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五錢銀子,還不如不給呢!
莫不如先欠着,讓兄弟們心裏還有個好的念想。
倒不至于讓大家如此的絕望以及憤恨。
咱們兄弟在關外與鞑子厮殺兩年,一直堅持着沒有投降,甚至還得翻越燕山山脈,才能返回薊鎮。
其實要不是最後時刻有洪承疇用錘匪賀今朝的威名壓着,才能讓明軍有序突圍。
洪承疇根本就沒法完全統帥這十多萬人馬,如今回到京師周遭隻剩下不足九萬人了。
這兩年對峙相互厮殺,從最開始的占據優勢到後面的劣勢,最後皇太極急了,把兩黃旗都派出去厮殺一陣,才讓明軍吃了大虧。
行軍路上傷員不斷的死去,這條件就别想着什麽醫療條件了。
結果,就這?
崇祯不提欠饷也就罷了,光是設宴就準備與幾個總兵以及一系列文官吃席面?
對于這種事,哪個大明士卒心裏沒有怨氣!
現在因爲漕運斷絕,京師裏的糧價一石已經高達五六兩銀了,皇帝賞賜的五錢銀子倒是夠買幾斤糧食的。
當然了,這群士卒目前還不清楚京師的“物價”有多貴。
明朝時的北京完全無法維持官僚貴族和軍隊駐紮所需的糧食,需要從江南經京杭大運河向北京運糧,運輸成本極其高昂,現在缺糧太正常了。
而山東跑來的劉澤清知道後,果斷就縱兵劫掠了。
或者說從萬曆四十六年與後金之戰開始,到崇祯十五年松錦大戰結束,經過了二十四年,近乎一代人的時間,明軍在戰場上沒有任何起色,戰術始終陳舊重複,連失敗的模式都是一模一樣的。
再加上如今的明軍都是半路出家的“農民戰士”,而清廷可是漁獵民族,自幼便是“職業獵手”。
明軍火器落後,不能抵禦清軍的騎兵,冷兵器更不是對手。
因爲生存環境惡劣,女真人的弱者大多都被自然環境給淘汰了。
大明想要培養一名合格的士卒,代價極爲高昂。
首先錢得給夠了。
單單是第一點就達不到,那還打個屁的鞑子啊?
就算軍饷欠着,好歹給大明士卒引進一些良好的火炮火器。
在歐洲,火器的普遍運用與技術提高終結了冷兵器時代的霸主——重裝騎士。
騎士和他騎的馬都挂着由一整塊鋼片打造的闆甲,這在當時是絕對的霸主。
因爲一般的劍對他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但是火器終結了他們的霸主地位。
可就算是大明給配備了,但火炮火铳質量不合格,導緻大批明軍将士血撒遼西走廊。
以至于皇太極能夠仿制歐洲火器,甚至得到了明軍經過葡萄牙式訓練的炮兵部隊,升級爲一支以騎兵爲主的綜合性軍隊後,明軍的下場已經注定。
皇太極不斷放血的戰略,最終被錘匪給攪和的沒放完,戰略目的達成了大部分。
大明竭盡全力支援遼東,九邊的精銳逃回了大部,糧草也用的差不多,沒有全都丢給清軍。
相比于從戰場上返回士卒的落寞感,崇祯則是顯得極爲亢奮。
隻要手裏有了兵,他就相信自己能翻盤。
因爲南京、山東的接連失陷,已經讓崇祯的威信下降的極快。
他想要殺兩個小言官都做不到,都拖延了一個月還沒有解決。
這距離他上一次殺了三十六名高官才過去沒多久,官員被皇帝斬首,照例在臨刑前都應該向着皇宮方面望阙謝恩。
但那一次,有數個被殺的人在刑前竟然破口大罵起來,而且罵的是當今的天子。
什麽他娘的你要殺我,我還要謝恩,去你媽的狗皇帝。
朱由檢本人的威信也進入了一個空前的低谷時期。
但就連崇祯自己都沒想到,經過此事後,他的威信還有極大的下降空間,并沒有輕易探底。
通過這個事,朝中的大小臣工們卻對皇帝和政局更加失望了。
如果說以前他們對于朱由檢的批評還隻限于嚴極切峻、太過聰明,到這時候則分明感到了他的褊狹殘酷和不負責任。
崇祯威信急劇下降的一個重要标志,就是他一心想殺掉兩個小臣卻最終不能如願以償,這在數年以前是不可思議的。
隻是朝臣表現出的對皇帝的抵制,絕非積極意義上的對于專制皇權的某種制衡,而一種消極的人心瓦解。
最關鍵的是,不僅下級在糊弄上級,上級也知道下級在糊弄,而且下級也知道上級知道他們在糊弄,但并不相互揭穿,就這麽一直相互糊弄。
真是類人群星閃耀之地,一群屑人。
現在朱由檢認爲“十萬戰神”歸來,爲他沖鋒陷陣。
一切都可以改變了!
