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宗龍的話,讓幾個屬官皆是有些無語。
反正都是賀今朝他搶來的,能不大氣嗎?
六畝地平均能産十八石稻米,就給割稻子的百姓一石,看着挺多,但賀今朝擁有的十七石可都是平白得來的。
這無本的買賣,成都府百姓還能得到些好處。
感念賀今朝的慷慨,讓他收買了人心。
賀今朝簡直就是花别人的錢,幹自己的大事。
傅宗龍見幾個屬官皆是不言語,便開口道:
“此番對付賀賊,我還沒想出好辦法,就這麽貿貿然的支援成都,怕是會落入陷阱。”
副總兵張令,是僅次于秦良玉的蜀中名将。
快七十的歲數,在馬上用五石弩,中必洞胸,軍中号“神弩将”。
年輕的時候他跟着奢崇明反叛,攻占成都,後來半路投降,被奢崇明将他一家老小全都宰了,祖墳都被平了。
前幾年張獻忠入侵四川,激戰時,他臉上中了三箭,猶自奮戰,打的張獻忠大潰而逃。
如今在臉上留下了幾道箭瘡,此時開口道:
“巡撫,成都隻有八千左右的官軍,能守住多久,還是個問題。”
傅宗龍也曉得這個難題,但他有些擔憂賀今朝想要圍點打援,先把他手中的有生力量給擊殺,然後轟開成都。
這樣短時間内,四川便再也沒有能圍剿,或大規模抵抗錘匪攻勢的官軍了。
洪承疇那裏的情況也不如樂觀,他與張獻忠之間還沒有發生戰事。
傅宗龍覺得洪承疇能夠在今年冬季來援,就已經算是好的。
一想到這裏,他看向張令:“老将軍可有什麽主意?”
“沒有。”張令連連搖頭:
“錘匪兇名在外,但總得打上幾場相互試探,方能曉得能不能戰勝他們。
如今我軍駐守在遂甯,就算想要及時救援成都,沒什麽太大的作用。”
“老将軍的意思是繼續挺近成都?”
“至少要讓成都的守軍,看見我軍是在救援,而不是放棄增援,免得他們戰心皆無,不等我軍到來,就投降。”
傅宗龍對張令的話覺得極爲奇怪:“你憑什麽覺得他們會投降?”
“巡撫憑什麽覺得他們不會投降?”
作爲一個曾經的老反賊,雖然重新回歸大明的懷抱,但與哱拜的待遇并無區别,總是副職,不可能扶正的。
畢竟是有前科的!
這些士卒當真有爲大明盡忠的想法嗎?
誰他娘的不想活着。
雖然張令早就是多少年的官軍了,但骨子裏依舊有反賊的思維。
不說士卒,單單是這些文官,真到了生死關頭,有幾個能梗着脖子跟反賊說,本官就算是死也不會背叛大明。
這種文官他又不是沒砍過,隻要砍三兩個頭鐵的,剩下的官都會降。
張令的話,令本就沉默的房間,變得更加沉默了。
就連傅宗龍想給那些士卒找理由,他都找不出來。
說錘匪嗜殺,破城之後屠城?
這種事幾乎沒有市場,還不如說關外的清軍會屠城的,因爲他們在北京附近就幹過這種事。
可錘匪也不曾有過這種傳聞。
賀今朝的軍紀極好,那些流寇多是忍受不了嚴苛的軍紀,所以才不願意跟着賀今朝混的。
再加上錘匪從不欠饷,據說軍饷很高,所以才那麽多人願意給他賣命。
光是從賀今朝收割稻子,讓利于民就可以窺見一二。
傅宗龍有些氣餒,越想越憋屈。
麾下官軍的品行以及作戰能力,竟然被一個反賊給吊打。
關鍵他與賀今朝還沒有親自交過手呢!
