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吉默默的往嘴裏扒飯,酒足飯飽以後,突然看向楊妙言道:“我最近做過什麽令人畏懼的事情嗎?”
楊妙言愣了一下,疑惑道:“爲什麽這麽說?”
李元吉沉吟道:“我發現有個跟我們身份差不多的人,開始畏懼我了。”
楊妙言脫口而出,“神通王叔?”
李元吉坦誠的點頭。
楊妙言思量着道:“應該跟最近長安城内發生的一切有關吧。”
李元吉若有所思的道:“你是說宗親被發配的事情?”
楊妙言緩緩點頭道:“我雖然不了解事情的始末,但我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說是此事跟阿郎有關。”
李元吉一下子就明白了。
明白李神通爲什麽會畏懼他了。
自李唐立國至今,李淵除了給李孝恭使過一次臉色外,對其他的宗親都和顔悅色的(不包括李淵的兒女)。
其他的宗親也懂分寸,對李淵也恭恭敬敬的。
因此,李淵并沒有重重的處罰過任何一個宗室中人。
李建成此次發配了宗室中人,算是開了先例。
爲了避免被宗室中人誤以爲他涼薄,爲了避免宗室中人害怕他登基以後痛下殺手,從而放棄中立,跑去支持李世民。
李建成将此事栽贓到了他的頭上,讓他背鍋。
李淵此次封鎖太極宮,嚴控長安城,事後又讓李建成大肆的抓人、發配人,着實給長安城内所有的宗親和勳貴敲響了警鍾。
讓宗親和勳貴們認識到,在大唐,除了李家的嫡系外,其他人根本沒辦法掌控自己的生死。
勳貴們還好,生死本來就在李家的嫡系手裏握着,頂多就是加深一下印象罷了。
宗親們就不一樣了。
他們成爲皇族的時間還很短,其中一些人難免有點飄,總覺得自己已經掌控自己的生死了。
結果李淵用實際行動告訴了他們,無論到了什麽時候,無論他們是什麽身份,他們的生死依然是嫡系說了算。
然後他們中間一些人就重新拾起了對嫡系的敬畏。
尤其是對敢破天荒的對庶系下手的人更加敬畏。
“大哥還真是待我不薄啊。”
李元吉幽幽的感慨,都不知道該怎麽吐槽李建成了。
才幫你解了圍,你就開始作了,沒長教訓啊?!
楊妙言心思機敏,一下就猜到了李元吉話裏的深意,“伱是說,這是大哥誣陷你的?”
李元吉攤了攤手,“不然呢?”
楊妙言不解的道:“大哥爲什麽要這麽對你?”
李元吉調侃道:“怕擔上惡名呗,怕得罪其他的宗親,使得其他的宗親跑去支持二哥呗。”
楊妙言沉默了一下,道:“那他爲什麽不直接誣陷二哥呢?”
李元吉張了張嘴,卻沒說話。
還能爲什麽?
當然是因爲李世民馬上要去征讨楊文幹了呗。
他做賊心虛,在這個時候不敢跟李世民鬥,生怕李世民在征平了楊文幹以後,‘發現’一些了不得的東西。
比如他豢養私兵的目的是爲了血濺太極宮,向李淵奪權。
李淵即便是再大度,也容忍不了兒子做這種事。
對于一個封建大家長,對于一個封建帝王而言,我給你的才是你的,我不給你,你不能搶。
曆史上李世民發動了政變以後,也是先做的太子,其次才是皇帝,而不是一步到位。
李元吉不認爲李世民看不到留着李淵的風險。
也不認爲李世民看不到這一小段過度一旦失敗以後,所要承擔的代價。
李淵在李建成和前身死了以後,并不是沒有其他選擇。
對李淵而言,嫡子,不一定非得是窦皇後所出的兒子。
隻要有足夠的理由,李淵能廢了窦皇後,罷黜窦皇後所出的兒子的嫡子身份,另立一位皇後,另扶一支嫡系。
李淵的孫子就是這麽幹的。
千古女帝武媚也是這麽上去的。
李淵之所以沒有做其他選擇,是因爲李世民的實力夠硬,支持李世民的人夠多,李世民能坐穩帝位,李淵又不希望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創立的家業被自己毀掉,所以選擇了退讓,而不是跟李世民剛一波。
但這種事情,是沒辦法去賭的。
會出現什麽變化,全在李淵一念之間。
所以,李世民發動政變前後,看似順風順水,實際上是承擔着巨大風險的。
楊妙言見李元吉不願意多說,也就沒有再多問。
收拾幹淨了李元吉吃剩下的殘羹剩飯以後,爲李元吉倒了一些燙好的甜酒。
“兄長等等我……”
“噗通……”
“……”
李承乾、李令、李絮、李承業四個小家夥,在李元吉正準備喝甜酒的時候,瘋跑了過來。
李承業手上還抱着自己的愛寵虎虎。
那細小的胳膊深深的箍在虎虎的脖頸上,勒的虎虎直吐舌頭。
一個沒注意,被地上的土疙瘩絆了跤,虎虎的腦袋也被悶在了地上。
李元吉嘴角抽搐了一下,總覺得虎虎在李承業手上活不了多久。
爲了讓虎虎脫離李承業的魔爪,有必要找宇文寶多抓幾隻小熊貓了。
之前害怕派人去抓小熊貓,會讓别人誤以爲他喜歡小熊貓,然後集體去禍禍小熊貓。
如今看來,小熊貓被抓到了齊王府,湊成一園子的萌寵,也不是一件壞事。
要是能掀起一場風波,讓小熊貓代替猞猁等物,成爲長安城所有富貴人家的新寵,也有可能會促進小熊貓的繁殖。
千年以後很有機會做到人手一隻。
“承業,你快點!”
