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吉沒有愚蠢的問李世民爲何将長刀軍布置在了左陣,而不是陣前。
李世民既然這麽說了,那肯定是有辦法在遏制住突厥人第一輪沖鋒的勢頭以後,将突厥人主動送到他們刀陣下讓他們殺。
“長刀軍被我分散到了十二衛的各衛中,目前在這裏的長刀軍不足兩百。”
李元吉擔心的是,兩百的長刀軍,能不能起大作用。
畢竟,突厥人足足有一萬多人,即便是被遏制住了第一輪沖鋒的勢頭,被打散了,被切割了,開始向兩面分散,依然不是僅有兩百人的長刀軍可以應對的。
李世民瞥起眼道:“那就讓你手下的拍刀将一起去。”
不等李元吉搭話,李世民又高深莫測的道:“你要是不放心的話,你也可以一起去。你的能耐我是知道的,有你鎮守左翼,别說是踏實力部來了,就算是颉利親率大軍而至,也會被你斬于馬下。”
李元吉聽着李世民這毫無誠意的恭維的話,頓時覺得牙花子疼。
狗日的李世民在被他惡趣味的認命爲此次戰事的總管以後,就開始暴露出了本性。
自傲、自負、自大,所作出的任何決定,不許允許任何人質疑,誰質疑就毒舌誰。
他很想反唇相譏,可遲遲找不到反唇相譏的借口。
沒辦法,狗日的是真有本事,有自傲、自負、自大的本錢。
這個時期的狗日的,估計李靖來了都得唱征服。
“怎麽,你怕了?”
李建成在一旁幸災樂禍的問。
他臉上那惡趣味的神情,跟他得知突厥踏實力部彪呼呼的沖過來的時候一模一樣。
李元吉白了李建成一眼,不鹹不淡的道:“你這點激将法,對我沒用,你放心,我就算是要親自上陣,也會帶上你的。
我就算是要戰死,也會先送你下去見祖父的。”
李建成臉上的神情一下子就僵住了,然後惡狠狠的瞪向了李元吉。
“行了,突厥人應該到了。”
李世民在這個時候突然開口。
随後,輕微的震動聲就開始從遠處傳來,然後越來越烈,越來越烈,到最後成了如同大河洶湧奔流的轟鳴。
震耳欲聾。
引得大地都在不斷的震動。
“真是壯觀啊!”
李建成收起了鬥嘴的心思,全身心的欣賞起了突厥人來襲時候的萬馬奔騰的場面,下意識的感歎了一句。
李世民不屑的撇撇嘴道:“壯觀有什麽用,戰場上較量,看的又不是誰比誰壯觀,看的是誰能殺死誰。”
李建成瞥着李世民哼了一聲,不滿的道:“大煞風景!”
李世民緩緩的凝神,語氣沉重的道:“這可不是風景,這是戰場,是會死很多人的戰場!”
說完這話,也不等李建成開口,就果斷的對身邊的旗官下令,“擂鼓!豎旗!列陣!”
旗官神情一肅,快速的将李世民的命令傳達了下去。
随後,一面面旌旗被豎了起來,各處的旗官開始揮舞手裏的小旗,架在陣中的巨鼓也被力士擂響。
渾厚的鼓聲由輕及重,由緩及快。
當突厥踏實力部的兵馬沖到陣前的時候,鼓聲已經密集的連成了一串了,擂鼓的力士們的手也掄成了風火輪。
踏實力部的葉護咥達在臨近大唐軍陣的時候,看清楚了大唐軍陣的陣容,也看清楚了大唐軍陣所配備的軍械兵甲,意識到自己踢到鐵闆了。
他這一次雖然因爲習慣的原因輕敵了,可這并不代表他沒有分辨強弱的眼光。
相反,他是踏實力部少有的有眼光的人,能辨别出一支兵馬的強弱。
隻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他麾下的族人已經形成了沖勢,刹不住閘了。
所以即便是知道眼前的唐軍是一支強軍,他也隻能一戰。
因爲,騎兵在形成了沖勢以後,根本沒有止步和後退那一說。
止步的話,容易被後面來不及約束沖勢的騎兵給沖到,然後被千軍萬馬踩成肉泥。
後退,止步都難,如何後退?
