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瞧着李承乾那幹淨純真的笑臉,心裏的陰霾散去了不少,他拍拍李承乾的小腦袋,哈哈笑着說:“去!找你四叔玩去!”
李承乾先是仰着小臉鄭重的點了一下頭,然後又一臉認真的用糯糯的聲音說道:“孫兒一定會讓皇祖父睡個好覺的。”
李淵放聲大笑了起來,笑容裏充滿了暢快之意。
李承乾也跟着咯咯咯的笑了起來,不過笑着笑着,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不對勁,立馬收起了笑容,看向了不遠處的父親,小小的眼睛裏充滿了擔憂。
李淵見此,就知道乖孫心裏還惦記着李世民那個逆子的傷勢。
當即心裏有點酸。
要是他的三個逆子,能有乖孫一半的孝順,他也不至于在大祭的日子裏動怒。
“别看他,他皮糙肉厚的挨一刀沒什麽。”
李淵笑着爲乖孫寬心。
見乖孫仍舊擔憂的看着李世民那個逆子,就有些不高興的看向李世民道:“你說呢?”
李世民張開嘴剛要搭話,就見李淵又收回了目光,對着李承乾淳淳教導道:“也别學他。
聖人有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輕辱。
他當着我這個做父親的面,在那裏拿着刀子割肉,就是沒把我放在眼裏。
你可不能跟他學?”
李承乾聽的是似懂非懂的,也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該搖頭,隻能用略微懵懂的目光看着李淵。
李世民臉就有點黑。
李淵這話,跟當衆打臉沒區别,偏偏他還沒理由反駁。
“行了,快去找伱四叔玩吧。”
李淵放下了李承乾,也不顧李承乾是否願意,就讓劉俊帶着李承乾下了高台。
李承乾是一步三回頭,目光一個勁的往父親身上瞥。
可惜他的父親在李淵高宣了一聲‘繼續祭祀’以後,就沒有再看過他一眼。
李元吉從劉俊手中接過了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的李承乾,聽完了李淵讓劉俊帶的話以後,神情複雜的看向了李承乾。
這孩子今晚将他坑的不輕。
早知道就不帶他過來了。
有心罵他兩句,可是看着他那沒落的小表情,又有點于心不忍。
“行了,别悶悶不樂了,你祖父既然說你父親沒事,那你父親一定就沒事。”
李元吉心裏歎了一口氣,違心的安慰着。
李承乾下意識的擡起頭,滿臉期盼的道:“真的嗎?”
李元吉點着頭道:“自然是真的。”
李承乾臉上沒落的小表情緩和了不少,又期盼的道:“那我父親會來看我嗎?”
雖說他在九龍潭山的日子過的無拘無束,十分的惬意,但他心裏還是記挂着父親母親,哪怕父親和母親對他很嚴厲,他還是希望父親和母親能多陪陪他。
李元吉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思量再三以後,淡然笑道:“應該會吧。”
至于什麽時間,那就說不準了。
畢竟,今晚李世民這麽一鬧,就等于是徹底跟李建成撕破臉皮了。
以後他們兩個就不再是明面上的兄弟,背地裏的敵人。
而是明面上和背地裏皆是敵人。
李世民對待敵人是殘忍的。
李建成對待敵人也不會心慈手軟。
所以他們二人之間随後的鬥争将會直線性的升級。
李世民要忙着徹底的擊潰李建成,有沒有閑暇去九龍潭山看兒子,誰也說不準。
李承乾明顯對‘應該’這個詞了解的不深,所以在聽到了李元吉的話以後,臉上流露出了一種發自肺腑的笑容。
“四叔四叔,您能不能幫忙皇祖父?皇祖父說他想睡個好覺。”
李承乾自己心裏的擔憂解決完了,就記起了李淵的囑托,他仰着小臉,一臉天真的問着。
李元吉強忍着将李承乾丢出去八十丈遠的沖動,皮笑肉不笑的道:“你祖父想睡個好覺,可沒那麽容易。”
李承乾愣愣的看着李元吉,還想幫李淵說情,就聽李元吉又道:“這種事情你不應該找我,你應該去找你父親。
你父親若是願意幫忙的話,你祖父應該能很快睡個好覺。”
李承乾懵懵懂懂的盯着李元吉,不明白李元吉這話是什麽意思。
李元吉也沒有多做解釋。
這個話題即便是解釋清楚了,李承乾也不會明白。
不過,李元吉說的是實話。
李淵想睡個好覺的話,由李世民幫忙,遠比他管用。
李世民要是立馬發動政變,并且冒大不韪,送李淵下去的話,李淵應該能永生永世的長眠下去,睡一個永遠也不會醒的好覺。
李世民要是放棄争奪太子之位,放棄權柄的話,李淵往後無論是活着,還是死了,都能一直睡好覺。
