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上了。”
秦良玉默然。
“整個四川能爲大明守住一點是一點,你也不想全都落入錘匪的手中吧?”
邵捷春臉上一直都帶着怒色:
“再說傅巡撫等人遭遇如此大敗,光憑借我麾下的兩萬老弱,能守住重慶府就已經是萬幸了。”
秦良玉不死心的問道:“朝廷援軍當真不來?”
“要來早就來了!”邵捷春甩了甩衣袖。
邵捷春對于洪承疇已經不抱希望了。
上一次李自成大鬧四川的時候,他就隔岸觀火,非得逼得朝廷把軍饷下發給他才行動,一點都不上心。
如今實力更加強悍的賀今朝大鬧四川,洪承疇就更不會來了。
再加上陛下讓傅宗龍專辦錘匪的話,更是讓洪承疇當了甩手掌櫃的,生怕自己背上這口剿錘不利的大鍋。
爲了對付朝廷,他還假惺惺的派了五千人說做先鋒,後續數萬人馬解決完糧草問題後,便直接來支援四川。
邵捷春知道洪承疇是在拿幾萬人難以解決的糧饷問題,來推脫。
關鍵是爲了支援傅宗龍支援成都,重慶的府庫都掏空了。
連糧食都沒有,哪有支持數萬大軍的糧饷給洪承疇啊?
河南那地界想要籌措糧饷,那更是幾無可能。
至于跑到重慶的瑞王,身家都在漢中。
他有點銀子還得養着趙光遠那幫心腹,更不可能拿銀子出來。
李自成在河南作亂,洪承疇隻需要派出偏師剿滅即可。
但這五千先鋒邵捷春都沒見到,洪承疇也是一個長期厮混官場之人。
拖字訣用起來,也是得心應手,讓你說不出什麽話來。
秦良玉見從邵捷春這裏讨要不到糧食,隻能歎息而歸,回到石柱縣自守。
無糧打什麽仗啊?
就算秦良玉帶出去的士卒一個都沒有跟着她回來,也受到了本地的百姓的迎接。
幾十年的威望在石柱土司還是有作用的。
隻不過當有人問秦良玉自家兒子爲何沒有随宣撫使一同回來,秦良玉隻能坦言全都戰死了。
于是石柱縣家家都挂了白,戶戶有哭聲。
縱然是秦良玉的兒子都戰死了,而不是随她一起回來,這才沒有人當着秦良玉面鬧事。
可此事對于秦良玉的威望也是一件不小的打擊。
世襲的土同知、土佥事也在平穩的世襲,隻不過馬祥麟的兒子馬萬年年歲尚小。
石柱土司宣撫使的位置還是秦良玉坐。
秦良玉也陷入了巨大的麻煩當真,秦馬兩家參軍的族人死傷慘重,更不用說那些土司兵了。
也就是秦翼明因被崇祯罷了官,沒有參與戰事,反倒留的性命,幫襯秦良玉處理事務。
撫恤的錢糧,秦良玉發現自己都無法給他們家屬下發了,石柱的府庫也空的不行。
明軍的體系當中,有多少銀子都不夠往裏面填的。
就在邵捷春長籲短歎的時候,心裏一直都在嘀咕,沒想秦良玉會敗的這麽慘!
那傅巡撫還有機會像秦良玉一樣跑回來嗎?
賀今朝若是進攻重慶,他能不能守住,這些事都讓邵捷春一直撓頭,發愁。
四川兵備副使陳之奇領着傅宗龍回了重慶。
衆人急忙詢問,可是傅宗龍六萬大軍數千民夫出征,身邊就剩下幾百人回歸。
至于其餘各自逃跑的軍将,根本就沒有彙合到重慶來,錘匪兵鋒正盛,下一步定然是奔着重慶府而去。
好不容易跑出來了,誰腦子有泡繼續給傅宗龍墊刀頭去?
在傅宗龍沒有被朝廷懲治之前,他仍舊是四川巡撫,有可以下令斬殺大将的資格。
像李國奇、羅尚文等人皆是東奔,挾持監軍萬元吉,計劃跑到遵義等深山老林去。
道路不好走,錘匪的攻勢也不會如此之快就到達這裏。
邵捷春心裏更是哇涼哇涼的,他實在是沒信心能攔得住賀今朝了。
傅宗龍雖然逃脫,可依舊是一臉的敗像,久久不能回複過來。
這一場大敗,直接就葬送了官軍在四川的抵抗力量!
