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丹青在風雪中朝着勤政殿的方向行進。
沒有任何人阻攔。
隻有風雪盡頭,勤政殿高聳入雲的台階上,站立着一個明黃色身影。
孤光啓。
他似乎已經等待很久。他的神情平靜又釋然,仿佛即将做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很洞徹的樣子。
郁丹青仰起頭,跟他對視片刻後,大聲問:“都是真的麽?”
他點頭:“我無話可說。”
郁丹青沒想到他竟然直接承認了。
“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郁丹青臉色有些掙紮,但是很快就恢複堅定:“如果我要得到你的軍隊和龍族的支持,以對抗神族,你願意助我一臂之力麽?”
孤光啓搖搖頭:“放棄吧,你鬥不過神族的……”
“可是神族滅掉我的族人,我也是他們通緝的要犯。不是我反抗神族,而是神族從未給過我希望。”
孤光啓搖搖頭:“臣服神王,讓神族占領這塊大陸,我們都成爲神的民衆,那麽就不會有殺戮和戰争。”
“孤光啓,神族要占領你的土地,你竟然雙手奉上?難道不該寸土不讓?”
孤光啓沉默着,并不回答。
郁丹青緩了緩,道:“如果我一定要得到龍族和大禹的軍隊呢?”
孤光啓臉色一如既往地平靜:“那就殺了我。”
郁丹青沉默起來。
段沉淵、司空幻和淩空他們也跟了過來,段沉淵道:“他是我的心魔所化,本應由我處理。”話畢,段沉淵不知道從哪裏幻化出一把青龍刀沖向孤光啓。
孤光啓巋然不動,沒人能猜得出他能否應付的了段沉淵。
郁丹青不知道想到什麽,忽然猛然抽身向前,搶過刀繼續沖向孤光啓:“如果要殺他,讓我來。”
她想着,她一定無法傷到他,但是她必須要做做樣子。
她一定要想辦法讓他和她站在一個陣營,并肩作戰。
忽然, 就在這時,孤光啓忽然迎着她的刀刃走過來,噗,郁丹青的刀已經插入他的胸膛。
郁丹青瞳孔睜大,難以置信。
而孤光啓已經倒在她的刀下。
“孤光啓……”郁丹青隻覺得心髒抽痛了一下,那股沉痛蔓延開來,有些痛不欲生。
她委頓在地上,過了好半天才想起來伸手捂住孤光啓胸口的傷口,可是血液依舊噴泉一般湧出。
漫天都是大雪,雪花落在他的漆黑頭發上是那麽凄豔又絕美。她終于伸出手,将他的上半身緊緊抱住,在他耳邊問:“你其實早就打算好這樣做,是麽?”
孤光啓唇角劃過一抹淺淺的笑意,痛苦卻仿佛又釋然:“你若拿到對抗神族的大禹軍隊和龍族的幫扶,隻有一條路,那就是殺了我……”
“可是我不想殺你……”
“隻有我死了,神族才能不會降罪于我的子民……隻有我死了,才能把我的一切力量都交給你,讓大禹的軍隊和龍族幫你抵禦神族,我鬼妖的功力也會傳給你,讓你封閉時空之門,徹底斷絕人神通路……”他斷斷續續地說着:“我是龍族段沉淵的心魔,是真正的鬼妖,我死後,靈魂将失去意識化爲鬼妖魔魂,鬼妖魔魂和神王訂立了契約。魔魂若離開身體,将會打開人神通路去往神王那裏報信,神王會派出神族徹底毀滅這個大陸。所以,等我死後,你就将我七竅用水銀封住、扒去皮肉,抽去龍骨、封印我的魔魂……”他聲音壓低:“當然,你也必須用這種辦法對付阮芷……必須用這種辦法來對付所有神族和龍族帶來的心魔和遠古生物……否則人神之路總會被他們想方設法再次打開,神族将獲悉這裏發生了大變,将會率領大批神将降臨……”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最後,他氣若遊絲,沒有力氣了,便不再說話,隻是目光溫柔地看着她。
這一刻的他,怎麽可能是鬼妖?是夜魔的源頭?
這都是一場誤會吧。
郁丹青緊緊握住他的手:“我不要你失去意識,化爲鬼妖魔魂……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可是,他的身體逐漸蒸騰起一抹白色光霧。光霧裏顯示出來很多幻世鏡,每個幻世鏡都是一座人神通路的大門。
在他散功的同時,大門逐漸關閉。
光霧消失,與此同時,孤光啓力竭而逝,手從丹青的手心裏滑下去。
不知道什麽時候,大雪終于停下。
一縷日光從雲層中散射而出。
大雪裏,丹青抱着孤光啓冰冷的身體,一動不動,仿佛這世上再沒别的可以讓她牽挂。
所有人都站在旁邊,臉上帶着無盡的唏噓。
他們不約而同不去打擾這對患難過、相愛過、最終卻生死兩隔的情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郁丹青從地上站起。
她的臉上還挂着未幹涸的血迹。
這半個時辰,長的好像經曆了一個世紀。
好像曆經艱難,終于求得結果,卻赫然發現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她轉過身,目光空洞,一步一步的,走下勤政殿台階。
淩空、司空幻、段沉淵跟着她一步一步走下,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打擾她。
最後,還是淩空忍不住問:“帝姬,真的像大禹皇帝說的那樣,他是鬼妖,必須在他死後,封印他的魔魂?”
郁丹青這時候才想起孤光啓最後向她囑咐的話,她艱難地點點頭,又回身朝着那個男人的屍體走去:“你們去找心魔阮芷和遠古生物,封印他們的魂魄。孤光啓則交給我。”
如果真的要用水銀灌入他的七竅,扒去血肉、抽去龍骨,封印魔魂,那麽就讓她一個人來吧。就好像以前處理夜魔的那些手段。
她不想,不相幹的人去觸碰他,哪怕隻是觸碰他的一絲頭發。
……
翌日,郁丹青将孤光啓封印在祁連山玄機洞,便在洞口睡着了。
連續幾個夜晚都宿在玄機洞。
這幾夜夢裏都是他。可是她知道她永遠失去他了。
後來,她決定離開。
站在棧道上,風吹散她的頭發,露出她疲憊又蒼白的臉頰。
棧道下,一襲紫衣長身玉立,正是段沉淵。
段沉淵道:“這幾日,我一直在下面等你。”
“爲何等我呢?如果我不出來呢?”郁丹青朝着他走過去。
段沉淵道:“人神通路暫時關閉,但是神族一定不肯罷休。所以我們還有很多路要走。你必須堅強。”
郁丹青莞爾一笑:“我是魃族最後的血脈,我一直堅強。沒人能把魃族打倒。”
她從他身邊擦身而過,平靜的表情下,誰也看不出她的心是否依舊憂傷。
段沉淵緊緊跟上。
她失去了那個男人,但總算還有他。不管咬還是擁抱,他一定要對她死纏爛打。
不管怎麽樣,他要一直追随在她左右,永遠不離不棄。
就好像在山底下壓着的那一千年一樣。
【全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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