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公寓退掉了，天天躲在簡奧的家裏，思考我幾近崩潰的人生。

首先是言歌，他不可能是不存在的。我反複回憶六歲的那一年第一次見到言歌的情景——

“噓！”他将手指輕輕放在我的唇邊，說：“你不要講話，靜靜地聽我說，如果有一天你再遇見我，我不會記得你，但是你一定要在我死的時候……記得喊我的名字，我叫Loranos。”

“爲什麽？”

“因爲隻有你，可以喚醒我，你會救我的，對嗎？”

“我會。”

再就是第二次見到言歌，夜裏我們的談話，現在回憶起來，也有哪裏是不對的——

“我們不是已經開始合作了嗎？”他暧昧地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在我耳邊低語，“但是，我……不相信你的朋友們。”

言歌絕對是外星人，即使他在被我喚醒之前，仍然有敏銳的判斷力，他說不相信我的朋友們，不是說朋友，而是說朋友們，他不相信小題我可以理解，他不相信影子，卻應驗了目前發生的事情。

其次就說影子吧，他和我一起讀書、一起長大，但是我翻查自己存在簡奧家裏的所有童年相冊，卻找不到和影子相關的任何照片。我看着他成爲一名派出所的警員，我畢業的時候他來幫我拍畢業照，但是那些照片呢，甚至我的筆記本電腦裏也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迹。

盡管我和影子的關系非常好，我卻從來沒有去過影子的家，影子的父母也隻在視頻聊天裏出現過，現在想想，太可疑了！我根本無法查閱到他的家庭信息。我花了好幾天，在小學、初中、高中班級群裏反複問大家影子的信息，他們也告訴我，根本不認識影子。

影子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情，無論是對是錯，他始終站在我這邊。小學的時候爲我打架，長大了又像哥哥對妹妹般的照顧我。事實上，我比影子還大幾個月呢，我根本沒有道理懷疑他任何事情，他也根本沒有必要隐藏自己。

影子，就如他的名字一樣，像是我一個人的影子，他不屬于除了我之外任何人的記憶。這件事，無論怎麽想，都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用排除法，那麽最不可能的就是答案：影子是故意隐藏自己的！爲什麽要這麽做呢？難道他也希望讓我相信，天水之行，不過是一場夢嗎？

最後是簡奧，他拼命地說服我相信這是一場夢，如果影子的消失不是自己隐藏的，那麽簡奧就必須被懷疑，因爲他最有可能也最有機會删除我的電腦信息、丢掉那些舊照片。可是，他動機何在？也根本沒有必要這麽做啊！世界上所有的人裏面，簡奧是最不會背叛我的人，在他心裏藏着太多對我的愧疚，他把我當作是他自己的命，盡管我不想承認這一點。

不管是影子，還是簡奧，他們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本事，買通所有人欺騙我，讓一個人活生生地消失不見了呢？言歌！大概隻有言歌可以做到，他究竟是敵是友？越來越沒有線索，我甚至懷疑，我活着的當下，才是一場永遠醒不了的夢。

在答案未揭曉之前，我還是要做一個正常的人。我突然很想很想我的父母，因爲我太怕，我怕自己患上了被害妄想症，周圍的人都來欺騙我，沒有人可以值得相信。

我開始記錄這一切，我把天水之行的經曆寫成故事，發表在網絡上，然而網絡的海洋，有太多的故事在傾訴，或真或假，半夢半醒。我的故事像一顆小石子，卻也未曾激起幾層漣漪，讀者不多，偶爾爲我推薦，偶爾留言催更，偶爾，蹦達出來幾個新人跟我打個招呼。簡奧有時候也會來讀，他默默地鼓勵我、支持我。

三個月之後，我的故事寫完了。簡奧說要送我一份禮物，他把我的故事自費出版成書，在讀者少得可憐的情況下，還安排了在購書中心的簽售活動。

“一定賠了不少吧？”我苦笑道。

“隻要你喜歡就好。”簡奧總是這麽溫柔地回答我。

“那你再送我一個禮物，好嗎？”

“你說。”

“陪我去開封看看。”

簽售活動的前幾天，我和簡奧去了一趟開封。漫步在博物館中，我想找尋蘇頌當年在開封爲官留下的印記，除了《開封府題名記》碑上蘇頌的名字，卻再找不到其他的記錄。

“早知道你是爲蘇頌，就不應該來開封。”簡奧說。

“爲什麽？”

“因爲蘇頌的家鄉是同安，你應該去福建。”簡奧拿手機搜索結果給我看。

“哎，原來如此。”我沮喪道。

經過一個精緻的展示櫥窗的時候，一方素帕吸引了我的注意。素帕是幹淨的白色，右下角繡着一行鴛鴦小字，待我看清了字迹，倒吸一口冷氣，我退後了兩步，百味雜陳，眼淚就這麽靜靜地流下來。簡奧趕緊跑過來問我怎麽了，我沒有言語，隻是默默地走開了。

那行鴛鴦繁體小字，寫的正是：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從開封回來之後，我更加确定了之前的經曆是真實的，我相信那是秦思遠留給我的信号，遙遠的一千年以前的他，還記着我，他知道當時發生的一切，他有話對我說。可惜，一千年以後的今天，他早已化作塵土，不知道消散在哪一個人間。

簽售活動前一天的晚上，我始終睡不着，我期待着像小說的情節一般，如果我注定不是主角，也應該默默地歡喜着、等待主角的降臨。

突然，傳來了門鈴聲。我問是誰，卻隻聽見笑聲。再熟悉不過的笑聲。

“吼！吼！吼！”

BGM《星辰淚》

漫天墜落星辰淚，

隻願爲你哭一回。

如果記憶破碎、零落成灰，

學不會無畏當晝似夜的黑。

時鍾越走越慢，

慢慢不再爲我搖擺，

慢慢模糊你的色彩，

慢慢冰凍情深似海。

等待吞噬陰霾，

帶走洪荒中的塵埃，

抹去似曾相識感慨，

将傷懷放逐天涯外。

隻剩下錦繡江山、陪我孤孤單單。

漫天墜落星辰淚，

隻願爲你哭一回。

如果記憶破碎、零落成灰，

學不會無畏當晝似夜的黑。

忘了記憶破碎、零落成灰，

漫天墜落星辰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