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思緒飛得很遠,眼神顯得有些空洞,坐在這裏發呆。
天氣變得更加炎熱,也更加的幹旱。
讓人擔心似乎這世上生活着的一切,都會被無情的太陽,給炙烤幹枯。
盧植這位漢朝的尚書,可以說是大漢最後的光彩耀目之人,真正的漢臣,有大才能。
他得知了華雄所頒布的命令,也知道了華雄命令下達之後,關中各地對華雄命令的執行。
整個人都充滿了感慨。
他是漢朝老臣,而且之前待着的位置很高。
他知道這樣的事情,放在原來的大漢根本不可能。
推行以工代赈,這個明顯有着諸多好處的事情,僅僅是通過會議,作出這個決定,就極爲困難。
需要長時間,經過各個方面的扯皮與争鬥。
将這個決意通過之後,進行執行,面臨的困難更大。
效率至少要比現在慢上十倍。
而且所執行的效果,和現在華雄這裏執行出來的,相差十倍都不止!
衆多原本用來赈濟災民的錢糧,還沒有真的開始以工代赈,就已經進入到了很多人的腰包之中。
至于接下來的以工代振的事情裏,也必然會發生諸多的龌龊……
二者根本沒有辦法相比。
原本的時候,盧植對于大漢的傾頹,非常的無奈,格外的痛心。
恨自己回天乏術,恨自己無力報國。
可是現在,将關中華雄這裏發生的種種事情,和原來大漢,進行對比之後,他發現其實大漢,已經确實到了回天乏術的地步了。
大漢的傾頹,看似突然,其實并不意外。
從很早之前,就已經開始醞釀了。
一點點的累積,累積到了一個積重難返的地步。
不論是誰,在這種情況之下,想要大漢重新強盛起來,也都不可能。
更不要說大漢還換治者,更換的十分頻繁。
外戚,宦官,黨固……
年幼的天子,根本不足以面對這極其複雜的局面。
在這種情況之下,皇權旁落乃是必然。
和華雄這裏的行政效率等等相對比之後,他就更加覺得,大漢的傾頹不可挽回……
走出自己的院落,來到書院之中。
看到書院裏有不少學子,此時都面色緊張,或是神情凝重,或帶着一些振奮的談論着事情。
有的人,振臂高呼,要投身于這偉大的抗旱救災之中,盡一份綿薄之力。
也有人說人定勝天,值此危難之時,我輩學子,不能在此隻看書,更應該投身到這場戰鬥裏,去戰天鬥地!
一起來應對旱災,保量保收,保護住關中的衆多百姓。
如此激情,如此神采飛揚,令的盧植晃了神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書院裏上課的學生越來越少。
更多的學子,此時都請了假,投身到了關中所進行的抗旱救災之中……
盧植看着在烈日當中,顯得寂寥的書院,思緒飛得很遠。
他心中不止一次,有着一些沖動。
想要随着衆多的學子們一起,投身于關中的抗旱救災之中。
也将他的一些本事。給用出來。
隻是……隻是在想起了華雄是如何對待如今的天子之後,他又爲之沉默了。
從華雄此人的種種表現來看,今後華雄做大之後,必然不會再尊天子,尊大漢。
将會自己開啓一個新的時代。
而他乃是漢室老臣,心中自有自己的堅持。
此時前去幫助華雄做事情,那豈不是說是背叛了大漢,背叛了劉家?
這違背他心中一直以來所堅持的道義。
此等事情,令他格外的糾結,不安。
整個人也特别的痛苦,
這種糾結,早已經在他心中持續了很久了。
不過一直以來,都被他用各種事情給壓住。
可是現在,出現了這麽大的旱災。
而華雄治下,衆多的人,又如此衆志成城,抗旱救災。
讓他心中的一些想法,發生了改變。
那些原本用來壓制,這種極其嚴重精神内耗的‘封印’,再次被撕開。
到底是幫着華雄做事情,還是忠心耿耿爲大漢?
再一次的在他的心中,激烈翻湧,令他十分痛苦和糾結。
看着書院當中越來越少的人,又見到一些白發蒼蒼,和他一起在書院中教書的人,拄着杖自書院之中而出,前去關中各地報道,自願加入到抗旱救災之中的情形,
盧植一把将手中的書,給丢在了桌案上。
而後拿起挂在牆上的劍,垮在腰間,走出了房間,走出了書院。
他也要加入到此事之中!
