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枯如樹根的肉芽蚯蚓一樣蠕動着叉入巨型肉囊的内部,瘋狂地竊取着肉囊内積蓄的“地氣”。
蘇儀棺内那些枯死已久的肉芽仿佛吸收到了世間最甜的甘露,開始恢複活力。
數秒之後,死去一年的蘇儀衆目睽睽之下,猛然睜開了雙眼!
“我的啊哥活了,我的啊哥活了!”
看着死而複生的蘇儀,小丫頭巫馬喜極而泣。
一旁的川奈子和北落靜也是眼眶微紅,站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這是哪裏?”
挂在肉囊下的蘇儀虛弱地問。
“這是地心,你說的聖域。”川奈子回答。
看着周圍巨大的肉芽,蘇儀輕輕“哦”了一聲。
北落靜叫道:“臭小子,你不是活了嗎?還待在上面幹什麽?快下來,這個地方我是一刻也不願多待。”
“你們走吧。”
蘇儀臉色蒼白,虛弱地說道:“我暫時還不能離開這裏。”
三女同時問道:“爲什麽?你明明已經複活了啊!”
蘇儀苦笑:“你們看到的隻是表面現象,現在我的身體還處在死亡狀态,回光返照,你們聽說過嗎?”
川奈子皺眉:“那怎麽才能讓你徹底複活?”
蘇儀想了想,無奈地回複道:“可能隻有時間了。”
三女不解,蘇儀道:“我需要時間來滋潤我幹枯的肉身。”
“那我陪着你!”
巫馬道:“我在這裏等着阿哥你涅槃重生的那一天。”
“我也是!”川奈子說。
“還有我。”北落靜也不甘落後。
“你們這樣做沒有意義的。”蘇儀輕輕搖了搖頭:“那一天可能十年,也可能一百年,甚至更久,你們等不起的。”
巫馬道:“我不管,我就要在這等着你複活,哪怕一輩子。”
“巫馬,聽話。”蘇儀勸說道:“跟着你的兩個姐姐離開這裏好好生活。”
巫馬哭道:“不,我不離開你!”
蘇儀語重心長地說道:“離開這裏吧,我不忍心看着你們的容顔在我面前漸老。”
川奈子、巫馬和北落靜聞言,都陷入沉默了。
是啊,蘇儀說的沒錯。
她們能等,可是又能等多久?還不如把最美麗的樣子留下,就留給眼前的這個男人。
第二天,三個女人最終還是離開了蘇儀,在千百公裏的地心深處留下了一份思念、三份淚水。
離别過後,蘇儀就陷入了漫長的沉睡。
他在黑暗之中等待着,等待着涅槃重生的那一天……
多年以後,櫻花盛開,一輛輪椅駛進了當年那座被“小男孩”夷地的東瀛式院落中。
經曆了幾十年的時代變遷,世界早已大爲不同。
小院中唯一可以辨認的就剩斷牆上那行歪歪扭扭的漢字,“蘇儀到此一遊!”
摸着當年那個儒國小夥偷偷刻下的這行字,女人的思緒又回到了那個炮聲震天的戰争年代。
那個時候自己并不年輕,但也說不上蒼老,總是穿着一身帝國軍服手拿一朵花,身後跟着一個愣頭愣腦的儒國小子。
女人坐在長出新芽的櫻花樹下,靜靜地回憶着。
夕陽西下的時候,女人顫顫巍巍地拿起了電話。
“喂?北落靜嗎?我是川奈子。”
川奈子顫顫巍巍地接過仆人遞來的一粒藥丸:“我有一種預感,我的時間不多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姐姐你的隻是預感,我的卻成了現實……醫生說我還有兩個月的時間。”
空氣中流露着一股沉重,讓川奈子沉默了好久。
“我想……我想再去看看蘇儀。”川奈子說。
“我也是,那個臭小子讓我爲他牽挂了那麽久,是時候對他唠叨唠叨了。”
北落靜虛弱地問:“要我派人去接你嗎?”
川奈子笑了笑,沒說話,挂斷了電話。
兩天後,滿頭白發的川奈子出現在了北落靜的病房内。
幾十年不見,當初那個喳喳呼呼的儒國姑娘,此時已經成了一個将死之人,正虛弱地躺在特護病床上艱難地與病魔抗争着。
看着彼此蒼老的肌膚與稀疏的銀發,兩個女人對視一眼,搖頭苦笑。
歲月啊歲月,你讓我青春不返美麗不再,多麽無情。
“有巫馬的消息嗎?”川奈子問。
北落靜搖了搖頭:“已經失去聯系很久了,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派人四處尋找她的下落,可是一直沒有結果。”
川奈子問:“會不會她已經回“萬塔之國”了?”
