變得越來越好】
這座城市終究不乏心地善良的人,可惜這位老人沒能看到這片區域徹底變好的那天。
蘇夏收回目光,輕歎一聲,問道:“除了寫字認字,還學了什麽?”
“數學,畫畫,還有唱歌……”
“能看懂這張紙上的内容嗎?”
蘇夏取出一張一階藥劑的配方,放在趙小白的身前。
配方上記載了煉制這種藥劑所需的各種材料、材料産地、材料配比、所需時間、步驟流程等等,不止有文字描述,還有素描圖片描述。
這時候,齊朗也好奇地湊過來看了看。
隻是看一眼配方上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數字,他就覺得一陣頭暈,又坐了回去,心想藥劑師都是怪物。
而趙小白卻認真點了點頭,說:“能看懂一些。”
蘇夏欣慰:“好,以後跟着我怎麽樣?”
“叔叔,你是藥劑師嗎?”
“嗯。”
“我,我想……可是……”
趙小白低下頭,神色哀傷,緊緊握着母親的手。
蘇夏溫和地說:“我會在藥劑師學堂後面劃分一塊墓地區域,你母親就安葬在那裏吧,以後她會一直陪着你學習成長。”
“謝謝……謝謝叔叔……”趙小白的眼淚滴答落下,鼻子抽泣,淚水将身前的配方都打濕了。
“不用謝,我曾經有過一個承諾。”
蘇夏起身,望了眼教堂之外,外面雨水漸漸小了,多了份朦胧。
這裏的事處理完畢,他也該去處理零點酒館的了。
酒館那邊,伊義一直在問他,什麽時候能讓伊墨和沈钰兩人恢複過來。
“城主大人,店鋪那邊還有事,我這就先回去了。”蘇夏對齊朗說道。
“好,蘇藥師慢走。”齊朗立即從凳子上起身,将蘇夏送出大教堂。
可就在這時,趙小白忽然拉了拉蘇夏的衣角。
蘇夏低頭看着他,問:“還有什麽事嗎?”
“叔叔,你能不能把他們一起帶走?”趙小白退後,在他的身後,還有十多個眼睛哭得紅腫的孩子,都是在這場事故中成爲孤兒的。
見此,蘇夏略一思索,很快就同意了。
“好,以後你們就是我第一批學徒。”
就這樣,蘇夏來的時候孤身一人,回去的時候身邊多了一群孩子。
算上趙小白在内,總共十二人,有男有女,年齡在5-13歲之間,全都瘦瘦黑黑的,有幾人嚴重營養不良。
各種收留手續,有齊朗爲蘇夏去辦。
這些孩子家人的遺體,也會在随後被運送至學堂附近。
對于這些孩子而言,他們的人生已經迎來了一個新的開始。
蘇夏在返回途中給蘇建設打了個電話,更改學堂建設的方案:“蘇先生,在學堂那邊的所有建築廢料都堆在後方吧,當做學堂的後山。”
“後山?”電話對面的蘇建設愣了愣。
“嗯,我想埋葬一些人。”
“明白了,蘇大師放心。”
蘇建設做事幹練,爲人也聰明,立即明白了蘇夏的意思。
同一時間,大教堂門口。
柴安看着蘇夏離去的方向,臉上閃過一絲疑惑。
“奇怪。”
“奇怪什麽?”齊朗問他。
“這個蘇藥師的爲人,跟我想的有點不一樣。”柴安答道。
“你以爲他是什麽樣的人?”
“王永強那種人。”
“這……”
齊朗也看着門外,說:“王永強确實要混賬一點,但他們也差不多吧,反正都是賣師求榮的。”
“不,這就是奇怪的地方。”
柴安解釋道:“我感覺這蘇藥師不像是那種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