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電話打到了市長辦公室裏。
齊朗正在看年度彙總報告,悠哉地坐在辦公椅裏,手中杯子茶香袅袅。
他的秘書柴安走上前,拿起電話,問道:“什麽事?”
“柴先生,是難民安置房的事。”電話那頭的聲音不太對勁,似乎有點緊張,夾雜着淅淅瀝瀝的雨聲。
“有麻煩嗎?”
“這……一點小麻煩。”
“小麻煩就别打擾城主大人了,找下面的人解決。”柴安語氣平淡。
“可,可是多半得需要您或者城主大人親自出面,才能解決。”對面的聲音稍稍發顫,也不知道是不是冷的,下雨的冬天冷得刺骨。
“那就不是小麻煩。”柴安看着窗外說,“詳細給我說說。”
“是,是這樣的……”
電話對面的人以極快的速度說完了城東發生的事。
柴安緊緊握着電話,聽着那人的講述,臉色越來越沉。
“這些混賬東西!”
最後,隻聽得咔嚓一聲,他手裏的台式電話竟然被他硬生生捏碎了。
火花閃爍,碎片飛濺,電話那頭隻剩下滋滋的雜音。
“怎麽了?”
齊朗渾身一抖,被吓了一跳,還以爲有人偷襲,差點縮到椅子下面。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電話是被秘書捏碎的,并沒有什麽偷襲。
“難民安置房的事。”柴安松開手,手裏落下無數碎屑。
“城東還是城西區域的項目?那些人不肯搬走嗎?”齊朗以爲是這事,“多給點補貼怎麽樣?我看今年财政還行,赤字率都不到3%了,比周圍别的城市好得多。”
“那些人确實不肯搬走。”柴安深吸了一口氣,“但也沒機會搬了。”
“怎麽……”
齊朗也不是太蠢,畢竟在這位置上坐了很多年,下一刻就想到了:“是不是鬧出了人命?”
柴安點頭:“嗯。”
齊朗心裏一咯噔,新年将至,他現在最怕鬧出這種事。
今年的事已經夠多了,面具怪客鬧了幾次,前不久機械族又發動了一次血腥清洗,活下來的人都隻盼着安甯。
“死了幾個人?”齊朗小心翼翼地問,就怕人數太多。
“不止幾個。”柴安神色冷峻。
“難道十多個?”齊朗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差不多是他的心理底線了。
“粗略估計,超過兩百。”
“什麽?”
齊朗驚叫一聲,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這哪是什麽普通的施工事故,這是純粹的蓄意謀殺啊!
放在前幾年,這種事還有辦法掩蓋過去,但今年的局勢越來越緊張,在這緊要關頭,怎麽能出這種事?
啪!
齊朗手裏的茶杯掉落,碎了一地,流淌的茶水還冒着熱氣。
“我的天,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齊朗頭皮發麻,腦袋都快炸了。
這要是被不怕死的媒體曝出去,引發的後果難以想象,如果再被有心人帶一下話題,多半會重演那一晚的暴亂。
齊朗抓着頭發,他這段時間兢兢業業,勤勤懇懇,萬般小心,爲的就是安安心心過個年……怎麽就這麽難?
“怎麽辦?”齊朗慌了神,“能壓下去嗎?把剩下的人殺光行不行?隻要都殺了就沒人會鬧事了。”
“冷靜!”
柴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道:“現場來了個大人物,除非他配合,否則這件事壓不住。”
“什麽?已經有别的人到場了?”
“嗯,不然那些膽大包天的混賬根本不會給我們彙報!”
“是誰到場了?”
“蘇夏,那個藥劑師。”
“居然是他……”
聽到這名字,齊朗輕撫心口,心裏安定了不少。
還好,是自己人。
整個珊瑚城都知道,這個年輕的藥劑天才,爲了和機械族搭上關系,不惜出賣自己的老師。
他代表的利益,與整座城市的利益是一緻的,肯定不會希望把事情鬧大。
“幸好,幸好當時聽了你的話。”齊朗長舒了一口氣,“小柴,還是你安排得好,早早就讓我把和他有關系的那個劉良木弄上去,現在我們跟他也算是同路人了。”
“嗯,走吧,城主大人,我們一起去看看。”
“好。”
齊朗也不敢耽擱時間了,事情拖得越久越容易鬧大,匆匆放下手裏的年度報表,披上暖和的防寒服就出了門。
剛走出辦公大樓,一股淩冽的寒風就迎面撲來,像是刀子一樣在臉上割。
這刺骨的冷意,讓齊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即使是他這樣的三級靈能生物,在面對這個嚴冬的寒冷時,都覺得分外艱難。
齊朗呵出一口冷氣,擦了擦手臂,忍不住說道:“這鬼天氣也太冷了,還是樓裏暖和。”
柴安跟在他身旁,目視前方,說:“城主大人,你好歹有防寒服,想想那些難民聚集地和貧民窟的人,有的人還穿着單薄的秋衫,破屋子也沒有暖氣。”
“唉,我就抱怨兩句,小柴你又說我了。”
“隻是希望城主大人能換位思考而已。”
“窮人總有窮人的過冬辦法吧?”齊朗搓了搓手,“這麽多年的冬天都過去了,也不見那些賤民都被凍死。”
“說了多少次,不要用‘賤民’這個詞。”
“行行行,你本事大,聽你的……”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車,柴安打開車上的空調,齊朗這才舒服了不少。
轟的一聲,發動機啓動,車輪飛轉,帶着兩人前往出事的城東地區。
“那個藥劑師的态度怎麽樣?”齊朗坐在後排,開口問道。
“不清楚。”柴安搖頭。
“剛才打電話的人沒說嗎?”
