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清晨的帶着幾分涼意,薄霧朦胧,道路兩側的老街燈緩緩暗了下去。
珊瑚城的零點酒館開了一扇側門,小木門在晨風中輕輕晃來晃去。
伊義靠在門邊,手裏夾着一支點燃的香煙,彈了彈煙灰,吐出一口混着酒氣的白煙。
風一吹,地上的煙灰一片片飛散,白煙則融入了霧氣中。
總部那邊發來消息,要求他随時注意可能是面具怪客的人。
【關于對“面具怪客”的三個必要措施與七個重要要求……】
【關于……】
伊義兜裏的手機震動兩次,接收到兩份來自總部的文件,文件上都标有“絕密”的文字。
他取出手機,以個人權限通過驗證,點看文件,看到了一堆又長又複雜的内容。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零點酒館總部那邊的文件越來越公式化了。
“從嚴控制……嚴格執行……擴大……加強……促進……”
每次都是類似的詞彙,看得伊義頭痛。
分明兩句話就能說完的事,非得發來兩本超過兩萬字的文件,一個内容能從不同角度反複水個十幾遍。
要是小說敢這麽寫,作者早就被讀者寄刀片了。
這時,伊墨忽然斜後方的陰影裏出現,迅速奪過伊義手裏的手機,并皺着眉頭說:“師父,抽煙的時候怎麽能玩手機呢?”
“阿墨,你……”
“師父,你這樣腳踏兩條船,有考慮過煙的感受嗎?”
“……”
伊義無奈扶額,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緩緩蹲在門口,又彈了下煙灰,并沒有抽,隻是對後面的伊墨說:“阿墨,這些文件是絕密資料,你沒有權限浏覽。”
“我沒有浏覽啊。”伊墨一臉無辜,“我隻是不小心看到了。”
“……”
伊義也懶得再說了,畢竟是自家徒弟,他又沒孩子,以後總得有個養老的。
他師弟薛烈才慘,薛林死了也就死了,但他在死前說的那些話,着實讓薛烈難受不已。
伊墨忽然問了句:“師父,這文件上面說,酒館内和面具有關系的人,都必須由伱親自審一遍,你打算什麽時候審問我?”
伊義:“你想什麽時候審問?”
“就現在吧,剛好我們都在。”
伊墨眉頭輕挑,指了指自己身後。
整個北風故事會的成員都在,每個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伊墨手裏的手機上,浏覽着那份隻有店長權限才能看到的絕密文件。
伊義無奈地歎了聲,他知道什麽都問不出來,甚至都懶得轉身,直接問了句:“你們跟面具怪客有什麽關系。”
“聽說過。”
“關系不深。”
“見過一兩面。”
“也就幾日的交情。”
“……”
北風故事會的成員紛紛回答,答案一個比一個離譜。
伊義連錄音筆都沒開,聽完之後,随便說了句:“就這樣吧,我這關算是過了,過幾天總部會來人,到時候酒館内的所有資料、監控等都會被調取,這段時間的所有相關人員都會被詢問,你們還是想想辦法該怎麽應付總部的人。”
“所有人嗎?”
“差不多吧。”伊義點頭,“總部辦事很細緻,也很專橫,我們這個分部裏,每一個成員應該都會被單獨詢問一次甚至多次,你們記得對好口供。”
說到這裏,伊義的語氣變得很鄭重。
零點酒館的總部是個龐然大物,招攬了大量擁有搜索、偵察、審訊等方面的成員,對付他們可就沒那麽簡單了。
在這顆星球上,招惹了酒館的人,很難活過最初的一個月。
即使能扛過這一個月,以後的日子也必須隐姓埋名,小心翼翼,不能暴露自己的血液、指紋、頭發、唾液甚至是皮屑,那樣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對正常人來說相當煎熬。
來自總部的壓力,就像今天早上的霧氣一樣,濃得散不開。
遠在北部的魚鱗城,今天霧氣同樣濃郁,從高空往下看,整座城市像是一幅抽象的油畫。
清冷的風在街道上飄蕩,老舊生鏽的面包車噴着黑色尾氣駛入城區,暗黃的車燈勉強照亮了前方一截道路,車身搖晃,嘎吱作響,仿佛下一秒就會散架。
“老大,我們到了,接下來該怎麽辦?”
面包車緩緩停在路旁,玻璃車窗下降了一絲,讓車裏多了點新鮮空氣。
坐在駕駛位的年輕人拉起手刹,臉上帶着倦色,油膩的頭發耷拉在額前,像是幾天沒合眼了,在衣兜裏摸索出半盒香煙,給副駕駛的人遞了一支。
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正是漁人。
他按照跟蘇夏的約定,按時趕到了這座城市。
“啪!”
