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盡的時候,想的是在地府跟青山重聚。
懷着那樣的念頭,所以不曾害怕過死亡。
醒來後,本以爲一切都不可能了。
可現在她竟然看到了“青山”,他說他叫韓越,他是“她”最信任的人呢。
他日夜照顧着她,從沒有一句不滿和抱怨。
縱容墨發已剪,輪廓已深,可她就是知道,是他。
那樣漆黑的目光裏,深邃,明亮,看人的時候,眼角帶着一絲缱绻的溫柔。
李心慧哭得很傷心,可這種傷心卻不像之前那樣沉悶,好似讓人透不過氣來。
韓越明顯感覺到她似乎有了變化,尤其是對他的态度,已經從排斥到依賴了。
醫生很快就來了,可還是檢查不出什麽。
沒有人明白,她爲什麽會突然失控,好似想到了什麽傷心的事情,那眼淚如何也停不了。
好不容易她不哭了,韓越發現她變得非常黏他。
他除了在床邊陪着她,什麽事情也不能做。
韓越發現心慧從一個自立自強的大女人,突然變成了孤單脆弱的小女孩。
最讓他苦笑不得的是,晚上的時候,她也不許他離開床邊。
最後無奈之下,她将病床的一半讓給了他。
心裏有了希望,心慧的恢複也快了許多。
醒來後的第七天,她已經可以下床了,雖然不能走動,可至少能坐起來了。
第十天的時候,她便能扶着床和牆壁慢慢地走到樓道裏去了。
來來往往的行人,與她相知甚遠。
醫生,護士,護工……她學到了太多太多新鮮的詞彙。
開始的慌亂過後,她漸漸沉下心來。
無論這是個怎樣的世界,隻要有韓越在,便是她的歸宿。
她是因爲他才來的,她心裏清楚,能有重生,能再遇見他,這是上天贈予她的福運,她不能排斥。
韓越慢慢地扶着她走,起先是在樓道裏來回走着。
可後來她走到了窗邊,往下看去,那筆直而下的高度讓她眩暈着,心裏萬分震撼。
她什麽都悶在心裏,也不說話。
韓越見她臉色不好,以爲她受不得累,連忙将她扶回病房。
呆呆地坐在病床上,李心慧思慮良久,還問着身邊的韓越道:“如果我永遠都想不起來,你會丢下我嗎?”
她那澄淨的眼裏堆滿了迷茫和害怕,像是孤孤單單的小鳥找不到回家的路一樣。
韓越的心軟成一團,握緊她的雙手道:“說什麽傻話?”
“那些記憶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過去的事情記得記不得又怎樣?”
“隻要你現在好好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李心慧的心暫時安定下來,她不怕那些記憶,不見了就不見了,反正也不是她的。
可是她怕适應不了他的世界,怕他會丢下她。
就這樣又過了一周以後,李心慧出院修養了。
韓越帶着她回了自己的别墅,他請了一位張阿姨照顧着她,每天盡量都陪在她的身邊。
剛開始的時候,李心慧根本不想韓越離開。
可是後來她發現很多事情她都需要學習,她迫切地需要了解這個世界,于是她便趁着韓越離開的時候,便請張阿姨教她。
就這樣,她在家裏修養三個月以後,便大緻明白了,自己身處于一個類似于未來的時代。
而這時,她也明白自己和韓越的關系,其實隻是好友而已。
她現在的年紀,“很大了”。
張阿姨說,追韓越的小姑娘多得很,她要主動一些。
可她明明就是他的妻子啊……
李心慧感覺自己很委屈,她怕韓越嫌棄她,又怕韓越不要她,思來想去還沒有結果呢,她自己到是先病了。
她這一病,韓越又推掉了所有工作在家裏陪着她。
看着韓越對她關懷備至,李心慧又覺得是自己心思狹隘了。
于是在韓越放心不下,夜晚守在她的房間時,她便小聲地試探道:“我昨天看到我的身份證了,原來我都已經有32歲了。”
“比你還大兩歲呢。”
韓越覺得她的語氣有些黯然,女人都很在乎自己年紀的,這個他還真不知道如何安慰?
他想了一會,然後道:“這個年紀不是女人最美的年紀嗎?成熟,知性,從容。”
“可我還沒有結婚啊,我怕再不結婚,以後就不能生小寶寶了。”李心慧認真道。
她那澄澈的眼眸灼灼地盯着韓越,韓越的臉倏爾就紅了。
隻見他眼眸微閃,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道:“怎麽突然就想這個問題了,以前你……”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
她不再是以前的她,有結婚的想法也不奇怪。
隻是……怎麽會突然想結婚呢?
難不成是想起自己喜歡的人了嗎?
韓越突然覺得心裏有些酸澀,很不舒服的感覺。
可他忍了下去,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想起自己喜歡的人了?”
李心慧颔首,莞爾一笑道:“我從來就沒有忘記過他。”
韓越覺得自己的嘴角僵了一下,突然就不知道說些什麽了?
