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福臻卻是深有感觸,當年他也是爲軍饷的事情頭疼不已。
特别是山西被自家主公所占據,與京師的近路幾乎斷絕。
錘匪盤踞在北方,闖賊盤踞在南方。
哪有官軍的活路?
爲了搞錢他還特地搞了陝西的貪官。
張福臻相信五十兩的賞銀,能夠刺激的這幫官軍連他娘都不認識了。
主公所言錢财迷人眼,實在是大明官軍窮怕了。
皇帝每年征賦稅,那麽多的舊饷加遼饷、剿饷能有幾個子落到普通士卒手裏的?
張福臻瞧着下面的官軍一個接一個待到投降蹲在地上,搖搖頭,這些年興許連崇祯的内庫都被掏空了。
“主公,今日這個圈套,隻要不跑了人,還能繼續利用方國安做文章。”
賀今朝極爲贊同,如今的情況就是大環套小環,一套連着一套。
自從錘匪稀裏糊塗的拿下成都後,以傅宗龍爲首的官軍,打出救援成都的幌子來作戰,他們的作戰目标就已經完全失效了。
可以說一直都在被賀今朝牽着鼻子走,後面還有崇祯甩着鞭子催促他們上路。
賀今朝與崇祯一前一後相互配合,就是要齊心合力搞掉傅宗龍手裏的人馬。
傅宗龍隻知道崇祯的催促,他真的知道成都發生的真實信息嗎?
他已經陷入了賀今朝爲他精心編制的信息繭房裏爬不出來了。
方國安被牛有才帶了過來,跪在地上。
底下的士卒依舊在有序的登記,铠甲以及官軍的衣服全都脫了。
“敗将方國安,叩拜賀大帥。”
方國安一個腦袋磕在地上,賀今朝瞥了他一眼,面帶審視,沒有開口。
賀今朝自是不會知曉方國安的名字。
此人在崇祯後期才成長爲與李自成、張獻忠對戰的大将。
待到李自成入京後,他先是在南明皇帝治下依附馬士英,與老上司左良玉對峙。
後清軍南下,他率部萬餘人駐守錢塘江,被魯王封爲越國公。
待到清軍攻擊,方國安布置的防線土崩瓦解,不戰而降。
然後他跟随清軍進了福建,被降清的鄭芝龍舉報他反清,全家被殺。
處于明末這個環境的人,在任何時候做出任何選擇,都極爲正常。
誰都不會想到自己的一次小小的選擇,會改變曆史的走向。
方國安一直都在等着賀今朝的詢問,可賀今朝連句話都沒言語。
他感覺賀今朝一直都在打量他的後脖頸子,這讓他汗毛乍起。
遂開口道:“臣絕非大明忠臣良将!”
賀今朝這才笑了笑:“方将軍是吧?”
“不敢在賀大帥面前稱将軍。”
“無妨,我這個人很少殺俘的,你且放心。”
聽到賀今朝的話,方國安确實輕松了許多,賀今朝的行事作風他可是早有耳聞。
什麽他娘的不殺俘?
那是一般不會殺明軍的大頭兵,可是那些軍将極少有能活下去的。
不僅他不會動手,還會讓那些被受欺負的普通降卒動手。
畢竟在大明軍隊的體系當中,那個将校不會克扣部下的銀子?
吃空饷可不是總爺吃大頭,下面的人就不吃了。
層層克扣!
這是無法避免的。
所以方國安才會擔心自己被賀今朝一聲令下砍了腦袋。
方國安自是不敢表露神色,他嘴上卻說着:
“早就聽聞賀大帥的威名,今日有幸能夠轉投錘匪,實在是我的運氣好啊。”
“你的運氣不好,我想騙的是秦良玉。”
賀今朝卻是不搭理他這茬,瞥了他一眼。
方國安額頭上霎時出現細汗,連忙道:“賀大帥盡管放心,小人可以幫忙诓騙秦良玉入城!”
“我喜歡能發揮作用的人,誰要是沒價值,就得被送去修路。”
賀今朝背着手看着下面的士卒:“張參謀,告訴他該怎麽做,才能保住性命。”
“是。”張福臻應了聲。
沒有方國安統率的士卒,投降的更快。
幸虧蜀王府足夠大,能夠暫且看押這夥人,以舊俘虜看押新俘虜,人手充裕。
張令接到了副将方國安的書信,說他已經拼死進入成都防守,蜀王還是挺大方的,每個人給了賞銀二十五兩。
如此一來,士氣大漲,他相信能夠堅守到大軍前來。
張令摸着花白的胡須微微颔首,方國安穩紮穩打,一路進了成都。
這些時日,也不必惦記着錘匪能夠快速攻破成都。
“将軍,前方又有錘匪前來襲擾。”
張令大手一揮:“追上去,纏住他們,莫要輕易放走,今日不打疼了他,如何能行?”
