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胤植一直都秉承着家族傳承吾輩責的思維,無論如何改朝換代,他們孔家店的牌子一直都得立着。
漢武帝尊孔之後,直至明朝中期,曆代文人與統治者的推崇,讓孔子地位達到巅峰,幾乎成爲中國版的教皇——儒教教皇。
在大明,一年要祭祀孔子幾十次,且不同的祭祀不能相互代替,祭祀的規格非常繁瑣。
隻有繁瑣的規矩,才能确保孔家獨特的地位。
孔氏各支族人暗地裏的土地兼并比明面上的土地多出不知多少倍,光是朱元璋朱棣父子賞賜了六十多萬畝田地,所有曲阜孔氏子弟,隻要是登記在冊的,都不用交人頭稅,都不用服徭役。
嘉靖首府張璁就上書過《議孔子祀典》三份,拆毀全國的孔子塑像,因爲塑像跟真人容貌并不是一樣的,都是工匠自己做的,總不能大家如此隆重祭祀一個像孔子的人吧?
況且在大明之前,都是祭祀排位,并未捏造神像,故而整個大明全都拆毀了孔子神像。
然後便是去掉孔子的王号,孔子本人就是一個注重秩序,反對僭越之人,後人給孔子加王号,與孔子思想嚴重不符。
受益人多是孔家子嗣,還不一定是真正的嫡系血脈。
大明曲阜有三個重要的職位,衍聖公、孔氏族長、曲阜知縣,尤其是曲阜知縣一直由孔氏族人擔任。
因此曲阜猶如國中之國,不僅能不停地吸取大明财力供養孔府,還可以居高臨下盛氣淩人地看待天下人,甚至連大明的皇帝都不放在眼中。
在孔家人眼裏,天下隻三家人。
孔家與江西張、鳳陽朱而已。
其餘的,也配稱人?
江西張,道士氣。
鳳陽朱,暴發戶,小家子氣。
唯有我孔家最爲貴氣!
張璁對祭孔祀典的改革,孔府也隻是有選擇性地執行。
其中他們對去掉孔子王爵非常不滿,一直将“大成至聖文宣王”牌位保留着。
在崇祯二年大明官員組織拜祭孔廟,就是找不到嘉靖皇帝冊封的“至聖先師”牌位,隻能找到“大成至聖文宣王”的牌位,其餘孔子諸弟子的排位。
曲阜孔府也是使用元朝封号,堅決不用明朝封号。
大明,你能拿我怎麽樣?
被儒家教導的崇祯,還不是乖乖捏着鼻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認了。
但到了錘匪賀今朝這裏便不行了。
“孔家再也沒有特權,甚至連供奉祭祀都不需要搞。”
這也是孔胤植絕不能接受的。
他不知道被孔家譽爲三家人的其餘兩家遭到了什麽待遇。
作爲曆朝曆代的代表人,孔胤植并沒有那種覺悟。
甚至不過是把暴發戶朱家換成了暴發戶賀家,身份也都是泥腿子,與尊貴的孔家相比而言,并無什麽太大的區别。
全都是小家子氣。
孔胤植破防之下,才會語無倫次的要求賀今朝隻殺了他一個人,保留孔家店。
“好煩呐,哭哭啼啼的。”
賀今朝話音剛落,牛有才就把洗腳水潑在了孔胤植的身上,叫他别再鼓噪。要不然就砍了他的腦袋挂在旗杆上。
“别讓他死喽,回到曲阜好好種地,享受一下耕讀傳家以及交稅的過程,把他培養成一個合格的百姓。”賀今朝揮揮手,趕走孔胤植。
吉珪則是告訴賀今朝,已經告知在曲阜的吏員加大力度了,定要把這個國中之國給一舉鏟除。
待到孔胤植失魂落魄的走後,賀今朝怒罵道:“他拿個破勸進表就想要特權,怎麽想的?不知道我怎麽對待其餘讀書人的?”
“主公,此人能親自來面見主公,已經是屈尊降貴了,您就偷着樂去吧。”
徐以顯哈哈大笑幾聲,要是能磕幾個頭,說幾句好話,就能讓子孫後代成爲國中之國,王中之王,那誰不願意幹啊?
“他媽的死老頭子想的倒是挺美,我就要看誰膽敢同情他們,有一個算一個,我就等着收拾這群助纣爲虐的狗東西!”