他已經預料到了賀今朝難打,自己會極爲費力能戰死錘匪,但沒想到會敗的這麽慘。
而且他也預料到了,自己在巡撫的位置上坐不穩了。
兵備副使陳之奇奉令寫了整個征戰的經過。
總之還是請傅宗龍潤色了一二。
大敗改爲平手,小敗改爲小勝,總之按照目前形勢而言,優勢在我。
按照陳之奇奏折的寫法,明軍目前是轉進如風,殲敵數萬,虎踞重慶,傲視錘匪,困賀今朝于成都府。
請陛下放心,四川局勢一切穩中向好。
反觀錘匪呢?
躍進千裏,孤軍自守。
賀今朝帶領賊寇所到之處,皆是受到了川中百姓的抵抗,吃喝發愁,相信朝廷若是派遣大軍而來,一定能把殘存的錘匪消滅殆盡。
從而抓住賀今朝入京師千刀萬剮,名留青史。
總之,優勢在我!
但傅宗龍嫌棄他把自己給美化了,責任全都是下面軍将等人。
死了的軍将倒是留好名聲,但是活着的軍将都得分鍋。
特别是秦良玉什麽力主作戰,導緻喪師辱國之類的,被傅宗龍狠狠的批駁了一頓,把責任攬到自己的身上。
秦良玉爲了大明連親兒子都戰死沙場,還要對她有那麽多的苛責,着實是讓傅宗龍極爲氣憤。
陳之奇卻認爲此事責任就在秦良玉,若不是她仗着自己麾下士卒精銳,吃了虧之後,沒有迅速脫離戰場,而是繼續交戰。
責任全都在她。
況且打了敗仗,将軍不背鍋,難不成讓我等文官背鍋嗎?
最重要的是若是把賀今朝的戰果無限誇大,把朝廷官軍的戰敗事實擺在眼前。
你瞧瞧洪承疇、熊文燦等人還會不會率領大軍入川剿滅錘匪?
到時候你傅宗龍還怎麽打一個翻身仗!
對于傅宗龍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的行爲,陳之奇也懶得深究,人家願意接受懲罰,是他的事。
總之自己這個做屬下的也算是本分了,至少主動出面想要幫他掩飾一二。
誰知人家不領情。
如此詳實的奏報隻要送到朝廷去,你看看還有沒有大明軍将敢來入川?
傅宗龍是認罪了,但四川的亂象就能解決嗎?
隻要把更多的人坑來,大家發現無法及時抽身,隻能一塊幫忙捂蓋子。
方能齊心協力把這件事給辦好喽。
要不然大家都喜歡隔岸觀火,錘匪打的是四川,又不是打我湖廣!
我湖廣地界還有那麽多流寇在鬧事,就算他們投降了,萬一是詐降呢?
所以不可不防,哪有兵力去支援四川?
巡撫的這種處理,讓陳之奇是又喜又恨。
喜得是這種上司不會分鍋,恨的是領導自己隻管背鍋,後面的事一副相信後人智慧的模樣。
事情一直拖着,無法解決。
正在追剿李自成的五省總督洪承疇,率先接到錘匪在四川大勝的消息。
他摸着自己的胡須一時間說不出什麽話來,可謂是五味雜陳。
若是盧象升沒有生擒高迎祥的戰績,就目前而言,洪承疇在大明官員當中剿滅農民軍是數一數二的。
賀今朝突然殺進四川的時候,他就預料到了這種結果,一直不想進入四川,免得到時候賠的連東山再起的本錢都沒有了。
再加上熊文燦那個狗東西,一直都被張獻忠哄騙。
在皇帝催促傅宗龍出戰之前,就要張獻忠等人入川與錘匪厮殺。
現在賀今朝都要平定四川了,張獻忠還窩在那裏不動窩。
洪承疇甚至可以預料到,當賀今朝占據四川的消息傳開後,張獻忠僞降還能裝模作樣幾天呐?
