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省錢,朱輝買來一屜包子,找店家要了壺開水,大家邊吃邊聊,這時,吳襄提議回南京,何氏夫人也想把女兒尋回來,而湯景則怕官府緝拿,堅決不願前往。
朱輝明白這位大舅哥的心思,便講道:“叔叔、嬸嬸,一路算來到福州才走了一半的路程,盤纏卻花的差不多了……”
聽他提起了錢,湯景難免有些心酸,甚至擠出了幾滴眼淚,也可能是這包子太難吃,他跑到一旁放打開了包裹,找出努爾哈赤送他們的肉幹,就着包子大口、大口嚼了起來……
吳襄搶着肉幹,勸道:“大官人,别哭了,想當初,如果本公子在南京,看哪個烏龜王八蛋,敢動咱們一根手指?這、這、這都怨楊公子,非讓本公子教他詩詞歌賦,陪他到京城臭顯派……”
聽着大舅哥又吹起了牛皮,朱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何氏夫人看他們這幅吃相,十分傷感,也抹起了眼淚,其心中的痛楚卻無人能懂……
吳襄也不難爲情,把最後一塊肉幹放進口中,鼓着腮幫子講道:“别的咱不敢吹,當年離開南京時,我就覺得左眼不跳右眼跳,懷疑可能會出事,所以,就讓我那大舅哥沈琦,多給湯大官人幫幫忙;更何況,湯大官人曾在海老爺面前給他說情,才把他救了出來,如今湯家攤上了這麽大的事,我堅信,大忙沈琦幫不了,小忙肯定能幫上,要不咱們打賭,我認爲,湯瓊、湯瑤姐妹倆就在沈府,你信不信?”
何氏夫人抹着滿臉的淚水,默默地點了點頭,但願他的猜測是對的。這時,湯景白了他一眼,拿出一根千年老山參,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問道:“吳公子,你看看這能值幾兩銀子?”
吳襄撇了撇嘴,心道,這是人家努爾哈赤送給我們大家的,不管值多少錢,都應該四個人平分,你整天護得這麽緊,好像屬于你一個人似的,既然問我,那就多說點吧。
“哎呦,這可是仙物!怎能用銀子來衡量?大官人,我看光包裏的這些參,就能把你家那座老王府再買回來。”吳襄搖頭晃腦地答道。
湯景頓時瞪大了眼睛,裝作十分驚訝的樣子,問道:“是嗎?吳公子,那咱可得找個好買主,可不能讓人家坑了。”
于是,吳襄微笑着答道:“那是當然。當年,大官人和陳掌櫃坐擁兩家錢莊,開着絲綢織坊,市舶司頒發十幾條商船引票,月空長老幫你們做着東洋的買賣,簡直富可敵國,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大江南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麽,這樣的買主,湯大官人找不來嗎?”
湯景聽罷滿臉通紅,一時啞口無言,這時,朱輝聽不下去了,急忙答道:“你簡直胡說八道,幾棵人參哪能值那麽多銀子?”
“妹夫,你還别不信!瞧這千年老仙參,恐怕隻有玉皇大帝才配享用,自打開天辟地以來,可能連彭祖爺都沒嘗過,如果不是人家努爾哈赤兄弟,冒着生命危險,從萬丈懸崖上采下來,人世間哪能見得着?真可惜,隆慶老兒已經禦駕殡天,他要是多活兩年,遇上了這樣的仙物,嘿嘿……”說到這兒,吳襄發出一陣怪笑,壓低聲音講道:“讓皇帝老兒夜禦十女,也不會出事,活成個千年老烏龜都可沒準,嘿嘿……”
何氏夫人聽罷臉一紅,趕忙把頭扭到了一旁,而湯景則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似乎十分贊同吳襄的說法,不禁感歎道:“是啊,新君是個十來歲的娃娃,哪兒懂得這個?唉,真可惜了這些千年老山參。”
發現他們越來越沒譜,朱輝勸道:“先别說這些沒用的,既然到了揚州,沒有不回南京的道理,早在京城時就已經聽說,叔叔被抄家之後,有人火燒了翠花樓,救了兩個妹妹,相信她們應該就在沈府。”
聽到這兒,何氏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大喊一聲“蒼天保佑”!失聲痛哭了起來。
此刻,吳襄還在不依不饒地講道:“我看還是湯大官人識貨,咱真得趕緊找個好買主,湯大官人,你說是不是?”
