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柳義夫妻兩個記挂閨女,自太平縣日夜兼程趕往京城,一路不曾停歇。俗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路途中難免種種不如意,因想着閨女,倒也不甚在意。
柳義是出門慣了的,李彩鳳可沒出過遠門,虧得有丈夫照料着,一路磕磕絆絆,夫妻兩個倒更添一層笃愛。
不日到京城,原想着青松會來接,誰知到得岸上,青松和閨女都在不說,和圳也在跟前候着。
和圳小時候在青柳鎮住過些日子,如今個子長得很高,大樣還是小時候那樣,又跟宋好年有幾分相似,熟悉宋好年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他侄子。
夫妻倆在路上,還不曉得和圳已選定太孫妃,且禀明過父母及帝後,隻當兩個孩子胡鬧,心裏一咯噔,面上撐出笑意,就要給和圳見禮。
和圳哪裏敢受他們的禮?連忙把人攙住,笑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去下處。”
說着讓柳義兩口子和杏兒先上車,他和青松騎馬跟在車旁。
杏兒遺憾地看一眼馬,“我也會騎馬。”
和圳含笑:“今兒你坐車,下回帶你騎馬。”
杏兒心滿意足,才一爬上車,就給她娘抱個滿懷,滿頭滿臉地摩挲,不住問她這些日子在京城吃得如何,住得咋樣,有沒有受委屈……
杏兒離家幾個月,并不覺得如何想家,平日裏和同窗有說有笑,雖說也記挂家裏,到底快活居多。直到此時被李彩鳳抱住,她才蓦然生出一股子委屈。
這委屈也沒啥由頭,杏兒隻是忽然仿佛回到十年前,一時見不着爹娘,便要大放悲聲,好讓爹娘知道她孤單害怕,哄着她疼着她。
杏兒一哭,李彩鳳也禁不住哭起來,柳義一邊笑着勸她倆:“娘兒好容易見一面,哭啥?高興些。”一邊自個兒也禁不住紅了眼眶。
一家三口抱頭痛哭半晌,和圳在外頭着急,想掀簾子看看裏頭情形,又恐嶽父嶽母臊皮,急得問青松:“舅舅,這可怎麽辦?”
青松心說,和圳一向聰明,唯獨在杏兒的事情上頭,因格外重視而格外愚蠢。他笑道:“沒啥事,再等等就好。”
果然,沒過多久,杏兒頭一個反應過來,擦幹眼淚道:“可别哭哩,看看外頭景兒,京城這地界不同尋常,别處可見不到皇爺親自督造的屋子。”
柳義和李彩鳳也都收起眼淚,不忙着看景,先悄聲問杏兒:“咋回事,和圳咋跟你們一起?”
杏兒這才想起爹娘還不曉得她已答應和圳要嫁給他,未及言語先紅了臉,好一會兒才道:“爹,娘,我就快要做太孫妃,過些日子聖旨就下來。”
有聖旨擔保,自然不是兩個孩子胡鬧,李彩鳳登時喜出望外,摟着杏兒道:“過了明路就好,我就怕你年紀小,給人輕易哄去。”
杏兒道:“和圳不是那樣的人。”
柳義夫妻兩個又細細盤問杏兒,究竟兩人怎樣定情,她怎麽給召進宮裏去說話,娘娘們待她和藹還是冷漠……
杏兒都一一答了,免得爹娘擔心,又道:“爹娘,你倆咋這樣高興哩?我隻當你們要生氣。”
頭一件,氣她自作主張,不曾禀明父母,便私自應下和圳,如今聖旨即将發下,就是爹娘不答應也來不及。
次一樣,氣她不爲家人着想,身爲柳家獨女,爹娘精心撫養她這樣大,有心留她做守竈女,偏她爲着榮華富貴,便撇下家中。
杏兒不後悔答應和圳,可一想到這兩樁事情,難免愁眉苦臉,過不去心裏那個坎兒。
柳義道:“你都能獨個來京城,我隻當咱家杏兒長大了,沒想到還是個小娃娃,連這點事情都擔驚受怕。”
“爹!”杏兒嗔道,“我就是七老八十,也是你們閨女,像小娃娃咋了?我要做一輩子小娃娃哩!”
她話是這麽說,不多久馬車到别院,又像個大人似的忙東忙西,到處張羅,連别院大管家都不如她忙碌周到。
大管家跟在杏兒後頭冒汗:“姑娘歇着,布置屋子的事情我們來做就好。”
“你們不曉得我爹娘喜好,還得我來。”杏兒根本不放心旁人,她來京城已有幾個月,自以爲是個熟人,爹娘對京城還生得很,她就要做起主來。
李彩鳳看不過去,搖頭道:“你來同我們說說話,論起布置屋子,你哪有人家在行?”