“他來不及說,電話被我捏爆了。”
“……”
兩人都沒正式接觸過蘇夏,隻能從各種報道與事迹中推測這個人的态度。
在他們看來,蘇夏大概率是不會把事情鬧大的。
柴安很不喜這種靠出賣老師換取榮譽的人,他很清楚,這種人最容易站在利益這一邊,便說道:“應該能解決。”
“能解決就好,我就想過個好年。”
“城主大人你倒是能過個好年,有想過那些死者的家屬嗎?”
“行,我不說話了……”
齊朗悻然,望着窗外倒退的風景。
臨近年關,珊瑚城也有了些過年的氛圍,許多街道上挂着炫目的彩燈。
此時,城東區域。
大教堂門口。
雨還在下,氣氛有些微妙。
在看到蘇夏現身的那一刻,王弘就知道事情壞了,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控範圍。
哪怕他再怎麽不情願,也不得不叫人打電話通知城主那邊。
“老大,我話還沒說完,城主秘書就把電話挂斷了。”有人走過來,在他耳邊低語。
王弘心裏一沉,那邊肯定是生氣了。
但他也沒别的辦法,他一個人根本無法面對蘇夏這種重量級的人物。
爲了蘇夏這個藥劑天才,城主餘陀不惜和零點酒館的人物動手,甚至連隐藏在城市地底的一位機械族高層都出手了。
要知道,哪怕是齊朗出事,那兩位也不見得會爲他動手。
可見……
在機械族那邊,蘇夏的分量要比齊朗重得多。
王弘現在隻想扇自己兩巴掌,要不是他剛才出言不遜,現在也不至于落得這幅艱難地境地。
“蘇大師……”
他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語氣中帶着讨好的意味:“您老身份尊貴,親自來這種地方可是有什麽事嗎?無需您親自動手,隻需說一句,我會立刻爲你去辦。”
蘇夏淡淡看着他,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王弘一臉賠笑,躬這身體說:“我哪知道是您老人家啊,若知道是您,給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這麽說話。”
“若是别人,你就敢這麽說話了嗎?”蘇夏冷漠地問他。
“我……”
“律法中寫着‘人人平等’,你是沒學過嗎?”
“我,我……”
王弘像是結巴了,一臉難堪,笑容也僵在了臉上,被問得說不出話。
随後,他咬了咬牙,爲了賠罪,竟然狠心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聲,聲音清脆。
他臉上頓時就紅腫了一片,但還是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說:“蘇大師,我讀書少,您老别跟我這種小人物生氣,氣壞了身體不值得。”
“讀書少?”
“是是……”
“讀書少是怎麽坐上這個位置的,你這位置的要求不是高級學曆嗎?”蘇夏冷冷看着他,“家裏有關系?還是塞錢進來的?”
“我……”
王弘的身體一陣搖晃,嘴唇發白,都快被問傻了。
不管他說什麽,蘇夏都能找到問話的點,根本不給他狡辯的機會。
細密的雨絲拍打在他臉上,極爲冰冷,連帶着他的心也涼了。
無論今天這事會不會鬧大,他這個位置都很難保住。
如果上面有意要和蘇夏打好關系,或許會直接放棄他,找個人無聲無息地弄死他。
“轟隆!”
天邊雷聲炸響,吓得王弘肝膽俱裂,一個踉跄栽倒在雨水中,渾身裹滿了泥水。
在他身後,那十多人竟然沒有一個敢上去攙扶的。
蘇夏勢頭正盛,那些人連跟他對視的勇氣都沒有,生怕被他記住。
後方,教堂裏。
衆人都驚住了,就連哭聲都小了很多。
之前,那王弘對他們時何其高傲,現在卻連蘇夏幾句話都承受不住,這就是地位啊!
