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陳新甲一個舉人能被他提拔到兵部尚書,知遇之恩極大,自是需要他報答的時候。
更何況杜勳給他查的貪污罪臣,全都是陳新甲部下的。
難不成陳新甲這個上官就一點都沒有察覺嗎?
或者往深處想,他麾下的屬官都拿了,這個主官就沒有拿上屬于自己的那份?
所以崇祯現在更是沒有什麽心理負擔。
他除了對一文一武兩個大臣外,對其餘臣子刻薄寡恩又算得了什麽,屬實是正常操作。
他真正認同的臣子隻有楊嗣昌、吳國俊以及其他不重要的,随時可以舍棄的棋子。
崇祯是不願意放棄甯錦防線的。
即使甯錦防線修建的不咋地,但依舊能阻擋清軍從這裏入關。
他也更加不願意洪承疇後撤。
所以當陳新甲提出後撤的主意後對他失望至極。
大明并不具備主動進攻清廷的能力,皇太極想要通過松錦一勞永逸的解決大明,崇祯不想更加被動,就得救援錦州。
雖然有無松錦都攔不住清軍南下進行劫掠,但是自有這條防線在,清軍占據關内的任何地點都會成爲孤立的,無法有效占據。
就算占據,付出的人力、物力、通信成本也是極高的。
可一旦大明放棄甯錦防線,在沒有縱深的情況下,山海關怎麽守?
大明隻有兩個選擇,要麽在京城進行決戰,要麽跑路南京。
但現在西北以及中原各地出現大批成建制的反賊,崇祯沒有機會南遷的。
就算是南遷,崇祯興許連趙構都當不成的。
南方還有幾個能聽朝廷的話?
南遷如此大的工程,依照大明目前的統治能力,會出現多大的亂子?
更何況因爲有大宋的例子在,失了甯錦,一敗再敗,大明還能有天下嗎?
他隻能選擇豪賭一把,寄希望洪承疇在關外能夠速戰速勝,回來吊打其餘流寇。
可是選擇京城附近這個大平原決戰,崇祯更加玩不起。
他比大宋窮的多,根本就不可能大量裝備重步兵硬抗鞑子的傷害。
陳新甲接下重任,然後便調撥了兩個參将離開京師前去尋找馬紹谕,讓他作爲自己的代表去議和。
剛剛死裏逃生不久的馬紹谕大吃一驚,畢竟當年陛下說誰敢提議和,誰就立死。
現在他怎麽又改主意了?
高起潛與楊嗣昌等人在上一次清軍入邊劫掠後,也發出了議和的試探。
隻不過因爲朝中反對聲太大,推行到一半直接就停止了。
馬紹谕便帶着兩個參将去清軍大營求見統率濟爾哈朗。
本來該是多爾衮擔任統帥的。
但是他實在是過于摸魚。
先前被皇太極寄予重任,但多爾衮表示我們這些離家遠的士卒也要過年。
于是大過年的他特意離錦州三十裏外紮營,跟一幫清軍士卒包豬肉酸菜大餃子。
總之多爾衮在前線,就是本王帶你吃!餃!砸!
不僅如此,多爾衮還給他們放假回家過年看老婆與家人團聚。
以至于清軍士氣大跌。
又了給洪承疇偷偷運輸糧草,增強錦州糧食儲存的機會。
但如此有人情味(重大失誤)的事,在皇太極那裏是不被允許的。
先不說你多爾衮沒有執行我的命令,用得着你來當好人收買人心,顯得朕狠辣?
更何況圍困明軍,大清不需要付出各種成本?
真以爲糧饷都是大風吹風來的,你們就敢如此耽誤正事?
還有身爲前線統帥的你就這般玩忽職守?
然後多爾衮就被處罰了。
可是待到皇太極這裏,自己的寵妃要死了,他直接就哭着脫離前線,瘋狂趕路回家看媳婦。
畢竟當皇帝就是我能做的事,你們不能做。
皇太極也全然不顧他自己先前的命令。
因爲皇太極的改制集中皇權的法子,這些親王對他自然是不滿的。
不說兄狠弟毒,父死子笑之外的小矛盾外,誰能夠大度無私的讓出自己的既得利益?
而且皇太極還剝奪親王爵位,以及插手管旗的權限。
你一個好好的旗主,在自己旗内說的話在皇上的幹預下,都不算數。
這如何能行?
