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長琴離去之後,江蓠心中雖沒有失落,卻也有一些不知道要做什麽的茫然之感。
午後,她幹脆關了鋪子,躲在後院裏研究藥粉。過了約麽一個來時辰,這才起身,拎了食盒去街西頭學堂裏接惠澤放學。
學堂裏——
“北冥有魚,其名爲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長須白發的夫子,端坐在席上,專心講授道德經。
席下衆白衣書生中,坐在最前排,面若粉玉的幼年弟子惠澤不免好奇發問:“依老師所言,這世上是否還有鲲鵬神迹?”
此話一出,引發哄堂大笑,衆書生都笑惠澤年幼無知,都說鲲鵬乃遠古神獸,如今什麽世道了,離遠古時期都幾萬年之久了,鲲鵬這類神獸,早已絕迹,若世上尚有神迹,怎會如此太平,世人不會爲了尋找神迹,鬧個天翻地覆,怎會罷休?
江蓠離在窗外,含笑不語。
惠澤這般問夫子,自然是因爲他那顆好奇之心作祟,但江蓠卻不得不提防,惠澤能這般發問,難免是由他體内深藏的龍族的血脈想要逃脫封印,在想方設法勾引惠澤爲人的那顆純善的心。
惠澤被衆人取笑,臉紅得似個猴子屁-股,窘得不知所措。
夫子在衆人哄鬧中,宣布了散學。
惠澤抱起書包,沖出了學堂的門口。
江蓠搖了搖頭,跟了上去。
“惠澤,怎麽不高興的樣子?”江蓠故作什麽都不知道,低頭和聲細語,諄諄善誘。
“沒有。”惠澤怕江蓠看出窘态,沖江蓠扯唇一笑,眼角卻是紅的,眼底有些潮意。
“沒有不高興的事,那就回家。”
江蓠接過惠澤的書包,順便将手中食盒遞給惠澤。
這孩子食量驚人,學堂裏的午膳根本就不夠他塞牙縫的,他有生性腼腆,不喜同學們笑話他是個飯桶,經常餓着肚子。
江蓠知道此事之後,便每日午後,拎了食盒去接他放學。
“姐,你說幾萬年前的那些神獸,真的就銷聲匿迹了嗎?”惠澤塞了一屜包子,情緒好了很多,擡頭時臉上已沒有了委屈,隻剩下對神迹的向往,一臉癡漢相。
這樣的惠澤,勾起了江蓠心中最爲柔軟的一角。
曾經,她也這般仰起頭問過一個人,“世上還有神獸麽?”
那個人伸手理了理我的額發,聲音溫柔如風,“小蓠,等你長大了,就知道這世上有沒有神獸了。”
她仰頭看他,“素節哥哥這麽說,就說明這世上是有神獸存在的,那等我長大,素節哥哥帶我去找神獸,古書上說,神獸都喜歡在深淵老山中出現的。”
素節看了她許久,方點頭,“……好。”
素節沒有等到她長大,她也沒有等到自己長大,就出了那場變故。
那麽多年已經過去了,還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江蓠笑自己,記性好時,一些細枝末節都記得清楚,記性差時,連曾經刻在心上、刺入骨中的人,都忘記了他的面目。
江蓠低頭理了理惠澤的額發,“惠澤,神獸這些東西,隻在古書上記載過,世上沒有人見過,估計都是寫書的人瞎編亂造的罷。”
她不想惠澤步她的後塵,隻希望他作爲一個“人”,簡單快樂的活在這個世上。
惠澤眼底的流光瞬間消失,眼神暗了下來,失望至極,“姐,我還以爲世上真有神獸呢,我昨夜還夢見了許多烏黑烏黑的龍,我夢見自己也變成了一條龍,跟那群龍在海裏遊泳嬉鬧,好玩極了。”
“是嗎?夢就是夢啊,不能說夢見龍,世上就有龍啊。”江蓠笑。
卻加快了回家的腳步,也許她估算的時間出了差錯,身爲龍族惠澤,雖然是最爲低等的烏龍一族,怕是體内龍性覺醒的時間也會随着環境的變化而改變。
江蓠之前以爲惠澤體内龍性的覺醒至少還要等上一年的時間,到時候,她與東皇相約的一百年時間也就到期了,若她等的人沒等到,惠澤覺醒爲龍後,有了一定的生存能力,她也可以放心将他送到北冥去。
江蓠伸手捉過惠澤的手腕,握了,悄悄探了探他體内的龍息,果然不出所料,其氣息之強大,早已今非昔比。
江蓠越發的茫然,心有些絲絲的抽痛。
她于惠澤,就好像是素節于她。離了素節,她宛若一葉浮萍,在混沌的三道裏生死沉浮,最後被衆神魔妖道玩得隻剩如今這最後一縷魂。
如今,她又怎能讓惠澤走她的老路?