“是。”
大軍齊齊出動,張令則是派人把方國安的書信送到後方傅宗龍、秦良玉手中。
襲擾了幾日,總歸得報複一二,否則己方士氣就要消失殆盡。
當擺爛者出局之後,雙方确認是想要作戰的人,李定國再敗的計策就真正成功了。
張令雖然将近七十歲,但老當益壯,大聲催促着麾下兒郎奮力上前。
待到張令追到了成都城外,方才止住腳步,先是觀察了一下對面的陣型,然後才開始向城牆上看去。
大明的旗幟依舊在飄揚,城牆上站着的興許有方國安,但具體的他看不清楚了。
賀今朝站在戰車上,依舊叫李定國前去叫陣。
“主公,定國是否還有些年輕,身子骨沒張開呢。”張福臻在一旁有些擔憂的詢問。
畢竟李定國是主公悉心培養,可萬不能折損在蜀地。
“無妨,定國自幼就長得高大。”
賀今朝拿着望遠鏡看着對面的明軍陣型,倒是亂的很:
“若是折損在川中,他還有弟弟呢。”
張福臻捏着胡須不知道要說什麽。
賀今朝放下手中的望遠鏡:
“幼鷹總得學會翺翔,我把他帶在身邊這麽多年,不可能一直帶着他的,也該出來獨當一面爲我分擔壓力了。”
“主公說的是。”
賀今朝颔首,當年在甘泉縣的那批幹部儲備隊的小家夥們都長得差不多了。
可以說這批人才算是自己的第一批學生,總歸能幹出點成績來。
在一個反賊的宣揚教導下,滅了大明才是他們最該幹的事。
尤其是自己的外甥,說沒偏愛,賀今朝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那麽的大公無私。
李定國縱馬往前勒住缰繩道:“明狗可敢出來單挑?”
張令早就曉得此子,先前幾次三番的在關外叫罵,同時又有許多精銳騎兵護衛着他。
一看便是錘匪的後輩子侄,全都靠着家族蔭蔽,方能在兩軍陣前擺威風。
這種人,他在明軍陣營裏見多了。
沒什麽本事,全靠身邊的人誇耀,不過是仗着家裏有個好爹罷了。
張令回頭見麾下士卒還在整隊,此時更是不能落了士氣。
他策馬上前,指着李定國道:
“小娃子,你毛都沒長齊呢,且回去叫賀今朝來與老夫說話,要不然定要劈了你再劈賀今朝。”
張令一手的神射,自是想要在兩軍陣前一擊射殺錘匪頭子賀今朝。
隻要賀今朝一死,整個錘匪必定大亂。
他們還有什麽心思盤踞在四川?
山陝之地,興許都會因爲賀今朝戰死而分崩離析。
所以這個險,張令得冒,因爲他想要謀取更大的戰果。
李定國測算着距離,輕磕馬肚往前走了幾步,不屑的道:
“狗日的官軍,就憑你也配見我家大帥?”
不等張令作答,李定國猛地抄起弓箭,沒給張令反應的時間,一箭射穿他的脖子。
張令喉嚨中箭,直接栽倒下馬。
老将張令被譽爲神弩将,百發百中。
可卻是死在了他最擅長的技能上,自是托大了。
不等張令放箭,他這個快七十歲的老将,就被一個更年輕的給偷襲了。
死在了他認爲是一個纨绔子弟的手上。
戰場經驗豐富固然好用,可有些時候固有的邏輯思維會害了你。
李定國見一擊必中,沒有補上第二箭,便策馬持弓大喊着沖。
“殺!”
咚咚咚的戰鼓配合的在後方響起。
錘匪陣營多是叫着中了,射中了。
李定國又是一箭射斷明軍陣前的旗杆。
“殺!”
劉二虎大吼一聲,拔出刀來。
如此戰機,怎麽能夠不抓住喽?
