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站起身來仰面擡頭,讓大雨痛擊他的面部。
“啊!”
待到大叫一聲之後,他哈哈大笑起來,嗆了幾口雨水。
痛快!
當真是痛快。
天無絕人之路。
周遭的起義軍首領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個個開懷大笑,然後被雨水嗆的喘不過氣來。
誰說老天爺光罩着賀今朝,不罩着他們這群人的?
如今炎熱的夏天,數萬人被困在峽谷當真,飲用水都缺乏,當真是一場及時雨啊!
就在衆人沉浸在喜悅當中時,高迎祥大叫着讓所有人都儲存水源。
緊接着整個起義軍都行動起來了。
在下雨之前。
陳奇瑜面帶喜色,這下子可把李自成、張獻忠等人給堵在裏頭去了。
他想要讓延綏總兵王承胤進入車廂峽與起義軍混戰,但是被王承胤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就算圍困也能圍死這幫人,爲何要浪費手底下的士卒進去與敵血戰?
萬一稍有不慎,便會縱敵逃出。
兔子臨死前都會奮力一蹬傷人,更不用說一幫手拿刀槍的賊寇了?
困獸猶鬥,不可不防,此時隻要好好守衛即可。
最重要的是損失士卒後,朝廷還有多少饷錢給士卒?
我說總督大人,咱們得把錢用在刀尖上,比如對付山西的錘匪。
賀今朝的部下,可比被困在這裏的賊子難纏的很。
王承胤這個觀點一出來之後,陳奇瑜連連點頭。
事實就是這樣,圍困也能困死車廂峽裏的大部分賊寇,然後竭盡全力去對付賀今朝。
當初與前任延續巡撫張福臻吹過的牛逼,很快就要實現了,陳奇瑜極爲興奮。
他索性就先把住前後兩頭,讓峽谷内的反賊自相殘殺去。
王承胤則是派了一個心腹,前往山西報告賀今朝此處的情況。
畢竟唐通那小子帶來了重要的軍情,賀大帥大敗皇太極,殺敵将近上萬。
王承胤也是從遼東出來的,聽到這個消息整宿都沒睡好覺,賀今朝他也忒厲害了些。
結果讓陳奇瑜對王承胤的觀感大爲改觀,畢竟王承胤夜裏又沒有睡姑娘,完全是憂心眼前的戰事,才會徹夜不眠。
否則他爲啥不睡覺呢?
王承胤并沒有因爲遠離山西,就覺得可以甩開賀今朝的威脅,反倒主動開始往前靠了。
高迎祥等人無法把消息送出來,自是有官軍前來幫你送。
陳奇瑜又聽聞車廂峽裏沒有河流,那人吃馬嚼的,渴也能渴死那幫賊子。
自從把群賊堵在車廂峽裏,陳奇瑜的捷報就往京師送過去了。
他又開始把練國事、玄默叫來一起圍堵,讓盧象升回去修複勳陽本地的生産,這裏用不着大軍圍剿。
你且在外面好好待着,防範其餘零星小賊寇。
盧象升前期和陳奇瑜分路夾擊反賊,已經斬首五千六百餘人,如今綴在後面。
得到陳奇瑜的命令,盧象升提出了十議八則,要求官吏集思廣益,以及安撫當地百姓。
陳奇瑜與練國事等人沾沾自喜。
陳奇瑜面有驕色,諸賊不足慮,唯有錘匪賀今朝方才是他最終的對手。
畢竟他才出任五省總督數月,便把大批流賊逼入絕境當中去,此等手段和運氣,超過洪承疇不知幾倍。
特别是練國事還是戴罪之身,行陝西巡撫之事,并無陝西巡撫之名。
若是能剿滅賊寇,不說官複原職,也得更進一步。
正在官軍洋洋得意之時,突然就下起了大雨。
陳奇瑜與練國事臉上的笑容直接消失不見了。
什麽意思?
官軍剛剛獲得了決定性的勝利,老天爺就來搗亂,不讓他們渴死,還給送水來了。
陳奇瑜抿着嘴,臉色難看的吓人。
這是上天不想滅亡這些賊子嗎?
總兵王承胤看着天降大雨,忍不住咋舌,這幫賊子運氣還真好。
這場大雨要是下在山陝良田之地,想必會增産許多糧食吧?