崇祯急匆匆的在城門樓上走下來,看着身上散發着臭味以及衣衫褴褛的督師洪承疇,忍不住眼裏流出淚來,親切拍着他的手道:
“愛卿,辛苦了。”
“陛下,是将士們辛苦了。”
洪承疇急忙給崇祯提了個醒。
大明已經到了如今的困境,再不重視士卒,那就等着“勤王兵”如同第一次勤王那樣暴亂吧。
而且陛下沒發現,如今的現場的氣氛不太對嗎?
崇祯連連點頭,在口頭上對着吳三桂、祖大壽等人說着将士們辛苦了。
但他給這群士卒每人發五錢銀子,當真是最後的努力了。
國庫窮的都跑耗子了,但身爲一個皇帝,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大明有錢嘛?
有啊!
不信問一問前來劫掠的清軍士卒,問一問錘匪與闖賊。
大明相比于這些勢力相當有錢,隻不過沒在國庫與崇祯的手中罷了。
然後崇祯就拉着洪承疇的手前去赴宴,準備好好慰勞一下爲國征戰的主将們。
皇帝的操作把老洪都給整無語了。
這個時候,皇帝光籠絡他這個大臣有什麽屁用?
他急忙小聲提醒道:“陛下,将士們還餓着肚子呢。”
“愛卿。”崇祯止住腳步,低聲道:
“非朕不願意款待将士,而是如今漕運斷絕,戶部也拿不出錢糧來了。”
對于如此真誠不做作的皇帝,洪承疇一時間沒回過味來。
這不對啊!
“陛下也拿不出銀子來了嗎?”洪承疇又小聲的問了一嘴:“今天要是沒有賞賜下發,我怕将士們回連我一塊砍了!”
畢竟爲了哄騙這些士卒回來,洪承疇是又吓唬,又欺騙,還得畫大餅。
尤其是回了京師沒有銀子的話,可帶刀找他讨要軍饷的話都說出去了。
今天這事,要沒有個交代,北京城都别想保住。
吃飯不着急,着急的是吃飯的家夥要沒了。
崇祯當即愣在原地,盯着洪承疇道:“你控制不住他們?”
“陛下,這兩年松山大營太苦了。”
崇祯這才認真審視洪承疇,卻是見他較以前清瘦了許多。
“可朕真的把所有錢财都拿出來了。”
崇祯攥着洪承疇的手,絲毫不嫌棄他身上各種混合的味道。
洪承疇也不單單是爲了表演給皇帝看的,同時也是爲了給下面士卒看的。
同甘共苦這個詞,他這一次可是堅決實行到底了。
洪承疇眉頭緊皺,随即輕聲道:“無論如何都得找出銀子與酒肉賞賜給麾下士卒,就算是借也得先把這群人穩住,否則這大明真就要變天了。”
現在這個場景,洪承疇當真害怕這群士卒鼓噪嘩變,大明就無了。
崇祯經過提醒,腦門子出了許多汗,他都想好了用爵位賞賜給這些總兵,如同吳國俊一樣,讓他們爲大明忠心效力。
畢竟從皇帝到下面的文臣武将都沒有把士卒當個人看,吃不吃飽飯也不管他們的事。
他們的存在就是爲了自己能夠有更好的富貴生活,更多的借口可以把朝廷的銀子摟回自己的家中。
相比于之前,崇祯已經有了極大的進步,至少知道賞錢管飯之類的。
“愛卿,你有什麽法子?”
崇祯也是六神無主,變得慌亂起來,就算身邊有吳國俊等精銳的薊鎮士卒,他也不想這些士卒回來指揮立刻嘩變,那大明就完了。
不但無力對付境外的敵人和境内的叛亂者,而且無力對付自己營壘内部的軍閥勢力,這是一個政權行将崩潰的重要标志之一,崇祯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認爲工具人都該忠于大明!