李承乾一邊跑,一邊沖着李承業喊。
也不知道他們在着急忙慌的跑什麽,要做什麽。
反正就很急的樣子。
李承業跌倒了,也不哭,不等侍婢們去攙扶,就自己爬起來,去追李承乾了。
看着李承乾宛若脫缰的野馬一樣在瘋跑,身上全無此前那個規規矩矩的木頭人的氣息,李元吉會心一笑。
這就很好嘛。
反正你規矩學的再好,學問學的再高,當皇帝的機會也不大,何必苦苦折磨自己呢?
趁着年輕,好好的玩痛快了,也挺好的。
大家一起做閑王,把該操心的事情丢給該操心的人去做。
然後吃他們的,喝他們的,沒事再拎着小皮鞭去鞭策一下他們,不是很有意思嘛。
“爲什麽我覺得你看承乾的目光不懷好意?”
楊妙言瞧着李元吉臉上那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笑容,神情古怪的說。
李元吉瞥了楊妙言一眼,“别瞎說,讓二嫂知道了,還不知道怎麽埋怨我呢。”
楊妙言好笑的道:“那你就多找一些先生,好好的教教承乾,别讓二嫂埋怨你啊。”
李元吉笑眯眯的道:“不急不急……”
楊妙言也不知道李元吉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幹脆就不理李元吉了,出去追李承乾、李令、李絮、李承業四人了。
看得出來,楊妙言還是很有将李承乾、李令等人培育成才的想法的。
所以李承乾、李令等人今天的十篇大字是免不了了。
李元吉心情不錯的自斟自飲了起來,對于被李建成坑了的事情,他并不在意。
李建成現在越坑他,他以後坑起李建成來,就越沒有負罪感。
李建成坑他的隻是一樁小事,他要坑李建成的,可是李建成的全部。
“你在曆史上沒達成的心願,我幫你達成,左右不過是個皇位而已,我奉你上去,反正你是嫡長子,名正言順。
不過,權你就别掌了,交給我和李世民吧。”
李元吉端起酒盞,細細的品了一口,又幽幽的補充了一句,“這就是你坑我的代價。”
這也是李元吉的謀劃。
準确的說是李元吉謀劃中的一部分。
皇位固然珍貴,但皇位的珍貴是皇權賦予的。
皇權便是最高的權力的體現。
隻要将實質上的最高權力和皇位分開,那麽皇位就沒有那麽珍貴了。
現在,李建成并沒有處在最劣勢的時候,身上大義的名分也相當穩固。
奉他上位的話,他根本不可能讓出最高權力,也沒辦法将最高的權力和皇位切割開。
所以,李元吉一直在靜靜的布局,靜靜的等着。
等着李世民将李建成一步步的逼入到最劣勢,等着李世民将李建成身上的大義名分砸的稀碎。
然後再出手。
等李建成走到了絕路的盡頭,等李建成身上大義的名分稀碎的時候,再保住李建成的命,奉李建成上位,李建成就沒辦法再去争最高權力,也不敢死守着最高權力不放了。
到時候就看李世民是想做個吉祥物一樣的皇帝,還是要分一半的最高權力了。
反正等到李建成上位的時候,他會全盤接收李建成的所有‘遺産’。
有李建成的‘遺産’,再加上他手裏的力量。
李世民即便是不服,他也能跟李世民搬一搬手腕。
再加上一旦李建成走到了絕路盡頭,李淵看到了最壞的結果以後,也不可能再和稀泥了,所以隻能毫無保留的站在他這一邊。
一個開國皇帝,一個賢德太子,再加一個再世霸王,三個人鉗制一個人。
即便對方是千古一帝,也得被鉗制的死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