傅宗龍就看不見有三分勝利的希望。
尤其是這種事不能深究,也不能仔細想,因爲越想約覺得絕望,這場仗就沒法打。
“巡撫,依我的主意,咱們先前往成都府駐紮下來,同樣也派人去割稻子,儲存軍糧。
防止全都被錘匪割了,收買人心,同樣也可以讓成都守軍燃起抵抗的希望。”
張令摸着花白的胡須提了個建議。
援軍不到,城内的守軍極其容易破了士氣,到時候還不是任由賀今朝揉捏。
爲了防止這種事發生,還需早做打算。
就算是對峙,也不能遠隔幾百裏對峙,在成都,這可是官軍的地盤,如何能讓一個外來的給吓唬住了。
客軍作戰,不利的該是賀今朝才對。
無論如何,氣勢上都不能輸。
傅宗龍認同張令的話,待在這裏兩萬大軍縱然安全了些,可最終目的是保證成都不失。
他對城内的守軍,尤其是王洪那個領兵之人,當真沒什麽信任。
本想讓一個混吃得死的待在後方,不給他添亂,誰承想戰事短時間内就糜爛到了這種地步。
讓這種關系戶頂在了前頭,他能有什麽力挽狂瀾的本事?
頭疼。
傅宗龍雖然信任左右布政使以及巡按等人,定然不會做出投降之舉。
可真正打仗,還得靠一幫士卒,而不是幾個主要的文官。
“先打出五萬的旗号,緩慢趕往成都府,以防遭到埋伏。”
“是。”張令領命之後便下去準備了。
行軍有他這個老将安排,傅宗龍也稍微放心一二。
但面對錘匪擺出來的架勢,他依舊沒有什麽良策,可以解決。
傅宗龍隻能捏着額頭,逼迫自己想出一個對付賀今朝的法子。
甘展騎着戰馬,帶着九個人慢悠悠的往前走。
駐守在興堰村的譚銘請求支援,此等小事自是不用上報大帥,甚至都不用驚動虎威将軍劉二虎。
早就按照先前定下的處置法子,拿了牌牌就走。
甘展此番作戰立下功勞,受了些小傷,正想騎馬出去轉轉。
屬官願意給他這個面子,照顧傷兵嘛,有利于恢複。
在山陝之地,打土豪的事情,他們這群老人可沒少經曆過。
再加上宣傳隊演繹白毛女等等,對流程皆是熟悉的很。
區别是隻不過是從一個地方打到另一個地方。
興許過不了多久,咱兄弟們在大明兩京十三省還沒畫一個圈,就打到大明京師去了。
咱跟着大帥又不是沒去過!
跟着大帥走南闖北,他們這些原來的明軍士卒,就越發的覺得大明朝要完蛋。
或者盼望着他完蛋。
這天下,合該咱們大帥當皇帝!
甘展主要是覺得在軍營當中,養傷的日子甚是無聊。
幸虧大帥并沒有打算立即攻城,要不然他還趕不上戰事,那他娘的不是白來成都一趟了嗎?
在甘展看來,成都守将也是個憨貨。
打仗能力不行。
自大帥在城外閱兵,早就奪了守城士卒的士氣,令他們感到害怕。
可那個領頭的卻是死守城池。
天底下哪有這種長久的守城之法?
無論如何都得在夜晚把這場子找回來,去外面偷襲,引起營嘯也好。
或者是派人在晚上放火炮之類的,不用打着人,隻爲不讓城外的士卒睡個安穩覺。
如此疲憊敵軍,方能保持更長久的守城。
光是堵死四座城門能管多大用處?
如此以少數精銳士卒襲擾的策略,大帥指定不會把營寨紮的離成都城如此近。
可那個明軍守将一點反制措施都沒有。
真是個廢物!
如今城外正在當着守将士卒的面,慢慢制作攻城器械。
從無到有,從一變十,足可以讓守城士卒時時刻刻感到威脅。
願不得大帥不着急攻城,這成都已然是案闆上的肉。
大帥就等着打官軍的援軍呢!
甘展獨自想着,忍不住出了聲,自己以前也是官軍,不也是這樣嗎?
可一旦當了錘匪,腦瓜子不知道怎麽就靈活多了!
興許就是上了大帥開的講武堂吧。
在指揮打仗這方面,總是有了些許的見解,不像以前一樣,隻想着到處搞錢,緩解自己的生存壓力。
甘展騎着戰馬,倒是也不着急。
免得己方到了村子裏,那些狗腿子被吓得不好動手,就壞事了。
其餘幾個人跟着甘展,不知道他突然笑什麽,莫不是大帥提前告訴他能獲得什麽獎賞了?