要是有吃喝,他們也不會總是造反。
一場大雨,有人哭就有人笑。
但大雨連綿幾日後,還是有人哭有人笑。
隻不過哭與笑的對象都變了。
車廂峽内的諸多起義軍先前盼望着下大雨,讓他們免除口渴的窘境。
結果一場大雨下了五六日都不帶停歇的,根本就用不着儲水。
特别是外面下大雨,峽谷内就下特大暴雨,山崖兩側的雨水都跟小型瀑布一樣,全都流下來。
高迎祥等人皆是陷入了苦惱當中,縱然是想要生火做飯,也當真是沒有多少柴火可以燒。
陳奇瑜等官軍忍不住哈哈大笑,原來老天爺當真是有眼的。
這是要淹死峽谷裏的那幫狗日的賊寇。
山西近幾日也是陰雨連綿。
小冰河的氣候着實是駭人,幹旱就一直幹的要死。
下雨那就要下成洪澇不可。
賀今朝坐在大廳,感受着屋子外面傳來的涼意。
許多人帶着蓑衣來回奔波,向賀今朝彙報河流是否暴漲,是否有淹沒農田的危機?
以及田裏的積水是否即使的排洩出去。
低窪之地的百姓,在農會的帶領下,有沒有進行自救等諸多問題。
賀今朝看着吏員們整理的文書,汾水、黃河等大河幾乎沒有什麽問題,畢竟從今年開始就沒有下過一場雨。
百姓還總是從河裏通過水車往田地裏搞水澆灌,水位下降嚴重。
至于要整治黃河決口的事,以賀今朝如今掌握的人力物力而言,那鐵定是個大工程。
如今靠着雨水補充一波,還沒有恢複原樣。
至于其餘些許小河流,本來幹涸的差不多了,倒是被填滿需要多加注意。
聽說蛤蟆整晚整晚的叫,叫的人心煩意亂的。
賀今朝合上文書,繼續看着雨落。
“大帥,你什麽時候收了神通,讓龍王爺不要在下雨了啊?”
一旁的劉二虎看着唐詩冊子,準備也要學習寫詩。
“多下下雨不好嗎?”賀今朝收好文書:“給伱們放放假,省的總是冒着太陽訓練。”
“主公,這大雨總是下,會讓人覺得龍王爺發怒了,要不再打幾炮,趕它走?”
軍師吉珪同樣捏着胡須笑了笑。
他雖然擅長相人,但對這種事情的占蔔,一點把握都沒有。
“以前幹旱盼望着下雨,這才下了五天的雨,已經由暴雨轉爲淅淅瀝瀝的雨了,縱然再下還能下幾天去?”
賀今朝就不相信那雲彩有那麽厚重,還不會移動的,光在山西這下。
下雨這種事,總歸是有些高興的。
至少山西百姓們,對于賀大帥的神通極爲佩服。
如今下了幾日雨,卻依舊沒有爆發洪澇災害,反倒讓幹涸的地,吃透了水分。
田裏依舊有許多身着蓑衣忙碌的百姓,倒是學堂裏的學生因爲連日下雨停了課,撒歡似的在雨裏穿梭。
以前因爲大水沖挎了官軍,幫助錘匪,山西百姓認爲賀大帥是龍王爺的兒子。
但今年賀大帥炮轟龍王廟,威逼龍王爺下雨的事讓他們認爲。
原來龍王爺是賀大帥的兒子,敢不聽話,咱這當爹的就揍你一頓。
現在這連綿不絕的雨,就是明證!
賀今朝對于這些傳言也有所耳聞。
畢竟百姓有些時候擁護一些人,并不是把他當成平等的,而是要把他推上神仙的位置上去。
就必然會有“神化”現象。
孫守法站在門口瞧着外面的大雨,嘴裏止不住的說着神了,神了兩個字。
去年那場大雨,今年這場大雨。
龍王爺咋全都幫着賀大帥辦事的?
饒是曹變蛟也是神色微變,先前他就覺得賀今朝揚言放炮轟擊龍王廟的事極爲不靠譜。
他在軍中打仗十年,盡管殺人入切瓜砍菜,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可他每次臨戰前都會在心裏默念一句神佛保佑之類的吉祥話,然後沖上去厮殺。
“小曹将軍,你說賀大帥他是不是真命天子?”孫守法拽着自己的大胡子:
“要不然老天爺咋總是幫他呢?”