從前她不會依戀他,這些話可能會跟他說,但他絕不會幹涉她的選擇?
可自從她出事以後,這些日子兩個人一起相處,她像個女孩兒一樣事事都要依賴他。
而他呢,他也習慣于照顧她,安慰她。
她流着眼淚,紅彤彤的眼睛看向他的時候,仿佛會抓他的心。
那種奇妙的感覺是從前沒有過的,他知道那是什麽,隻是不敢表露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因爲他知道,如果有一天她想起過往,一定會冷靜地跟他分開。
“所以,你想跟他結婚?”
“可是他知道嗎?”
韓越知道自己的目光一定有點冷,臉龐也僵硬得厲害。
可是該死的,他還是想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李心慧怔怔地望着韓越,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他,他不知道我死了一次也忘不了他,他也不知道,在我的心裏,他其實早就是我的丈夫了。”
韓越受不住她那樣的目光,悲涼之中帶着希翼,坦然之中帶着決絕。
那種感情濃烈得讓他心顫,可他知道,那不屬于他。
苦澀地勾了勾唇,低垂的頭掩蓋着他眼中的失落和難過。
“他是誰,告訴我,我可以替你……找到他。”
韓越沒有擡頭,他的心疼得厲害。
這些日子相處的點點滴滴,一幕幕地在眼簾中閃過。
她的悲傷,她的柔弱,她的依戀,仿佛如夢一般。
而他可以擁在懷裏的她,就要離他而去了。
很多年以前,他聽過一句話。
有時候愛上一個人,或許隻是在某一瞬間,你發現她并沒有你認爲的那麽堅強,那麽完美,你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那一面,懂得了她的脆弱。
韓越想,他就是在她醒來的那一個瞬間,看到了她讓人疼惜的柔弱。
于是,他的心便慢慢地淪陷了。
李心慧很失落,心裏空蕩蕩的。
她不知道要怎麽才能說出口,她喜歡的那個人是他。
她磕下眼眸,有氣無力地道:“你替我找到他啊,好啊。”
“可如果他不想跟我結婚呢,我該怎麽辦?”
韓越聞言,突然擡起頭來。
迷離的黑暗中,突然驚現一絲曙光。
隻見他突然傾身靠近她,然後出聲道:“如果他不願意,那我呢?”
“如果你願意嫁給我,我會好好照顧你一輩子的。”
他說完,驚覺自己唐突了。
可是向來紳士的他突然失了所有風度,隻是固執地道:“你不考慮一下我嗎,或許我比他好呢?”
“我們認識了這麽多年,你應當知道我是怎樣的人,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李心慧原本沉寂的眼眸突然亮了起來,她有些驚喜地望着他,啞然無話。
她心裏懸而不落的答案,終于得到了。
看到他緊張地靠過來,她覺得背脊僵得厲害,可莫名卻想主動靠近他。
她的手捏在被子上,緊緊的。
心裏的勇氣如潮水襲來,她知道自己該把握了。
微涼的紅唇落在他的眉宇間,很快就離開了。
“傻瓜,沒有别人,那個人就是你。”
“那個被我視作丈夫的人,是你。”李心慧說完,低下頭去,臉頰紅得厲害。
韓越懵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
他不敢置信地握緊她的手,灼熱的視線直視着她的眼睛道:“所以,你想要結婚的那個人,是我?”
李心慧微微颔首,小聲道:“張阿姨說,追你的小姑娘很多很多,我怕你會不要我了。”
韓越聞言,隻覺得心裏軟得厲害。
濕熱酸澀液體充斥着他的眼眶,他受不住地拉她入懷,緊緊地抱着她道:“傻瓜。”
“小傻瓜。”
“噗,我也傻,我是大傻瓜。”韓越愉悅地笑着,眼裏閃着晶瑩的淚光。
幸福的滿足感充斥着他的内心,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
三個月後,韓越和李心慧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纏綿悱恻的洞房花燭夜讓李心慧累極了,這一夜,她做了個讓她驚悸不安的夢。
夢境裏,青山仰面看着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脖子裏的血噴湧而出,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她哭得厲害,知道他有很多的話想跟她說,他那雙眼睛怎麽也閉不上的時候,她感覺到絕望的悲涼充斥着她的内心。
她驚醒過來,淚水濕透了枕頭,壓抑哭腔還在喉嚨裏哽咽着。
睡在身邊的男人牢牢地緊箍着她的腰,下巴抵靠在她的頸窩,他的氣息熱乎乎的,從她的肌膚一路燙到她的心裏去。
她轉過身,抱着他的腰,貼近他的胸膛,就這樣靜靜地聽着他的心跳聲,直到再次入眠。
這一晚,她又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牽挂的小叔幸福地抱着一個女子,那個女子有着她曾經最熟悉的面容,可青雲卻喚她:“心慧”。
有兩個像仙童一樣好看的孩子奔向他們,嘴裏歡快地叫着“爹”“娘”。
原來,竟是如此嗎?
真好,我終于可以放心了。 還在睡夢中的“李心慧”嘴角勾起,自然而然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