到時候就夠熊文燦喝一壺的。
洪承疇想不明白,爲何陛下總是要任用這種人身居高位,縱然是關在诏獄裏的陳奇瑜都比熊文燦強。
即使陳奇瑜在某些事情上與自己的理念不和,但總歸是個有本事的人。
洪承疇發現能夠幫助自己的隊友越來越少,反倒是一個個不斷的拖着自己的後腿。
賀今朝大敗川兵的消息一旦傳回京師去,洪承疇稍微猜一下就能預料到陛下定然會讓所有人全力入川圍剿。
張獻忠指定就得在背後興風作浪。
這匪越來越難剿,離“蕩平”不知道還需要多久的時間。
反倒賀今朝連占三省的事,讓洪承疇心中極爲忌憚,此人實力冠絕諸賊。
連張獻忠、李自成都有了換天改命的想法了,更不用說一直憋着使壞的賀今朝。
他先前一直都不贊同入川與賀今朝對戰,這下子就更不能去了。
賀今朝如今差的不過是對外建立一個正式的政權稱号。
洪承疇認爲賀今朝是個聰明人,以目前皇帝的性子,隻要賀今朝膽敢建立政權稱号,必定會遭到崇祯全力打擊。
即使旁于賊寇近在身側,他也顧不上。
賀今朝那個小驿卒,怕依舊會暗中積攢力量。
大明兩京十三省,他怕是要占據三省,一旦四川産糧大省發揮出實力。
還真讓賀今朝不緊不慢的“雄視河洛”了!
洪承疇捏着胡須想了想,随即下令讓人給李自成留出幾道口子。
事到如今,也不得不縱寇保留實力,免得被送進四川那個絞肉機裏去。
左光先頗爲詫異,畢竟李自成在河南剛剛聚勢,正是露頭好打的機會。
總督如何有意放他一馬?
按照以前的思維,那指定是全都給幹死!
你個賊寇投降了,也得幹死你!
京師皇城内。
崇祯接到了傅宗龍差人快馬加鞭送來的戰報。
先前送來的戰報都沒有什麽好消息,錘匪賀今朝連戰連勝,都圍困成都。
蜀王一而再,再而三的發書信求援。
崇祯命令傅宗龍專辦錘匪,如今突然接到傅宗龍的緊急戰報,想必終于有好消息傳來。
但率先看完的兵部尚書楊嗣昌臉色極爲難看。
崇祯心裏産生了一絲不好的想法,随即被他給壓制住了。
傅宗龍雖然嘴臭,但是個有能力的。
上一次是驿卒李自成入川,就是傅宗龍力挽狂瀾。
這一次同是驿卒的賀今朝入川,崇祯相信傅宗龍依舊能重現大明軍威。
“怎麽了?”
“陛下。”楊嗣昌把書信遞給小太監:
“傅宗龍率領六萬大軍與錘匪作戰,幾乎全軍覆沒。
秦良玉三萬白杆兵無一生還,連她唯一的兒子馬祥麟都戰死沙場。”
崇祯還沒有接到小太監遞過來的書信,身子突然有些踉跄,差點撐不住。
身後的曹化淳急忙上前扶住皇帝,臉上一副焦急的神色。
“怎麽會這樣?”
崇祯喃喃自語,下意識的反問。
傅宗龍、邵捷春、秦良玉等人都是被他寄予厚望之人。
六萬人馬,全軍覆沒。
整個四川還能剩下多少人馬?
賀今朝他占據山西的時候,崇祯認爲一個能被蒙古人哄騙的驿卒,終究是成不了大事的。
當賀今朝迅速占據陝西之後,崇祯心裏也有極大的危機感,特别是抓住高迎祥,賀今朝來京師便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如今賀今朝在四川大發神威,一口氣殲滅了數萬明軍,四川省被他吞并是顯而易見的。
如此巨大的危機,猶如一柄巨錘向他錘來,險些讓他無法站穩腳跟。
“必須要滅殺賀今朝那個小驿卒!”崇祯突然就大吼大叫起來:“援兵呢?”
“熊文燦收複了張獻忠數萬老賊,洪承疇手裏有數萬精銳士卒。
朕已經叫他們都去支援四川,爲何磨磨蹭蹭一直都不見人來彙報!
還有洪承疇,朕都給他下旨了,他也一直沒有回複,到底收沒收到。
你們也沒有人去催促一二,非得每一樁每一件事都要朕親自去主抓嗎?”
崇祯終究是爆發了,呼啦推倒桌子上堆積的奏疏,化身桌面清理大師,所有的筆墨紙硯都被他給扔到了地上。
什麽名貴的硯台,都給摔碎了,發洩自己心中的怒氣。
執政這麽多年來,崇祯越來越控制不住他的暴脾氣!
盡管一直都在兢兢業業的想要中興大明,可每日睜開眼睛處理朝政,深夜才去睡。
如此努力的崇祯,根本就沒有見到大明一絲好轉的迹象。
無論是朝政還是局勢,反倒越來越壞了!
遼東的皇太極,狗一樣的鞑子,也配稱帝?
好不容易招撫了中原地區的諸多流寇,讓他們爲朝廷效力,結果錘匪賀今朝在西南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