“我怎麽知道。”
曹變蛟沒好氣的道,連他的親衛隊長曹萬都跳槽了。
他屬實是被綁在火架子上烤。
孤身一人回去,縱然是叔父也保不住他。
主要是叔父目前自身難保。
曹變蛟心裏打算的是既然逃不掉,不如暫且先在錘匪這裏安穩下來,以待将來尋找機會。
“我倒是覺得賀大帥是。”
孫守法一臉嚴肅的道:“小曹将軍,你想想,當今大明天子昏庸無道,老天爺才不下雨,懲罰他治下的百姓。
反觀賀大帥治下百姓,吃得飽飯,穿的暖衣,縱然老天爺幹旱無語,賀大帥也要替百姓請命,向龍王爺開炮,讓他下雨!
如此種種,還不是天命之子嗎?”
曹變蛟忍不住點點頭,随即又搖頭道:“你都是從哪裏聽來的這種胡話?”
“什麽叫胡話,這就是事實,你别不承認。”
孫守法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的雨水:
“我老孫這輩子沒啥大願望,既然跟着大明無法搏出子孫富貴,那我自是要跟着賀大帥博富貴,當然希望他是真命天子了。”
曹變蛟心裏五味雜陳,即使他有所動搖,但不得不承認,如今的世道當真不像是大明能夠繼續延續下去的。
如果真要改朝換代,曹變蛟也願意賀今朝能夠功成。
至少從遼東鞑子、秦地諸賊、晉南諸賊治下的百姓,皆是沒有錘匪治下百姓活的更好。
他那些投效的兄弟們,即使戰死或者傷殘,将來也能有個好結果。
更不用提那些一直活着的士卒了。
第七天。
天晴了。
路上依舊是濕漉漉的。
袁時中站在在家門前,摟着他的媳婦,忍不住笑道:
“咱家大帥大炮一方,就吓得龍王爺連下七天雨,可把咱們家的地給澆透了。”
他媳婦依偎在他懷裏,同樣心情大好。
泥濘的道路,偶爾響起孩子的慘叫聲,雨停了就該去學堂了。
這樣的日子,總歸給人生出許多希望。
賀今朝單手扶着他兒子,勝明穿着開裆褲,拽着小木車,慢悠悠的走路。
一旁的晉王妃站在一旁,時不時的捂着她自己的小腹,忍不住發笑。
這麽多年,總算是有了孩子。
“大帥,緊急軍情。”
牛有才站在後花園的門口叫了一聲。
賀今朝把兒子還給高桂英,示意她繼續帶着。
等他走到大廳内,就看見一個人立在那裏,頗爲狼狽。
“大帥,此人自稱是延綏總兵王承胤的心腹,叫王利。”
牛有才在路上給他介紹過了。
“見過大帥。”
“原來是王總爺麾下,他在湖廣等地剿匪可順利?”
“回大帥,順利。”
“西北玄天一片雲。”
“烏鴉落在了鳳凰群。”
賀今朝聽着暗号對,這才笑着差人給他上茶:
“你把自己搞得這樣狼狽,所謂何事?”
信使王利便給他說了高迎祥、李自成等數萬人,被困在車廂峽的事。
他從漢中府一路趕來,便是大雨連綿,走到黃河渡口差不多一個月的時候。
直到渡過黃河,才被錘匪給送了過來。
高迎祥幾次派人偷偷跑出來請求錘匪支援,都被官軍抓住了。
王承胤索性就派出他自己的心腹,詢問賀大帥怎麽辦?
是否要出兵解救這波起義軍!
要不然按照目前的形式,都不用官兵動手,他們都得被困死在車廂峽内。
“主公,我們得救他們。”
張福臻聽完之後便直接建議出兵救援。
要是沒有這波造反的同行在朝廷腹地吸引視線,那崇祯就該重點圍攻山西來了。
那就更别說往外擴張了。
遼東一地由朝廷各處增援,縱然後金軍戰力不俗,可也比不過底蘊豐厚的大明。
同樣山西若是有了遼東的那種待遇,自家主公的局面也會十分緊張。
“車廂峽!”
賀今朝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幾遭。
這個地名他十分熟悉,因爲是比較有名的詐降事件。
據說是李自成等人,遭遇大雨連綿足有兩個多月。
以至于刀劍生鏽,弓箭濕透松散,戰馬久無飼料死傷過半。
要是他們狠狠心直接往南方走,而不是想着回到陝西來,也就不會有這麽一遭,陷入巨大的被動當中。
稍有差錯,這批強橫的造反武裝,都得死在這裏。
誰知道陳奇瑜他這次會不會同意招撫呢?
“事情緊急,先派人渡河去陝西放出風聲,說我準備要打過河去,給官軍施加壓力。”
賀今朝先吩咐一句,畢竟他此時得到消息,就已經是起義軍被圍困的一個月之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