對教堂裏的許多孩子而言,這是他們人生第一次直面權力的沖擊。
蘇夏緩緩轉身,看着衆人問道:“這裏誰能主事?”
教堂裏一時寂靜,大家彼此看了眼,最後,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人走了出來,低着頭說:“大人,我……我應該能主事……”
“登記所有死者名單,等會要用到。”
“好,謝謝,謝謝大人……”
這裏的人并不知道蘇夏的身份,都以爲他是城裏的某位高官。
在這個年代,除了面對媒體時需要作秀,已經很少有官員願意親自來這種貧窮肮髒的地方了。
他們這聲謝謝,是真心實意的。
蘇夏看了眼教堂内部的情況,發現趙小白正看着他,于是微微點頭,沒有說什麽,依舊站在門邊。
根據系統顯示,趙小白已經十三歲了,但由于長期營養不良,看上去才八九歲模樣。
這裏的許多孩子都是如此。
而營養不良不僅會影響身體的成長,還會影響智力發育。
這就是爲什麽有錢人家更容易出現聰明的孩子,而窮苦人家的孩子總顯得低智甚至滑稽,成爲某些媒體人制造笑料的題材。
富人愈富是肯定的,底層人在想往上爬就愈發艱難,大部分人的命運在一出生就注定了。
過了一會,名單确立了,一共有198人死亡,還有47人失蹤。
那47人不用說,應該還在倒塌的屋子裏被埋着。
蘇夏剛才派遣納米機器人出去,深入工地内部,在那些尚未被清理的殘骸中尋找,找到了好幾具被砸得變形的屍體。
“大人,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這裏的人都很茫然,把蘇夏當成了希望。
“等。”
蘇夏接過名單,隻說了一個字。
他作爲五級生物的感知何其敏銳,剛才聽到了王弘下屬給齊朗打電話的聲音,連電話裏的對話都聽得清清楚楚。
現在隻需等齊朗過來就行了,蘇夏知道他肯定會來的。
就這樣,衆人跟他一同等了有半個多小時。
這期間,王弘不敢再說話了,
他也隻能等,帶着滿身的泥水,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就在他快被凍得麻木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在遠方響起。
“這裏的道路也太爛了吧,怎麽都是泥巴路。”齊朗在抱怨,車子動不了了,輪胎陷入了淤泥中,最後一段路隻能步行。
他身份尊貴,已經很多年沒有走過這種爛泥路了。
“城主大人,想想住在這裏的人。”柴安爲他撐起雨傘,淡淡提醒了一句。
“唉,行吧……”
兩人一前一後,踩着泥濘的道路,一點點靠近大教堂的位置。
尚未走近,他們就看到了站在大教堂門口的蘇夏,也看到了滿身泥水的王弘。
齊朗不由得在心裏嘀咕……難道王弘惹到了蘇夏,爲了取得原諒,不惜在泥水裏打滾扮醜?
他呼出一口氣,臉上出現一個商業笑容,笑着說:“蘇大師,我一直想找時間拜訪你呢,隻是最近公務太多了,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
“這裏死了很多人,城主大人你不該笑。”柴安提醒道。
“哦……”
齊朗立即收起笑容,表現得嚴肅一點。
蘇夏并沒有動,依舊在門口等着,等兩人走近了之後,才将手裏的名單遞過去,并說:“兩百多人,你們應該知道了。”
“是的。”
齊朗接過名單,看到了後面教堂裏那一排排屍體,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這些屍體的照片如果傳出去,這個年肯定是過不安穩的。
“蘇大師,這事還是不要鬧大了吧,你覺得呢?”齊朗有些憂慮,就怕蘇夏不依不饒。
“嗯,可以。”蘇夏點頭。
“那就好。”
齊朗松了一口氣,他之前心裏一直沒底,現在有點把握了。
可蘇夏随即說道:“我有一個要求。”
“蘇大師你說。”
“必須公正處理。”
“這……”
齊朗一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柴安倒是反應得很快:“好,請蘇大師放心,這件事相關人員都會得到應有的處罰。”
“對對。”齊朗也連連點頭,“蘇大師放心,我一定會秉公辦事的!”
“好,我會随時關注。”
蘇夏倒也想過把事情鬧大。
不管鬧得再大,他都有辦法在漩渦中脫身,可他身後這些貧民不一樣。
涉及到死亡,再小的事,對于這些人普通人而言,都是無法承受的。
“最近事情确實很多,我也明白城主大人的心情。”蘇夏補充了句,“這件事可以慢慢來,不着急。”
“蘇大師理解就好。”
齊朗唏噓不已,連連感歎,這段時間他每天都是在心驚膽戰中度過的。
今年,坎坷崎岖的一年。
希望明年能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