畢竟大帥從來不吝啬賞賜有功的将士。
此時田間地頭大有在撿麥穗的人,他們比以前好多了。
至少見到錘匪士卒不會下意識的逃跑,而是不緊不慢的翻找地裏的麥穗。
像這種不給耗子留過冬的習慣,屬實是窮怕了。
甘展手搭涼棚看着遠處的稻子,不得不說,成都這塊地就是比山西要肥沃多了。
畝産三石還一年兩熟,是家裏産量絕對比不過的。
但總歸都能收入到自家庫房,甚至還能把陳糧賣給大帥,以供軍需所用,家裏的妻子皆可吃飽穿暖,不受人欺辱。
孩子稍微長大些,也可以識字。
無論是甘展還是其餘從明軍陣營裏投效,靠着軍功晉升爲錘匪正兵的人。
在山西老家的時候,總覺得差距不是很大,因爲大家都是這樣的。
可是一旦離開老家,往外面一走,那他們與大明官軍的差距感就陡然而生。
同爲大明底層官兵,誰沒苦過?
自從大帥建立起錘匪,用錘子講究“新道理”之後,他們這群人才成爲了别人羨慕的對象。
那些明軍士卒家裏,有幾個有田地的?
有幾個能娶得起婆娘,養得起一家老小的?
還不都是當大官的才能有這些?
哪會輪得上大頭兵,就算是家丁都沒有錘匪的待遇好。
再加上進入陝西之後,誰不想法子加入錘匪?
對于錘匪正兵的羨慕,更是讓他們這群人非常得意,甚至極爲慶幸自己運氣不錯。
早一點遇到了大帥,連帶着家人一起過上了好日子。
所以當他們離開山西老家,到其餘地方作戰的時候,更是無比蔑視那些爲了二兩軍饷都欠着的明軍士卒。
他們被大明的将軍們哄騙了那麽久,還沒想着逃離苦海,當真是悲哀。
走到今天這步,甘展自是覺得他可以俯視這群明軍士卒。
譚銘看着曲家奴仆開始搶糧,然後連刀都沒抽出來,帶着幾個人進去破敗的房屋,就把他們給一陣打。
待到甘展來了之後,扔下幾個想跑沒跑了的奴仆。
“誰讓你們來的?”
“回好漢爺的話,是曲老爺讓我們來收債的。”
“收債?”
“馮家欠你們老爺多少債?”
“二十兩呢,這些糧食不過是利息。”曲家奴仆跪在地上道:
“好漢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是放在皇上面前都能說的啊。”
“好!”
譚銘高聲應和,叫人拍了拍一旁的箱子,這裏都是銀子。
“我家賀大帥仁義,看不得百姓受苦,今天就替所有人清了對曲家老爺的欠賬。”
幾個奴仆顯得有些不敢相信。
“去敲鼓,把村子裏人都叫來,你也回去給曲老爺報信,叫他帶着欠條來,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哎。”
錘匪在布置,村民一聽這話,也多是出來了。
畢竟曲老爺的威嚴,大家還都是害怕的。
不曾想賀大帥竟然真的給他們清賬,這種好事誰不來瞧瞧。
曲老爺本來聽說自己的家奴被打,有些擔驚受怕,可沒成想那反賊賀今朝竟然會幫人還錢?
難不成他先前就是個及時雨,所以才會卷起如此大的勢力,像宋江一樣,讓人人都爲他效命?
最後也會投降朝廷,博得一個好出身!
曲老爺想通了這裏,便叫人收攏好欠條,前往祠堂的廣場,那裏地界開闊,還有個戲台子。
譚銘就跟着曲老爺一筆一筆的清賬,總歸千餘兩的銀子。
待到最後,曲老爺把所有欠條都交給譚銘,譚銘叫人拿來一個火盆,當衆燒了。
惹得底下百姓紛紛跪拜,感謝賀大帥之類的話。
從今以後,他們再也不用背負欠債的這座大山了。
同樣逢年過節,也不用在想法子給地主送禮去。
曲老爺也是一陣搖頭,這幫反賊果然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譚銘哈哈大笑,啪的一聲合上曲老爺想要清點數目的箱子。
“曲老爺,接下來該談談咱們兩個的事了。”
“譚好漢,我們已經錢貨兩訖,沒什麽好談的。”
曲老爺臉色很是不好,他竟然摸我裝銀子的箱子!
要他不是個反賊,定要把他的狗爪子給剁喽,叫他不懂規矩。
“不不不。”譚銘連連搖頭:
“是你曲老爺跟村民的高利貸結束了,并不是跟我錘匪達到錢貨兩訖,懂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