唯一能做的就是硬着頭皮沖下去,在遇到敵人阻礙,刹住了沖勢以後,從兩面分散迂回而退。
除此之外,再無他法。
“鐵蒺藜!”
在踏實力部的前軍沖到陣前的時候,統禦着刀車的校尉高呼了一聲。
一衆守在刀車邊上的将士果斷的抛出了鐵蒺藜。
一個個四叉的鐵蒺藜,如同天女散花一般被抛了出去。
将士們在抛完了鐵蒺藜以後,果斷的固定好刀車,退到了刀盾兵和長槍兵之後。
刀車也好,鐵蒺藜也好,在對上了騎兵沖鋒以後,都是一種不需要人特地去操持的軍械,隻需要往戰場上一丢,就可以閃人了。
沒必要還留在戰場上去做無畏的犧牲。
反正騎兵在形成的沖勢以後,是停不下來的。
所以有沒有人操持,騎兵們都會踩着鐵蒺藜撞上刀車。
“嘭!”
率先沖到陣前的踏實力部騎兵,還沒有臨近刀車,就栽倒在了地上,戰馬拖着馬背上的突厥騎兵足足向前滑行了數尺才停下,然後狠狠的撞在了刀車上,被刀車上的尖刀刺成了血葫蘆。
然後一個又一個的戰馬栽倒,馬背上的騎兵掉落,被刀車刺死。
在沖在最前列的三四列突厥騎兵被鐵蒺藜所傷,撞上刀車以後,第一排的刀車才被突破。
整個場面看起來就像是一群人騎着馬在向刀車上撞,在自殺一樣。
慘烈而又血腥。
但一點兒也不愚蠢。
因爲騎兵在沖起來的時候,尤其是背後還有更多的騎兵在跟随的時候,撞向刀車而死,反而是死的最直接,也最幹淨的方式。
一旦勒馬駐足,隻會被踩成肉泥。
到時候連一具完整的屍首都找不到。
橫豎都是死,死在沖鋒的路上,爲族人做墊腳石,遠比死在自己人的踐踏下,更有價值,也更有意義。
中原人懂得舍生忘死,懂得獻身,草原人也懂。
隻不過,效忠的對象,以及所需要達成的目标不一樣罷了。
中原人舍生忘死,不惜獻身,有可能是爲了錢财,也有可能是爲了高官厚爵,還有可能是爲了守衛家人,守衛朝廷。
草原人舍生忘死,不惜獻身,有可能是爲了族群,有可能是迫于無奈,也有可能是爲了在戰後獲得大量的戰利品。
相比起中原人,草原人的舍生忘死顯得更無畏。
因爲他們沒有恒定的文化,甚至連恒定的文字也沒有,能學習到的道理和知識都是口口相傳的。
一些夾雜着智慧者、掌權者私貨的東西,可以輕而易舉的被灌輸到他們腦海裏。
一些帶有着濃重的宗教色彩的東西,也可以輕而易舉的主宰他們的思想。
所以,在他們眼裏,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後不被他們的天神所接受,不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佛陀們所接受。
有人或許覺得這不可思議,可現實就是如此。
爲了被他們所信奉的天神、佛陀們所接受,爲了一些虛無缥缈的勇士的名頭,也爲了能成爲掌權者認可的猛士,他們能做的很多。
他們可以成爲殺人放火的惡魔,也可以成爲奉獻自己、奉獻妻女、奉獻一切的狂信徒。
将自己的血肉,妻子兒女的血肉奉獻給神佛的事,在草原上比比皆是。
絕大多數草原人還把這當成了是一種無限光榮的事情。
這些事情在大唐的一些愚昧落後的地方也有,隻是沒有草原上那麽普遍,那麽猖獗罷了。
自從西門豹把神婆送給了河伯做妻子以後,中原的掌權者們就開始約束神權的肆虐了,破除淫祠野祀的事情,中原的掌權者們一直在做。
甚至到了大唐,湧現出了一大批跟神佛作對的狂徒。
太史令傅奕就是狂徒中的佼佼者。
時不時的上書請李淵滅佛。
年中的時候,傅奕又上了一道奏疏,還是要求滅佛,并且列舉了許多佛門的惡行,以及滅佛以後的好處。
吓的佛門裏的一些高僧頻頻通過關系向宮裏遞話,甚至發下了傾盡佛門資産,爲大唐拯救無家可歸的稚子的虛假的大宏願。
也就是李元吉剛剛掌權,不想再大唐内部還沒有徹底安定下來,李建成和李世民的舊部還沒有徹底被招撫前,再跟佛門起沖突。
不然的話,橫豎都得跟傅奕好好聊聊。
畢竟,細數後世所有的名山大川,那個上面沒有一間廟,那個邊上沒有一座塔。
所有的風景區中最常見的就是佛寺、道觀、佛塔。
那些高聳的讓人生畏的大佛,更是比比皆是。
人常說耗費數十萬民力修建長城的秦始皇是暴君,可長城曆朝曆代都在用,許多朝代更是将長城當成了抵禦外敵最大的依仗。
佛門修築的那遠比四百八十寺更多的寺廟,遠比修築長城耗費的人力物力更多的大佛,引得無數人稱贊,引得無數人神往。
可對這國,對這家,又有什麽用?