“沒有。去年我還派人回過野人山,那裏已經沒有部落了。”
由于沒有巫馬的消息,最終隻有川奈子和北落靜兩人回了西省。
兩個女人都是女強人,經過半生的拼搏都積累起了自己的事業。
時日不多的兩人爲了想要早日見到蘇儀,直接乘坐北落靜的私人飛機前往西省。
當天下午,兩人就來到了那個神秘的地洞入口處。
在北落靜的要求下,駕駛員放下一個大箱子後就駕駛直升機飛走了。
空蕩蕩的大山裏隻剩兩個年輕不在的女人。
川奈子攙扶着北落靜來到地洞入口處,望着黑漆漆的神秘地洞問:“北落靜,你确定你可以嗎?”
北落靜來氣了:“妹妹我雖然得了不治之症,但身體還算硬朗,出來時又服用了公司爲我研制的藥物,蹦個極還是可以的。就怕你的身體承受不了,你可比我大了10歲。”
“我也可以,不過說真的,我們兩個都一把年紀了還玩蹦極,别人知道了肯定笑話我們。”
川奈子打開箱子,開始穿戴護具。
讓人刮目相看的是,北落靜竟然從儒國航天局那裏弄來了兩身宇航服。
這種衣服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弄到的,足以說明北落靜多麽有錢。
“我現在好害怕。”川奈子說。
北落靜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時過境遷,兩人都已不複當年美麗,變的又老又醜,她們擔心蘇儀醒來後會嫌棄自己。
畢竟他還是當年的他,而自己不是。
可兩人又不願這多年的辛苦等待沒有結果,就那樣在風中糾結着。
最後,還是北落靜說話了:“姐姐怕什麽,臭小子若敢嫌棄我們,妹妹就用拐杖敲死他!老娘可是爲他守了一輩子的寡。”
北落靜說着氣呼呼地揚了揚手中的龍頭拐杖。
看着那根拐杖,川奈子好奇地問:“你究竟做什麽的這麽有錢?不僅能借到宇航服,連拐杖都是烏木的。”
“烏木算啥?妹妹家還有一根純金拐杖,可惜太重了,拿不動。”
北落靜得意地笑了起來,剛一張嘴,假牙就從嘴裏掉了出來,不偏不斜正好掉進了地洞,吓的北落靜吚吚嗚嗚地大叫:“我的假牙!我的假牙!”
……
今天是巫馬第72歲生日。
年過古稀的她,已經在蘇儀的身旁守候了54個年頭,超過半個世紀的光陰都消耗在了這個陰暗無光的地下世界。
其實之前,巫馬也曾在外面生活過一段時間。
那些年,她一個人孤獨地生活在戰後的世界裏,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那種孤獨與寂寞讓巫馬難以忍受,所以,18歲過後,巫馬又回到了蘇儀身邊。
地下的生活,艱苦的難以想象。
這裏沒有聲音,沒有光明,甚至沒有重力。
四周是無盡的黑暗與熾熱,但巫馬卻很滿足,因爲每天夢中醒來,她都能第一時間看到他的阿哥。
阿哥還是當年那個阿哥,不會因爲歲月的流逝而改變容顔,就那樣靜靜地懸挂在肉囊下昏昏沉睡着。
每天巫馬都會用自己用炭火烤制的瓦盆飄到極遠的地方收集石筍上聚積的水滴。
一滴,兩滴,三滴。
像是收集珍貴的珠寶一樣爲他的阿哥收集洗臉水。
即便他在沉睡,也要讓他幹幹淨淨的沉睡。
半個世紀的光陰轉眼即逝,歲月在巫馬的臉上刻下了腐蝕的印迹。
當年那個野人山部落裏的小女孩早已成了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婆婆。
但巫馬從不肯承認自己老。
她的心依舊是少女的心。
少女的則屬于阿哥,那個曾在某個瞬間讓自己陷入愛戀的少年。
巫馬說過,她會跟他一輩子,所以不管時光怎樣飛轉,她都不忘初心!
“阿哥,不管你什麽時候醒來我都陪着你。”
巫馬在零重力的地心中漂浮着,端着炭火烤制的瓦盆爲沉睡的蘇儀輕輕擦着臉龐。
有那麽一瞬間,巫馬總感覺她的阿哥會突然睜開雙眼。
“阿哥醒來,肯定認不住我了。”
巫馬摸着自己松弛的臉蛋想。
就在這時,兩道光柱由遠及近,幾十年來隧道中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現象。
有人闖入了地心世界!
巫馬一驚,趕緊丢開瓦盆飄回地上拿起一把石矛緊張地守在蘇儀身旁,她不允許任何東西接近他神聖的阿哥!
手電筒的光柱照在巫馬身上後響起了川奈子和北落靜的驚叫聲:“巫馬?”