隻是,走到門口之時,又忽然頓住了腳步。
擡頭望向了長安皇宮的方向,最後又看向了洛陽所在的方向,一時間覺得仿佛劉家的衆多帝王,都在冥冥之中看着他。
讓他又一次的猶豫不前起來。
良久之後,盧植耷拉着腦袋,一步一挨,垂頭喪氣的緩緩走了回來。
整個人看上去有氣無力,一下子像是蒼老了十來歲一般。
他腳步沉重,一步步的走回居住的房屋裏,頹然的坐了下來。
低着頭,一聲不吭。
良久之後,有一滴滴渾濁的淚水,順着他那顯得有些溝壑縱橫的臉,往下滴落。
他很想像那衆多學子,以及蔡邕等人一般,潇灑,義無反顧,不用考慮太多的,便投身到這個事情當中。
可是……可是他真的做不到。
嚴重的精神内耗,幾乎要将盧植這樣一個人給擊倒。
令他活在極其嚴重的痛苦之中……
“子幹爲何還要坐在這裏,不去盡一份綿薄之力?”
兩日之後,蔡邕返回到了書院,推開盧植的房門,看着形容有些枯槁的盧植,吃了一驚。
而後便望着盧植,如此詢問。
盧植擡頭看了蔡邕,隻見此時的他,雙目血紅,布滿血色,整個人極爲憔悴。
盧植緩了緩之後開口,聲音極爲沙啞的道:“自然想要出去做些事。
可是我爲大漢之臣子,做此事又違背大漢,違背先帝……”
蔡邕本身不用詢問,就知道盧植爲何會如此。
盧植的心結,他一直都知曉。
所以才會不放心的,返回書院來看盧植。
見到盧植的這個狀态,他暗自慶幸,還好自己回來了。
不然這盧子幹,能将自己給内耗死。
當下就道:“子幹,你何其糊塗?
如此聰明的一個人,怎麽在此時就分不清了呢?
此時的大漢,是不是大漢?
大漢有沒有滅亡?
漢天子是不是還在?”
盧植點了點頭。
蔡邕道:“華将軍是不是依舊是大漢的臣子?
有沒有裂土稱王?
有沒有自立爲帝?
此時他官職,是不是還是大漢的?
他有沒有說不尊大漢,不尊漢天子?”
盧植又搖了搖頭。
蔡邕道:“既如此,那這關中以及涼州等地,依然還是大漢的地方。
這些地方的衆多百姓,還是大漢的。
既然如此,關中出現了這樣大的旱災,你出去做事情,是在幫助華雄還是在幫助大漢?
而且,此時乃是救人性命之時,哪裏還有這麽多的猶豫?
在我看來,别管是華雄,還是大漢,這些人都沒有區别。
隻是換了一個稱呼而已。
都是我們漢人,是漢家的天下,而非胡人之天下。
既如此,出現了這種事情,我等便義不容辭!”
聽到蔡邕如此說,盧植雖然覺得蔡邕說的有些不對。
可是心中到了這個時候,也有了一定的支撐。
當下便站起身來:“伯喈你說的很對。
此時大漢還沒有亡,這裏依舊是大漢。
我出去做事情,爲的不是華雄,而是大漢的臣民。
如此便足夠了。
走!
我這便随你一起出去做事情!”
說着,便将丢在一邊的劍撿起,來挂在腰間,大踏步的朝着外面而去。
蔡邕忙拉着他道:“你狀況不佳,此時出去可莫要病倒了。
不若先好好休息一晚再說。”
盧植搖頭道:“不必,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更多的是有心結,想不開,隻要心結能解開,便能無大礙。
況且我已經耽誤了很多時日,此時災情嚴重,救災如救火。
能夠早一點出力,便有可能少的讓一些人,免受旱災之苦。
我已經耽誤了諸多時日,不能再耽擱了。
越在這裏耽擱,我心中越是焦躁不安。”
聽到盧植如此說,蔡邕便不再多言。
他和盧植一起出去做事……
五天之後,盧植親自将一些錢糧,給了前來領取的人。
這幾天以來,盧植做了不少的事情,可以說是忙的連軸轉。
但是他的精神狀态,和之前相比卻好了很多。
整個人神采奕奕,與兩天之前相比,完全是判若兩人。
真的投身到這個事情當中,他才能感受到,如今的關中,民心有多凝聚,有多大的活力!
大漢和現在的華雄治下相比,一個是暮氣沉沉,垂垂老矣。
日暮西山。
另外一個則是朝氣勃發,擁有着無限的活力。
正宛若初升的太陽一般,冉冉升起,不可同日而語……
盧植用力搖頭,将心中的這些念頭壓下。
讓自己不要多想。
此時,隻需要好好的做事情,也就是了……
兖州,曹操的眉頭皺了起來,一雙眯眯眼變得更小……