朱輝不屑地答道:“幾棵山參就想換人家一座宅子,你可真會想好事。”
吳襄在心中暗罵湯景:你這個乘人之危家夥,當了幾年烏龜,用人家徐鲲留在你家的銀子,當年自己監工的大宅院剛剛落成,就被你小子輕而易舉給買走了,自己所得的銀子,幾乎全被黃炳文所騙走……
回想起這些往事,吳襄頓時有了主意,撇着嘴講道:“我說妹夫,你還别不信,這得看賣給誰。”
何氏夫人依然哭個不停,朱輝哪有閑心跟他鬥嘴,想揍他一頓也不妥,不管怎麽說,他是吳蓮的哥哥,自己在京城落難時,還是被他救出來的,于是,便不再理他。
沉默了片刻,湯景郁悶地問道:“吳公子,那你就說說,這山參到底應該賣給誰?”
吳襄宛然一笑,答道:“那還用說嗎?既然說能把你那座老王府買下來,自然得去問問王府現在的主人,湯大官人,你說是不是?”
信國公、襄武東瓯王湯和,是當年跟随太祖打天下功臣中,唯一得以保全的開國元勳,在金陵城給湯氏後人留下了這座王府,一百六十年過去了,不肖子孫湯景,把那座王府抵押給了興記錢莊,後來賣給了江南提學官吳學政,到了這會兒,湯景才算明白他的意思,吳襄想讓自己去借錢。
對湯景來講,他不是開不了口,而是知道開口之後,也借不到幾個錢,心中不免一絲凄涼,急忙反駁道:“吳公子啊、吳公子!你還有臉說?當年,我買下你那座宅子的時候,你可是答應過吳大人,給人家十萬兩銀子的傭錢,可是你給了人家多少?後來,吳大人追到了我那兒,看你當時那落魄的可憐相,有四萬兩銀子是我幫你還的。”
吳襄可不覺得害臊,微笑着答道:“是啊,那時候,動不動都是幾萬兩銀子的花銷,如今吃口包子都得算計,湯大官人,本公子沒有太大的能耐,就是腦袋活絡,如今給你指條明路,走不走随你。”
“唉!”湯景長歎一聲,趕忙低下了頭,把玩起了那些老山參。
“怎麽樣?湯大官人。”吳襄說着,把一棵老山參奪了過來,歎道:“瞧這仙物,不用在皇後娘娘身上,那真是可惜了!唉,可歎隆慶老兒沒這福氣,不過,湯大官人,你若把這些老山參賣給吳大人,我敢保證,這仙參化爲雨露,還得落到皇後娘娘的身上……”
朱輝終于忍無可忍,趕快拿手捂住了他的嘴,怒道:“你可真會作死!”
被充軍發配這兩年間,湯景一直待在深山老林,不明白這話什麽意思,懵懵懂懂地問道:“吳公子,你打什麽啞謎?有什麽話明說吧。”
就在吳襄張口之際,忽聽朱輝講道:“不可再胡言亂語,如今,咱們都是戴罪之身,講這些大逆不道、以訛傳訛的話,萬一被人聽見告了官府,恐怕咱們都得斬立決。”
聽罷朱輝之言,湯景頓時來了興趣,追着吳襄問道:“這到底是什麽典故?你得給我講清楚,要不然,我就告發你。”
于是,吳襄趴在他的耳邊,低聲講道:“大官人,兄弟我跟楊公子到了京師,可真沒白混,吳學政在江南貢院原地踏步很多年,早有意思到京師活動、活動,像他這種資曆,要不是海瑞壓着,早就弄個侍郎、尚書什麽的當當,你把這些老山參賣給他,我敢保證他能出大價錢。”
“言之有理!”湯景邊聽邊點頭,但他還是難以理解,接着問道:“難道說皇後娘娘看上了吳學政?”