衆人見賀今朝發了火,便躬身退下。
看樣子大帥對于酸儒是非常不滿,曲阜那個地方也不是尋常人能夠進去的,這下非得把他們從神壇上拽下來,最好殺幾隻雞。
孔聞詩作爲配同,其實心裏是不願意來投降錘匪的,大明多好啊。
但是錘匪隻叫了一人進去叙話,倒是省了他說自己患了青盲的症狀,不能爲錘匪效力的借口。
可是等到孔胤植失魂落魄的出來之後,他又極爲驚詫:“族長,這是怎麽回事?”
“孔家休矣!”孔胤植仰天長歎,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蓬萊縣。
清廷副統帥圖爾格搜集船隻,同時又是一陣縱兵劫掠,搞得大批百姓都乘船跑向小島躲避。
就在焦急當中,他得知錘匪已經大規模圍困過來了。
用不了三五日,先頭部隊就會趕到海邊,以至于他并不能帶走所有的殘兵敗将。
圖爾格面色難看,鈕祜祿爲大清付出極多,他四五七哥、十三弟全都戰死,其餘年歲大的也是一身傷病。
“十六弟,你帶着人乘船先行撤走。”
遏必隆以父蔭襲一等子爵昂邦章京職,代替其父之功,準世襲罔替,但是因爲犯罪被革除,此番圖爾格帶着他出征,就是想要把失去的爵位拿回來。
但沒想到戰事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别說戰功了,能護住性命返回盛京,便已然是大勝。
“八哥。”遏必隆年輕的臉上帶着凝重之色。
圖爾格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沒有多說什麽。
他們都是努爾哈赤的親外孫,在外出征自是要照顧最小的兄弟。
否則他們阿瑪的爵位也不會蔭到遏必隆頭上,上面可是十五個哥哥呢。
“逃吧,這次是栽在賀今朝的手中,阿巴泰身死,這個罪責我是逃不過的。
你得回去報信,也好讓皇上知道咱們沒有本盤大清。
要不然以賀今朝的險惡用心,咱們就算是死了,也是背叛大清而死,免得我鈕祜祿遭到冤枉。”
“八哥,咱們一起走,回去大不了戴罪立功。”
“不行啊。”圖爾格背着手聽着海浪的聲音:
“這個罪責太大了,大到不是我能活着就能行的,我懷疑我的計策被賀今朝早就識破了,他故意上當,一步一步的想要把我給弄到陷阱裏。”
“你現在就走吧,那條中型海船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圖爾格給他一包裹金子,讓他帶着回到盛京繳納罰銀。
“八哥,那我走了。”
遏必隆雖然不舍,但眼前的形勢,也輪不得他深情。
果斷上了船,頭也不會的走了。
清軍在這裏自顧不暇,順軍同樣也是又急又餓。
渡過萌水到達東岸的士卒還不足一萬,然後運輸的便是金銀等物件,這是關鍵時刻賞賜給麾下士卒用的。
衆人對于萌水對岸的大敗,皆是感到一陣懼怕。
李自成舍棄妻子又不是第一次幹了,田見秀等諸将當年也是主動殺妻,來激勵士氣。
篝火旁。
李過對于這場大敗是有準備的,但是未曾想會敗得如此慘烈。
這幾日,裹挾着金銀逃跑的順軍士卒也大有人在。
突然爆炸的火柴聲,讓李過回過神來。
原本設想衆人對他持懷疑态度的讨伐都沒有發生,畢竟從錘匪那裏安然無恙的回來,并且帶回了地圖,叫他們投降。
這不是“叛徒”,又是什麽?
“陛下,喝口熱水吧。”
李過拿着壺往竹筒裏倒了些水,這個時候,李自成倒是沒有傲嬌的說我要喝蜜水之類的。
喝煮沸過的水這件事,還是從錘匪那裏學來的。
順軍這幾日不僅有逃跑的,還有士紳組織人馬打擊順軍的。
再加上因爲清軍的擄掠,本地士紳防守較爲嚴密,他們想要敲開一處還得獲得補給,還得搭上許多人命硬抗他們的火炮才行。
順軍搞點吃的都困難。
李自成身着龍袍,随意的擺擺手:“錘匪追上來了?”