漁人一臉滄桑,按下打火機,叼着煙湊近火苗,哆哆嗦嗦地吸了一口。
這一口下去,臉上頓時多了一絲滿足。
他搖下車窗,緊靠座椅背,對着窗外緩緩吐出一口濃煙,整個人緊繃的身體都松了幾分,像是洩氣的皮球。
“還能怎麽辦?”漁人目視窗外,低聲感歎,“薛林死了,糖水公司那些高層都聯系不上,多半也都死了,姜家和魏家兩家也被打殘了,整座城市都亂成了一鍋粥,我們這種小人物能做得了什麽?”
“老大,是不是要變天了?”
“說不準,就看面具怪客能不能活下來吧。”
在來這裏的路上,兩人就通過車載收音機得知了魚鱗城發生的事。
在得知那個神秘人就是面具怪客後,漁人着實震驚了許久,随後則是無窮無盡的後怕,他沒想到自己能從那個恐怖的家夥手裏活下來。
那之後發生的事,更是讓他頭皮發麻。
“連城主都死了……”
看着車外白茫茫一片,漁人心裏也多了幾分茫然。
他隻是個做銷售的,在這種大人物的争鬥中,脆弱得像是雨中浮萍,隻能随水漂流。
“嗡——”
“嗡——”
他衣服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漁人臉色微變,急忙拿出手機,發現是個陌生來電。
是面具怪客嗎?
他立即按下接聽鍵,謹慎地問了句:“喂?”
“漁人,是我,任俊,我們之前在會議上見過。”
電話對面的人開門見山,報出了自己的身份。
漁人驚訝:“你還活着?”
“是的,糖水公司就剩我一個管事的,别的都死了。”任俊直言不諱,“我用了點手段,暫時拿到了那些死人手裏的部分股權,現在我已經有了51%的股份,整個公司由我說了算。”
“面具大人叫你聯系我的?”
“沒錯,直接開車來中心廣場,在姜氏集團的大樓下面停下,然後來頂樓,我們要跟新任城主大人聊點事。”
“新任城主?”漁人疑惑,“這麽快就有了?”
“是姜治,姜雄的侄兒,你來了就知道了。”
“好!”
漁人挂斷了電話,懸着的一顆心也慢慢放下了。
他有預感,自己以後的人生可能要走上另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了。
“開車吧。”他吩咐道。
“老大,去哪兒?”
“姜氏集團的大廈。”
得到消息,小弟沒有多問,立即把手裏的煙丢出窗外,發動引擎。
這輛老舊的面包車又一次晃晃悠悠地啓程,在清晨的濃霧裏穿梭,速度不快不慢,駛過破破爛爛的南城區戰鬥區域,車輪碾過無數玻璃與鋼筋水泥的碎塊。
在小半個小時後,面包車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姜氏集團的大樓下。
“在車裏睡一覺吧,餓了就自己出去買吃的,身上有錢嗎?”漁人問道。
“有的,還有點錢。”
“好,要是我今天一直沒下來,就不用管我了,去找個幹淨的活計。”
說完,漁人就打開車門下了車。
昨天那件事之後,兩家的所有業務都暫停了,大樓裏冷冷清清,看不到幾個員工。
他徑直走到高區電梯旁,搭乘電梯往上,緩緩靠近頂樓。
漁人暫時沒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如果任俊要殺他,沒必要把他叫來這裏,直接安排人在半路把他幹掉就行了。
“叮——”
電梯門開了,入眼是奢華的頂樓房間。
大大的落地窗在電梯門對面,走出電梯就能俯視整座城市的繁華。
許多有錢人都喜歡在市中心地段的高樓裏買下一個大平層,以此來清晰感受人與人之間的真實差距。
在清早上班時,這座城市的多數人都會忙起來,爲了那點錢奔波勞累,在城市間像是可悲又可憐的蝼蟻。
而另一些人則會躺在高口靠窗的浴缸裏,身旁是傭人送來的早點,房間裏的古典唱片機放着戰争前的老舊音樂,再看着下面忙碌的蝼蟻們,那種舒适之感油然而生。
權利與高貴,就是這樣對比出來的。
“漁人,我的朋友,你看起來很疲憊。”任俊迎了上來,“你的傷勢怎麽樣?不礙事吧?”