除了勞民傷财,污了名山大川的純淨外,沒有任何用處。
也就是中原有西門豹、傅奕這種不信神佛的狂徒約束,才沒有使得神佛發展的更猖獗。
不然,草原人所面對的一切,就是中原人所面對的一切。
也就是草原沒有西門豹、傅奕這種不信神佛的狂徒約束,才使得神佛在草原大行其道。
最終到了千年以後,神佛留下來了,可草原上所崛起的匈奴、突厥等一個個橫行一世的民族,都這麽消失了。
如果草原上有西門豹、傅奕這種人物,如果草原上的智者們願意不遺餘力的去發展草原的文化,爲草原的文化傳承去做努力。
或許草原會成爲另一個中原也說不定。
可惜,草原上沒有,智者們也無心去發展草原上的文化,爲草原上的文化傳承去做努力,他們更多的是想淩駕于其他人之上,去奴役其他人,讓其他人變得更愚昧,方便他們的控制。
這也就使得了一些人喊出了胡虜無百年之運的話。
這話看似狂妄,看似自大,可說的确實實情。
沒有文化,沒有文化傳承,你何以凝聚人心,立基稱邦?
滿清也是選擇滿漢合流以後,借着中原文化爲根基,爲傳承,立足在中原大地上的。
如果他們堅持的奉行他們在關外的那一套的話,造反的可能就不止天地會了。
江山可能傳承到十全老人手裏就沒了。
也有可能都傳承不到十全老人手裏。
所以生而爲人,還生在中原,是很幸運的一件事。
“還算有點腦子……進軍!”
就在李元吉滿腦子跑火車的時候,突厥人終于通過一次又一次的沖擊,沖破了三排刀車,兩排盾陣。
突厥人沖鋒的勢頭也慢下來了。
突厥人也無力在沖鋒了。
因爲倒在刀車和盾陣前的突厥騎兵,已經堆成了一道肉牆。
突厥人除非掉過頭以剛才的勢頭再沖一次,不然根本月不過這道肉牆。
突厥人也沒有那麽蠢,不可能在損傷這麽大,還沒有沖破大唐軍陣的情況下,在原封不動的沖一次。
踏實力部的葉護咥達在沖鋒的勢頭被控制住以後,幾乎沒有任何由于的就選擇了撤退。
突厥大軍以大唐矢鋒陣的陣首爲分界線,開始向兩邊奔流而去。
李世民在稱贊了咥達一句後,果斷的下令全軍壓上。
在旗語和鼓聲的指揮中,大唐的将士們雙眼閃爍着光茫撲向了突厥人。
這種送上門的戰功,對他們而言,就像是送上門的錢财一樣,他們怎麽可能放過。
當最先沖到突厥人近前,一槍将馬背上的突厥人捅下來,用槍尖剜下對方耳朵,高舉起來大喝的将士,喊出了那句‘某家又多了幾畝地’以後。
将士們全瘋了,惡狼一般的撲向了突厥人。
在賞錢、賞糧、封官賜爵這種事情上,大唐從不吝啬。
所以每一個将士都清楚他們砍下的每一顆首級意味着什麽。
也就是殺俘有傷天合,再加上軍中有明令不許在戰場上殺俘虜,不然一場大戰,尤其是大唐能勝的大戰下來,敵人不會有一個人生還。
當然了,領兵之人要是願意幫将士們背鍋,願意下達不留俘虜的命令的話,将士們會歡喜的落實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