可,她等的人,卻遲遲沒有出現。
惠澤将食盒中最後一個包子塞進嘴中,對江蓠的話表示了認同,“姐說的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能是我最近看有關于龍的一些文章看得走火入魔了吧。”
“也許。”我應和。
“姐,咱們去看看那些人在做什麽。”惠澤小孩子愛看熱鬧的天性模式開啓,瞬間已經忘記了龍這回事,轉而拉了江蓠去看渡口圍着的一群人。
拗不過惠澤,江蓠被他拉着擠進人群,卻見衆人圍着的是一艘剛剛從海上捕魚歸來的一艘漁船,漁船的甲闆上,躺着一條形狀極爲古怪的魚,該魚生了三目、四足、五尾,通身鱗片呈赤紅狀,似一團燃燒的火焰,又似一團黏糊糊的鮮血,顯然是不同尋常的。
極怪則近妖。
衆人圍着看稀奇,江蓠卻看到了魚身上的妖氣。
不過妖氣不甚,應該隻是在某處吸收了厲害妖的一些氣息,才導緻了本身的變化,生多了一隻眼睛,長出了四隻足,尾巴裂成了五瓣而已,其本身,實際上是一尾小魚。
小魚顯然感應到了江蓠的存在,向她投來乞求救命的目光。
江蓠不可能爲了救它而讓自己暴露于人前,硬生生避開,去看身邊的惠澤。
惠澤扯了我的袖子,善心大發,“姐,這魚好生可憐哦,你買下來吧。”
“姐沒那麽多銀子,買下它就得賣了你,你自己選吧。”
“這麽醜的魚,你喜歡?”長琴那潤朗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顯然是對惠澤說的。
惠澤很認真的點頭,看着“喜歡。”
“喜歡就去買下它。”長琴手中托了一錠銀子遞到了惠澤面前。
江蓠見狀,不免橫眉瞪目瞧着長琴,這人真是陰魂不散啊!
正欲拉着惠澤離開,卻聽惠澤悠悠道:
“我是想買,可我姐沒銀子,我姐說了不能要陌生人的東西……”
說來說去,就是想要!熊孩子!江蓠怕此時拉走惠澤,傷了惠澤幼小的心靈,隻恨自己平日裏賣涼茶賺得不多,又不懂精打細算,從來都是有錢便花掉,未想過儲蓄銀兩以被一時急需。
如今被惠澤拿住,還做不得聲,隻得細聲勸慰,“惠澤,下次再說吧,等姐賺夠了銀子。”
卻不想長琴已将手中銀錠抛向船闆,“那尾魚要了!”
“好嘞——”漁老大利落将銀錠收起,捧在手裏仔細辨認了真假之後,便喜笑顔開拿了草繩将醜魚捆了提拎着遞到長琴面前,恭敬呈上,“這位爺,您收好!”
惠澤見魚要被人買走,一臉失落,眼裏蓄了淚,很是委屈。
長琴卻沒有接漁老大手中的魚,指了指惠澤,“給他。”
惠澤見狀,頓時喜極,伸手去接那魚,卻又擔心被江蓠罵,擡頭眼巴巴瞧着江蓠。
“别怕你姐罵,表兄給你買的東西,她不會反對的。”長琴笑着對惠澤道。
惠澤愣了,“你是我表兄?”
長琴指着江蓠對惠澤道:“我是她表兄,便是你表兄了。”
“哦!”惠澤接過漁老大手中的魚,沖着長琴笑嘻嘻鞠躬,“多謝表兄!”
說罷,也不待惠澤反應過來,已拎了魚往家跑去。
“銀子我會想辦法還給你。”江蓠過意不去,望向長琴,道。
長琴依舊是淺笑着回望江蓠,“就當是我支付今早的粥錢和今晚的飯錢,如何?”
江蓠正要說不怎麽樣,卻聽長琴又道:“連着幾日,就喝了一碗粥,還真有些餓。”
江蓠不知爲何,心就軟了下來,望了望長琴,“回家吧。”
“好。”
長琴臉上映着夕陽餘晖,似在發光一般。
江蓠不敢多看,忙掉了頭,轉身往家走去。
長琴挑了挑眉,跟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