“還好,都是些皮肉傷,沒傷到内髒,打了兩針治愈藥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一想到蘇夏的折磨手段,漁人就感覺那些受傷的位置還在隐隐作痛。
如果同樣的事再來一次,他會當場滑跪,不帶一秒猶豫的,不管蘇夏問什麽他都會說。
“這位是姜治姜先生,也是新一任的城主。”任俊拉着漁人,爲他熱情介紹。
對于這個名字,漁人不算陌生,他以前在魚鱗城做銷售的時候也需要宣傳。
姜治還很年輕,才三十出頭,以前也隻是集團内部主管宣傳的,按理說新任的城主與家主都輪不到他,可兩家其餘高層都被面具怪客殺光了。
漁人看了一眼,整個頂樓就隻有他們三個人。
顯然,要談事。
而且是大事。
姜治的臉上也有幾分倦意,雙眼泛紅,想來他的掌權之路并不輕松,但依舊挂着微笑,對漁人伸手:“久仰了,我很早就聽說過,漁人先生是整座城市最優秀的商人。”
“城主大人過獎了,我隻是個小商販而已。”
漁人适時露出笑容,伸手與姜治相握。
随後,三人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坐下,隻需側過頭就能俯瞰整座城市的壯觀景色。
姜治沒有浪費時間,直言不諱:“漁人先生,現在兩家遭受重創,外面許多人都看着的,我需要人才,大量人才。”
“我明白。”漁人點頭。
“首先我聲明一點。”姜治神色變得嚴肅,“我們都是機械族的狗,對機械族沒有任何反叛心理,漁人先生你認可嗎?”
“認可,當然認可。”
“那好,我們可以談正事了。”
姜治神色舒緩,臉上又挂起微笑,伸手從懷裏取出一支很特殊的藥劑。
這藥劑整支隻有小拇指大小,内部液體呈淡綠色,看上去像是某款飲料。
見此,漁人下意識就問:“這是一種新的**?”
“當然不是,恰恰相反。”
姜治笑容不改,看着漁人的臉色,緩緩擰開手裏的藥劑。
霎時間,一股薄荷味的清香飄蕩而出,沁人心脾,隻是聞上片刻就令人心曠神怡,仿佛連疲憊都減輕了不少。
漁人面露驚訝,問道:“這是什麽?”
“淨化藥劑。”
坐在一側任俊代替姜治回答了,并且表示:“我剛看到這支藥劑時,也同樣驚訝不已。”
“進化?”
“不是,是淨化。”
任俊發現漁人的發音有問題,意識到他想錯了,再度解釋:“這種藥劑,隻需一支,就能令人擺脫對成瘾性藥物的依賴。”
“什麽?”
漁人眼皮一跳,差點就坐不住了。
這豈不是反向吸*?
隻是一瞬間,他就意識到了這種藥劑巨大的市場潛力。
在魚鱗城,在整個西南區域,乃至整座大陸上,都有無數人在成瘾性藥物的控制下痛苦不已,但超過99%的人都沒有那個毅力戒除。
那種玩意,一旦沾染上,基本一輩子就毀了。
“當然,隻是生理上擺脫,但心理上沒用,所以存在複吸的可能。”任俊解釋道。
“任先生,這種藥劑是……面具大人弄來的?”
“沒錯,就是他。”
任俊點頭,伸手就拍出一張配方。
“今早我醒來後,就在床邊看到了這張配方。”他将配方推到漁人身前,“我立即就去請了一位藥劑師煉制,随後找了個上瘾的家夥做實驗,效果相當好。”
配方上的材料并不昂貴,有幾種在街邊的藥材店都能買到,而且标注了:
【煉制難度極低,過程簡單,一階藥劑師學徒亦可煉制】
“一階藥劑師學徒,其實就和普通人差不多。”任俊繼續說,“我找幾個藥劑師問了問,他們都表示沒什麽難度,可以直接建立工廠,以工業化的方式代替手工煉制,而後大量生産。”
“我明白了。”
漁人撫着胸口,深吸一口氣。
姜治這位新任城主也在這裏,他的态度不言而喻了。
整個魚鱗城,要由暗轉明,走上光明的道路了嗎?
隻要能賺錢,定期給機械族上繳費用,機械族那邊是不會搭理人族管理者在做什麽的。
姜治笑了笑,說:“隻有這一條路了,面具怪客在暗中看着的,如果不沿着這條路走,我們可能都會小命不保。”
說着,他伸手比了比自己的脖子。
在坐三人都明白,雖然面具怪客被零點酒館以及機械族這兩個超級勢力聯手通緝了,但隻要他還活着,他們的腦袋就随時有可能和身體分家。
走這條路,不僅能保命,還能賺錢,三人都樂意爲之。
“面具怪客确實很厭惡那種成瘾性藥物的産業……很多人都在說,等過了這個月,他們就繼續做下去,因爲他們覺得面具怪客活不過這個月……”
姜治緩緩擰緊淨化藥劑,目光移向窗外白茫茫的城市。
“我看,倒也未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