皇太極的改制行爲,極其影響滿洲八旗勳貴的士氣。
不定幾個人盼着他死呢!
更何況清軍士卒經過這麽多年的搶掠,個個都變得富裕起來了。
日子過的好了,誰還願意把腦袋擱在褲腰帶上拼命?
而且敢戰之卒都是要給足待遇,要不然上戰場拼命收益和風險差不多,誰還願意拼命?
一個基本的邏輯每年軍費不斷增長,爲了保證常備軍的待遇,如此才能讓他們爆發出更多的戰鬥力。
再加上因爲在大同與賀今朝交戰損失不小,皇太極吸收了大批漢人和蒙古降丁加入八旗。
這些士卒本就是原關甯軍的老底子。
所以皇太極現在的麾下組成部分,抛除建州女真外,跟對面的明軍軍沒什麽區别,都是關甯軍和蒙古夷丁組成。
但是此時大明主動議和遇到了濟爾哈朗。
有了多爾衮的例子,濟爾哈朗也不想步其後路,沒有摸魚,而是客客氣氣的接待了大明的使者。
結果他發現作爲使者的馬紹愉沒有崇祯的敕書,拿的是兵部尚書陳新甲的書信,大怒,直接把馬紹愉三人給趕出清軍大營。
一個兵部尚書也配與我大清議和?
更何況有先前議和的經驗教訓,沒有大明皇帝的手書,議和這件事就是個屁!
大明的狗官都敢來消遣你家大清的王爺?
其實濟爾哈朗内心也是寄希望于能夠議和,不僅僅是因爲大清如今被拖入戰争的泥潭當中,損傷不小。
再一個大清皇帝皇太極慣行的手段是避實就虛,勇于野戰避免攻城,盡量減少傷亡。
如今讓他們在前線啃硬骨頭,着實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後金到清,攻打大明的堅城,幾乎都是損失不小,且铩羽而歸。
相比于多爾衮認爲皇太極是故意讓他麾下旗丁去啃硬骨頭,削弱他的實力外,濟爾哈朗則是覺得大清強攻大明的堅城,着實是損失不起的。
馬紹愉見事不可爲,又拜訪了兩次,得到濟爾哈朗的回複,不是大明皇帝的谕旨,你再敢來,我就砍了你的腦袋,挂在松山外。
被清軍吓唬了一頓,馬紹愉再也不敢秉承着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理念,乖乖給京師裏去了信。
同時濟爾哈朗也把這件事上報給後方的皇太極。
皇太極倒是覺得十分的疑惑,打到這個樣子,莫不會是邊吏故意來欺騙他,讓他放松警惕的?
他準備先看看,反正現在松山大營已經落入了僵持階段。
陳新甲接到消息後,當即去請示崇祯。
崇祯雖然願意聽從楊嗣昌的建議給皇太極設套,但依舊同處理賀今朝議和一樣,寫了一道敕書。
這道敕書不是大明皇帝朱由檢寫給大清皇帝皇太極的,而是以“谕兵部尚書陳新甲”的形式寫的。
實際上是内部谕旨,而不是外交信件。
等到濟爾哈朗把大明皇帝的谕旨送到盛京,交給皇太極。
“據兵部所奏,遼沈有休兵息民之意,中朝未有輕信者,主要是因爲前線督撫各官未曾從實奏明。
今卿部累次代陳,力保其出于真心,我國家開誠懷遠,似亦不難聽從。
以仰體上天好生之仁,以複還我祖宗恩義聯絡之舊。
今特谕便宜行事,差官宣布,取得準确音信回奏。”
崇祯的這份敕書頗費了一番心思,他似乎既想與皇太極談判,又不想以平等态度與皇太極對話。
采取敇谕兵部尚書的形式間接地表示願意接受清朝方面“休兵息民”的請求。
通篇充斥天朝大國君主對外藩屬國居高臨下的口氣。
等皇太極看完了之後大爲氣惱,崇祯那個狗東西,竟然認爲朕不配與他同等對話?
等到他的謀臣範文程看完之後,面露疑色:
“皇上,既然是崇祯給大臣的敕谕,爲何一反常例的在文件上蓋了“皇帝之寶”的大印?
這就有點類似天朝給屬國的敕書!”
滿清征服了朝鮮,故而也拿到了大明給朝鮮的聖旨,自是曉得是什麽樣的。
何況曆朝給屬國的敕書都是龍邊黃色箋,面此箋卻是中橫一龍!
