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想不耐煩的一句“催什麽催”聲音有些大,楚清看了過去,發現丈夫與人家男護士“杠上”了。
這不欺負人麽!
自家丈夫啥樣自家知道,就那穿什麽襯衫都緊張的三角肌,哪裏是那麻杆一樣的護士小哥能抵擋得了的?
雖然當着老人的面,自家丈夫未必真的動粗,但誰又能保證那像催命一樣催家屬走的護士小哥不會找揍?
楚清有些緊張,趕緊喊:“護士,我家長輩就是擔心我,一會兒就走,就走!”
護士小哥朝楚清這邊看了一眼,點點頭,沒說話。
楚清這才看到男護士的正臉,應該說是正上半張臉,因爲下半臉都被口罩擋着了。
欸,他眼睛長得挺好看,像誰呢?有點兒眼熟。
正巧門外傳來嘩啦啦的聲音,那是推轉運床的聲音,随即便有女護士在喊:“大元子,來幫忙!”
“有什麽話等會兒說。”叫大元子的男護士瞥了孟想一眼,轉身走到門外,然後一輛轉運床就推到楚清病房。
“哎,麻煩那位家屬也幫幫忙!”女護士又喊孟想。
有時候醫院人手不夠,會請病人家屬幫忙把病患從轉運床移到病床上,眼下就是這種時候——目測轉運床上的患者沒有三百斤也得有二百八。
“嘶……”孟想嘬了嘬牙花子。
男護士二話不說就兜住一側床單,孟想硬着頭皮上前兜住另一側,兩位女護士緊緊看護好病人的頭和腳:“一、二……走!”
楚清清楚地看到,那位“重量級”病患的身體朝孟想這側傾斜……孟想明顯力氣不如男護士,提溜得沒人家高!
白練出那麽大塊肌肉!
孟老爺子和楚老爺子也想上前幫忙,女護士卻下令:“你們是哪床的家屬?趕緊走,留一個陪護就行了!”
孟想臉又黑了。
我們家這兩位老爺子一個比一個脾氣爆,我都不敢大小聲的說話,你個小丫頭片子說訓就訓哪!
“家屬都走了,你使喚誰去?”略帶稚氣、卻不乏利落的聲音傳來,是孟懂:“這位阿姨好奇怪,使喚人連句‘請’和‘謝謝’都不說嗎?”
“……”護士姑娘語塞,白了孟懂一眼,依舊重複一句:“多餘的家屬趕緊離開吧!”
護士姑娘這個氣呀!
她就發現,自打過了二十五歲生日後,日子開始變得各種不順。
就比方說這個稱呼問題。
瞧見沒,2号床躺着的那個女的,就那年歲,出了醫院要是大街上碰見,她肯定是要喊一聲阿姨的,可現在,這十多歲多的孩子竟然喊自己阿姨!
真是青黃不接的年紀呀!
而且,自打過了二十五,再沒人讓着自己了,領導說損就損兩句,再也不照顧“年輕小姑娘的工作熱情”。
父母也是,一夜之間好像她就要嫁不出去了似的,每天唠叨最多的就是催着相親的話,咋地,我就這麽遭你們嫌棄?
也不想想,護士理論上是三班倒,可實際上能兩班倒的那都得是懷孕月份大的,像她這種,經常是一人頂一個整班兒!上哪兒有時間找對象談戀愛去!
還有,病人有病,咱不怪罪,可就說那些家屬吧,一個個來醫院充大爺來了,一會兒要這樣、一會兒又那樣,除了添麻煩,真正能好好爲病人服務的有幾個?
就像2床那病人,能夠自理,要她說,連個陪護都用不上,這家夥可好,圍了六個家屬!
幹啥來了?度假來了還是看電影來了?聚會呢?
再說,醫院裏什麽多,病人多呗!
護士站就這幾個護士,成天忙得腳打後腦勺,讓你們幫忙擡下病人怎麽了?
救死扶傷就得是醫院的事兒?你們這些健康的人就沒有一點同情心和同理心?幫個忙還要“請”、還要“謝謝”,你們又不是幫我!
病人和家屬們之間互助不行嘛?
世界還有沒有點愛了?!
所有的人中,就楚清最客觀了,因爲連婆婆和媽媽也帶着不贊同的眼神看着那護士姑娘,而看向孟懂的眼神卻帶着贊賞,雖然她們沒有說話,但那眼神兒分明在說:咱家孩子就是聰明,多敢說話,說話多能抓住重點!
孟想更是像有人給撐腰般,把腰杆又挺了挺——說誰是“多餘的家屬”呢?說誰多餘?!
兒子給撐腰,比老子給撐腰更讓他驕傲。
“咳咳,”楚清清了清嗓子:“姑娘,我們家屬很快就走,你快忙去吧,家有病人,當家屬的也都着急,見諒哈。”
那護士姑娘直直沖着楚清病床就走過來,男護士以爲她要跟患者起争執,因爲這姑娘一向說話沖,容易得罪人,趕緊出了聲:“鳳喆,4床什麽情況?”