明軍陣營還沒明白怎麽回事,老将軍就被敵軍小将給射死。
緊接着錘匪的騎兵便齊齊出動,沖殺過來。
再然後主将身邊的大旗倒了,前面的人能看清楚怎麽回事。
但後面的人看不清,可也知道出問題了。
主将一死,對于官軍的士氣是極大的打擊。
他們與錘匪對沖的勇氣都沒有,紛紛潰逃。
“殺。”
李定國收好長弓,拔出刀來,帶上鐵面。
與他配合的騎兵利用馬速,切割逃跑的官軍。
賀今朝直接下令追擊,牛有才的令旗揮舞,錘匪呼啦啦的直接跑出去追擊。
這一次是順風仗,誰能想到明軍主将,膽子就那麽大,依仗着自己能夠射殺錘匪,直接上來送命。
錘匪的喊殺聲震天,這一仗,直接追擊十裏,打的張令帶來的士卒跪地求饒。
亦或者直接四散開逃,根本就不随大流跑路,這才逃出生天。
李定國帶着人圍住了龍泉鎮,派人去通知賀今朝,他想到一個計策,可以繼續釣魚。
賀今朝聽完之後,當即表示贊同,并且差遣劉道江帶着佛郎機部前去支援配合。
張福臻捏着胡須笑道:“主公的培養,總算是沒有白費。”
“我外甥還是有些軍事天賦在身上的。”
賀今朝也頗爲得意的道:“他在經過這麽多年的學習,成長的極快。”
生在亂世,學的就是殺人技,還是如何快速且成規模的殺死敵人。
這是沒有法子的事。
難不成賀今朝不想讓李定國之類的有個美好的童年嗎?
世道不允許,你一個普通人也配好好活着?
傅宗龍與秦良玉才剛剛得到方國安成功殺進成都,增強守衛的消息哎沒高興多久。
緊接着又收到了老将張令在戰場上,被錘匪小将一箭射殺,從而導緻官軍大潰敗。
被俘以及損失過萬,逃跑回來的僅有千餘人。
據傳還有官軍在龍泉鎮堅持抵抗,等待援軍。
因爲他們知道官軍足有數萬,隻要稍微堅持堅持,就能獲救。
衆人的臉上皆是十分凝重。
面對老将張令的這個死法,他們當真誰也沒有預料過。
畢竟從來都是張令射人,還不曾見他被人射落!
秦良玉此時也說不出話來,隻能歎息道:
“張老将軍想要以一己之力射殺賀今朝,可賀今朝素來狡詐,怕是早就打聽好了張老将軍的依仗,故而有了今日這個結果。”
傅宗龍當真覺得陛下催促他出戰的旨意是錯的,可事到如今,他還如何能半路折身返回去?
方國安已經增強了成都的守衛力量,張令戰死沙場,還有大批士卒在龍泉鎮死守等待援軍。
如此數數,近兩萬人都投入進去了,此時斷尾求活,怕是難有如此魄力。
沉沒成本太高了!
傅宗龍已然無法回頭,隻能繼續領兵前進。
馬祥麟站起身來道:“傅巡撫,爲今之計,我們莫要給錘匪宣揚的時間,正是要趁着真假消息難明的時候,帶兵沖上去與錘匪厮殺。
他們取得大勝,難免會心生驕傲之色,如此我軍方能有機會反敗爲勝。”
快刀斬亂麻!
除此之外,大抵是沒有什麽别的辦法了。
因爲張令的身死,已經把大家給架在火上烤。
再不想法子赢一場,那就算去了成都,也隻能進城被動防守。
蜀王是富庶有錢,但是他府庫的糧食能夠支撐數萬大軍吃多久?
誰心裏都沒有譜!
傅宗龍并不是迂腐之人,被動守城,這城根本就守不長久。
唯有與城内形成掎角之勢,方能成事。
“此番便有你們二人爲先鋒了。”
傅宗龍覺得這對母子組合是極好的,當娘的能打,當兒子的更猛。
那可是小馬超之稱!
秦良玉自是領命,如今戰事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拼命是不成的。
馬祥麟與他娘一起作戰,備受鼓舞,當即開口道:
“母親,此戰我先擊潰錘匪的防線,營救被圍困在龍泉鎮的殘兵,且以龍泉鎮爲落腳點,再步步靠近成都,以此來尋找戰機。”
“麟兒,此番作戰,勿要惜命。”
秦良玉騎在戰馬上叮囑了兒子一句,錘匪戰力強悍,絕非一般賊寇。
“母親放心,勿要以兒安危爲念,我縱然是死,也會死在沖鋒的路上。”
秦良玉不喜這話。
但多年的軍旅生涯,讓她沒有把不喜表達出來,隻是開口鼓舞道:
“好好好,真吾兒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