“走,戲也看完了,我們繼續回宮門洞子口窩着。”
李元吉牽起了懵懵懂懂的愣在原地的李承乾,以及凍的直打哆嗦的李令、李絮、李承業三個小家夥,往廣場一角的宮門洞子走去。
臘月的天,北方是真的冷。
滴水成冰、寒風刺骨,都不是什麽空話。
站在空曠的廣場上站久了,很容易将人凍成狗。
即便是躲在稍微能遮擋點冷風的宮門洞子拐角處,也懂得人瑟瑟發抖,手麻腳麻。
李元吉帶着四個小家夥回到了宮門洞子一側,待了不到兩刻鍾,李令和李絮就有些受不了,一個勁的喊冷。
于是乎李元吉蠻橫的霸占了宮門洞子上的角樓,又在監門官委屈的眼神中霸占了他的火盆、床榻,以及他帶的一些晚上喂嘴的小零食。
“四殿下,四殿下,您給小人留點啊。”
監門官眼看着李元吉端起他剛剛燙好的酒,噸噸噸的就灌進肚子半盅,心疼的直叫喚。
李元吉白了他一眼,沒搭理他。
他一開口就以小人自居,那就說明他是李家還沒有發迹前的舊仆。
屬于陳善意那個級别的,不過地位肯定沒有陳善意尊崇。
所以李元吉無需對他客氣。
他在李元吉面前也無需像是個臣子一樣,規規矩矩的,小心翼翼的。
“酒您喝就喝吧,肉好歹給小人留一口啊。”
監門官眼看着李元吉噸噸噸的将酒喝了個幹淨,又開始大口大口的吃起肉,心疼的又叫喚了起來。
雖然這酒肉隻是尋常的酒肉,根本沒辦法跟齊王府,乃至宮裏的酒肉相提并論。
但是這酒肉對監門官意義非凡。
因爲這酒肉是李淵賞的。
對于李氏的舊仆而言,李淵賞的酒肉,遠比金銀珠寶都要珍貴。
因爲這代表着恩寵,也代表着惦記。
如果那一天,李淵不賞給他們酒肉了,那就代表着他們跟李氏的主仆情分盡了。
那樣的話,他們就再也沒資格在李氏的人面前自稱一聲小人了。
就更别提借着跟李氏的情分往上爬了。
“隻是吃了你一口肉,喝了你一口酒,你怎麽這麽小氣呢。”
李元吉吃飽了喝足了,一邊看着四個小家夥吃一半肉,往地上種一半肉,一邊嫌棄的沖着監門官嚷嚷。
監門官也沒藏着掖着,苦着臉道:“這可是主上賜的肉啊,多少錢都買不到的。小人在宮裏勤勤懇懇的忙活了一年,才得了這麽一塊肉。
如今被您給全吃了,小人就沒得吃了。”
李元吉不鹹不淡的道:“那你再去問我父親要一塊,不就得了。”
監門官哭喪着臉,不知道說啥好了。
這玩意兒是能要的嗎?
主家賜的,那叫恩典。
你問主家要,那就叫得寸進尺,不識好歹。
從他記事起,還沒有看到過哪個人跟主家要東西以後,有好下場的。
“行了,别哭喪着臉了,回頭我幫你去要一塊,再幫你說幾句好話。”
李元吉還沒有拿小人物撒氣的習慣,也沒有欺負自家人的習慣。
監門官大喜過望,不過還是拒絕了李元吉幫他說好話。
“肉,小人就笑納了,說好話就不必了。”
李元吉錯愕的看着監門官,還有人不願意在李淵面前露臉的?還有人不願意升官的?
監門官看到李元吉的神情,猜到了李元吉的心思,不等李元吉開口,就不要意思的道:“小人家裏三代,都是給家裏看門的,已經看習慣了,不會做其他的。
小人又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去做其他的,也隻會害人。
所以小人隻能幫家裏看門,也隻想幫家裏看門。
等到小人老了,就讓家裏的二郎來。”
李元吉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批評這個家夥沒有出息,還是該表揚這個家夥活的通透。
有升官的機會,他不要,他明顯是不求上進,永遠也不可能做大官。
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少能力,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最适合什麽位置。
不貪心,也不惹禍,隻是一心一意的跟着主家。
他是做不了大官,可動不動就會被殺頭的罪過,也落不到他頭上。
他是享受不了高官厚爵,大富大貴,可他隻要恪守本分,一輩子也不會爲吃穿用度發愁。
他算得上是李元吉到了大唐以後,碰見的第一個不求上進的人。
也是第一個将人生活透了的家夥。
“你還真是個異類。”
李元吉張着嘴沉默了良久,忍不住感慨。
監門官樂呵呵的笑道:“您還不如直接說小人沒出息呢。”
李元吉認真的感歎道:“有出息未必是一樁好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