“據探馬回報,綴在後面五十裏,看樣子不想逼迫太緊,就等着我們内部出現分裂呢。”
其實探馬也是派出去十人,能回來一半就算是忠誠之人居多了。
李自成已經到了窮途末路,還有數千人想要跟着他走到底。
這一路逃亡,也是個不斷篩選忠誠之人的過程。
“賀今朝倒是會打仗的,不打則已,打就一定要把對手給打死,不留餘地,這點我不如他。”
李自成又回想起當初在範家莊園,賀今朝坐在椅子上與衆多首領談笑風生,自己連坐下的資格都沒有。
那個時候他便暗暗起誓,一定要所有人都高看他一眼。
随着時間的推移,李自成确信自己做到了。
可當初坐在交椅上的賀今朝,卻更勝他一頭。
李過不想評價賀今朝,但是走到今天這步,你不如他的地方确實不少。
當然這話,李過也沒說出來,本來就很難了,他又不怎麽會安慰人,再如此這般言語,怕是李自成更得崩潰。
“陛下,我們還得想想脫身之策啊,我聽聞清軍鞑子再走海路,一副想要渡海回遼東的樣子。
但是我知道賀今朝出動了海軍,這夥鞑子就是個死。”
李過稍微扒拉下火道:“賀今朝的圍困是有漏洞的,李岩說的對,真真假假,賀今朝不可能把所有的路都堵死的。”
提到李岩,李自成又沉默了。
“算了,拿來地圖再瞧一瞧,多找些人佯裝陛下,我們總能突圍出去的。”
李過還沒有放棄這個計劃,他想要奔着北方的高苑縣走,免得南下一頭紮近賀今朝布置好的口袋當中。
随着錘匪的包圍圈越縮越緊,再保持大規模的人馬調動,指定是不行的。
李自成心中知道這是徒勞的,見李過如此堅持,他也不好說放棄逃亡。
他不知道自己剩下跟随自己的這群人當中有沒有錘匪的諜子。
有沒有想着拿他的人頭換取功勞的人?
就算是有,李自成也不願意把這個功勞給外人!
至少李過他跟賀今朝的交情不錯,有了自己的人頭,誰再想要恢複大順,顯然是不可能的,也算是同大順做出了決絕的切割。
李自成在此地思索逃脫的法子。
李定國等人也在積極打探消息。
經過曹變蛟的勸谏,他也不願意這個大功勞落在旁人的手中。
李自成渡過萌水,但是也就在這片隐匿,後路都被錘匪堵死了,他往哪逃?
最重要的便是誰能抓住李自成,掌握住這次機會。
擒獲皇帝的機會可當真是不多啊!
滿打滿算,眼前除了李自成,也就是京師那個皇帝,還是吳國俊給預定了,旁人怕是沒有機會。
擒獲斬殺什麽敵方大将,那都是武将平日裏可以夠到的,但皇帝這個身份加持,可不是誰都能夠的。
“我軍先鋒距離李自成不過五十裏,但是這一片是泰沂山區北坡,最高不過三十丈,河谷、盆地、崗嶺、平原地形,地形複雜,是可以藏人的。”
李定國指着地圖說道:“派人去尋找幾個本地百姓,充當向導。
李自成他去了新地方若是沒有向導帶路,也容易迷路的,所以我們便不好判斷。”
賀蘭頓了頓開口道:“大帥有沒有說過要活人還是要死人呢?”
“倒是沒有,死活不論。”
曹變蛟松了口氣,他自是曉得大帥與李自成十幾年的交情,然後要活人。
畢竟大帥他是個喜歡念舊之人,這點也是讓人放心的,跟着大帥隻要不做出什麽法不容情的事,也不會被清算。
更何況曹變蛟想要手刃李自成,爲叔父報仇雪恨。
“那可太好了。”曹變蛟站起身來,極爲鄭重的道:
“若是抓住了李自成,最好給我通個氣,讓我有射他一箭的機會,我也算不上是搶你們的功勞,完全是我私下的一個小請求。”
“好說好說。”李定國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李自成是敵人,曹變蛟是自己人,更何況大帥對于敵人向來都不怎麽溫柔。
大明忠臣都不會被特别收斂,也不會寫什麽祭文,自是跟着戰死的明軍士卒葬在一起。
“萬一是曹将軍你給抓住了,倒是用不着求我們了。”
賀蘭哈哈笑了幾聲,這種事當真是看運氣,就看鹿死誰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