其實夫妻兩個才看到别院,也是渾身不自在,不肯占便宜,央青松另外尋一處腳店與他們住,“這别院也太些,我們住不起。”
和圳道:“這院子原是李家老爺爺老奶奶住過,他們回鄉後便空着。杏兒已忙活好些日子,就等你們來住哩。”
和圳話說得軟和,别院上上下下人等也又恭敬又熱情,他們往日伺候過李篾匠老倆口,應對柳義男婦兩個更不在話下,沒過多久就說服人住下。
李彩鳳把杏兒招到跟前,小半是免得她給大管家搗亂,一大半倒是爲着他們兩口子對着和圳難堪。
當日在鄉下,明知和圳是皇孫,可和圳畢竟是宋好年侄子,他們夫妻隻當他是子侄一般回護。如今情形又不同,一來和圳皇太孫的身份在京城裏最明顯,二來和圳想娶杏兒,毛腳女婿對上嶽父母,要是身份略低些的人,柳義肯定要甩臉子,偏生又不能對和圳使臉色,兩下裏便有些沉默。
這也怪不得和圳,他口齒再靈便,問過二老路上情形,家中可好一類話,也再問不出别的。柳義這頭哩,總不好大大咧咧問“你們家裏都好?太子、娘娘都沒病?皇爺、皇後娘娘胃口都好?”對誰家都合适,唯獨對皇家不合适。
好在杏兒一來就打開話匣子,興緻勃勃地問她爹娘龍鳳胎有沒有忘記她,李彩鳳道:“哎喲喲,他們才多大點子人,幾個月不見,連親爹娘都能忘得差不多,更何況你。”
杏兒登時氣鼓鼓:“兩個沒良心的,回頭看我收拾他們!”
李彩鳳說:“你百合嬸嬸原說要與我們一道來,偏給幾個孩子絆住。過幾個月他們怕才能上路。”
等聖旨一發,宋好年身爲皇太孫他親叔叔,自然也要曉得這份旨意,到時候一家子齊上京來爲太孫賀,也是美事一樁。
于是柳義和李彩鳳安頓下來,皇家别院有個好處:樣樣齊全,他們啥都用不着操心,隻用管閨女婚事。
沒過兩日,太子與太子妃竟上門拜訪,驚得柳義雙膝一軟跪在地下,半日沒能起來。
好在太子與宋好年生得相似,柳義兩口子看他都親切,沒過多久就能正常說話。原來太子在聖旨發下前,依照民間禮儀,專門來拜訪親家,免得他們覺得天家強勢,擔憂閨女将來受委屈。
太子肯這樣用心,柳義和李彩鳳心中那份隐憂自然又去了大半,對着門親事越發贊成起來。
幾日後,禮部官員上門宣旨,選柳義與李彩鳳之女柳杏辭爲皇太孫妃。
不過幾個時辰,旨意好似插上翅膀,飛得滿天下都曉得。有些人捶胸頓足,恨自家沒得着這樣好機會,有些人則說:“都說太子大婚時,盛況非常,可惜我沒能趕上,這回可要住在京城,等着看太孫大婚。”
女學那裏也得到一道旨意,各處擢拔來的秀女,聽憑自願,願留在京城爲官的可去考官,願回家的好生送回家中,人人都得一份嘉獎。
柳義兩口子緊鑼密鼓地預備嫁女,又帶信給宋好年,托他變賣鄉下家産,好給閨女添妝——雖說太孫大婚自有規制,原也用不着娘家準備啥,可他們總要給杏兒預備下壓箱底的财物。
杏兒還有小半年才能完成學業,家裏熱火朝天地預備婚事,她頂着準太孫妃名頭,依舊每日去女學讀書,照常交課業、考試,先生們見她不驕不躁,也暗暗贊歎她穩得住。
不過杏兒到底感到身份不同帶來的好處:若說以往同窗爲着她能力尊重她三分,如今這份尊重在身份加成下就能漲到七分。
更别提外頭行走時無數便利,要是她心性略差些,隻怕就要給這等榮耀沖得頭昏腦脹,飄飄然起來,不記得自個兒幾斤幾兩。
好在杏兒并不曾發飄,皇家看在眼裏,太子妃那裏隔三差五就送些吃穿用度來,一回比一回好,可見對杏兒滿意。
幾個月後,杏兒完成學業,以文科第二、武科第一的成績從女學順利畢業。當日長平公主親爲畢業女學生頒發獎章,皇太孫朱和圳也請旨到場,望着他的未婚妻,心裏笑成一朵花。
宋好年夫妻得着喜訊,将柳義産業變賣,因他不是缺錢,賣得也不着急,價錢倒是不錯。夫妻兩個又添上數千兩銀子,百合額外拿出幾套嵌紅寶、鑲白玉的精緻首飾,用來給杏兒添妝。
他們一家子緊趕慢趕,終于在杏兒畢業後幾日到達京城,到此時,諸事齊備,隻等禮儀行至最後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