巫馬用手緊緊地遮住雙眼,雖然對方穿着太空服看不清容貌,不過她已經知道,那是兩個同樣深愛着阿哥的女人。
一個叫川奈子,曾經的帝國軍人。
一個叫北落靜,曾經的蜀軍團士兵。
姐妹的相逢從來都不缺驚喜,三個多年未見的女人在幾千公裏深的地下世界抱成一團,哭成了淚人。
北落靜責備巫馬說:“你這不聽話的小丫頭,這麽多年我四處找你怎麽也沒有你的消息,還以爲你死了。”
巫馬對此充滿歉意:“對不起姐姐,我的生活不能沒有阿哥,原諒我這麽多年都沒和你們聯系。”
作爲大姐川奈子擦幹眼淚破涕而笑,摟着兩人道:“好了好了,都擦幹眼淚,今天是我們姐妹相逢的日子,可不能哭。”
“是啊是啊,可不能哭。”
北落靜見人心切,對巫馬說:“快扶我去看看蘇儀,幾十年不見,也不知道這小子怎麽樣了。”
三人在零重力的環境下神仙一般地飄向那個巨大的肉囊,最終,來到了蘇儀身旁。
蘇儀還是那個蘇儀,幾十年未見除了幹枯的身體得到了些許滋潤外,并沒有太大變化。
北落靜看了許久,有些失望:“這小子都睡這麽久了,居然還沒醒來啊?”
“看樣子蘇儀還要很久才能蘇醒,我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川奈子苦笑:“不過這樣也好,我們幾個如此蒼老模樣他若醒來想必會很尴尬,将回憶定格這樣對我們都好。”
就這樣,三個女人将自己時日不多的餘生留在了這個黑暗無光的地下世界。
一個月後北落靜病情加重,首先撒手歸西。
這個女人死前看着蘇儀,仍舊念念不忘。
北落靜死後,川奈子也郁郁寡歡,不久之後在蘇儀身邊閉上了眼睛,死前眼角流落一滴淚水,像珍珠一樣漂浮在半空中久久不散,淚水之上倒映着蘇儀沉睡的面孔……
兩位姐姐走後,巫馬又陷入了孤獨,就像18歲那年一樣,一個人留在黑暗的溶洞内繼續守候着他的阿哥。
……
漫長的睡夢中,三個朦胧的身影一直在自己身邊叫喊-,醒來吧蘇儀,醒來吧,蘇儀!
蘇儀一震,猛然睜開了雙眼。
這一覺,睡的實在太累了。
由于“地氣”的長久滋潤,蘇儀幹枯的身體已在漫長的歲月裏恢複如初。
他有了一具贊新的身體!
重獲新生的蘇儀掙斷連接肉囊的肉芽飄在半空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他努力地回憶着之前的事情。
三個女人!
蘇儀大驚,慌忙四下查看。
暗紅色的溶洞中,隻看到三個女人腐爛成白骨的身軀。
那一瞬間,蘇儀大腦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這一睡,究竟辜負了多少感情?
看着三人被時間侵蝕成白骨的軀體,蘇儀受到了莫大的心裏沖擊,不爲時間,隻爲曾經那三張在自己眼前一次次出現的笑臉。
一個布滿灰塵的鐵箱緩緩飄到了蘇儀面前,裏面盛放着三個女人臨死之前爲愛人準備的禮物,一塊令牌,一張黑卡,以及一封泛黃的書信。
蘇儀顫抖着打開那封書信,一行充滿憂傷的文字呈現在自己眼前。
“阿哥,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和兩個姐姐早已不在人世。”
“我們等了你那麽多年,從憧憬愛情的少女變成滿頭白發的老婦,依然沒能等到你睜開眼睛的那一刻。”
“我們是那麽的愛你,爲你付出了我們所能付出的一切,可你卻不給我們愛你的機會,我們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不是命運?”
“阿哥,川奈子姐姐死前說過你是一朵雲彩。”
“沒人能抓得住自由而倔強的雲彩,即便抓的住,起風的那一天你也會從手指的縫隙中飄走。”
“所以死前我想,既然我們三個抓不住那片雲彩還不如帶着一份期待看着你自由地飛遠,飛到你想到的那個遙遠地方。”
“川奈子姐姐爲你留下了一塊令牌,北落靜姐姐給你留下了一張黑卡。”
“我不知道這兩張小小的令牌和黑卡有什麽用,但我知道,這是兩位姐姐的心。即便死去她們也不願你在風中受苦。”
“巫馬很笨,比不上兩位姐姐,她們爲你留下了價值千金的黑卡和令牌,巫馬卻隻給你折了一隻簡陋的千紙鶴。”
“千萬不要嫌棄這隻千紙鶴,它也是我的心。”
“阿哥,我和兩位姐姐祝福你,祝福你飛到你想到的那個遙遠地方……”
黑暗中,蘇儀淚流滿面。
一個聲音在心中大喊: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若有機會,蘇儀定會卸下責任好好惜那愛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