吳襄差點把鼻子快給氣歪了,答道:“如今,内閣首輔大學士張居正,當了小皇帝的老師,出入宮廷如入無人之境,呵呵,聽說這位張大人的嗜好,和隆慶老兒差不多,剩下的你自己去想吧,我可什麽都沒說!”
湯景聽罷,把腦門一拍,認真地問道:“我說好兄弟,咱說正經的,如果賣給吳學政,咱得要多少銀子?”
吳襄馬上伸出了一隻巴掌,朝着湯景點了點頭。
“五萬兩!”湯景驚訝地問道。
“五萬兩,讓他做夢去吧!”吳襄不屑地答道。
朱輝覺得他們實在過分,頗爲生氣地問道:“你到底想要多少?”
神色嚴肅的吳襄答道:“五十萬兩,隻能多不能少!”
“你是不是想錢想瘋了?”朱輝吃驚地問道。
吳襄不再搭理朱輝,拍着湯景的肩膀講道:“咱們回到南京之後,你自己拿着一棵參,悄悄去找吳學政,叫價就是五萬兩一根,決不能松口,剩下的事情,你就什麽都不用再管了,不過,得了銀子,你别自個跑了就行。”
“難道說,吳公子還能影響到張大學士?你能幫吳學政弄個尚書當當不成?”湯景不解地問道。
“說了你别管,你就别管了好不好!”吳襄頗爲不耐煩,矜持地答道:“本公子文采飛揚、風流倜傥,在京城豈是白混的?不是吹牛,如果不是爲救我這好妹夫,咱也入了翰林院,哪會落到今天這一步?”
“既然如此,我就腆着老臉去一趟,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吳公子了。”
“好!你湯大官人是見過世面的,那咱就先小人後君子,把醜化說到前頭,咱們這十二棵老山參,賣十棵給吳學政,要五十萬兩,留下兩棵送給老龐,那麽,這五十萬兩銀子,有四十萬兩是要花出去的,剩下十萬兩,咱們四人平分如何?”
聽罷他們二人的對話,朱輝擺着手答道:“你們分吧,我不要。”
“妹夫,我先替你保存着。”吳襄毫不客氣。
湯景心中明白,就這十棵老山參,無論怎麽賣,也賣不出一萬兩銀子來,知道他這主意夠損,眼下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更何況,若是真能幫吳學政弄個尚書,他這些銀子就算沒白花,于是,拍着吳襄的肩膀講道:“好兄弟,一切聽從你的安排。”
吳襄本來就有心事,想多撈點銀子,似笑非笑地講道:“請大官人不必客氣,這次回南京,我想把喜事辦了,大官人雖然戴罪之身,不好抛頭露面,給兄弟我添點箱就行,呵呵。”
當年,應天巡撫蔡德忠倒台之後,沈家立刻就和吳襄退了婚,還是湯景出面,到沈府幫他再續前緣,當時,沈老夫人誤會成了湯景前來求親,而湯景知道大家閨秀沈月瑛,那真是風華絕代、沉魚落雁、羞花閉月、風姿卓越、傾城傾國,如果不是朱輝及時出面制止,他準備就坡下驢……
心中想着沈家小姐,湯景笑呵呵地講道:“給吳公子添箱,那是理所當然,我還想把這些虎皮、豹皮,全都送給沈家當嫁妝,不知吳公子意下如何?”
吳襄知道,他肯定沒憋什麽好屁,轉念一想,反正自己也不吃虧,便答道:“是嫂夫人救了人家小罕子,這些禮物都是答謝嫂夫人的,隻要嫂夫人沒意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