左良玉隻是明末軍閥中最有代表性的一個罷了。
其他各處握有實力的總兵們,祖大壽、吳三桂、劉澤清等人實際上都已經成爲一方的軍閥。
朝廷對他們隻能小心籠絡,而他們對朝廷則要根據自己的利益情況,決定對朝廷的态度。
現在他們什麽利益都沒有,對待朝廷該用什麽樣的态度,洪承疇不曉得。
他都不用回頭,就曉得那群士卒恨不得要拔刀殺人了!
崇祯自己也弄不清楚,從什麽時候起堂堂的天子朝廷竟堕落到要看幾個粗鄙武夫的眼色行事了。
但爲了大局,眼色仍然要看。
洪承疇想了想,抓着崇祯的手道:
“陛下勿憂,我知道京師當中誰有銀子,交代靖遼侯進京拿來,分給士卒,穩住他們,并且搞到酒肉。”
“好好好。”
洪承疇這邊穩住崇祯之後,随即把祖大壽、吳國俊等人都叫來了,讓他們帶兵進入京師去宦官、勳貴、文臣家裏把銀子全都搞出來一部分呢。
誰膽敢反抗就搞誰。
要不然這群士卒全都的反了!
洪承疇先前認爲皇帝在怎麽窮苦,也不會每人賞賜五錢銀子,這個消息一出,這不是逼着這群人去投了闖賊或者錘匪嗎?
吳國俊則是開口道:“督師,這恐怕不行。”
“不妥不妥。”祖大壽也連連搖頭。
洪承疇這是要拿他們去當刀子,然後想要籠絡他們手底下的士卒。
畢竟洪承疇爲了給大家讨要賞賜,都派人與朝廷各種勢力決裂等等。
天下大亂的趨勢不可挽回,手裏有兵才是爺!
“你們就算是縱兵劫掠,能搶到幾個錢?”洪承疇對着幾個人道:
“莫不如進入内城把那些個貪官污吏以及死太監手裏的錢拿出來,分給士卒,要不然你們都不一定能控制得住麾下士卒。”
“皇帝不怪罪?”較爲年輕的吳三桂開口詢問了一聲。
就等着人接茬的洪承疇立馬說道:
“這事是陛下允許的,總比你們出去劫掠百姓要強上許多,而且他們還都犯了大明律,朝廷擒拿他們,沒收賊贓合情合理!
你們也不想讓手底下的兄弟們失望吧?”
“好。”吳三桂應了一聲。
吳國俊則是想着有人亂起來了,今天就是搞個大事情的好機會。
奈何洪承疇還想做最後的掙紮。
“好。”
關甯軍便入了京師内城。
許多未曾戰死的關甯軍還記得當年随着圓嘟嘟勤王,結果被京師裏的人痛罵,甚至深夜從城牆上往下扔磚走,砸死了三四個。
現在京師的百姓們,感受到了自家軍隊的威脅。
于是,再一次大明皇帝默認的搶掠下,京師裏的勳貴、太監、文臣家裏大都遭了殃。
陛下的嶽父周奎破口大罵,眼瞅着藏在家裏的銀子被人一箱一箱的往外搬,大叫着要去找皇帝告狀。
洪承疇深知,手裏要是沒錢,自己就更沒有什麽資本了。
既然皇帝不敢做這些事,他也可以學一學闖賊、錘匪的作風,免得錢财都落入他們的手中,自己還沒有做成任何事。
當一箱箱銀子擺在城門口的時候,翻山越嶺回來的大明士卒的眼中,終于冒出了光!
洪承疇則是來到一些士卒身旁說着陛下太激動,沒有提前把銀子擺出來,大家都不要着急,每個人都有份!
如此言語,更是讓許多士卒對洪承疇感恩戴德。
畢竟洪督師是真的沒有欺騙大家,不僅把朝廷的欠饷給補回來,還有許多賞賜下發。
其實面對吳三桂派人把銀子堆積在城門口的時候,更加破防的是崇祯自己。
因爲他屢次向勳貴、文臣武将借錢都借不到,一個個窮的都要飯了,更用甚者去街上變賣家具,證明他們家裏揭不開鍋了。
崇祯瞪着眼睛,伸手指着一旁的堆積的銀子,聽關甯軍說還有他身邊幾個大宦官的部分家财!
遼東十萬戰神歸來,當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