過去大印正方,上刻敕命之寶。
現在的大印卻是長方,上刻皇帝之寶。
因此範文程懷疑是邊吏僞作的,洪承疇主使的陰謀詭計。
聽到這種解釋,皇太極滿腹狐疑地叫來以前是大明高官的幾個人前來辨認。
幾個人一口咬定此寶劄是真,并分析道:
“昔日壬申年(崇祯五年)皇上征察哈爾時,張家口沈巡撫六月二十一日盟誓之事。
大明皇帝亦悉知之,但爲文臣浮議所惑,故将沈啓罷巡撫之任。
後來複命令議和事,又爲諸文臣所阻,遂寝其事。
此次請和,決非虛語。”
而且他們都表示,這就是崇祯的行事作風,絕不可能是作假的。
畢竟大明皇帝的譜,不管目前有沒有實力擺,但一定要擺出來的。
面子以及名聲這種事,崇祯看的很重!
聽了這些解釋,皇太極這才深信不疑。
爲了顯示身份,他也如法炮制。
以敕谕英郡王阿濟格等人的形式,間接的答複明朝。
雙方都通過中間商聯系。
馬紹愉立即奏報朝廷,崇祯再次以敕谕兵部尚書陳新甲的形式,準許兵部便宜行事,差馬紹愉等人前往盛京談判。
皇太極是打算等大明使者到了盛京之後,有什麽手段,再決定要不要把消息洩露給松山大營的明軍,放松他們的警惕。
議和?
皇太極如今是強撐着,但也不願意輕易停下戰事。
明清雙方的沉沒成本實在是過高,誰都不想要放棄先手。
兩個參将護送馬紹愉前往沈陽。
爲了給談判創造一個和平的假氣氛,皇太極令停止對松山的進攻,退兵一裏。
洪承疇站在松山城牆上,拿着單筒望遠鏡看着清軍出現撤軍的意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當真沒想到楊嗣昌這次回到朝廷後,不僅能打擊貪官,搞出銀子,爲了陰皇太極一把,說服陛下同意議和。
現在就看真議和的大明使團能做出什麽讓步來?
談判中。
清方代表範文程追述了大清起兵的緣由:“南關負婚,天朝助彼侵我主地,故有擾順、清河之役。
又增兵殺戮我主,我主乃取遼陽、廣甯。
我主猶未嘗忘和,慮緻書袁崇煥不報明廷,是以入永平、遵化。
又不遠千裏至張家口求成于巡撫沈啓時,我主候命半載,又不報明廷。
複移書方一藻,又不報明廷,我主才差人走密雲,攻山東。
甯遠治兵不嚴,我主才圍困錦州、松山。”
這番話被範文程說的都是我大清是被動入侵大明,都是你們大明他媽逼的!
馬紹愉自是不敢回應,直接抱以幹笑。
在他的思維當中,洪承疇被重兵圍困,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他自然是沒有底氣反駁你們狗鞑子是叛變大明的反賊,諾諾不能言。
經過雙方幾輪談判,最後達成協議,馬紹愉帶着皇太極的國書返回甯遠。
“大清國皇帝緻書明國皇帝,雙方作戰,蓋因爾明國無故害我二祖。
(被李成梁噶了努爾哈赤他爹和爺爺的腦袋)
我太祖皇帝(努爾哈赤)于是昭告天地,親征爾國。
其後每欲緻書修好,而爾國不從,事遂滋蔓,以至于今。
我嗣位以來,蒙天眷佑,臣服蒙古及朝鮮版圖。
乃昭告天地,受号尊稱,國号大清,改元崇德。
我大軍每入爾境,攻城陷陣。
然仍願和好,是爲了億兆生靈。
若兩國誠心和好,自此以後宿怨盡釋,尊卑之别,何必計較!
古人雲:情通則明,情蔽則暗。
若爾國使來,予令見面。
我國使往,爾亦令見面。
則交情不至蒙蔽,而和事可久。
吉兇大事,當遣使交相慶吊唁。
每歲貴國饋我大清黃金萬兩,白銀百萬兩,我國饋人參千斤、貂皮千張。
以甯遠雙樹堡中間土嶺爲貴國界,以塔山爲我國界,連山适中之地,兩國于此互市。
倘願成和好,速遣使帶和書及誓書來,我亦拿書以往,否則再勿遣使緻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