4床,指的是剛搬下轉運床那胖子。
鳳喆護士沒理她,徑自走到楚清床頭,看了眼醫囑,把靜脈滴注的藥水給換了個新的:“這是今天最後一袋,家屬幫忙看着點。”
言外之意,這麽多家屬,都幹啥了?
楚清笑了。
這姑娘!
自己的藥水要點完了,誰都沒注意到,倒是這姑娘先注意到了。
脾氣還挺大,心也足夠熱,這感覺有些熟悉啊,跟誰有點像呢?自己好像也有這樣的朋友。
大鳳?嗯,像大鳳那脾氣。
3床那老頭兒在門口探頭探腦了一下,做賊似的,還用手往樓梯間那邊指指:“老幾個,咱去那邊,這些小護士可厲害了,老攆人,咱可别讓人撞見!”
叫大元子的男護士裝模作樣幫4床整理床鋪,叫鳳喆的女護士則埋頭給4床填寫床頭卡,楚清就看着一串老頭,在3床病老頭的帶領下,掩耳盜鈴地從門前經過。
可見護士也是不好意催得太緊了。
鳳喆護士填完卡就走了,大元子跟在後面也走了,走到門口停了下,說道:“家屬給準備住院用品的盡快準備!”然後繼續走。
聲音還挺大,臉朝着樓梯間那邊。
還是提了個醒兒。
“謝謝叔叔,叔叔再見!”孟懂說。
叔叔?楚清看到大元子好像閃了下腳。
“小寶兒,你下次記得叫哥哥姐姐,那麽叫好聽。”楚清囑咐。
“我記住了媽媽,你叫我小寶兒也好聽,以後别叫小懂了。”孟懂說。
果真是越大越還想當小孩兒。
楚清讓丈夫把老人和孩子都送回去,告訴丈夫自己沒事,不用他陪護,孟想自然不同意,婆婆和媽媽争着要留下來替換孟想;公爹和親爸還在要求孟想去辦理轉病房的手續……
楚清最後不得不以自己想多睡一會兒把他們都攆走,同時斬釘截鐵要求:不轉病房。
開玩笑!就爲了不吵而換去高幹病房?咱有那麽嬌氣嘛!
孟想出去送老人和孩子了,病房可算清淨下來,楚清大松一口氣。
可馬上病房又熱鬧起來。
4床的家屬回來了,是個很富态的中年女性,但相比4床那近三百斤的分量,還是顯得過于嬌小了。
她剛交完費回來,正舉着手機和家裏人通話,好像在說讓家裏再來個人幫忙,不然三百來斤的份量她實在折騰不動。
就着她打電話的聲音,3床老頭帶着他的老兄弟們溜了回來,一個、兩個……七個!
媽呀,金剛老葫蘆娃嗎!
閉眼,睡覺!
可是,老頭們倒是興奮得很,他們好像真是跑來聚會的——
“呂老頭兒,這把喝突突了吧?把自己喝進來了吧?還喝不?”
“該喝還得喝,沒聽說嘛,吸煙又喝酒,活到九十九!”
“酒精考驗嘛!”
“吹吧你就,再喝就得去八寶山看你了!”
“康瘸子,你咒我是不是?”
“老黃,看看,這老小子急了!”
“你們這屋算是住滿了?”
“不好說,聽說床位緊張的時候,一屋能給塞進六個!”
“哎,那小子怎麽看着眼熟?”
“誰啊?”
“我瞧瞧去……哎呀城子,你咋在這兒?”
七嘴八舌的老頭兒們總算安靜了一會兒,卻是因爲其中一個老頭兒站到了1号病床跟前。
“爸?”1床病人睜開眼睛、摘下耳機,有些慌張地扭頭看着正看向自己的老人:“你咋來了?”
“嘿!你個臭小子!老子問你呢!你咋在這兒?你剛才電話裏不還說去郊縣辦案子了嗎?”老頭一巴掌拍在1床病人的屁股上,當然,隔着被子。
“水老頭兒,這是你兒子?”3床老頭兒問。
楚清睜開眼睛,這幫老頭真是吵,難怪人家護士都沒啥好脾氣呢。
可是……她看到了什麽?
1号床正在對話的父子,咋看着有些像水毛毛和魏誠毅?3床過來打招呼的眼熟老頭,看着像呂師傅?
再往後看……黃忠、康希、李虎、謝先生、聶先生……那位個子最高最壯實的半大老頭是……卓不群!
“怎麽這麽吵?不是讓你們隻留一個陪護嗎?還讓不讓病人休息了!”大元子護士推着換藥車走了進來,一進門就訓斥道。
卻不妨口罩繩突然斷開一邊,露出一張年輕英俊的臉——楚元!
楚清拼命揉眼睛,想把他們看個清楚,卻聽4床家屬,那個富态的中年婦女說道:“就是!護士,要不你給我們換個病房吧,這病房太吵了,打電話都聽不清楚!”
說着話人也轉了過來……三胖家的!
世界真奇妙啊!
窗台上有什麽東西反光,閃了下,像根戒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